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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部分阅读

    秋和捂着自己的额头和眼睛,想要长叹了一口气,却不知怎的化作一个嘴角上扬的笑,也许这便是所谓的悲极生乐。

    事先料到平安夜所有酒店都会人满为患,秋和让乌咪早早地预订了餐位,店员嘱咐她们务必六点之前到达,但五点五十分到店时,却被告知因为有别的客人等待,所以已经先让别的客人坐下了。秋和与她们理论,无果,只好和乌咪坐在一旁边等位边聊天。

    “这就是我不喜欢北京的原因没有理性,随心所欲,缺乏秩序,不讲信誉。”

    “那这是不是你不喜欢北京人的原因”

    “叶玄我没有不喜欢他,你搞错了,是他不喜欢我。”

    店里灌进一股强劲的冷风,乌咪回过头,看见只是几位客人,厚重的玻璃门在他们身后闭合,室内又恢复到原先的温度。乌咪转回身想继续刚才被打断的话题,却见秋和发着怔,眼里有意味不明的失落。

    店员道过歉,引她们到空出的餐桌坐下。秋和接过菜单,迅速果断地报出一串菜名,吩咐最先上汤,不要甜点,把店员打发走了。

    “经常来这里吗”乌咪问。

    “不,第一次来。在网上看了这家店的招牌菜,又问了来过的朋友。虽然我也尝试了一个新菜,但是你放心,百分之八十都肯定不会难吃。”

    秋和对他人很宽容却对自己很苛刻,习惯于控制全局并且不能接受失败。乌咪不知她是天生如此还是后天练就,如果是后者,一定是很糟糕的经历使之练就。

    “我真搞不懂你。小洁和张昊约会去了,涛涛和杨铬约会去了,你却扔下叶玄跑来和我约会。是你不接他的电话,却说是他不喜欢你。”

    “很多是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就比如比如旁边那桌的两个人,你觉得他们是什么关系”

    乌咪侧头去看。一对中年夫妇在温馨的烛光边拉着手隔桌对视。

    “显然是夫妻啊。”

    “是婚外情。”

    “哈啊”乌咪压低声音,“不可能吧。”

    “这个女人的身材是生过孩子的,而孩子没有出现在这里,如果那是她丈夫,这也是一次夫妻约会而不是家庭聚会,对么”

    乌咪点点头。

    秋和接着说:“老夫老妻的,在平安夜约会,说明他们夫妻感情很好,她很爱她丈夫,对么”

    “对啊,就表面看来也是感情很好嘛,我就没见过我爸妈这么含情脉脉地对视。”

    “这是个很细心的女人。她的帽子和鞋不同品牌但同色系,连衣裙领口开得很低,但经典的大牌香水使她性感得很高雅,头发没有色彩分割线,与眉色一致,应该都是近两天才染的,搭配平安夜限量版的亚光深金色眼影正合适。她为了这次约会费劲心机,准备得如此细致,她这么爱她丈夫,但却在夫妻意义的约会中故意摘掉了原本戴在左手无名指的婚戒。”秋和啜了口饮料,淡淡地说,“不反常么”

    乌咪再往隔壁桌偷瞄一眼,果然那女人无名指处有道戒痕,比周围皮肤浅了两个色度。

    “那也许是已经离婚了啊。”

    “女的不好说,但男的肯定没离,戴劳力士手表穿阿玛尼西服的人不该来这种中档餐厅,而且他虽然全身名牌,但一点搭配技巧都没有,上下里外都是整套的官方穿法,所以如果你是在好奇,可以现在出门去找到一辆奥迪。”

    乌咪果真跑出去,过了一会儿回来,悄声告诉秋和:“真有,司机还是个士兵。你真厉害。”

    秋和没有意外之色,笑笑说:“如果你比任何人更想出人头地,你也不得不变得厉害。好了,别管闲事了,快吃菜吧,吃完了我们去看电影。”

    “几点的电影”

    “九点。”

    “还早呢。”

    “在看电影之前想去影院隔壁吃根哈根达斯。”

    难怪刚才没要甜点。

    乌咪兴致高涨:“我们合张影吧,让服务生帮我们拍。”

    “我不喜欢照相,我给你照吧,我带相机了。你坐这边来,那边逆光。”

    圣诞节上午秋和没课,但也早早起床了,回寝室时一眼便看见等在自行车棚下的叶玄。男生直起身朝她招招手:“你丫最近怎么老穿得像遭了雪灾一身白,想走白雪公主路线”

    秋和把手插在口袋里笑着走过去。

    叶玄戳她脑袋:“夜不归宿跑哪儿鬼混去了老实交代

    “谁也不归宿”

    “那怎么这么一大早,没见你出门只见你进门”

    “谁让你那么不专业,盯个梢都起那么晚。”

    “昨晚为什么不接电话不会使手机你直说啊,还省得送你。”

    秋和一听就乐了:“你那是馈赠么明明是赔偿。”

    “嘿这丫头怎么还来劲了。你以为瞿翛然吃你这套,你这套就万能啦”

    “万能不万能不是明摆着么,有志气你别赖在这儿。你哥们处境那么困难,你不去陪他,跑来拿我开什么涮”

    “搞了半天你是心系前男友啊。他早逃回家待着去了,跟你学的,也是个不会接电话的主儿。你要真对他余情未了就跟去他家,从心理与生理两方面关怀他一下。”

    “是不是王一鸣回家避难,你独守空房内心空虚啊”秋和睨了他一眼,不理他走过去。

    “咱们两个内心空虚的人中午一块儿吃顿饭吧,晚上也行。嘿走那么快干吗吃不吃啊等你一早上了这点面子也不给啊”

    “怕了你还不行么我惹不起,躲还不行么”

    男生不准进女生寝室楼,楼长按校规把叶玄拦在了值班室外。秋和刚上楼,就听见下面传来扩音器的声音:“秋和,既然你不爱饲料,那我就只好在隔空喊话了。你天不怕地不怕只怕我,是因为你爱我;我也天不怕地不怕只怕你,是因为我爱你;既然咱俩相亲相爱,咱俩就该在一起,这样才能皆大欢喜冤家路窄狭路相逢一笑泯恩仇”

    薛涛隐形眼镜刚戴了一只,动作僵住,凑到窗口,看见叶玄反坐在一辆自行车后座上拿着望远镜冲自己喊“薛涛你不该光看我,应该对你室友动之以情窦初开晓之以理直气壮,响应号召接受改造,坦白从宽是犯罪”,赶紧缩回头。

    “这都什么跟什么你俩又折腾什么”

