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紫禁城第21部分阅读
荣庆扭着身体不让对方解绳子。
小格格急了,心想一定是父亲搞的鬼,转身跑到前厅。王府太监拦她,说王爷有要事,任何人不得入内。小格格根本不理他那一套。“滚一边儿去”她将太监推得老远,一阵风似的冲进银安殿。
瑞王正和恭亲王派来的副将密谈,原来慈禧已经密令驻守承德的护军悄悄向北京开发,恭亲王带话要他留神京城的动态,特别管好守卫紫禁城里的三旗包衣亲军,绝不能让皇上动用这些军队。
一听门外女儿的吵闹声,瑞王立即开了门,低声劝小格格,说他此刻有要紧事,有什么事等会儿再说。
“我比你还要紧你真要杀他呀”
“他们那是自个儿撮死”
“要杀杀女的,荣庆得留下。”
“你先回去,回头再说。”瑞王心急火燎,好言好语劝女儿,“别误了我大事”
“你不点头儿别想走”小格格拖住父亲。
“好了好了,一切都依你总行了吧。”瑞王无可奈何他说。
瑞王送走恭亲王的密使,天已经黑下来。他用洋火点起油灯,一个人呆在密室里,认真思索了足足有一袋烟工夫,想来想去似乎只有饶了荣庆,否则小女儿会记恨他一辈子。但话又说回来,也不能就这么轻易饶了他,而且还让他娶了自己女儿,这也太便宜他了,想来想去,他终于想出一个好主意。
瑞王叫人将荣庆松了绑,带进密室。瑞王说了一大通道理,无非都是荣庆与吟儿这种私通行为,按大清法律是罪不可恕的,要是捅到上面,不但他荣庆和吟儿要处以极刑,两家人也得牵连进去,包括他二舅恩海也跑不了,重则处死,轻则从军新疆,黑龙江。荣庆听得目瞪口呆,他没想到他跟吟儿陪进去不说,还会连累两大家几十口子,只得无奈地求王爷作主,他怎么说他都依着办。
“我可没别的法子了。瞒天过海,我可全替你扛着了。”瑞王沉吟半天,终于拉着荣庆双手,语重心长地说。
“谢王爷网开一面。荣庆受此大恩,终身不忘。”荣庆跪在地上,一边磕了个响头。
“起来起来,从今儿起,咱们真的就是一家子了。”瑞王伸手要拉荣庆。
“这个……还请王爷三思”荣庆跪在地上不肯起来。
“吟儿的小命,还有你们两家人的命,全捏在你手心儿里,要三思也是你三思。”瑞王不高兴地眯起两眼,心想这小子也太不识抬举了,“荣华似浮云,庆幸洁吾身,主子可没忘这个茬儿荣侍卫,难道还舍不得叫我一声好听的吗”
荣庆深知一碰到宫中的事儿可不是闹着玩的,只要对方一翻脸,血溅蓝天,他和吟儿两家不知多少人陪进去。他不能害了吟儿,还害了这两大家子人啊。眼前对他来说,似乎只有一条路。想到这儿,荣庆当即在地上挺起身,双手抱拳,向瑞王拜了三下,从绷紧的喉头里滚出一串痛苦而含混的声音:“岳父大人在上,小婿叩头”
瑞王得意地大笑,伸手将荣庆拉起,心想在他和皇上之间,他终于成功地将这员良将彻底地拉到自己这一方来了。
“这张小像怎么办”瑞王扬起手上的相片。
“求王爷千万别交上去上面瞧见,她就完了”
“不怕,没人瞧得见了。”瑞王边说边将相片放到烛火上烧了。
“王爷……”荣庆失声叫道。
“我们小格格的脾气你也领教了,顺着她是东流水儿,拧着她就是轰天雷。你还想惹事儿吗”瑞王冷冷地看一眼荣庆。
眼睁睁地瞅吟儿的相片在火烛上烤焦了,曲卷着冒出一股黑烟,最后成为一片深褐色的灰烬,荣庆心里说不出的痛心疾首。他不知道,他所作出的承诺对他和吟儿的将来究竟意味着什么,他只是以这种代价,免去了眼前一场巨大的灾难。他其实不讨厌小格格,甚至对她豪爽的无拘无束的性情挺喜欢,但这和对吟儿的感情完全是两码事。想到她这样逼自己,想到他与吟儿从此再也没机会在一起了,心里涌出一种难言的愤懑。
