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紫禁城第19部分阅读
动声色地望着吟儿,以鼓励的眼光示意对方接着说下去。
“主子”吟儿知道只有珍主子能救荣庆,觉得自己再要不说就没机会了,犹豫片刻,硬着头皮说,“奴婢听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皇上要是能施恩于他,这种人一定会死心塌地效忠皇上的“
“可他不该为了一个丫头,让皇上下不了台呀”说话听声,锣鼓听音,对于珍妃来说,吟儿这一番话中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尽管对方出于私心,拼命想替荣庆说好话,但不能说她的话没道理。吟儿见珍主子沉默不语,心里说不出地焦急。这种非常时刻,连茶水章都不顾风险,特意来这儿通风报信,她总不能见死不救吧。想到这儿,她的心跳得更急,不顾一切地对珍妃说:“主子一个人如果连他爱的人都不能护着,还能指着他护着皇上吗”
吟儿话音刚落地,珍妃不由心头一颤。光绪就曾对她说过与这意思差不多的话。有人为皇上专宠珍妃的事告到慈禧那儿,慈禧对此甚为不满,特意找光绪谈话,那天他从储秀宫回到养心殿,当晚照旧去了景仁宫。珍妃为了他好,劝他这几天少到她这儿来,光绪听了当即沉下脸说:“朕连跟自己心爱的人都无法在一起,还配坐江山”
珍妃犹豫片刻,连忙回到书房,给光绪写了一封短信,让吟儿带上立即送到养心殿,吩咐她务必亲手交到皇上手中。
东侧殿与后宫大院紧连着,吟儿急急穿过侧门向前殿走去,多远就看见荣庆光着上身,躺在门板上任由烈日的煎烤,两名小太监远远站在回廊下监视着,一见这情景,吟儿浑身激起一层鸡皮疙瘩,两腿不由自主地发抖。想到她跟荣庆之间一年多来的苦苦相思,没想竟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他。她想走过去看一眼,见小太监在场监视,想去又不敢去,不去又不甘心。她站在回廊下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办
“吟儿你来这儿作什么”突然她身后响起一个严厉的声音,吟儿回头一看,茶水章绷着脸站在那儿。
“章叔珍主子让我送信给皇上……”她心慌意乱他说。
“珍主子有心要帮他”他问。
“是。”她点点头。
“那你还愣在这儿干什么”他催她。
“我……我刚巧路过……”她心慌意乱。
“还不快走再晚就来不及了。”他瞪她一眼。
吟儿吓得慌忙转身向前殿跑去。一边跑一边想,从来没见章叔发这么大脾气,今儿是怎么了,为什么对自己恶声恶气的。等她一跑到养心殿正殿,光绪刚刚接见过谭嗣同,正在为茶水章没有从荣庆嘴里问出情况而生气。
吟儿磕了头,赶忙将珍主子的信递上。
光绪接过信封,从中取出信笺,见信笺上写着珍妃的笔迹,八个大字,扑进他的眼帘:“人心宜用,一将难求。”光绪苦笑笑,心想她也来说情了。
“去吧。”光绪挥挥衣袖,让吟儿回去。
其实为了荣庆的事,已经有不少人前来说情。荣庆二舅恩海是大清门侍卫首领,他首先听到风声,急得跑到军机处找瑞王。瑞王兼宫中禁军统领,按名份荣庆也属于他管辖范围,听恩海说他不知为什么事得罪了皇上,顿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首先荣庆是他保荐进宫的,万一他惹了大祸,自己逃脱不了干系。其次他与傻儿子是把兄弟,他不能见死不救,他借这叫起的机会,求皇上饶了荣庆。没想他一说情,光绪更加生气,将他臭骂一通赶出宫外。