    “贺岁片。制片:叶玄。导演:叶玄。编剧:叶玄。领衔主演:叶玄。道具:扩音器和我。”

    历数叶玄从前的“丰功伟绩”,这还算不上是他追女生时玩得最出格的一次。考虑到这是一个曾在陪同校领导接见国宾时突然向宾告白的人,在楼下用高音喇叭喊喊话完全是小儿科,高年级的女生们甚至都懒得挤在窗口看热闹。

    叶玄喊着喊着忽然停住。估计是遭到了女寝楼长的劝阻,禁止他在管辖范围内捣乱。但安静了不一会儿,就从另一个方向再度传来喊话声“分子唯一的出路”。

    郭舒洁拍了拍胸口:“吓我一跳。跑到马路上坐在车顶喊,楼长是管不着了,可你说待会儿警察会不会把他抓走啊”她问的是秋和。

    秋和已经爬上床,闭目躺着,感觉很累。人被许多种声音笼罩,被现实和回忆碾压,喘不过气,腰酸,两条腿上的力气比赛流逝,逐渐哪儿也不能动弹。最后一线清醒的意识,是恍惚听见薛涛在代替自己回答郭舒洁:“反正他回派出所比回家频繁。”

    梦境有面白墙,没有看得见风景的窗。

    一觉醒来像死而复生,坐直了发现不是自己的床,身上穿的也不是睡下时的睡衣,秋和一阵紧张。

    “秋秋你醒啦”乌咪掀开她的幔帐,压低声音,示意薛涛在她上铺午睡。

    “我怎么在郭舒洁床上啊”

    “你发高烧,睡上铺不方便照顾你,小洁把你换到下面来了。也是她帮你换的衣服,因为出了很多汗,怕你继续着凉。”

    “哦现在几点了”

    “下午一点,嗯26号。”她特地强调了日期。

    “我睡了一整天啊。”

    “完全没印象了吗昨晚还送你去了校医院,我们跟楼长打了招呼把叶玄喊上来帮忙的。昨晚大家都没怎么睡,轮流守着你。”

    “郭舒洁人呢”

    “考试去了。”

    “秋和你没事了吧”薛涛也醒了,大音量地提问。

    “嗯,应该没事了,谢谢你。”

    “要谢就谢郭舒洁。你为她得罪陈妍的事她刚听说,感动得不得了,伺候你比伺候亲妈还尽心,我们都是打打下手。”薛涛一边顺着梯子爬下来一边说,“虽然你刚清醒现在说不太合适,但这件事比较紧急”她打开笔记本电脑,“那个告状的作者把事情捅到征稿论坛去了。”

    帖子内容显示在截图里:

    前几天给她们杂志社编辑发去邮件揭发她的丑行,可是直到今天也没有回音。我不知是不是杂志社全体包庇纵容她所以使出非常手段让大家看看真相

    接下去又是发给编辑们的信件内容。

    秋和在旁边的浏览器窗口翻到一个主题名叫“关于苏灵事件的官方声明”,正感到疑惑,薛涛就解释道:“那是我用你的主编账号发的,没什么内容,比较官腔。”

    秋和扫了两眼,大致就是:“此事已引起杂志社与出版社高度重视,现正在调查中,请作者保持冷静,勿作无端猜疑将在查证后作出公正判断,请斑竹在事件调查清楚前暂时屏蔽投诉贴”

    看来投诉帖确实已经被屏蔽掉了。

    薛涛做得不错,如果换秋和也会这么处理。

    “苏灵怎么说”

    “我还没跟她联络,倒是跟那个投诉作者联络了,问了问大致情况。我现在有她q号,你要么”

    “你帮我把我的电脑搬过来,让她加我。”

    薛涛眉头紧锁着把电脑搬过来,她昨晚也没休息好,但更大的困扰是这桩纠纷,她对学校里的事了如指掌,对社会上的事却知之甚少。

    “她回不回去法院起诉连我们也一起告”

    秋和不屑回答愚蠢问题,抬头看了她一眼,拉她坐在床边:“你过英语六级了么”

    “过了。”薛涛满脸茫然。

    “六级每题有四个选项,这题只有两个,要么a说谎,要么b说谎,很简单的题目。你连六级都过了还怕什么”待薛涛脸色不那么凝重,她接着正色道,“我不怎么相信这个作者。”

    “为什么”

    “他那封信里有种苏灵写得很烂,我比她写得好的调调,反映出嫉妒和怀才不遇两种心态。在他所有可做的选择中他选了最极端的那种在征稿王曝光,后果有两方面:第一,苏灵身败名裂;第二,杂志社名誉受损。因为他的行为直接导致杂志社名誉受损,所以杂志以后肯定不会再采用他的稿件,他自己和杂志的合作也终结了。但如果他与杂志社私下协商,只要情况属实,也能达到警示苏灵甚至让她受到惩罚的目的,同时,杂志社出于对他的补偿,以后会优先采用他的稿件。他有更好的选项,但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做了一个同归于尽的抉择,为什么要么,是他很清楚自己的水平,以后写不出优秀作品,不需要和杂志社保持友好关系,那他彻底就是在造谣生事。要么,就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可我怀疑这么一个才华横溢思如泉涌佳作无数的人,在他那数不胜数的佳作中有不足挂齿的一篇被人剽窃,有没有必要愤怒到这个地步”

    薛涛纠结的五官逐渐舒展,但神情还是脱不了困惑:“你说得没错,那你为什么还要跟他谈”

    “为了排除他是叶玄那类人的可能性。昨天叶同学喊话喊到什么时候”

    “一直到晚上我们把他叫来帮忙送你去医院。我估计这一带的警察叔叔已经根本不想搭理他了。”

    秋和倚着墙启动电脑。大病初愈,身体和内心都很无力,但思维却异常清晰。当她打开qq,已经想到了该去哪儿寻找那似曾相识的“莫离莫染”。

    在qq聊天记录中,她很快搜索出“莫离莫染”四个字,定位在一个长句中

    接收文件保存于eingmy dotsmy qq files莫离莫染。doc

    没费多少周折就找出了上下文

    苏灵:我先给你看几篇名家的。不过风格比较偏向冷色调。要不要看看

    秋和:传过来吧。

    系统显示接收文件6篇,莫离莫染是其中之一。

    秋和:我看了,文笔和情节都不怎么有特色。

    苏灵:意思是都不行咯。

    秋和:备用吧。

    苏灵:哪几篇备用

    秋和:眉。这一片。

    原来这篇文章秋和很早以前确实是看过,当时苏灵说过这是名家的作品,为什么现在又成了她自己的退一万步说,就算真是她写的,这样一篇被新刊退过稿的作品,她怎么还会觉得足够优秀,可以拿去参加作文竞赛着实蹊跷极了。