瑞王瞅着荣庆,不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他知道这种儿女情长的事,时间一长就过去了,他深信将来他会对小格格好的。不过此刻,瑞王心里更有另一个计划,那就是借重这位卫士,来完成一个世人意想不到的任务。虽说这是他的主意,但要不是恭亲王派人来指点他,他是绝对不会想出这个绝妙的主意的。
第十七章 一条道走到黑
荣庆醉酒拔枪,大闹荣府。把兄弟元六突然出现,化解了一场灾祸,却引出另一个令人胆寒的阴谋。荣庆赶到瑞王府,才发现自己陷入这一阴谋之中。像一盘棋局,两边人都想利用他这个棋子。面对两难的选择,他只有一条道走到黑……
荣庆一大早便跑到一家酒店,抱着酒坛一直喝到下午才离开,他一路摇摇晃晃沿着大街往前走,瞅着满街的人没一个顺的,跟谁都像有仇似的,总想找个人打一架心里才解恨。偏偏满街的人谁见了都躲他,想闹事也闹不成。
昨晚上,瑞王府里发生的事他已经记不真切。小格格怎样跟他闹,王爷捏住吟儿的相片怎样逼婚,他都不再往心里去,脑壳里唯有一个念头:他对不住吟儿。为了救她的命,却伤了她的心。这不,前不久托小回回给她捎去一封信,想表示自个儿等她的决心,现在倒好,她人还在宫里头,自己已经成了瑞王爷的女婿了,他望着头顶那蓝蓝的天,明晃晃的大太阳,恨不得晴天里落下一串响雷,将这喧沸闹腾的街市,连同那又高又大的紫禁城一下子全劈了才解恨。真要那样,他就能趁着天崩地裂的混乱,将吟儿从宫中救出,带着她远远跑到世界的尽头,永远离开这个鬼地方……
荣庆走到家门口,家仆一见他回来,像见到救星似的连忙上前拖住他,说舅老爷来了,还跟着一大帮客人。家仆发现他喝多了,左右搀扶着他一路进了前厅。他一走进客厅,便发现客厅里坐满了宫中侍卫。
“荣侍卫,道喜道喜啊”侍卫们一见他走进,全都起身围上来。
“同喜同喜”荣庆习惯性地迎着众人拱拱手,话刚出口,突然觉得不对劲儿,挥着胳膊说,“喜什么呀,你们都他妈起什么哄”
“庆儿,”舅老爷恩海见他神色不对,知道他喝多了,慌忙将他拖到一边低声说道,“这不都是咱们乾清门的弟兄吗听说你跟瑞王府订了亲,全来要喜酒喝呀”
荣庆一听说要喝酒,顿时来神了,挥着衣袖对身边的家人说:“快,快上大酒缸啊我陪着喝,管够”
“庆儿,你醉了”恩海急了。
“你是谁”荣庆瞪着两跟。
“我是你舅舅。”
“舅舅舅舅是什么东西”
“你这浑小子,敢连你舅也不认”舅老爷气得脸色发青,伸手要揍荣庆。侍卫们慌忙上前将他拉开,劝着恩海,说荣侍卫喝多了,别跟他计较。恩海瞪一眼外甥,气得一跺脚向大门口走去。侍卫们见恩海要走,全都上前跟荣庆打招呼,说他们改天再来。眼瞅着众人纷纷离去,没人再陪他喝酒,荣庆心里突然冒出一股无名火,跳着脚冲到门边,从腰下掏出皇上赏给他的手枪,高高举在手中,声嘶力竭地大叫着:“谁都不许走。谁走打死谁”
瞅着醉态十足的荣庆,和他手上黑洞洞的枪口,众侍卫们全傻了,一个个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儿。恩海小心翼翼地摆手,低声叫着:“荣儿荣儿”
“我把你们全打死,乾清门就没人看守了。”荣庆见众人一个个吓得不行,连平时最爱训斥他的二舅也变了脸色,不敢大声说话,心里说不出的得意。他纵声大笑,一边扬起手中的枪:“宫中没了你们这些人,谁乐意出来谁出来,谁乐意进去谁进去哈哈哈……”
“荣儿,听我说,你把枪撂下,有什么话好好说。”恩海劝着外甥,唯恐他发了酒疯,枪子儿一出来可没长眼睛,闹出人命来就麻烦了。宫中的侍卫们都见识过手枪的厉害,何况荣庆眼睛都喝红了,这会儿别说是开枪,就让他开炮他也敢。侍卫们战战兢兢挤在一起,谁都不敢乱动一步。