瑞王回到军机处朝房,对荣庆二舅连连摇头,说没辙了,让他赶紧回去通知他们家人准备后事。恩海一听眼都绿了,问还有没有其他办法。瑞王连声说这事儿到头了,再也没救了。除非老佛爷出面,但这是不可能的。荣庆究竟为什么事得罪皇上,瑞王心里一直没底,唯恐因为承德犒赏三军的事识穿了,皇上借罚荣庆为名,矛头冲着他来就麻烦了。
两人正忧心忡忡,养心殿的首领太监茶水章突然来了。章宫宫当即对瑞王传下皇上的口谕:说荣庆事出有因,查无实据,鉴于宫中禁军统领瑞王的保举,特开恩免于追查。荣庆舅老爷一听高兴得差点流下眼泪。瑞王张着那张大嘴半天说不出话,整个儿云里雾里闹不清怎么回事。刚才光绪将他臭骂一通从养心殿赶了出来,这会儿怎么又说是因为他竭力说情才饶了荣庆。
傍晚,光绪回到寝宫,告诉珍妃说:“好你个人心宜用,一将难求。我谁的劝都没听,合着就把面子留给你了。”
“我够遭恨的了,对外头,您得说是别人的面子”
“我早就想到这一层,谁专门搞鬼就让谁担这个名份。我现在让瑞王担了面子,看他将来在皇太后那边怎么挑拨。”
“好主意”珍妃对光绪这一着棋深为佩服。
原来光绪决定饶了荣庆,除了珍妃的字条外,还有另一层更深的考虑。袁世凯离开养心殿之际,特意要求光绪派一位直接联系人,光绪本打算让谭嗣同担任这个角色,考虑到他身为军机处章京,也就是军机处秘书,俗称小军机,这身分太惹人注目,万一有情况对方会盯住他,加上他出入宫中也不像太监和卫士们那样自由,要担当这一角色显然有难处。相反,荣庆是个普通七品侍卫,出入宫中比较方便,也不惹人注意。另外,荣庆是瑞上推举的人,对方不会怀疑他,特别这次他受处罚,别人更以为他与自己不一条心。就在这时,珍妃送上来的便条一下子提醒了他,才毅然决定施重恩而图后报。饶了荣庆,让他带罪立功。为了避嫌,特意将珍妃的面子给了瑞王,令对方瞠目结舌,百思不得其解。
“瑞王这个草包,做梦也没想到朕给了他天大的面子”光绪得意地说,心想他饶了荣庆,给了爱妃面子,迷惑了瑞王等人,同时找了一位与袁世凯最合适联系的人,这才叫一石三鸟。
“瑞王好对付。”珍妃提醒光绪:“就怕太后知道了这事儿,她可不像瑞上。”
“她怎么会知道就算听说了,也不过捕风捉影。”光绪不以为然地说。
“皇上我总觉着,老佛爷虽然去了颐和园,可她的眼睛和耳朵仍留在宫里呢”珍妃凑到光绪身边,压低声音说。
“什么意思”光绪警觉地抬起脸。
“不知为什么,我对皇上身边的人总有些不放心……”
“你指谁”光绪追问。
珍妃犹豫片刻,用手蘸茶杯里的水,在桌面上写下一个“章”字,光绪心里一惊,半天没有说话。
西铁门总管值房大院的东厢房里,茶水章正与李莲英进行一场艰难而微妙的谈话。
李莲英一听说养心殿的侍卫荣庆出了事,连夜从颐和园赶回宫中,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宫中呆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让小回回以敬事房的名义,通知各宫来这儿领夏季瓜果费为由,将茶水章叫到西铁门,向他打探详细情况。
李莲英像往常一样,与茶水章闲聊了一阵子,然后才转弯抹角地绕到了荣庆出事的问题上。
“章德顺,你跟我说实话,万岁爷身边的荣侍卫到底出了什么事”
“不瞒老叔,这事儿是万岁爷亲自过问的,详细情况我也不太清楚。”茶水章心里一愣,心想前天宫中发生的事,他人在大老远的颐和园里陪老佛爷,居然这么快就知道了。他沉吟片刻,避重就轻地将荣庆的事儿简单说了一遍。
“荣庆写的信你见到了上头写了些什么”
“是剃头黄捡到的,我没敢看就交给皇上了。”茶水章说他没看信中的内容,也没敢告诉对方,这封信是由景仁宫不远处的东长街捡到的。
“不会吧,你身为宫监首领太监,信没看过”李莲英眨巴着一双小眼,显然对茶水章的话非常怀疑。他告诉茶水章,说信上的四句诗他都知道了。