    秋和与苏灵和投诉的作者分别谈过,但一无所获,两个孩子都远没有她想象的成熟。一个胡搅蛮缠地就“你怎么可以不信任我”儿恼怒,另一个继续在“她就是卑鄙无耻不配做编辑”这个话题上喋喋不休。

    关机时她忍不住对薛涛抱怨:“我痛恨跟两类人打交道:一,女人;二,比我年纪小的人。”

    “你的意思是”薛涛终于笑出声,“最喜欢和老男人打交道”

    秋和的目光转向身侧窗外,地平线处笼着一段暗淡的紫色烟尘。

    生活又回归常态。乌咪每天陪着秋和上课下课,听教美学的老师讲文革,听教生物的老师讲论语,完成稀奇古怪的课后作业,参加以相亲为目的的课题小组,看秋和解决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帮人定个票,替人开个证明,劝阻在水房里掐架的姑娘们,陪足球队的男孩们挑选队服,接受叶玄每天定时定点的调戏过的都是普通学生生活,但有些事,终究是普通学生不太容易碰到的。

    乌咪知道,郭舒洁与她男朋友自高中开始相恋四年,郭舒洁也没去过男友家,没见过男友父母,郭舒洁自己父母甚至都不知道她有男友。

    这天放了课,乌咪和秋和踩着积雪追追打打地跑回寝室,脸被风刮得通红,笑得最开怀时一回头,见一个穿着皮草大衣的中年女人正朝秋和走过来,乌咪安静地停住,以为她是秋和的妈妈,再看看秋和,又觉得不像。

    “你就是秋和吧”

    秋和停下动作,双颊泛着红晕,褐色眼睛忽闪忽闪望着对方,脸上的热情逐渐消失后,犹豫地点点头。

    “我是叶玄的母亲,可以和你谈谈吗”

    就像这是个在自然不过的请求,秋和恢复了常态,没什么讶异表情,转头轻声对乌咪说:“你先回去吧。我和叶玄妈妈去咖啡馆坐坐。”

    这时她的语气中已经出现了一种虚张声势的轻松。

    叶玄妈妈打量着面前这个女生。第一眼就注意到,她穿着一双皮质极佳保养得当的中跟本色长靴,鞋头弧形适度。叶玄妈妈讨厌那些穿尖头高跟鞋的女孩,她们的脚在那样的鞋里舒服不了,足见是虚荣且不诚实的人。秋和的鞋挑不出毛病,着装也与之相衬,虽然叶玄妈妈不懂得年轻人的时尚,但看得出都是一线品牌的设计。她不留刘海,额头饱满,虽然长得不甜美可人,过于消瘦显得福薄,但整体气质不差。可正因为着装打扮无懈可击,才足见她过早世故。

    “我向你们系的老师打听了一下,你出身于单亲家庭”

    秋和神色清冷,似乎并不介意这个话题,可她既没承认也没否认,而是说:“我的家庭,我的父亲和母亲,我的经济来源和我的成长经历我知道您今天来就是为了把听说与想象的那些事一件件向我求证,我没有什么可隐瞒,每一件都可以诚实地给出明确答案,而我想知道的事只有一件我怎样生活和您有什么关系”

    “你是个聪明的女孩而且自尊心很强,有些事不需要我提醒。叶玄是我和他爸爸唯一的儿子,他是个好孩子,特别单纯善良,除了有时有点鲁莽就没有什么别的缺点,他在部队大院长大,对社会上那些阴暗的事情一无所知,应付不了太复杂的情况。再说,我们家也是很正统的家庭,虽然不至于封建到非要他找个门当户对的女孩,但至少,这个女孩应该质朴正经,这样哪怕就是郊区农民的女儿,只要他喜欢,我和他爸爸也绝不会干涉。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明白您的意思。来见我之前就坚决反对,今天见我之后您更不可能同意我和叶玄交往,其实对于注定无果的事情,我分寸自知。如果您冷静一些,完全没必要多此一举来刺伤我的自尊。”秋和说得极慢,而且停顿颇久,似乎是想让对方听清自己的每一个字。

    她接着说:“但是,因为爱叶玄,所以不希望他受到半点伤害。您的所作所为我可以理解您来找过我的事我保证半个字都不对叶玄透露。我自己的不幸,不会归咎于任何人。以前我也恨过我父亲,可是仔细想想,出了那样对我,他别无他法。像我父亲那个年纪的男人,唯一的选择是不惜一切代价保护自己的家庭,我只是个多余的牺牲品。所以阿姨,现在您不必用这种鄙夷中夹杂同情的目光看着我了。”

    秋和说完这番话,拿起手袋和外套,礼貌地道别后离开了咖啡馆。

    叶玄妈妈望着她倔强的背影摇摇头,叹了口气。她低头想喝完剩下的伯爵红茶,却见桌上不知从何时起多出一个扎着蓝丝带的白色信封。显然是秋和留下的,但又不像是遗落的。她满腹狐疑地拆开丝带,从信封中掉出一张照片。

    待他看清照片的内容,瞬间手脚冰凉

    照片中,叶玄的父亲和另一个女人正在共进烛光晚餐。

    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领悟方才秋和说的每一句话。

    今天见我之后您更不可能同意我和叶玄交往。

    您冷静一些像我父亲那个年纪的男人,唯一的选择是不惜一切代价保护自己的家庭半个字都不对叶玄透露。

    我分寸自知。但是,因为爱叶玄,所以不希望他受到半点伤害。

    秋和边沉思边机械地走在回寝室的路上。堆积的云朵贴近悠长的地平线,像一群乖巧温顺蜷伏在那里的小动物,激情与棱角全被过滤,只是疲倦地待着,唯有眼睛微微闪动生命气息,风过时它们毛发倒伏。

    校园里只剩下建筑侧墙的灰色和漫天覆地的雪白。

    刚到岔路口,突然一团阴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自己脸上砸来,来不及抬手去遮挡,只是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最初的触点在额头侧面,接着整张脸感到一阵冰凉,一直凉到耳根和脖颈。秋和睁开眼睛,受撞击的雪球已经散落在她的眼睛和衣领上。

    叶玄哈哈大笑,跑到她跟前:“怎么样准吧”

    “其实我一直在想,你追别的女生都那么标新立异,到我这儿怎么就这么俗套,直到”秋和一脸正经地指着刚才叶玄所在的地方,“那辆投石机的出现。”