“皇上赏我手枪,王爷赏我媳妇儿。你们说,谁想试试我枪法”
众人吓得连连摇手,纷纷向后退去。原先站在人前头的二舅也吓得躲到人群后面去了,众人越是害怕,荣庆越是来劲儿,举着手中的枪,摇摇晃晃地一会儿指指这个,一会儿指指那个。他兴奋地叫着跳着,挥着手中的枪,将十几个身怀绝技的好汉逼得像一群乖乖听话的小羊,心里有说不出的满足。对我该让他们跟我一起去瑞王家,逼王爷和小格格退了他这门婚事,还他一个自由身,这世上除了吟儿,谁个女人我也不要,哪怕像小格格这样漂亮,这样有身分的女人。
“走你们跟我上瑞王府。”他这一叫,众人全愣在那儿,不知他玩的什么把戏,这时荣父荣母在家人和丫头的陪同下慌慌张张地跑进客厅,荣父厉声命令儿子放下枪,母亲则在一旁哭着求他。荣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去瑞王家退了他这门亲事。因此一见父母及家人向他涌上来,情急之中大吼一声,朝天开了一枪。
轰然一声,众人全呆在那儿,这枪声比过年的二踢脚炮仗要响得多,而且威力更是吓人,子弹打在屋顶上,房顶上露出好大一个洞,震落下许多碎木头和瓦片,满屋子飘着一股子硫磺味儿。
“这混帐东西六亲不认了”胆战心惊的父亲气得大骂,但脚下的步子却停下来,再也不敢上前一步。
“他喝多了,别惹他。”母亲在一旁劝丈夫。
“等他酒醒了,我非吊起他不可……”二舅低声咒骂。
“你说什么”没想恩海的话被荣庆听见,他举枪瞄着他。
“没说,什么也没说……”恩海慌忙否认。
“那好,你先走,带大伙儿去瑞王府。”荣庆冲着恩海大声吼叫。
父亲恨得跺脚,母亲吓得哭。恩海无可奈何地向门外走去,众人默默跟着他,这时,大厅门外突然走进一个人,这人不是别人,原来是荣庆在承德的把兄弟,也是他最最敬重的大哥元六。
“荣庆你干什么”元六在门外就听家丁说了大厅里发生的情况,心里早有准备,一个箭步抢进来,冲着荣庆大叫。
“不关你事,要不你头一个。”荣庆举枪指着元六,显然没认出他。
“你学会打枪了”元六轻蔑地一笑,迎着他的枪口走过来。
“你躲开,我开枪了”荣庆瞪着一双大眼,憋紧了嗓门眼儿叫起来。
“开呀。”元六一步步走近他,一边拍着胸口,“不开你是我孙子”
荣庆的手指搭在手枪的扳机上,众人都替元六捏一把汗,特别是恩海,知道他这位老部下的脾气,当真荣庆开了枪,他也不肯后退半步。荣庆被对方一脸的气势镇住,情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一步,又一步。最后荣庆终于认出眼前的人是元六,他手腕一软,手枪落在地下,叫了声:“大哥”,一头扑进元六怀里。
荣庆一觉睡到下半夜才醒过来,脑壳仍然隐隐作疼,但神志却非常清楚,他听见房里传来一阵阵鼾声。抛撩起蚊帐,这才发现元六躺在竹凉床上,没遮没盖地光着上身睡着了。
荣庆拿起芭蕉扇,走到竹床边,在床边坐下替他赶蚊子。他一边扇一边想着下午发生的事,有些事他记得起,有些一点儿也记不起,但元六站在他枪口前拍着胸口,他记得清清楚楚。他在心里骂自己,不该干这种蠢事,要不误伤了元六这样的好兄长,后悔就来不及了。他扇着扇着,元六突然醒了。
“荣庆”元六一翻身从凉床上坐起。“我吵醒你。”
“已经下半夜,我也该起来了。”元六养成的军人习惯,一睁眼便来精气神。他抓起床边的旱烟袋,一边吸烟一边跟荣庆聊起来。原来荣庆家里人不让他走,舅老爷和荣庆爸一定要留他吃饭,吃了晚饭,他见荣庆仍然没醒,不忍心叫他,但也不甘心离开。因为他这次随护军进京,来得非常神秘,他因为身负特殊任务,才让他离开营房,其他人一律不准出营。上头交给他办的事必须在晚上办,但天不亮就回营复命,所以过了今儿夜里,他再想出来就很难很难了。因此晚上在荣庆家吃了饭,他去了该去的地儿,办了该办的事,又悄悄溜回来看荣庆醒了没有,为的就是跟这位分手几个月的把兄弟说一会儿话。现在好不容易等到荣庆醒了,他自然不能再睡。