茶水章一听当即傻了,半天说不出话。由此看来,养心殿这边发生的一切都在他的掌股之中,说得不好听,这边放个屁,他在颐和园那边也能闻出味儿来。想到这儿,他心里不寒而粟,禁不住替皇上和珍妃担心。
“老哥”李莲英亲热地叫着茶水章,唇边挂着狡黠的笑容,“您说真话,皇上真的因为瑞王爷说情才饶了荣庆”
“是呀,皇上让我传的口谕,假不了。”
“我看不像,这里头一定有别的原因,这不过是万岁爷的借口。你想想,真要追着荣庆刨根究底,万一查出什么事来,他是皇上身边的侍卫,皇上脸面往哪儿搁”
“这……”茶水章看一眼对方,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看来你心里还是向着万岁爷”
“老叔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我能是那种人这些年来老佛爷对奴才恩重如山,我怎么敢偏心眼儿……”
“那你为什么从不跟我说起万岁爷身边的事实话跟你说了,好多事儿我都是从别处听说的,事后问起你,你才吱吱唔唔地告诉我。”
“老叔,您误会了。”茶水章满脸通红。
“万岁爷身边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也该通报我一声。你想想,我是内廷总管,就是你我没这种交情,也该告诉我。万一老佛爷那边怪罪下来,我也好帮你说话啊”
“老叔”茶水章急了,捶着自己脑袋说,“都怨我……都怨我心笨口拙,凡事只往实处想,一碰到拐弯就摸不着头脑了……我是准备向你报告的,只是一时找不到人捎话……”
“敬事房天天有人,你跟谁招呼一声不行还有小回回,也常往宫里跑。”李莲英不动声色地笑笑:“我看你是装糊涂。”
“老叔我……我可以对天起誓。要是我对老佛爷和你有半点外心,天打五雷轰”茶水章脸憋得通红,嗑嗑巴巴他说。
李莲英盯着茶水章不说话。茶水章面对李莲英满腹狐疑,就是有几张嘴也说不清楚,何况他确实没有向对方报告,他深知李莲英非常精明,想骗他是骗不了的,思忖了半天,唯有跟他说实话。
“老叔跟你说句掏心话、老佛爷对我的好,对我的恩,无时无刻不记在心里,做梦也不敢忘记的,我生就是老佛爷的一条狗。老佛爷让我咬谁我都不在乎只是……只是有时张大嘴巴咬不下去。不是不肯,也不是不敢,是因为一张嘴,发现满嘴的牙全没了。真的,您别笑话。我……我是个没用的奴才,是一条没长牙的狗啊”茶水章心想慈禧与光绪都是主子,他不过是个奴才,按理说主子间闹得不和睦,他这个当奴才的不应该在中间传播是非,而李总管偏要逼自己去做他不想做、不该做和不能做的事,不做反倒有了错。话说到这种份上,他心里涌出说不出的酸楚,伸手往自己脸上打了几个耳光。
“老哥别别别……”李莲英慌忙拦住茶水章,“你千万别误会,我没有埋怨你的意思,不管荣卫士的信到底怎么回事儿,你处置得挺好”
茶水章不明所以地望着对方,不敢接对方话茬。
“老哥我说的是真话。说到底,不过是男女私情一类的事儿,何必太认真再说万岁爷既然给了瑞王面子,保住了荣卫士,顾全了万岁爷的面子,也顾全了宫中的面子,对大家都好。你说是不”
“老哥你……你骂我”茶水章瞪着两眼,不知李莲英究竟什么意思,是想用这种办法掏他的话,还是故意嘲弄他。
“哪能呢你我多年的老兄弟,都是主子的奴才,骂你等于骂我……”李莲英压低声音,“眼下时局纷乱,万岁爷要搞维新,明面上老佛爷交了权,其实她人在颐和园里,心却无时无刻不留神着外面的动静……再往后,谁也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啊”
“那……那可就苦了我们这些当奴才的。”