    “现在知道我是真心诚意地爱死你了吧”

    “是,我被你爱死了。”秋和拍掉头上身上的残雪走过去,特地给“死”字加上重音。

    “不是世界上所有男人都像你遇到过的那些极品那么怂。你要相信爱情,不要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也选调过来嬉皮笑脸开导她。

    “我不怕井绳,我只是对你没有爱情。”

    “不怕就好。”叶玄自动屏蔽后半句话,以勒杀的姿势拿出红色围巾把秋和的脖子套住。

    女生停住脚步:“这是什么”

    叶玄继续往她颈部绕几圈,又从自己外一口袋一边拿出一个红手套为她戴上,最后不由分说地摘下她头上的帽子扔进一旁枯木从里,换上自己买的红色贝雷帽:“本来是圣诞礼物,就因为你作,不接我电话,变成了元旦礼物。别走白雪公主路线,寒碜死了,从今天起改走小红帽路线。”

    秋和仰脸看着他,心底海啸般翻涌起悲伤。

    可她不露声色,语调如常:“元旦假期你能不回家么”

    很多东西看似熟悉,其实却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只是你没有觉察。

    我不再是我,你也不再是你。

    当我看向你一如既往的英气脸庞,玩世不恭的神情与桀骜不驯的眼睛,我看见关于未来的蜃景,它荆棘丛生一派荒凉,而我怀念过往那些温暖而美好的时光。

    有时候,你也不是真的毫无觉察,只是在这个日趋倾斜的世界中,除了强颜欢笑得过且过,你我无能为力。

    男生依旧笑着,耍京腔:“您有何贵干”

    “一起去郊区滑雪吧。”女生嘴唇的曲线向右边微微翘起。

    “我考虑一下,明天给你答复。”男生装腔作势。

    秋和板起面孔:“到底去不去”

    “去凶起来跟母夜叉似的,都不许人矜持一下。有你那么粗暴的爱情么”叶玄开玩笑的同时,不经意瞥见红色围巾与秋和的脖颈接触线上有一小团雪,像盐。想抬手去拨开,但女生的体温却迅速使它缩小融化。

    不知怎的,男生突然感到后背脊梁生出一种抽紧的凉意。

    站在窗边使用饮水机泡咖啡的郭舒洁看见秋和叶玄在楼下纠缠:“你说秋和到底喜不喜欢叶玄”

    薛涛没空理她。

    电脑屏幕上出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几行字:

    帮你打听过了,她们年级没有一个人认识她,我找了几个朋友拿着你给我的照片盯她们教学楼盯了三天,既没见她进也没见她出。就连在学校论坛问她这个人人品怎样,帖子都很快沉了。姐,你确定她是我们学校的人吗

    薛涛在对话框里回复到:

    你再帮我查查吧。顺便帮我把学校门口那个书报亭卖报的人都用相机拍下来。

    qq音效又“滴滴滴”响起来:

    这好办。那我先下了啊。88~

    这时,秋和正好进了寝室。薛涛没等她把帽子手套摘下就把她拉到一边,压低声音神情严肃:“越来越诡异了。我认识一个大一的学妹,是苏灵那个中学毕业的,让她找人去调查苏灵,居然彻底查不到这个人。她什么来头你清楚么”

    秋和摇摇头:“我一直只在网上跟她联系,样刊是寄给她那个学校的书报亭转给她收,这你也知道的。”

    “她现在闹情绪,说我们不信任她,压着稿子不给我。身份又迷雾重重。怎么办”

    秋和紧抿嘴唇,目光垂向一旁的地面。饮水机在角落里兀自“咕咚咕咚”冒起气泡,浮向水面后消逝不见。薛涛不放过她脸上每一点神情变化,但就是看不出端倪。

    六十秒又六十秒地过去。最后她抬起头,语气依旧如昔,毫无涟漪:“这期都用另一个组稿编辑的稿子。我先约苏灵见一面再作打算。”

    尘埃眠于光年6

    宇宙过于广袤,使人找不到边界,看不清原貌,辨不明真假。

    我们生存的星球,四季反转,昼夜颠倒,最动听的告白可能是谎言,最浪漫的恋慕可能是陷阱,珍宝和垃圾融混在一起不容筛选。世界与人心都日趋复杂日益难解,睿智者高妙不到世事洞明,精明者玲珑不到人情练达,谁与谁分出了高下,而分出个高下又能怎样。

    一些人比另一些人聪明,知道传奇都是假的。

    但无人能够解释,是什么成就了传奇。

    就像花落入水,风吹向海,流云翻卷于青空,生灵沿河流汇聚,无法深究为什么。

    这天,郭舒洁在寝室自习,中午泡了碗方便面把肚子草草打发,当然,也不忘用同样的方式照顾乌咪。她吃完面,洗了碗,又用那大不锈钢碗泡了两包秋和的韩国同学送的大麦茶,再坐到桌前却怎么也静不下心看书。寝室里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方便面味。

    乌咪不会洗碗,郭舒洁给她用的是桶装碗面。可这姑娘竟然懒到吃完后就把面碗放在床边地上甩手不管。

    “乌咪你不能把吃完的面拿出去扔掉么”

    幔帐里不出声。郭舒洁看看电脑屏幕右下角是乌咪的午睡时间,无奈地叹了口气,起身帮她把一次性面碗扔进了走廊尽头的垃圾箱。

    回到寝室一开门,又见薛涛的牛仔裤扔在地上堆成望远镜的模样,还不止牛仔裤,她的衣服衣橱里已经塞不下,上下铺的梯子上也搭满了,秋和搬来后给寝室铺了地毯,她就索性把泛滥成灾的衣物往地上堆。郭舒洁望着这些铺天盖地来影响她期末复习的东西一筹莫展。

    总体来说,郭舒洁和秋和所在的寝室左半边与薛涛和乌咪所在的寝室右半边相比整洁太多了。

    待她帮薛涛把牛仔裤整理平顺搭在椅背上,刚想坐下看书,敲门声又不合时宜的响起。

    郭舒洁伸手开门,估计自己的脸色好不到哪儿去。

    “请问,秋和住在这里吗”从来没见过的生面孔。

    郭舒洁起身:“你找她她现在不在啊。”

    “去哪里了你能帮忙找到她吗我是她电影史通选课上的同学,借了她的笔记。”

    “她也许去考试了吧。”

    “她就是没有去参加电影史的考试,我才来找她的。”

    “啊没参加考试”吓了一跳。就算有天大的事,秋和也不至于误了考试吧。郭舒洁终于跟上了对方紧张的情绪。

    “你知道她手机号吗”