“准是媳妇儿又出毛病了吧”元六满满地吸了一大口烟。
“谁告诉你的”荣庆闷闷地说。
“你这身酒味儿想媳妇儿,酒找齐儿,老弟,升了官儿,皇历可没改。”元六笑笑说。其实他已经听荣庆二舅恩海说了他与瑞王家小格格订亲的事,不过他觉得事情的根子不在这上头,而是出在先前那个姑娘身上,虽说他不清楚这里的来龙去脉,但有一条不会错,那就是他最想念的女人跟他仍然没缘分,要不他不会醉成这样。记得上次在承德妓院,他跟英姑娘睡了一觉,从床上爬起来,临走一脚将对方踹下床,这叫什么事儿,心不顺呗。
“大哥,我跟你走吧,官儿我不当了。”荣庆神色沮丧地摆摆手,说的是气话,可有一多半是真心话,实在觉得没意思。
“跟我走走哪儿去”元六反问。
“哪儿都行。只要离开北京城,远远儿的。”
“白说了,你大哥刚调进北京城来,还没落下汗呢。”
“您也调北京啦上哪个营广荣庆感到意外,追问对方。
“我是动地儿不动窝儿,还是咱们键锐营。”
“键锐营全来了”
“这不,两天赶了五百里路,打承德拉过来的,两脚全是泡。”
“干什么来呢”荣庆毕竟在宫中当差,本能地觉得不对劲儿。
“上头没说,我还纳着闷儿呢。兄弟,你消息灵通,是不是要跟洋鬼子开战了”元六一边在竹床腿上抽烟灰,一边问。
“没听说啊。”荣庆想了半天,越想越觉得蹊跷,“一点儿动静也没有。京里的禁军都那儿摆着呢,该吃的吃,该抽的抽”
“你再想想”元六犹豫半天,将他晚上去成亲王府的事告诉荣庆,“统领让我带一封信,说要当面交给这位王爷,而且不让我穿军装,要等天黑了才去亲王府,你说说,这里头有什么意思”
“这……”荣庆立即意识到事态严重。
“如果不跟洋鬼子开战,那不是拿我们开涮吗闹得真事儿似的”元六发了一通牢马蚤,问起京城里的事,“听说皇上要把我们这些三旗亲兵重新整编为新军,跟汉人编在一起……往后起,实行新政,我们这些旗人再也吃不上皇粮了。听说皇太后不同意皇上这么办,还有人说皇上再要这样闹下去,就得请皇太后重新出来主理朝政……”
“你从哪儿听来的。”荣庆打断对方的话。
“下面都这么传呀。”元六死劲拍下大腿上的蚊子,掌心开了一朵血花,“跟你说实话,皇上真要扣了旗人的月例银子,那可不得人心啊你想想,我们这些人的祖宗,哪个不跟先皇上打过仗流过血,一直从关外杀到两广,好不容易打下了江山,如今倒好,一抹脸不认人,多叫人寒心哪”
其实元六所说的月例银子,从清兵入关后就开始实行,凡在旗的,无论满蒙,只要跟皇上打过仗的,一律都由皇家养起来,到月就由专门机构发放银饷,这二百多年了,人丁越来越多,银子不见长,物价翻了好几倍,每家领的银子只够买一天的菜钱。但这是一种名份,也是荣誉,所以听说以后朝廷不再发银子,所有在旗的没有不反对的。
尽管元六是自己好兄长,荣庆还是没敢说宫中斗争的情况,只劝他别信这些谣传。两人说了好一阵子话,元六抬头看看窗外的天色,说他该走了。“既然您来了,好歹也得等天亮了再走。”荣庆劝他。
“不行啊。我跟你说过,统领让我天不亮就得回去。”
“我一肚子话,还没跟您说呢。”
“行”元六笑笑说,“都给我留着,下回别跟酒较那么大劲”
军令如山。荣庆知道留不住他,一路送他出了家门,沿着黑乎乎的大街一直将他送出半里地,这才跟元六分手。回来的路上,迎着扑面的夜风,他头脑越来越清醒,思忖着元六刚才说的话,心中涌出许多疑问:为什么突然从承德调来这么多护军护军统领为什么要元六连夜送信给恭亲王,此中究竟有什么阴谋
