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窕妖女第18部分阅读
方明月强压下心头悸动,笑得眉眼弯弯。
“你这恶毒女人,还能安什么好心”江涵影嗤笑道,“你欺骗舒适,不就是为了对付我们姓江的么”
“江二少果然聪明”东方明月抚掌轻笑,“我只望找到舒适的会是江涵初或是江涵飞,沒想到是你二位,说不得之好向二位借点东西了,岳阳江家的少爷,想必不会太小器吧”
江涵秋截口道:“在下双腿已废,舍弟亦断去一臂,东方寨主若要借我兄弟的脑袋,便请动手吧”
“江大少当真小器,这儿明明有四颗脑袋,怎的大少只肯借两颗”东方明月咯咯娇笑,脚下迈着碎步,缓缓向江涵秋走去。
她面上强装镇定,心中却也着实忐忑,眼前这两人虽是废人,但他二人联手,只怕自己还是败多胜少。她不由得着急起來,暗暗思索:怎的厉翩然还不來
014 颖昌惊魂夜
夜,很静,除了柴火爆裂发出的“哔啵”之外,再无一丝声响,就连宿鸟都飞得远了。
“舒适”江涵影蓦地一声尖叫,他们这边又是冷笑又是争吵,为何马车中的舒适毫无动静马车距火堆不过丈半远近,静夜之中,一点儿声响都能传得老远,为何舒适却毫无所觉
江涵影这一叫,江涵秋蓦地一惊,瞳孔猛然收缩,他倏地拔剑,将剑身横着咬在口中,双手在地上一按,借势跃起,两个起落便纵到了车辕前。
江涵秋右手横剑当胸护住要害,左手在地上一按,身子腾空而起,居高临下挑开车帘,车里的舒适竟然不见了
舒适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不见了车离得那么近,舒适那两手连三脚猫都称不上的功夫,哪里能躲得过他们的眼睛、瞒过他们的耳朵
但现在,她确实不见了。
江涵秋怒吼一声,折过身子向东方明月猛扑过去。
江涵影在意识到舒适出事时,就已经忍不住要下手了,但他见到大哥比他更迅速地扑向马车时,下意识停住了脚步。
江涵影既沒有上前查看舒适怎样了,也沒有出手对付东方明月,他知道有人比他更想亲手取这个恶毒女人的性命,他想把这个机会留给大哥。
江涵影听到那吼声,居然打了个寒战,他从沒听过大哥发出那样的怒吼,大哥向來好脾气,江家大少温和有礼是出了名的,他从沒见大哥这么愤怒过。
江涵秋已有六年沒使剑,这次长剑出鞘,竟是为了对付一个女子,以大欺小,以强欺弱,这向來不是江家人的作风,但现在他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只希望能将这个恶毒的女人千刀万剐挫骨扬灰,他要用她的鲜血來洗刷自己心头的愤怒与痛苦。
舒适不见了,能去哪儿呢这么短的时间,这么短的距离,东方明月怎么可能杀了她就算东方明月已经把她杀了,那么尸体呢
江涵秋沒有考虑这些,他已被怒火湮沒了理智,他想的只有如何杀了这个女人,好为他那个不为人知的心上人报仇。
东方明月见到江涵秋仗剑而來,冷笑一声,挥剑迎了上去。
东方明月本來担心江家兄弟与舒适一拥而上,显然她太低估江家人骨子里的骄傲了,但一对一打,对她总是有好处的。
更何况舒适不见了,舒适虽对她未必能构成什么威胁,但她不见了,江涵秋二人必然心神大乱,战前分心乃是大忌,对她來说,这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因为厉翩然來了,,他虽未现身,但舒适不见了肯定是他动的手脚。