“是呀”李莲英点点头说,“你说的对。不论怎么说,老佛爷跟万岁爷终究是一家人……无论是万岁爷从此掌上实权,还是新政搞不下去,由老佛爷出面收拾残局,总之他们娘儿俩个是不会动真刀真枪的。相反,要是你我这些当奴才的跟在后面闹腾,掉脑袋的准是我们这些人……我仔细想过,老佛爷这边由我替你挡着,万岁爷那边你也得替我说说话,这样无论将来出什么事儿,你我好歹总算有个照应。”
茶水章倒抽一口冷气,张大嘴巴半天说不出话。
李莲英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要茶水章和他一起串通好,各人在各人主子面前替对方打马虎眼,其实李莲英并非一时兴起,信口说出这番话。最近一年来,他一直在思索慈禧与光绪之间的矛盾。特别这些天,光绪摆出一副大干的架势,而慈禧私下拼命搞小动作,表面上却依着对方,究竟是老佛爷老了,真的不想管事了;还是皇上靠着新党,加上南方各省的支持,渐渐在朝廷中占了上风不论哪一种结果,都不能不令他担心,就算老佛爷目前仍然占上风,毕竟她上了年纪,万一有一天撒手人寰,天下始终是皇上的。到了那时,光绪想收拾自己,那比弄死一只蚂蚁还容易,为此,他不得不替自己留一条后路,而茶水章便是他最好的后路。皇上坐大,茶水章能证明自己不想借着慈禧的势力与皇上作对;相反,要是老佛爷卷土重来,他也可以证明茶水章没有辜负老佛爷,这就是他所设想的“互相有个照应”。
“老叔,我听你的。”
“老哥我这边你放心,可你得留神一个人”李莲英深知玩这种游戏,光靠练嘴皮子是不行的,他得拿出点真东西给茶水章,让他在皇上面前邀功买好才行,否则人家凭什么信你
“谁”
“崔玉贵。”
“崔回事”茶水章皱起眉心。说起这位身高马大的崔玉贵,宫中老人没有不知道的。他原先是敬事房回事太监,两年前提为敬事房二总管,在内廷中地位仅次于李莲英,此人三十好几,争强好胜,颇有野心,在慈禧与光绪的矛盾中公开站在老佛爷一边,因此深得慈禧重用,大有取李总管而代之的势头。
“我在颐和园,他留在宫中,荣庆的事就是他昨儿传给老佛爷的。你得当心,宫中各处都有他的人。我趁他这会儿在园子里,特意昨晚上偷偷赶回来,就是来给你提个醒。”
“老叔您苦心我明白了。”想起那年少气盛的崔玉贵,茶水章立即明白了李莲英的意思。有了对方这些话,他心里也有底了,往后在皇上面前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心里自然更有数了。
第十六章 世纪前的敞篷汽车
袁世凯奉皇上之命向慈禧进献洋汽车,在颐和园险些闹出一场大祸。荣庆在颐和园一心想找吟儿,没想瑞王家的小格格却找上了他,并向他暗中递情。面对这位小公主的追求,荣庆一时不知所措。执意追求荣庆的小格格无意中发现了他手中吟儿的相片,由此惹起一场轩然大波。
为了让慈禧高兴,光绪将袁世凯迸贡的四轮洋汽车转送给她,并特意让茶水章和荣庆一起陪袁世凯去颐和园面见这位不甘寂寞的皇太后。茶水章让袁世凯与前来押车的荣庆留在东大门一侧的值房,自己先带着光绪的帖子去乐寿堂拜见老佛爷。
慈禧睡了午觉,正在乐寿堂侧厅喝茶抽烟,听说茶水章来了,连忙让李莲英传他进殿。
李莲英挑起门帘,走到门外,见茶水章站在大殿一侧的圆柱下,连忙向他招手说,老佛爷让你进去。茶水章走到门边,正想进门,李莲英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那意思分明在提醒他,老人家有话要问你。
两名小太监挑起门帘让茶水章进了门。看见慈禧正在抽烟,茶水章连忙跪下磕头:“老佛爷奴才茶水章给您请万安。”
“起来吧,起来吧”慈禧高兴地挥着衣袖,低下头看一眼替她敬烟的宫女。宫女收了烟具,悄悄离去。宫女一走,慈禧便对茶水章说,好长时间喝不着他沏的茶,连吃饭都不香了。