天刚亮,先到了二舅家,告诉他承德来兵的情况。恩海一听,知道事关重大,要荣庆立即报告瑞王,因为他是军机处的军机大臣。他赶到瑞王府,到了那儿,天色已经大亮,他对守门的太监说有急事要见瑞王。他现在是王爷的女婿,太监自然不敢怠慢,将他带到后花园。瑞王正站在大树下打太极拳,见荣庆一大早来这儿,原以为他是为了昨天与小格格订亲的事,代表他父母前来谢恩的。其实荣庆来得正巧,他不来,瑞王也得派人去叫他,并让他去干那件令世人吃惊的事。
“王爷,外头出事儿了”荣庆等太监一走,慌忙说道。
“沉住气,慢慢儿说。”瑞王一愣,随即低声间,“什么事”
“承德护军键锐营进了北京。”
“我知道:”瑞王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淡淡一笑。
“您知道”荣庆惊讶地瞪起两眼。
“令是我下的,兵是我调的。不但键锐营来了,寿字营、海字营和福字营的都来了。”
“听我舅舅说,皇上不知道”
“他当然不知道,庆儿,你不是外人,也不必瞒你了,你换顶戴就的日子可快到了。”瑞王摸着下已上的胡子,胖胖的圆脸上透出难以克制的高兴。
“王爷,实话说,我连现在这个官儿都当够了。”荣庆听出对方话中有话,不好直接问,故意装起糊涂。
“胡说,官儿永远没有当够的时候你的路儿这不才刚开张吗”
“我进京以来,寸功未立不说,还闯了那么些祸,皇上凭什么提拔我”
“不是皇上,是皇太后。”瑞王将这后一句说得分外重。
“那……那不是一码事儿”荣庆知道对方不是随意说的,这话儿他在承德就当众说过,只是没有现在这样明确。
“一码事,两功劲儿皇上折腾够了,该歇歇了。”
“王爷这……话儿什么意思”荣庆心头一震,联想到承德调兵之事,立即意识到朝廷很可能要出大事。果然,瑞王沉吟片刻,告诉他一个非同凡响的阴谋。
“下月初三,皇上和皇太后去天津阅兵,就在那儿,宣布皇上下台。”瑞王喜形于色他说,并不觉得他在说一件不光彩的事,更不用说跟什么阴谋沾上边。但对荣庆来说,这一番话犹如惊雷贯耳,浑身掠过一阵颤栗,心想朝廷的事究竟是皇太后说了算,还是皇上说了算,这不是阴谋造反吗“那由谁来当皇上”荣庆稳住神,竭力不让对方看出自己心中的疑虑。
“那就得看老佛爷相中谁了。”
“我不信,一点儿都不信王爷,您跟我说笑话吧”荣庆知道对方告诉他这个阴谋,一定是他也有份儿参加,否则是不可能说得如此详细的。想到这儿,他心里不寒而栗,故意放开声音大笑,想躲过这个阴谋,“您看我是皇上跟前的侍卫,想试试我的忠心。对不对”
“这会儿没笑话”瑞王突然沉下脸,两眼不动声色地盯着荣庆,沉默了好一阵于才运作了中气,从胸腔里发出一串清晰而低沉的声音,“交你一个重要差事,到了天津,你跟定皇上寸步不离,只要老佛爷一声令下,你就摘了皇上的帽子。”
“什么”荣庆一时瞠目结舌,舌头在嘴里绕了几圈,终于结结巴巴他说,“您让我摘皇上帽子”
“不是我,是皇太后,让你摘了九龙冠,他就不是皇上了”
“王爷为什么要拿下皇上来皇太后跟他是娘儿俩,有什么话不能家里说呀”
“你这个脑袋瓜里,就别盛那么些事儿了。黄马褂、红顶子,全看你这一哆嗦了”
荣庆离开瑞王府之前,瑞王犀利的目光久久停留在荣庆那微微发青的脸上,然后以严厉的语气告诫他,万一消息走漏,不但他,还有他家里人,甚至连同那位名叫吟儿的宫女,全都必死无疑。
荣庆低下脑袋,连声答应着。出了瑞王府,一路向神武门走去。一路上,他觉得天旋地转,就像他昨天喝多了酒,他不敢相信,平时看上去瑞王像个粗人,说起话来罗里罗嗦,总也不得要领,没想到他在这种事情上竟如此精明果断,干脆利落。
怎么办他在心里问自己。问了不下一千遍,始终找不到答案。