    “我知道你等等。”郭舒洁立刻拿起手机拨出秋和的号码,秋和很快就接听了,“秋和,我是小洁,你在哪儿”

    “我在三教自习啊,怎么了”那边传来的声音并没有任何异常。

    “哎呀你怎么在自习啊是不是忘了,你刚才有考试啊,电影史。你同学找过来了。”

    “电影史我们是专业课,不用课堂考试,是交论文啊。”

    郭舒洁冷静一想,的确,电影史在艺术系是属于专业课,每周要上四节,前两节讲理论专题研究,后两节是与全校学生一起上的通选课,主要是观片。通选课的考试是当堂观片写影评,这对艺术系的学生而言太简单,所以艺术系学生不需要参加通选课考试,只需要提交专业论文。郭舒洁与秋和虽然不同班,但同专业,情况应该一样。

    她转向那心急火燎的好心同学:“你是不是搞错啦秋和现在是艺术系学生哦,她不用参加那个考试。”

    “不会搞错。起初我也是想秋和不用参加考试,但黑板上写的缺考名单中明白无误写着秋和的名字和学号诶。”

    郭舒洁蹙着眉,续上还没挂断的电话:“秋和你快回来检查一下课表,和助教联系一下,看看出了什么问题吧。”

    问题并不复杂。电影史老师开学时误将专业课设置为2学分,实际艺术系专业的学生上这门课每周4学时,应该4学分。于是教务老师通知大家把那门课的通选课也选上,这样一来就凑够了4学分。可谁知电影史老师后来又发现自己学分设置出错,将专业课学分又调整为4学分,由于他是选课周最后一天才改的,所以一部分学生由于登录系统繁忙的原因没能成功把通选课退掉。

    学生能够在网络平台上操作退课的时间只有开学第一周和期中第八周,第八周的退课需要支付每学分100元退课费。这门课是因为任课老师与教务老师没有沟通好而出现的问题,情况较为特殊,所以在开学后第三周时,教务老师请课代表统计没退通选课的学生名单,由教务统一退课。

    秋和当时是与几个朋友一起去课代表处登记的,奇怪的是,却唯独她的名字被漏掉。在期末考试学习事件发生之前,她一直误以为自己已经退掉了这门通选课。

    由于期末考试都已经过了,更不可能再退课。秋和与任课老师协商的结果是,秋和的学分按照计算机系统中的6分不变,2学分的通选课成绩按照论文成绩给分,而4学分的专业课成绩只给60分及格,绩点为1。0。

    秋和的论文成绩是90分,绩点为4。0。

    学分只要达到本科统一要求就是个没用的东西,但绩点却要计入总分,影响成绩排名。

    “那不是亏死了”郭舒洁知道后大呼小叫,“要那两学分干嘛又不是总学分不够要它凑数。”

    秋和耸耸肩:“唉没办法退嘛,我自己也有疏忽,按理应该仔细检查一下这课到底有没有退掉。”

    薛涛回寝室后一直在旁听,此刻才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可为什么统计了那么多人,偏偏只漏掉你”

    “意外吧。”郭舒洁不懂薛涛在这个细节上纠结什么。

    薛涛鄙夷地看向她:“在这学校待了三年,你还相信存在意外,真了不起”

    只是这种“意外”在此刻秋和眼里已经微不足道,真正令她忧心的是被归还的笔记。更确切地说,是随同笔记被借走,又原封不动夹在其中被归还的一封信。

    内容也依旧是波德莱尔的诗句加直抒胸臆

    你自诩精通的那种崇高的恶

    从来不曾使你因恐怖而退缩

    我了解你完美面具下隐藏的一切

    是什么让你成为你

    最后一句看了两遍,犹如中了咒语般僵坐着,良久后恢复思绪,秋和感到身体的哪部分突然不明所以地疼起来。被人看透虽然明知道不可能,但却很难不被扰乱意志。

    笔记是顾楚楚被杀之前借给同班同学的,意味着这是一封杀人预告信。

    除此之外,秋和混乱的思路已经理不出更多线索。

    学校里正值期末考试阶段,连平素最吊儿郎当的学生也静下心看几眼书了。学校外的世界可没这么平静。虽然第一时间就在征稿网屏蔽了关于苏灵抄袭的告状帖,但还是有无法找斑竹删帖的网站,比如百度贴吧。贴吧吧主或许是个在校学生,也忙考试,薛涛和秋和一连数日轮流挂在线上等他,都联系不上。在这一连数日中,贴吧里德口水战进行得如火如荼。

    有作者在后面跟帖投诉

    我也觉得她发表的好几篇文章都和我被退稿文章的情节一模一样。

    苏灵自己也跟帖反驳

    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这样说。不过校园故事能够写的情节确实有限,也许有时候我想到的故事情节你们也想到了,又或者别人也写过。但不同的是我的叙述手法,以及,就算故事情节主线很相似,但细节地方,不同人写绝对有不同的特色和感觉。特别是,当你看完一本书后开始写文时,文风就会情不自禁地带上那人的风格和一些小细节,这些都是人之常情的,所以我写文章之前都尽量不看别人的文章,以免受到干扰。

    我只能说,我能走到现在这步,完全是靠我自己的努力,我在圈子里的人品怎样大家都很清楚,所以,如果没有证据的话请不要在贴吧里乱说话。

    另外说一句,烟凉是我在杂志五月创刊开始约稿之前就写好的。之前有给过两个编辑看文她们可以帮我作证,既然那时候我根本就没有开始约稿,又何来的抄袭呢楼主的指责未免太过漏洞百出,荒谬可笑了。

    “你对这辩词作何感想”秋和问薛涛。

    薛涛撑着头想了想说;“挺诚恳的。但我不清楚她到底想说自己受了干扰还是没受干扰。”

    但有些作者对这辩词倒很不买账

    她的情节分明就是抄袭,大部分作者应该都被她抄过。编辑有什么了不起我们要联合起来跟编辑斗争到底。真好笑,还好意思说自己的叙述手法很特别所以不算抄。她自己的辩解才荒谬可笑呢。如果这次杂志不处理她,我以后肯定不会再买这本杂志了,真叫人失望。

    页面下拉到此,连薛涛也无奈地叹了口气,虽然她对苏灵的信任度也甚微,但这些舆论使杂志社没了退路,就算想站在苏灵一边都已经不能。

    这时,秋和的qq发出了信息提示音。是在杂志上经常发表文章的一个老作者过来打探消息:“苏灵的抄袭事件是咋回事啊她怎么又出这种事了”