“那还是让奴才回来吧,奴才能伺候老佛爷,不吃饭也香啊。”茶水章低下头,恭恭敬敬地说。
“章德顺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像他一样说话了”慈禧指着李莲英半开玩笑半认真他说,茶水章见慈禧心情不错,本想学着李莲英在她面前买个好,没想对方不吃他这一套,一张口就将他呛在那儿。
“老佛爷在您身边呆长了,哑巴也会说话,别说章德顺不傻不呆的。只是他过去一直在您身边不觉着,这一分开,立即显出来了。”李莲英被慈禧戏弄惯了,早已习以为常,不慌不忙地接着慈禧的话头,以这种恭维话替茶水章打了圆场。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慈禧笑笑,转脸问茶水章,“我问你,荣侍卫出事那天,你一直在皇上身边儿呢”
“一天十二个时辰,见天儿不离。”茶水章小心翼翼地说。
“听说那天皇上召见了袁世凯,你也在场”
“奴才在,是奴才传的圣旨。”
“袁世凯都跟皇上说了点儿什么”
“回老佛爷话,奴才领袁大人进了殿,便离开了。”
“去干什么了”慈禧追问。
“奴才给珍主子送茶叶去了。”茶水章心里一愣。
“嘿你多会儿送不行,非那会儿送”李莲英怕茶水章顶不住慈禧那份精明,不等慈禧说话先代她问起话来。
“总管我哪知道哪会儿能送,哪会儿不能送啊”
“章德顺我问你,”李莲英装出不高兴的样子:“让你上皇上身边儿干什么去了”
“伺候皇上啊。”
“你装傻是怎么着”李莲英沉下脸。茶水章自然明白他意思,故意低下头作出一副畏惧状。他俩一问一答,慈禧在一边很不高兴,觉得李莲英不该代她问话,更不该借着她的威风,欺侮老实巴交的茶水章。
“哎,我可还在这儿呢”慈禧瞪一眼李莲英。
“奴才该死”李莲英慌忙恭敬地低下头。
“章德顺皇上身子弱,你不是不知道。我是心疼皇上,才问得这么仔细。你想想,一个起儿就那么大工夫。累得起吗你当首领太监的,就该给他提个醒儿。哪怕挨顿骂呢,该说也得说,谁让你吃这份儿粮、当这份儿差呢”慈禧一向有这种本事,说出了意思,却不让你全明白,留着让你自个儿去猜。
“喳”茶水章听出慈禧话中隐含的意思,但仍然装出一副不甚领会的样子,认真他说,“奴才明白,下回该说的一定得说。要是皇上不听劝,奴才立马派人跟老佛爷回话儿。”
“你下边领赏去吧。我赏你二十两银子。”要不是茶水章在她身边干了十多年,要是换了其他人,慈禧一定以为他在耍她。她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觉得茶水章实在太木讷。如果说先前平儿戏过了,那他也太没戏了。
茶水章谢了老佛爷恩典,一路退下。他刚出门,慈禧神色一变,瞪一眼李莲英说:“茶水章算是顶这儿了,他也就配烧茶水”李莲英刚想说什么,只见茶水章一边叫着老佛爷,一边挑起门帘又回来了。不等李莲英问他为什么又回来,茶水章跪在地下,连声骂自己该死,竟然将皇上派他来献寿礼的事忘了。“皇上派袁大人进贡四轮洋汽车,给老佛爷献寿。车已经开进东便门,等着老佛爷接见。”
“洋汽车我怎么没听说过这洋玩意,跟马车轿子有什么不一样”慈禧好奇地问。李莲英和茶水章向她解释说,那车和四轮马车大不一样,是铁皮做的,而且不用人和牲口拉,能自己跑,且跑得飞快。
“得难得皇上有这份孝心。我得去瞧瞧”慈禧边说边从龙凤椅里站起,这时小回回突然走进,说瑞王来了。
“老佛爷瑞王等着进殿叫起儿。”“去告诉瑞王,让他甭进来磕头了,一块儿去看那洋汽车得了。”慈禧连忙对小回回说,一边让李莲英通知随她来颐和园消夏的皇后,瑾妃以及亲王的福晋们一起去看热闹。