在乾清门值班时,他几次想找舅老爷说说瑞王府里发生的事,总也没机会。中午吃饭时见了二舅,话到了嘴边却不敢透一个字。这不,万一走了风,别说他自己,就连二舅在内,都得去见阎王爷
舅老爷见他两眼发直,神情恍惚,好像有很重的心事,连忙问他怎么回事。连叫了他几声庆儿,他才从沉思中惊醒,连忙说他没事。“庆儿怎么成天酒醉不醒啊”恩海追问外甥。荣庆连声分辩,说他没喝酒,他已经戒酒了。
“谁信你没喝你退了班儿回家好好睡一觉,哪儿也别去。”恩海以为他仍为当了瑞王家的女婿的事犯愁,心里笑话他,认为谁碰上了这种美事,睡觉也能笑醒,而他偏偏惦着吟儿。
“我没事儿,真没事儿。”
“舅舅心里明镜似的,你心里哪块儿热哪块儿凉,我全明白。可是话说回来,事到如今,你都叫了岳父了,别的就什么也甭想了”这才几天,荣庆脸瘦了一圈。瞅着外甥,恩海被他对吟儿那一片执着和真情所打动,心想事情已经到了现在这个份上,他还能说什么。
尽管二舅说的事跟荣庆心里想的两码事儿,但这一番话却说得荣庆心里酸酸的。越是觉得二舅心里疼他,他越咬紧牙关,不敢向他透一丝有关皇太后要罢免皇上的阴谋。
光绪从军机处谭嗣同那儿得知瑞王,成王等秘密调动承德护军迸京的消息后,非常震惊,也非常气愤。原先谭嗣同、康有为,包括他的老师翁同和以及珍妃都曾提醒过他,以瑞王为首的反对新政的大臣们纠集在一起,跑到颐和园公开要求慈禧重新垂帘听政。这显然是个非常重要的信号,要他对此有所准备,必要时像当年日本明治天皇,不惜动用武力以保证新政的继续进行。
对用兵这一条,光绪疑虑重重。要用兵就得惊动皇爸爸,留下不忠不孝的名声不说,万一用兵不成又怎么办,慈禧手下不少人握有兵权,如果这些人拥兵自重,打着慈禧的旗子与他分庭抗礼,挑起内战,大清国岂不是乱了套。闹不好自己反被他们拱下台。有人从颐和园传来消息,说慈禧痛斥了那些主张她重新出山垂帘听政的大臣,说谁要提这事儿谁就是j臣。听到这个消息,他稍稍放下心来,对用兵这一条更是不予考虑了。
现在看来,他不动手,对方要动手了。上午,他在养心殿召见了军机处谭嗣同、林旭和杨锐等人,商议了目前的局势。商量来商量去似乎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先下手为强。为此,他又与珍妃一起斟酌再三,珍妃坚决支持他,紧急调动袁世凯的新军入京。
光绪吃了午饭,立即在养心殿秘密召见荣庆。
荣庆请了跪安,光绪让他起来,突然笑着问他:“荣庆,朕传你来,你觉得意外吗”
“奴才不敢猜测。”按往常宫中雷打不动的惯例,皇上午餐后,一定要睡一会儿,哪怕小睡片刻。皇上这会儿匆匆召见他,一定有什么重要事情,荣庆嘴上不敢乱说,心里却在打鼓。特别联想起前天在瑞王府的情况,心里更加忐忑不安。
荣庆低着头,等着光绪皇上开口,没想光绪并没有说什么重要事,只是旧事重提,说起荣庆那天因为丢失的情诗而受罚的事。荣庆心里纳闷,觉得对方不可能为了这件事特意召见他。光绪似乎看出他的疑惑,从案上拿起那张珍妃写的字条,递给荣庆。
“救你的是珍妃娘娘”光绪说。荣庆见字条上写着八个字:人心宜用,一将难求。“奴才谢珍妃娘娘大德大恩”荣庆感激他说,心里却紧张地斗争着,要不要将承德来兵的事报告皇上。
“可是朕到现在,还不知道该不该救你”光绪看一眼荣庆,故意甩出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其实他是在心中掂量,如此秘密如此重要的大事交给这位年轻侍卫,他到底能不能胜任。何况他本是瑞王保举的,又听说他和瑞王家的小格格订了亲,因此当珍妃坚持要用荣庆时,他一时拿不定主意。