    秋和抓住她话中的“又”字回过去:“以前也有过吗”

    “就前段时间还有一篇别的文在别的杂志被投诉了。她那文有很大争议的。”

    “怎么啦”

    “和纪小澄的文很像。还跟一个文隐含的意思很像,总之当时看了就以为不是她写的。”

    秋和没急着表态,打着哈哈蒙混过去:“唉现在这种是真是防不胜防。”“这种事”是什么事也没明说。

    那位作者接着又详细解释道:“那篇文是写姐姐的男朋友去她的家乡看看,然后又喜欢上了妹妹,我有篇文写的也是这个意思,但那个男主不是姐姐的男朋友,而且苏灵中间穿插的日式的段落和纪小澄那个简直一模一样,这件事也听说不止一个人反映啊好混乱。”

    秋和依然不下定论,含糊地附和些有的没的,不动声色地,问起那作者有没有写新的稿子,转了话题,又鼓励了几句,直到她下线。整个过程薛涛一直在身后看着,感慨万分:“墙倒众人推啊,揭发前科的也出现了。”

    秋和在qq好友中找到那个杂志的编辑询问详情,编辑也说苏灵确实被投诉了,还在调查中。

    秋和隐身了,又被薛涛叫去,让她看自己与告状作者的对话。

    “你大概是什么时候投稿给她的”

    “去年七月。”

    “好吧,这件事我们再调查一下。没有确凿证据我们也不好妄下定论,你能留下真实姓名和联系方式么”

    “作者留的是深圳一所学校具体到年级班级的通讯地址并留下姓名:“我是住校生,平时都在学校。对了,我这篇稿子投给她之前在校刊上发表过,算证据吗”

    “当然算,你能给我们寄来吗”

    “我今天就寄。”

    校刊不是商业杂志,这也不算一稿多投。薛涛对秋和说:“这下就好办了。”

    “去年七月。”秋和喃喃念叨。她很快打开自己电脑的浏览器找到苏灵的博客,那上面征稿启事的发表时间显示为去年6月30日07:30:14。虽然秋和接手杂志进行改版是今年五月,但改版前苏灵就已经是杂志的特约编辑,她第一次帮杂志进行征稿是在去年六月;作者七月投稿给她合情合理,可苏灵在贴吧里却口口声声说“那时候我根本就没有开始约稿”。

    而苏灵博客中的另一个发帖纪录又勾起了她的回忆,秋和在qq中找出与苏灵很早前的一段聊天记录,发生在被投诉文章发表当期的制作时

    秋和:

    烟凉不能上稿了。

    苏灵:

    吓

    秋和:

    因为烟凉曾经发表过。

    苏灵:

    烟凉发表过怎么可能你是相信我还是别人

    秋和:

    什么别人你自己登记在博客里说发表在别的杂志了。

    苏灵:

    哦,吓我一跳,没发表。当时编辑是跟我说要发这文,结果后来我拿另外一篇换掉了它,可是后来因为另外一篇字数过长,所以那一期我根本没上文

    秋和那时候并没有觉得这段对话有什么疑点,既然澄清了一稿多投,就按照原计划刊登了烟凉,如今再回顾却觉得哪儿都有点不对劲,秋和的确一直在指一稿多投的问题,可苏灵一开始却不像在回应一稿多投,尤其是“你是相信我还是别人”这句。

    秋和又把贴吧里的帖子看了一遍。

    有很多人支持苏灵,也有很多人反对苏灵。无论是支持她还是反对她的人,其中有大量id注册于近期,说明是来自两派的马甲。其余一些跟风说自己也被抄袭的作者没有登录,直接显示ip地址。秋和查了一下这些ip,分散于湖南湖北四川等地。

    她想起苏灵和告状作者都曾在杂志官方论坛中登陆过,于是进入后台去查看她们用过的ip地址。告状作者只登陆过两次,却不是在深圳,居然是苏灵所在省份的ip。而苏灵的ip地址就更加匪夷所思,有美国的,加拿大的,日本的,唯独没有中国的,很显然,她从一开始登陆官方论坛就在使用代理服务器。一个人若非心虚,为什么要如此谨慎地隐匿自己的踪迹

    秋和后来意外地在回收站里找到一个帖子,告状作者第一次到官网发帖时,苏灵与她有几个来回的骂战。告状贴是在这个帖子几分钟之后才发的。秋和问薛涛是否看过这帖子,薛涛的答案是否定的:“我平时也不太留意官网,当时一看告状贴就直接让网管删了,可能他觉得这个帖子内容相近所以也删了吧。我现在才觉得苏灵这个人人品坏到了极点,你看她的措辞有本事你就拿出真凭实据来,想这样说就怎样怎样,都是激怒别人的。而且她用的是我们这个词,这分明是挑衅嘛,所以作者才会觉得我们在包庇纵容她。你认为我们现在有必要向作者道歉吗”

    正值此时,出版社北京办事处主任也发来短信询问,网上的纷纷扰扰已经引起了出版社的关注,她了解了一下大致情况,便问:“苏的短篇集你认为还值得做吗毕竟还没跟她签合同,社里和我们个人都不用承担责任。”

    秋和一言不发,既没回应薛涛也没回主任的短信,她神情呆滞,实则思绪飞驰,把所有细节过滤一遍,确定自己在与苏灵面谈前没有漏掉什么可以查证的了。

    薛涛知道寒假时秋和到苏灵所在的省份与她见了一面,新学期开学第一天就询问详情。秋和摇了摇头:“我现在真不想管这件事了。”

    “怎么回事”

    “我在茶座见她,她妈妈陪她一起来的,对于抄袭一事她当然矢口否认。她说这个冤枉她的作者她知道是谁,她有个曾经的同班同学与她关系不好,后来转学去深圳读书。她妈妈当然也全心全意信任她,在全心全意信任她的人面前,我也不好质疑过多。只是我感觉,这个孩子和我以往认识的那个苏灵判若两人。在网上她活跃健谈,思维敏捷,反应迅速。可现实中她却内向木讷,我跟她说话常常是由她妈妈代答。开始我以为这很正常,很多人在网上和现实中不同,可谈到后来我发现,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我无意地提了一些平时闲聊时说过的话,苏灵都毫无反应,她妈妈倒是大部分都知道。回家的路上我想着都害怕,我甚至连来见我的这个苏灵是不是苏灵本人都无法确定。这事还怎么管呢”