东方明月心念电转,分析着眼下的形势,一想到厉翩然到了,她心中忽的生出一股强烈的勇气,她一振长剑,抖起三朵碗口大的剑花,主动向江涵秋攻去。
江涵秋心虽乱,剑法却沉稳得紧。他是江家天赋最高的下一代,若他双腿不残,必定是兄弟五人中成就最高的一个。
他双腿残了六年,虽不练剑,但内功却沒搁下,并且兄弟们练剑走镖的时候他都在练气,他功力之精纯实在不是他的兄弟们能比的。他双腿虽不方便,但以手代足,起落之间丝毫不输于东方明月。
起初几招江涵秋剑法有些凝滞,东方明月见状一声冷哼,长剑步步紧逼,使得如同疾风暴雨,想要一上手就重创江涵秋,但她忽略了一点,江涵秋毕竟是江涵秋,真要生死相搏,江涵初都未必胜得了他,更何况她
十招一过,江涵秋剑法越发顺畅凌厉,东方明月暗暗吃惊,倏地手上一紧,长剑横削江涵秋头顶。
江涵秋左手在地上一撑,身子不躲不闪,径自欺向东方明月怀中,他是盘膝坐在地上的,这么一冲,剑尖径自指向东方明月脐下关元岤。
东方明月一侧身,江涵秋那一剑贴着她身子擦过,惊得她出了一身冷汗,她这才意识到江涵秋便是沒了双腿也不是她能惹得起的。
但这当口她已是无路可退,只得硬着头皮再战。她手中剑一振,使一招“长河落日”,剑尖自左上斜向右下划个圆弧,护住身子,左手自剑隙中穿过,挥掌向江涵秋面门拍去,右腿自裙下悄无声息地踢向江涵秋腰间。
江涵秋百忙中道一声“好”,迎着东方明月掌势,挥左掌向东方明月左掌对去,立意要以内力震她个呜呼哀哉。
谁料东方明月掌是虚掌,腿是虚腿,尚未接触到江涵秋便收回了,江涵秋冷冷一笑,同使一招“长河落日”,便要以内力震得东方明月长剑脱手,不料东方明月这一招仍是虚招,两剑甫一相触,她便已柔劲化去江涵秋剑上大半力道,借着余力纵身后退,站定之后笑吟吟看着江涵秋。
“江大哥,多谢你这些天來的照顾,小妹今日定会好好报答江大哥。”东方明月剑交左手,笑得颇有几分温婉动人。
东方明月忽的又叫江涵秋做“江大哥”,于恶战之中忽的笑脸相对,江涵影眉头一皱,暗暗警惕,以防她出什么诡计,江涵秋却不为所动,亦摆出一副笑脸,道:“那可就多谢东方寨主了。”
两条人影同时发动,东方明月左手持剑,剑法蓦地变了,她先时所使得剑法虚招多过实招,虚虚实实,令人防不胜防,但既伤不了江涵秋,连激怒他的作用都起不到。
这左手剑是她父亲传下來的,她父亲乃是烈日堂堂主,因断了右臂,练就一套震惊江湖的左手剑法。这左手剑法就是她父亲的标志,因此东方兄妹轻易不敢动用,幽冥教中人在尚未大举复教之前不能自暴身份,是以那日江边一战,东方烈日并未使用看家本领。
但此时此地,一则江家兄弟早已知晓她是幽冥教下烈日堂后人,二则并无旁人在场,三则她不使出左手剑便只有死路一条,她便毫不犹豫使出了左手剑。
015 一战天人隔
东方家的左手剑果然不凡
东方明月左手剑一出,江涵秋原本愤怒的脸色不由得凝重起來,他眼睛里不再发出不屑的神色,渐渐展露出一丝兴味,他的态度也由生死对决变成了研究对方的剑法。
东方家的左手剑走的是大开大合刚猛凌厉的路子,这剑法在东方明月使來,虽少了几分刚猛,却多了几分狠辣。
有道是“字如其人,文为心声”,剑也一样,坦坦荡荡的君子使剑,总是光明正大,正气凛然,卑鄙无耻的小人使來,剑法免不了阴邪狠辣,带着一股子邪气。东方家霸道刚猛的左手剑在东方明月手中,格外的飘忽不定,诡异邪门。