“荣庆活一天,都是皇上给的。如果我背叛了皇上,死无葬身之地。”荣庆听出话中有话,或许正如光绪当年赐枪给他时说的,此刻轮到他效力皇上的时候了。
“是这样吗”光绪背着双手,在大殿里来回踱步,语气中透出怀疑。“苍天在上,奴才要有一句不实之辞,当即死于非命”荣庆面对光绪双腿跪下,表示自己为皇上万死不辞的决心。
“朕听说,你近来得赘高门,当上了瑞亲王女婿了”光绪在荣庆面前站住,不动声色地问。
“回皇上话。”说起和小格格这门亲事,荣庆心里顿时说不出的沮丧,连忙分辩说,“那是瑞王一厢情愿。荣庆心中另有所爱,还和当初一样,不会因此改变”
“你说的另有所爱,是不是你上次赠诗给她的那个女子”
“……”荣庆跪在地上,一时语塞,不知该怎样回答。
“你不用怕,这事儿已经过去。如实告诉我,只说是和不是就行了。”光绪紧张地注视着荣庆的表情,他按珍妃的办法在考验对方,以便做出自己的判断,到底用还是不用此人。
荣庆涨红脸,默默地点点头。
“为了她,真愿意不惜自己性命”光绪追问着。其实这句话纯属多余,当年他差点死在大太阳下,都没说出宫女的名字,是珍妃猜出其中奥秘,要不是这次为了让荣庆担当这个极重要的差事,珍妃还一直替他们瞒着。尽管多余,他也得问,这关系到大清江山和许多人,包括他自己在内的身家性命。
荣庆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光绪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心里不得不佩服珍妃看得准。原来珍妃之所以支持让荣庆护送谭嗣同去找袁世凯,因为她知道他相好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她宫中的宫女吟儿。一个男人,在自己生死关头,能做到不出卖心爱的女人,至少能说明他的本质。于是她给光绪出主意,让他许诺荣庆,只要他完成这一重大任务,就将吟儿赐给他,了却他苦苦思恋的衷情。现在看来,荣庆对自己所爱的宫女直言不讳,的确是真情难得。
“好”光绪情绪大振,为了慎重起见,他并没有说出交给他什么任务。他要等谭嗣同拟好密诏,再见机行事。为了进一步笼住荣庆,光绪当即许下诺言,说等忙过了这一阵子,朝廷渡过难关,不管他所爱的人是谁,立即放她出宫,并亲自做为主婚人,替他们俩完婚。
“谢皇上”荣庆趴在地上,感激涕零地不肯起来。起初,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当光绪再一次重复他的许诺,他这才相信一切都是真的。如果说他刚进门时,仅仅是出于一种正义和作为奴才维护主子的本能,对瑞王和慈禧阴谋陷害皇上愤愤不平的活,现在由于吟儿作为自己命运中一个筹码突然放在自己面前,令他内心原本就有倾向的天平彻底倒向了光绪。
他等着光绪给自己交办任务。一想到他只要能完成,皇上将指婚令吟儿成为他妻子时,心里顿时像一口沸腾的油锅,千种情怀,万般感慨在如火如荼的灼热中,随着周身的热血在血管里燃烧着。他站在那儿,两眼冒火,浑身肌肉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栗。他两手紧紧握住,像一头随时准备出击的猛兽,等着那一刻的到来……没想光绪接下去并没有让他去办任何事,笑了笑,说:“你跪安吧。”荣庆愣在那儿。因为皇上叫你跪安,那就是让你离开的意思。难道皇上将自己叫到这儿,仅仅是为了问他和瑞王的亲事,以及他和吟儿的关系。不可能,他站在那儿一动不动,觉得事情绝不会这样简单。
“皇上……”
“还有什么请求”光绪和善地问。