    薛涛脸上露出早有所料的笑容:“我想我大概能解释那个小孩的反常。寒假里我也搜集了一些线索。”她打开电脑找出截图:“你来看。这是我在网上找到的征稿启事,八年前的一个杂志,苏灵就已经是特约组稿编辑。如果苏灵果真像她所说的今年十六岁,那么八年前她才只有八岁,有谁会聘请一个八岁的孩子当编辑这也太离谱了吧。”

    见秋和沉默不语,薛涛继续说道:“另外,我还找到很久之前的一起事件,因为时间太长,连原网页都看不到了,我是通过百度快照发现的,她剽窃了一篇别人的文章被投诉,原作者姓赵,是保定的。”

    “这次投诉的作者还没把校刊寄来吗”

    “放假期间我怕传达室把邮件寄丢,特地叫她开学后再寄来。”

    “我不想再在抄袭事件上扯来扯去,投诉者多并不代表她真的做错,毕竟她们也都没拿出确凿证据。但苏灵这个人我不想留,我不喜欢与这种身份成谜的人共事。她十六岁也好,六十岁也好,都不会对工作带来影响,可是她欺骗我,我很生气。”

    “那你说怎么办”

    “在征稿网上发个通知,苏灵工作失误,未按期交稿,严重影响杂志制作流程,杂志社对此进行处理,以后她不再代表我们杂志社约稿。”

    “工作失误”薛涛觉得这词新鲜,苏灵疑似抄袭和身份成疑,可怎么突然冒出个“失误”

    “她上次闹情绪压稿不交不是工作失误吗准确的说,已经算是渎职了吧。”秋和淡淡地说道。

    选课周之后,第一天正式上课,王一鸣中午在食堂吃饭,抬头时看见了秋和。女生端着餐盘站在队里,眼睛无意识地四下望,感受到来自一个方向的目光压力不同寻常,很快也发现了王一鸣,于是在买到饭菜之后顺理成章地走向男生身边的空位,途中彼此微微一笑,算是打过招呼。

    “最近一切还顺利吗”

    王一鸣自嘲道:“太顺利了。谁敢招惹杀人犯呐。闲得无聊,用实验室的红外扫了扫你那封恐吓信,被涂掉的方块居然是个不字,这人到底是爱还是不爱啊,太纠结了吧,后来还骚扰过你没有”

    秋和犹豫了一瞬,决定还是少对王一鸣透露恐吓信的细节,摇了摇头。

    “那就好”男生托长尾音说着,突然抓起秋和的手,还没等女生做出反应,自己先恍然大悟,“哦我说呢,怎么会没指纹不过你这是为什么”

    秋和把半截手缩回袖子里,轻描淡写地说道:“谨慎做人。”

    王一鸣“噗”地笑出声:“你也是怪人一个”

    自从收到匿名短信,秋和就有种强烈预感,这一切是冲着自己来的,对手不可能仅止于利用舆论和恐吓信施压,未必不会栽赃陷害制造秋和的嫌疑。四处留下指纹恐怕会留给对方可趁之机,因此才刻意在食指指腹都涂上透明指甲油。

    好在王一鸣一向不认为秋和是寻常小女生,也没大惊小怪,很快转了话题,提起叶玄:“听说我不在校的这段时间你俩的感情已经发展到惊天地泣鬼神的程度了”

    秋和估计王一鸣听说的是那出贺岁片:“和天地鬼神没什么关系,就是惊了们那栋寝室楼。”

    “真的假的啊你别吓我,你要真和叶玄好上了,我立刻从窗户跳下去。”

    “那也只不过从二楼跳到一楼。”

    “说真的,不是我自我感觉良好,我觉得排除目前杀人嫌疑犯的身份,我哪点都比那疯子强啊。”

    “行,你是比他靠谱。我和他还是以前那样。最近见面也不太频繁,就是我和哪个男生走得比较近他就闻风而动冒出来把人打一顿,逮谁打谁,不啰嗦也不解释,完全我来,我见,我征服,而且看都不看我一眼,打完就跑,好像彻底跟我没关系。”

    王一鸣佯装紧张:“哟哟哟,那我可跟你保持距离。”

    秋和笑:“你和陈妍还好么”

    “好得很,陈妍昨天还跟我谈心来着,她说,我看顾楚楚就像是秋和弄死的,秋和这丫头表面看起来人畜无害,骨子里坏掉渣了。”

    “她是还记着上学期那交流名额的仇吧”

    “能不记么陈大小姐从小被世界宠爱到大,从来也没人敢跟她对着干。你哪根筋搭错了跟她较上劲你就不怕走夜路被锤子敲头不过说实话,我没想到陈妍会这么轻易让这事算了。”

    “她其实挺大度的,小心眼的人是我。跟她对着干是我的错,我是有点嫉妒她。”

    “王一鸣听见秋和的话先被饭噎着,赶紧喝口汤,又被水呛着,等到恢复了平静与镇定,对秋和说:”姐姐,你能别说那么违心的话么听得我毛骨悚然。”

    “怎么违心了我是真心的。”

    “好吧,你真心地嫉妒她,不过你可别指望我把这话转达给她缓和你俩关系。羞于启齿。”

    “你在她面前说我坏话最好了。我口碑特差特没人缘,陈妍才会怜悯我,对我好点。”

    “这倒也是。我不知道你哪句话是真心的,但陈妍人的不坏。就你和叶玄这么轮番打击她试探她的底线,她也没采取什么报复行动。”

    “叶玄怎么了”

    “陈妍实挺喜欢叶玄,叶玄也挺喜欢陈妍。喜欢,你懂么不是爱情,但是比朋友稍微亲密点那种喜欢。”

    “我知道。”秋和心想,自己和叶玄也一样。

    “要不是他俩爸妈极力想促成他俩,我看他俩反倒有发展成爱情的空间。问题是,陈妍是一个非常喜欢和她爸妈作对的姑娘,叶玄是一个更喜欢和他爸妈作对的疯子。爸妈反对他们才有机会为了真挚美好的爱情抗争,现在双方父母都拍手叫好,那激情还去哪儿宣泄啊爱情的矢志不渝还去哪儿体现啊那么些幽会啊绝食啊私奔啊殉情啊之类的都经历不了了,心里多别扭啊他本来在学校里一起疯疯癫癫挺开心,双方父母掺和进来就变质了,越发展越像封建包办婚姻,本来瞅着挺顺眼的都不顺眼了。”