江涵秋凝神细看东方明月剑势,只见东方明月长剑自下而上斜挑,至胸口忽的打个转,剑尖轻颤,忽左忽右,始终笼罩着他胸前玉堂、灵墟、膻中、神封四大要岤,火光照在剑身上,映出一片夺目光彩。
江涵秋双目猛的瞪大,眸中寒光暴涨,身子不退反进,竟将血肉之躯直向青锋剑撞去,同时右手长剑递出,擦着东方明月剑刃而过,挑向东方明月手腕,这一招叫做“置之死地”。
有道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东方明月要刺他胸膛,他只求削段她手腕,这么一來距离上就有了差别,东方明月不得不撤剑自保,她左手剑着实厉害,手腕一抖,便用剑锷抵住了江涵秋剑尖,趁着江涵秋抽剑之时手腕使劲向前一送,“叮”的一声将江涵秋的剑身撞弯,如此她的剑边到了江涵秋手腕,而江涵秋的剑尖还被她的剑锷顶着。
东方明月娇笑道:“江大哥,对不住了,妹子可要教你残上加残了”手中剑绕着江涵秋手腕便削。
江涵影惊呼一声,纵身向东方明月扑去。
便在这时,江涵秋的剑尖忽的弹了起來,千钧一发之际指上了东方明月左腕。
东方明月剑上阻力一消,手上一轻,剑尖顿时向前冲了寸半,便是这寸半之差,江涵秋的剑尖已仗着一弹之力狠狠削在东方明月手腕上。
“当啷”一声,东方明月长剑落地,江涵秋的剑尖还卡在她腕骨上,鲜血迅速流出,很快就成一条线状往下滴。
左手剑虽霸道,奈何东方明月毕竟年幼,这左手剑她学得不精,使得不熟,还沒成气候,还不是功力精纯的江涵秋的对手。
江涵影身子落地,重重喘了一口气,便在这时,一声极细弱的声幽幽传來。
“舒适”江涵影低呼一声,几步奔到车前,趴下了身子,探头向车底望去,不见了的舒适正蜷缩在车底,看到他之后,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江涵秋左手捂着右手,他虽废了东方明月的左腕,自己手臂上也被划出一道深长的口子,虽沒伤及经脉,血倒是流了不少。他眉头一皱,正要赶过去,瞥眼间见到东方明月满面凶光,大喝一声:“小心”
东方明月左腕被废,深知今日万无幸理,她顾不得思考为何厉翩然还不现身,只想着拼得一个是一个,她活不了也不能让这几个人活着。
江涵秋的剑还卡在她腕骨上,长剑虽轻,这么垂着也差点将她的骨头别成两半。她看到江涵秋在她对面盘膝坐着,喘着粗气,火光映得他额头上的汗珠闪闪发光。
江涵秋毕竟是残废,辗转腾挪之间体力大量消耗,东方明月心中又燃起了一丝希望,因为她看到江涵影趴在了车边。
“他们大概是认为我已经死定了吧”东方明月桀桀一笑,轻敌的人活该死在敌人手里她右手拔出卡在左腕骨中的利剑,猛的朝江涵影掷去,随即双腿连环踢向江涵秋。
她知道江涵影的武功从前不错,但那只是从前,现在他已经是个废人了,一个刚刚断了一条手臂的人不但内力大大受损,身体的灵敏度和平衡性都会大打折扣,加上他完全沒有防备,那一剑江涵影是躲不开的,就算要不了他的命,能让他挨上一剑总是好事。
江涵秋见到东方明月向着江涵影看去,立刻意识到她要向二弟出手,他提前叫破,满以为二弟必定会有所动作,谁知江涵影动都不动,他眼睁睁看着长剑“噗”的一声自后心狠狠贯入二弟身体,三尺青锋直沒至柄。
江涵秋有一瞬间的怔忡,脑中“嗡”的一下成了一片空白。东方明月的右脚踢到了他胸前他也不知闪避,被她狠狠一脚踢得跌倒在地。
这时舒适已自车底钻了出來,抱着江涵影尖声哭叫:“二哥二哥你怎么了你怎么不躲”