茶水章听说瑞王也来了,心里非常纳闷,皇上让他领袁世凯来这儿进献洋汽车,除了李莲英,事先没人知道。是有人告诉瑞王,或仅仅是一种巧合他满心疑虑地思忖,如果有人通知瑞王,这人又是谁
荣庆站守在东便门外那辆全身盖着黄绸的洋汽车旁。
这是一辆上世纪末英国造的敞篷汽车。司机是袁世凯从新军中选出来的,来这儿之前,专门在天津洋人的指导下训练了半年。袁世凯得知光绪皇上召见他,为了讨这位立志改革的皇上的好,特意将这辆洋玩意儿汽车进献他,光绪果然非常高兴,亲自坐上车,在午门外的千步廊边的广场转了一圈,越看越觉新奇,对西方列强的科技进步不得不佩服。
正好下个月是皇爸爸万寿生辰,光绪决定将这部汽车送给她,他想让这位保守的皇爸爸亲眼看一下这个叫人惊叹的科技成就,这充分说明了西方列强之所以比大清国强大,井非偶然,所以想要让国家富强,不搞新政,不学习和借鉴西方列强的某些经验是不行的。也就是说,光绪想通过送汽车的事,打动慈禧,进而以事实说服她支持自己的新政。
让袁世凯随贡礼一块进颐和园给慈禧磕头,这是珍妃的主意。光绪想想觉得有道理。洋汽车是袁世凯从国外买回来的,名正言顺,这样他也好趁进颐和园的机会,观察一下园子内外及四周的地形,万一有特殊情况,他好在这一带用兵。为此光绪特别安排荣庆押车,随袁世凯一块儿进园子,是为了让他与袁世凯趁此机会认识一下,以便将来需要时,他能代表光绪直接与袁世凯联系。
袁世凯这会儿正与瑞王在东大门边的侧殿里说话。瑞王所以来这儿,既不是巧合,也不是宫中有人通知他,而是因为恭亲王的缘故。原来袁世凯是恭亲王的老部下,袁世凯从天津来北京时,恭亲王让袁世凯给他带了一封信,要他进京后替他拜访瑞王,将信和礼物交到瑞王手里。那天袁世凯在养心殿拜见了光绪后,当晚上便到了瑞王府,瑞王与对方闲谈中,得知袁世凯今儿要来颐和园进贡洋汽车。
瑞王不得不佩服恭亲王。对方让袁世凯从天津带给他一座做工精巧的西洋座钟,其实是想借此机会让他与袁世凯加深交往。在以老佛爷为首的后党和光绪帝党围绕新政的斗争中,袁世凯在天津小站指挥的新军是一支不可低估的力量,瑞王虽说是个粗人,由于在政坛圈子里混得太久,对恭亲王的意图心领神会,他不但私下赠送给袁世凯许多贵重的礼品,而且身为军机大臣,特意赶在今天来颐和园,显然为了帮衬袁世凯,让他有更大的面子。
死里逃生的荣庆站在汽车旁,望着湖面开阔的昆明湖,无心欣赏这座皇家园林的美景,在心里思忖着他与吟儿之间的事。光绪对外说因为瑞王说情才饶了他,其实根本不是这么回事。那天茶水章带人将他从门板上松开手脚,直接送到太医院,让他在那儿休息了一天,直到他身体复原后,才将他领到养心殿给光绪磕头谢恩。光绪关着房门,与荣庆单独谈了一番话。
皇上告诉他,因为珍主子替他说情,加上他是自己身边的爱将,纵然犯了宫中大法,仍然决定饶了他。不追究他的信,也不想追究收信的女人究竟是谁,并当场向他许下诺言,只要他日后带罪立功,光绪将替他指婚为媒,将他心中所爱的女人嫁给他。荣庆深知君无戏言的道理,皇上金口玉言,光绪的话一出口,就成了至高无上的法律。所以对他来说,眼前只有一条路,死心塌地跟着光绪,他才有出头之日,才可能有一天与吟儿结合
荣庆正想着心事,茶水章匆匆跑来传话,要袁世凯和荣庆开着汽车上湖边一处空地,圣母皇太后要在那儿看汽车表演。他这一声传呼,在那儿等着接见的袁世凯,瑞王和司机等人立即忙开了。荣庆随着众人来到空地上,只见那儿早已站满了许多看热闹的人,其中有太监宫女,还有许多着盛装华服的王爷福晋和格格们。荣庆眼光在人群中搜寻,希望能见到吟儿,因为皇后和不少宫妃都来了颐和园,听说珍妃也要来这儿。只要珍主子在,吟儿也就可能在。他看了半天,不见珍妃和吟儿的影子,心里说不出地失望。