    秋和边听边笑,她也觉得陈妍和叶玄确实是那么回事。

    “所以他俩分手就是因为没处折腾,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就是现在,陈妍不想和叶玄谈了,她爱的是我,但也没有讨厌叶玄这一说,他俩青梅竹马,变不到哪儿去。真的,倒不是我天真烂漫,我们三个真的关系挺好的。可不谈恋爱没关系,叶玄你不能去追个陈妍讨厌的人吧对不起,我无意冒犯,但事实就是这么回事。叶玄这边大张旗鼓改弦易辙,陈妍那边心里多添堵啊”

    “我明白。可我现在也拦不住叶玄。我估计他也就折腾这一阵,过了这阵就好了。”

    “只要你没真和叶玄好,陈妍就不会来找你麻烦,她刚保送研究生,春风得意,人也顺带着变得宽阔宏大量。再说,她跟你不是一届,没什么利益冲突。你倒是得小心同届的人。我那天听陈妍不知跟谁打电话,说她怎么收拾秋和我不管,但你转告她,要是为难薛涛我可跟她没完。”

    秋和的筷子停住了。

    王一鸣察言观色,问:“那个她,你觉得会是谁呢”

    她不吱声。

    “我感觉像是钱筱颐。她始终觉得她是唯一的女王,但你最近风头太盛。”

    吸取苏灵事件的教训,为了使杂志工作更加透明化,又不能让文编组和美编组见面,秋和想了个办法,申请了一个加密的网络硬盘,所有内部工作人员都知道密码,大家把审完的稿子和做好的专题一律上传到网盘上,谁都可以将这些内容下载查看进行监督。文字稿件按规定一律三审定稿,也就是说这些稿件在到达秋和这里之前,每个文编都至少看过一遍。

    秋和正打算主动联系沈芃说网盘的事,这天中午就在三角地碰见了正忙于社团招新的沈芃。沈芃向骨干社员交待了几句,便跟着秋和取了东校门外的一家咖啡馆。

    网盘一事三言两语就谈完,虽然工作流程变繁琐了,但也更规范,沈芃没什么异议。秋和又给她看了杂志的春季改版策划案,沈芃发现自己变清闲了,挂了个美术总监的头衔,其实也就做做把关终审之类的事,她挺高兴。

    末了,沈芃终于转向题外话或许对她而言,这才是正题:“不知你听没听见风声,筱颐要对付你,她觉得你某些方面妨碍了她。”

    秋和不紧不慢地呷了一口咖啡:“我知道。”

    “那,我怎么办”沈芃提问的目的并不是寻求答案,只是在向秋和表明自己两难的立场,因为两难,到时候得罪秋和也不为过。

    “能什么都不办是最好的了。”

    这正是沈芃最想听见的答案。

    在改版计划中,秋和取消了星座运程,改为心理测试。以前写星座运程的人是网络星座家,不专业,与她打过交道后,秋和自己再也不相信任何杂志的星座运程栏目了。虽说只是个娱乐性杂志中的娱乐性栏目,秋和还是觉得应该专业一点,所以和沈芃分开后,她没有回学校,而是打车去了以前一门心理学课任课老师的研究所。

    练习之前和薛涛沈芃都分别商量过,她们觉得想法固然很好,但能请动这位业界出名的教授来做这样小儿科杂志的小儿科栏目的可能性基本为零,“要他做栏目那稿费该给多少呢给多少都不算高,我们的预算负担得起么”

    秋和的回答是:“给多少都不算高,另一方面,给多少也不算低。问题就是谁给给什么。”

    秋和这学生勤学好问,不像其他时髦女生那样浮躁,课题和论文在同级学生中都很出挑,而且是当时的课代表。期末时,陆教授给了她一个绩点4。0的高分。不曾想到,她和大部分教过后老死不相往来的学生不同。即使不再做她的任课老师,节假日还是总收到问候短信,虽然陆教授没回过,但觉得她很懂得礼貌。因此不仅对她有印象,而且还曾为她不是心理系的学生感到遗憾。

    “干脆你申请保送心理系硕士算了,我肯定同意带你。转个专业嘛,你又不是没转过。”陆教授一见她就这么说。

    秋和笑嘻嘻:“我不打算读研。找份稳定的工作,早点嫁人算了。”

    陆教授朗声大笑。他心情挺好,秋和跟他设计心理测试题的事,他也爽快地答应了。稿费他果然不在意,不过提了个小请求,要秋和帮助辅导一下他儿子的数学;“我听欧阳说过你高考时数学满分,在数学系绩点排名也靠前。有空时给我家那小子指点指点应该不难吧。”这对秋和而言确实是举手之劳。

    但提到欧阳翀,气氛还是变得有点凝重。当教授的自然不知道学校里那么多八卦,只是感慨:“欧阳啊真是可惜了。判了死缓。”

    秋和没有接这话茬。

    在杂志改版过程中唯一不顺利的事,便是米白辞职。升入高年级,她功课重了,无暇做兼职,从她的角度无可厚非。秋和的负担一下繁重了许多,连去银行给作者们汇款支付稿费这类琐事都落在她身上。

    “执行主编说白了其实就是打杂的,什么都得干。我羡慕你啊,审审稿就行了。”晚上秋和在寝室对薛涛抱怨。

    薛涛说:“行行好吧,我是校报执行主编,还不是打杂么都是因为你逃走了,这吃力不讨好的活才轮上我。”

    旁听的郭舒洁这才解了心中疑惑,原来秋和当初辞掉校报副主编既不是受了什么打击,也不是什么“把位子让给薛涛”。突然推掉主持工作淡出视野,既不是因为吸毒也不是因为重病。原因根本没传说的那么狗血,只不过是腾出时间精力去校外做了兼职。但她又不免奇怪,为什么秋和这么个还在读书的学生,会有商业杂志请她做主编呢

    那厢,薛涛和秋和的对话还在继续。薛涛拿了叠复印版的材料给秋和过目:“校刊复印件寄来了,明天我就去复印店把它扫描传到网上,证据就确凿了。”

    秋和迷惑不解:“什么证据”

    “苏灵抄袭的证据啊。你不知道这女的气焰有多嚣张,天天跟我在网上吵。”

    “跟你”

    “她简直有病。说什么杂志社编辑都妒忌她排挤她所以才故意冤枉她,哭天抢地的。她与杂志社有矛盾,她就是弱势群体,于是征稿网站又有些不明事理的跟帖响应她。我气不过,用底下一个文编的账号上去回了两嘴,说你是什么东西,我们编辑个个是名牌大学的高材生,你有什么地方值得我们妒忌然后那些不明事理的又揪住这句不放,回帖说名牌大学了不起啊什么什么的,最后吵得都不知道重点在哪儿了。我就是要把这个传上去,坐实她的罪名,看她还叫嚣什么”</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