东方明月见江涵影中剑,眼见是不活了,江涵秋神情恍惚,又被她狠狠一脚正中胸口,料得他已受重伤,哪能错过这么个天赐良机,冷哼一声抬腿便又踢了过來。
江涵秋但觉风声一起,眼前暗影一闪,想也不想双掌猛力推出,东方明月年幼力弱,哪里当得起他全力一击只听得“喀喇”一声,她一条左腿已中了双掌,膝盖与胫骨顿时碎裂,惨呼一声向后便倒。
江涵秋奋起全力,一掌重挫了东方明月,更引得伤势加剧,狂喷出一口鲜血,胸口急促地起伏几下,手脚并用向江涵影爬去。
风度翩翩傲骨天成的江家大少此刻前襟衣袖染满鲜血,像狗一样在地上爬着,他眼中已流下泪來,但这泪并不是为他自己流的,这是为他的二弟流的。
他知道他的二弟已经不行了,那把剑穿心而过,大罗神仙也救不回他的二弟了。
东方明月知道她沒有机会了,她的左手废了,左腿断了,剧痛使得她浑身颤抖,现在舒适都可以结果了她。
趁着江涵秋与舒适沉浸在悲痛之中,她还能做一件事:逃值得庆幸的是江涵秋他们拉车用的马就在这儿。
东方明月解开缰绳,拼尽全力爬上马背,紧紧搂住马脖子,厉斥一声,右腿狠踢马腹一脚,那马便驮着她跑了。
016 挥泪托遗愿
江涵秋一点一点爬向江涵影,他喉咙里不住发出低沉凄厉的吼声,在静夜中听來,竟有几分向狼嚎。
舒适抱着江涵影的身子厉声哭叫,尖锐的声音撕心裂肺,与江涵秋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将悲惨的气氛弥漫进夜空。
江涵秋拼尽全力向前爬,他深深痛恨自己,从前他为了双腿残废而消沉颓废,现在他既恨自己不能快步走到他的二弟面前,更恨自己为何荒废了武艺,以致保护不了二弟,眼睁睁看着二弟在他面前中剑。
江涵秋终于爬到他二弟面前了,他用染满自己鲜血的手颤抖地将二弟的身子抱在自己胸前,他的眼泪“啪嗒啪嗒”不住打在他二弟的脸上,他已说不出话來。
“大哥,我、我不成了,你要……”江涵影重重喘了几口气,他的血流的太多,长剑透胸而过,一截明晃晃的剑尖露在他胸前,剑尖上一丝血迹也沒有,这是他自己的剑,这是一把好剑,剑锋薄,剑身轻,血槽深,这样的剑本就是杀人的利器。
“不会的,二哥不会有事的你不会有事的”生性羞涩的舒适不再羞涩了,她从來遵循“笑不露齿,行不动裙,话不高声”,她是个十足十的淑女,但现在她完全抛开了淑女的矜持,她嚎啕大哭,她尖声厉叫,她几欲发狂。
“舒适让他说”江涵秋看也不看舒适,沉声打断她的话,道,“你说,大哥听着。”
舒适不可思议地瞪着江涵秋,他们是兄弟,他的弟弟伤得那么重,他竟然不思救治,放任弟弟以交代遗言的口气说话,眼睁睁看着宝贵的时间流逝
“舒适……就拜托大哥了……”江涵影看看舒适,又看看江涵秋,微微一笑,“表妹,你我婚约就、就此作废,你……不必为我……守寡……”
“你不会死的,二哥,你别说话,我们去找大夫,你会好的”舒适哭叫着,秀美的双眼紧紧盯着明晃晃的剑尖,束手无策,急得涕泗横流。
江涵秋心痛如绞,原來二弟知道二弟什么都知道
二弟知道他喜欢舒适,所以正月初逃婚了,由此江涵飞外出寻他,辗转认识了厉翩然与东方烈日,引出了天下第一镖局之事,累得二弟断臂三弟伤腿四弟毁容五弟几度险死还生,更牵出东方明月暗害五弟之事,如今又害的二弟丧命。
江涵秋双目赤红,沉声道:“二弟,你放心去吧,大哥必定为你照顾好舒适,二叔二娘面前,大哥代你尽孝你的仇,大哥必定为你报”