又过了一阵子,慈禧在宫女太监组成的仪仗队的簇拥下,在人群一片“老佛爷吉祥”的叫声中远远走来。“大伙儿全吉祥”慈禧高兴地笑着,随和地向众人招招手。接着她在瑞王陪同下,走到空地中央那辆盖着黄绸布的敞篷汽车旁。
荣庆与司机和袁世凯慌忙跪下请安。慈禧让他们统统起来,然后饶有兴趣地让人掀开车身上覆盖的黄绸,好奇地打量着擦得程亮的金属车身,一会儿摸摸这,一会儿看看那,显得非常兴奋。
荣庆从没见过慈禧,更不用说这样近距离观察她,要不是事 先知道她的年龄,他根本不相信老佛爷是六十多岁的人。看上去,她至多五十出头,那双留着很长的手指甲的手,白白的胖胖的,看上去像一截嫩藕,细细的皮肉如同少女。他觉得她一点也不像外界传说的那样可怕,笑起来随和可亲,说起话来也大不咧咧,不像皇上那样神情持重,咬文嚼字的,不知为什么,他对这位老太后有种好感,是不是因为吟儿曾经在她身边当差,还是别的原因。总之,他对皇上的养母,当今圣母皇太后印象不错。
由于慈禧一心关注汽车,多少冷落了送汽车进颐和园的主人袁世凯。瑞王为此特意将袁世凯叫到慈禧身边,郑重其事地向她介绍这位北洋新军的统领。
袁世凯走上前,受宠若惊地跪下给慈禧磕头。
“臣候补侍郎袁世凯拜见圣母皇太后”
“候补侍郎那该是当朝二品啦我怎么没见过你呀”慈禧若有所思地望着袁世凯,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打量着对方,好像能洞穿别人的心思。
“回皇太后话,皇上恩典,前天才封的臣。”袁世凯早就听说过有关这位皇太后的传闻,头一次见她,心里有些紧张,不安地低着头。瑞王连忙替他打圆场。
“洋汽车是他带来的,正好来给老佛爷谢恩。”瑞王指着袁世凯说。
“这车是你弄来的”慈禧笑起来,“起来吧,跟我说说这洋汽车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谢皇太后”袁世凯从地下爬起,指着汽车介绍着,“此车从外洋而来,一不用马拉,二不用人推。只凭火油机器,就可以日行千里,夜走八百。”
“跟那火龙车是一个理儿吧”慈禧曾在丰台见过铁路上的火车,当时称火车为火龙车。
“皇太后圣明。现在列强各国的君主都以这种洋汽车代步。比马车和轿子快得多,也舒服。”
在袁世凯和瑞王等人的怂恿下,慈禧终于同意坐上车试试。瑞王和李莲英搀扶着慈禧在汽车后排坐下。空地上的人高呼“老佛爷万寿无疆”慈禧不无得意地向四周点头致意,心里不知为什么有些不得劲,觉得座位太低,也没轿子严实。瑞王对站在一边的袁世凯低声说:“袁大人,开车吧”
“是。开车”袁世凯让荣庆和侍卫们开道,疏散开车前人群,然后才命令司机开车,当这位被称为“汽车夫”的司机身穿箭衣、马褂,听到袁世凯开车的命令,立即上前给慈禧请了跪安,这才坐到前排的司机座位。
“他是干什么的”慈禧见汽车夫竟敢坐在她前面,指着司机叫起来。
瑞王见此情景,立即冲着司机吼道:“滚下去”
汽车司机吓得跳下车去,跪在地上,面对慈禧连连磕头。
“哪儿来的嘎杂子,大模大样就坐我头里了你是什么东西”慈禧怒气未消地对跪在地下的司机说。
“来人,替我拿下。”瑞王厉声喝道。
荣庆等人一边应声,一边上前抓住汽车夫。袁世凯急了,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心想司机不坐前边难道坐在后面不成。他走到车边,向慈禧和瑞王解释,说这个人是开车的车夫。汽车行走或停下,开得快和慢,直行或转弯,全靠这位车夫掌握,所以没有他整个车就失去控制。
“那也不能坐在前头群臣百姓山呼万岁,是呼他还是呼谁呀”瑞王不理会袁世凯的解释,反过来问他。
“自然是皇太后”袁世凯慌忙回答。
“那好,”慈禧一心想试试洋轿车,沉吟片刻对袁世凯说,“赏他个座儿倒没什么,坐后头吧。”