“皇上”荣庆犹豫片刻,想到自己的命运将和这位大清国至高无上的君紧紧联系在一起时,突然想起承德大庙里的算命先生的话,眼前的万岁爷才是他生平遇上的大贵人,想到这儿,他再也不犹豫:“荣庆有机密大事禀报。”
“什么事”光绪沉吟地问。
“禀报皇上,”荣庆在光绪面前跪下,“瑞亲王私自调来三营禁军,大前天进京了。”
“朕知道了,还有吗”光绪心头一热。尽管他已经得知这一消息,但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又有另一层意思。看来正如珍妃所说,此人可用。
“皇上下月初三要到天津阅兵”
“是啊。”
“皇上最好不去。”
“君无戏言。何况事情早已定下,朕不能临阵脱逃啊。”光绪心里猛地一沉,听出对方话中有话,表面上却作出一副非去不可的架势,看对方怎么说。
“如果皇上去了,就,就……”荣庆他本想说,皇上如果去天津,就当不成皇上了,话到嘴边,终于没敢说出这后一句,脸憋得通红,“求皇上听奴才一句吧,奴才说的全是实情啊”
“你是说,有人要对我下手”光绪走到荣庆面前站住,神色变得严峻。
“是,有人阴谋造反。他们……想趁皇上阅兵之际,罢免皇上……甚至要奴才当场摘下皇上的九龙冠”荣庆结结巴巴他说着,终于将瑞王与皇太后的阴谋和盘托出。
“放肆这些人利令智昏,难道他们不知道朕的皇位是按大清国祖宗大法传下来的,由得他们胡闹,我看他们活得不耐烦了。”光绪气得脸色铁青,差点没骂粗话。他按住心头的怒火,稳住神追问,“你说,他们是谁是不是瑞王”
“瑞亲王不过是台前的,他后面……”荣庆嗑巴了半天,还是不敢说出圣母皇太后的名字。
荣庆虽然没说出后面的人的名字,但光绪已经猜出,因为瑞王后面,除了慈禧再也不可能是其他人。对此他虽说并不很意外,但对方动手如此之快,而且选择以这种方式动手,却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对于荣庆带来这一非同小可的情报,他心里说不出的震惊。他紧张地思虑着下一步对策的同时,脸上反作出一副轻松状,告诫荣庆不要轻信谣言。
“皇上奴才说的千真万确,绝无半句虚言。”荣庆急了,慌忙向光绪保证他的情报绝对准确。
“胡说朕绝不相信。”光绪打断对方,沉下脸来,“你说这种话可是离间两宫,犯了大不敬之罪”
“皇上您听奴才……”荣庆张口结舌,心里非常委屈,同时又说不出的奇怪。刚才皇上还以极为认真的表情追问情况,怎么转眼便翻了脸,连离间两宫的罪名也冒出来了。一想到皇上不肯听他的话,后果将不堪设想,他心里便说不出的慌乱,特别是想到万一皇上真的让他们罢免,他和吟儿的事再无出头之日,他再也顾不得皇上脸上的颜色,硬着头劝道。
“滚出去”光绪突然变了脸,怒声喝道。
荣庆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磕了头,退出大殿。他一路走一路在心里思忖。究竟是皇上糊涂到不辨真假的地步,还是他故意装糊涂,在自己面前做戏,想来想去,他觉得都不像。想来想去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荣庆想想这些年来自己的经历,好像冥冥中有种不可知的力量,时时左右着他,他沾上谁谁就倒霉,这好像成了一种定律。他爱吟儿,吟儿竟然在他迎亲的时候接到圣旨,被送进宫中受苦受难。到了承德,二舅将他交给元六,没想这位从没受过委屈的军爷,为了他被营官捆在木头桩上打得死去活来。如今他好不容易沾上了br /gt;</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