其实这些事着实不是江涵秋的错,天下第一镖局之争,起因是江涵雁擂台得胜,引得厉安然心中不忿,双方洛阳一战两败俱伤,江涵影为三弟出头,上门约厉安然决斗,谁知这厉安然是个脓包,不守规矩,江涵影遭了暗算这才断臂,至于东方明月之事,那更是与他无关,实在是东方明月迷恋上江涵初,爱而不得屡次遭拒,这才因爱生恨,对江家人下毒手。若说因他而起,最多也就是江涵飞与东方烈日的相识,那也是江涵初造的孽更多一些。但他眼见二弟身死,临死前还不忘成全他一番相思,感怀之下,竟将这些祸事尽数揽在自己头上,将自己当成了江家所有不幸的源头。
“二哥,你不要再说话了,你越说话就会越沒力气,血就会流得越快”舒适哑着嗓子哭号,江涵影主动解除了婚约,使她得以恢复自由之身,她本该感激,感激他沒连累她一生。但舒适为江涵影毅然离家,心中实是认定了他是自己的丈夫,他这话虽是为舒适考虑,在舒适听來却无异于拿刀子剜她的心。
“二哥,我不要你死,我为你蹉跎青春至今,你就要这么走了,抛下我走了么我不许你死”舒适扑在江涵影身上痛哭道,“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你要是死了,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随你一道去”
“舒适……我大哥……你要帮我照顾……照顾好我大哥……”江涵影知道自己沒时间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撮合二人,既给舒适一个归宿,又了了大哥一番心事。
“不你不会死的你还沒娶我,你怎么可以死”舒适叫着,紧紧搂住江涵影身子,像是一丢手他就会不见似的。
“别叫我死、死不瞑目……答应我,代我照顾、照顾大哥……”江涵影声音越來越微弱,眼神越來越暗淡,已是气若游丝,却固执地不肯合上双眼。
舒适兀自摇头,泪珠子仿佛泉水一般不住往外冒。
“让我安心……安心地走……答应我……求你……”江涵影话声细若游丝,瞳孔已开始涣散,握住江涵秋的左手也渐渐松了。
“好,我答应你,二哥,你安心去吧。”舒适忽的一笑,满面泪光中绽开一个妩媚之极的笑,显得分外凄惨妖异。
江涵影闻言,嘴角轻轻动了动,像是想回应给她一个笑容,却是力不从心,长长吐出吊在胸口的一股气,缓缓合上双眼,左手也垂落在地上,终于死在他大哥的怀里。
舒适忽的自车中取出一个包袱,走向火堆,背对着江涵秋,自包袱中掏出一面小小的镜子,一把精致的牛角梳,她竟在这个凄惨悲戚的情境下梳起头來。
半晌,舒适终于梳妆完毕,又取过一件洁净的白衣换了,脸上带着盈盈笑意走到江涵秋身边,看着江涵影的尸身,柔柔道:“大哥,我求你一件事,可好”
“什么事”江涵秋一直沉浸在悲伤中,并沒注意到她刚才做了什么,此刻犹自握着二弟的手,任二人的血液混在一起。
“将我和二哥合葬在一处。”舒适向來胆小,但她说这话时音调平缓柔和,仿佛再说“今夜的星星真多”,丝毫沒什么波澜。
江涵秋一怔,这才抬头看她一眼,这一看不打紧,只见舒适盛妆打扮,换了净衣,知她已存了以身殉夫之念,心中一苦,想到二弟临终之言,咬牙道:“你既是二弟之妻,杀夫之仇不报,又有何面目见他于地下”
017 不共戴天仇
舒适闻言一怔,是啊,报仇,她还有杀夫之仇沒报,怎能一死了之杀夫之仇,不共戴天,她要是就这么死了,对得起她的夫君么
舒适沉默良久,眼中神光明灭闪烁了好一阵子,显见得心中十分激荡,良久,方才平静下來。
舒适重重地点了点头,说道:“大哥,你说的对,我不能死,我还要为二哥报仇。”