“皇太后”袁世凯哭笑不得他说,“洋汽车的机器全在车前,因而车夫也只能在前面开车。请皇太后明鉴。”
“洋人无父无君,不懂礼法,才造出这种混账东西来”慈禧不满地说,要不是想领教这洋玩意儿,她肯定下车不坐这玩意儿。
袁世凯吓得跪下。瑞王急忙替他打圆场:“老佛爷袁侍郎也是好意。依奴才看来,也有个法子。”
“什么法子”慈禧问。
“让他跪在头里开车吧。”瑞王回答。
慈禧想了想,总算勉强同意。荣庆这才放开汽车夫。汽车夫哆哆嗦嗦地爬上车,跪在座位上。慈禧坐在后座。瑞王则自告奋勇地站在慈禧身边,一边向仪仗挥手,让他们奏乐,顿时鼓乐齐吗。
在一片鼓乐声中,汽车夫手忙脚乱用手按下车踏板,然后手握方向盘,将汽车缓缓开出去,袁世凯瞅着洋汽车,心里暗暗叫苦,这不是将司机当猴耍,保不准会出事。他想叫司机停下,看见瑞王和慈禧一本正经的神情,又不敢让车停下,吓得他站在那儿不知所措。
汽车开的很慢,总算歪歪斜斜地在空地上跑了大半圈,再绕个弯,车就能停到先前的出发点。谢天谢地总算没出事,袁世凯心里松了口气,绷紧的神经顿时松弛许多,尽管这洋汽车表现得不怎么样,围观的人群仍然非常激动,因为既没人也没牲口,这辆车居然能动,仅这一点已经让他们看傻了。
荣庆站在人群中,瞅着慈禧与瑞王坐在车上,在空地上转圈圈,心里说不出地好奇,看了一会儿,又想起吟儿,忍不住又伸着脖子东张西望起来。有人拍拍他的肩膀,他回过头,发现瑞王家的小格格银柳站在他身后。
“找谁呐”小格格笑得很好看。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
“谁也没找。”荣庆一见小格格,顿时说不出得心慌。
“那就是找别人儿你那俩眼都快盯人肉里去了”
“你你什么时候来这儿的”荣庆觉得奇怪,瑞王与袁世凯见面时明明没见她,怎么一眨眼冒出来了。
“我早几天前就来了。章公公说你替皇上押车进了园子,我到处找你。”小格格死去的生母也是叶赫家族的,按辈分是慈禧的远房外甥女,嫁给瑞王,生下她不久便过世了。有了这种亲情,加上小格格生性活泼,口无遮拦,慈禧挺喜欢她,每年夏天照例都将她接到颐和园,陪慈禧住上十天半个月。小格格两眼死死盯着他,神情中透着爱慕。
“你找我找我干什么”荣庆躲着对方直勾勾的眼神。
“找你玩呗。”小格格见他低着眉眼,碰碰他胳膊时,“怎么,你不乐意我找你”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荣庆红着脸说。
小格格刚张口想说什么,荣庆突然发觉不对,眼瞅着慈禧与瑞王乘坐的敞篷汽车偏离了方向,摇摇晃晃地向人群驶来。惊慌的人尖叫着作鸟兽状散开。荣庆不顾一切地向汽车冲去,突然訇的一声,失去控制的汽车一头撞在空地边的大榆树上。瑞王当即被甩出车,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跪在车上的司机一头撞在方向盘上,额头渗出一大片鲜血,他不顾额头上的伤,浑身哆嗦着爬出汽车,趴在地下,一边向慈禧磕头一边连声叫着“奴才有罪”
荣庆急忙上前扶起瑞王,乐声戛然而止。散开的人群愣了一会儿,立即涌上来,围住出事的汽车,空地上乱成一团。
李莲英、茶水章和小回回等人吓得面无人色。他们跑到车边,一边叫“老佛爷”,一边不知所措地围着汽车团团转,连车门都不会打开。满脸惶恐的袁世凯原本一心想讨好慈禧,没想闹出这么大事故,心里说不出的沮丧和恐惧,战战兢兢地走到慈禧身边说:“臣有罪。”
慈禧面不改色地坐在后排座位上,瞅着四周慌乱的人们,沉下脸,威严地看一眼众人:“我这不是好好的,瞎嚷嚷什么”
众人被慈禧的沉</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