江涵秋看她平静了下來,重重舒了一口气,江涵影已经死了,舒适不能再死了,他沒能保护好自己的弟弟,已经罪该万死了,要是再眼睁睁看着舒适死在他面前,他真是连死都沒脸去死了。
谁知江涵秋一口气沒舒完,舒适忽的自鬓边拔下一支簪子來,挽起袖子,狠狠刺入莹白丰润的手臂。
江涵秋见状大惊,急忙要阻止,只见舒适已拔出簪子,将伤口对着犹刺在江涵影胸口的剑尖,血滴落在剑尖上,顺着剑身蜿蜒而下,渐渐与江涵影的血混合在一处。
“二哥,你等着,等到为妻为你报了仇,便去陪你。”舒适说罢,猛然抱过江涵影的尸身,反手抽出长剑,在江涵秋的惊呼声中低低说道,“东方明月以此剑杀你,我便以此剑杀她,然后再以此剑自尽。”
舒适说罢,抿着溅血的薄唇,将额头抵在江涵影的额头上。
江涵秋怔怔地看了舒适好一会儿,舒适这一次沒有躲避他的目光,一径儿痴痴抱着江涵影的尸身,那把剑已被她归入鞘中,挂在了腰间。
江涵秋感觉到舒适变了,她从前害羞胆怯,甚至可说是懦弱,江涵影的死已将她性格中含蓄的一面剔除了,并赋予她无比的勇气,她不再害羞,甚至不怕死。
江涵秋看着这样的舒适,心中百味陈杂,有心痛,有怜惜,有欣慰,更有愧疚。
在江涵秋心中,要不是他的心思被二弟察觉,就不会有逃婚事件,就不会发生后來的事情,舒适现在已经是江家二少奶奶了,江涵影还好好活着,说不定江家便要添丁进口了。
江涵秋的伤着实不轻,手臂上的伤虽不重,血流的却不少,胸口的那一脚震伤了心脉,虽不致命,也够他卧床几日的了,至于江涵影之死给他带來的打击,更是使得他气血翻涌眼前发黑。
他勉力撑着不让自己晕倒,他知道舒适一个人难以应付这么多状况,江涵影已死,若是他再失去意识,舒适茫然无措之下说不定会做傻事,他既答应二弟要照顾舒适,便决不能让她也在自己面前丧命。
“你去看看车夫还在不在。”江涵秋静坐良久,盘膝调息,费了老大劲才理顺胸口那股闷气,他自己沒了力气动弹,便嘱咐舒适前去查探,这件事透着玄乎,他必须弄明白。
舒适找遍了方圆里许之地,回來冲着江涵秋摇了摇头,挨着江涵影的尸身坐下,托着腮出神。
“果然不在了,想來他已经死了。”江涵秋摇摇头,轻咳几声,又道,“你怎么会钻到车底”
舒适眨了眨眼睛,眼中现出疑惑之色,想了片刻,才道:“我不知道,我本來是睡在车里的,可是等我醒來,听到打斗声,便想出來看看,我一抬头,就撞到了车底,我叫了一声,便听得二哥喊我,然后我看到二哥趴下來,再然后我就听到你说小心,我爬出來的时候,剑已经插在二哥胸前了。”
江涵秋暗自纳罕,以东方明月身手,决不能将舒适藏在车底下而不惊醒她,更不可能瞒过他的耳朵,更何况还有莫名其妙消失的车夫,就算是她杀了车夫,那么尸首呢况且地上并沒有发现血迹,东方明月是怎么做到的呢
“这些问題以后在想吧,眼下最要紧的是你的伤,还有二哥,我们要把二哥带回家。”舒适伸手轻轻抚摸着江涵影的脸,脸上布满怜惜之色。
“待到天明,兴许会有人路过,到时可像路人求助,只要能进城便好。”江涵秋面有忧色,只怕一时间沒有行人,他不能走,舒适一个人如何是好
“看來只能如此了。”舒适幽然长叹,沉默片刻,又道,“若是沒有行人经过,又该如何”
“那你就自己走吧,我守着二弟。”江涵秋望着二弟的尸身,凄然一笑,道,“我是大哥,保护不了弟弟本就是我的错。”
“那二哥的仇怎么办”舒适望着他,眼神凌厉如刀,“你保护不了他,便得为他报仇,这是你的责任”
江涵秋接触到她的眼神,心头一颤,只觉得一股寒意遍袭全身,便是盛夏的暑气也掩不住刺骨的冰寒。
“一起走”舒适沉声说道,声音掷地有声,不容反驳。
江涵秋看看自己的腿,这儿离城虽不远,总也有个二三十里,否则他们也用不着露宿荒野了。舒适看他左手下意识捶着双腿,道:“你和二哥坐在车上,我拉你们进城。”
江涵秋愕然瞪着舒适,目光从她脸上转移到她肩上,又自肩上移回脸上,最后定在她眼睛上。
舒适道:“我答应过二哥要照顾你,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绝不会扔下你不管。二哥的仇你我都有份,谁都别想撇清。”
江涵秋不答,双眼茫然盯着火堆,沒人去加柴,火光一跳一跳的,渐渐暗了下來,火头也小了不少。星光渐淡,一弯弦月挂在东天,月光渐渐暗淡,天际隐隐发白,天,就快亮了。
黎明前的黑暗里,风吹过,将浓重的血腥味吹向远方,落日坡寥寥的大树浓重的暗影里,传來鸟雀起飞的扑棱声。
天亮之后会怎样有人路过,搭救他们,还是沒有人來,他们只能在原地枯等若沒有人來,只能让舒适自己走,若是运气好,舒适平安进城后可以雇辆车來接他们。
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报仇,报杀弟之仇,报杀父之仇
他们不是为仇恨而生,但是他们愿意为仇恨而死
018 患难相扶持
东方渐渐发白,熹微的晨光驱散黑暗,为大地带來一片光明。火堆早熄了,风将灰烬吹散,地上只留下一小堆未燃尽的木炭。
江涵影的尸首已经冷硬了,白衫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凝结成紫黑色。江涵秋还将二弟的脑袋抱在怀里,舒适还将上半身伏在她沒过门的夫婿怀里,但他们抱着的人再不会回应他们了。
风里传來一阵吱吱呀呀的车轮碾压地面的声音,极轻,在凄清的清晨显得有些萧索,
“听”江涵秋突的睁大了眼睛,他眼里布满血丝,眼皮肿胀,风一吹,他的眼泪就下來了。
风吹來了粼粼车声,一阵乡间小调在车声中显得分外欢快轻松。一辆骡车渐渐驶进二人视线,赶车的是个粗布衣衫戴着马连坡大草帽的汉子。
“大叔大叔”本以精神萎靡的舒适忽的跌跌撞撞跑过去,双臂大张拦在了车前。
汉子一声吆喝,骡子停下脚步,汉子上下打量舒适一眼,粗声道:“姑娘,有事吗”
“大叔,我们兄妹三人遭了强盗,我大哥受伤了,二哥给强盗害了,求大叔行行好,载我们兄妹进城。”舒适好不容易平静一些的心绪在说道二哥遇害时又开始激荡起來,但她狠狠咬着嘴唇,拼尽全力止住眼泪。她知道流泪沒用,既不能让二哥活回來,又不能让东方明月去死,她不再流泪,她现在需要的不是泪水,而是鲜血,仇人的鲜血
“好晦气俺是进城做买卖的,这么一大早就撞上死人,沒得触了霉头”汉子虚扬马鞭,咕哝几句,见舒适还在路边拦着,不耐烦道,“快让开,别当了俺的财路”
舒适眉头一皱,她是何等人也何曾受过贩夫走卒的呵斥她垂下头,眼中闪过痛苦之色,片刻抬起,神色已平缓不少。她自腕上褪下一支金镯子,拿在手中,冲着汉子晃了晃。
汉子两眼立时睁圆了,喉头动了动,狠狠咽口唾沫,连连点头,不待舒适开口便将骡车牵到江涵秋面前,先将江涵影的尸身抱上车,转眼一看,只见江涵秋满身血污,盘膝坐在地上一动不动。汉子连声招呼:“哎,小哥,上來呀,俺这买卖不做了,送你们进城去”
“我大哥腿伤了,走不动,劳烦大叔将我大哥背上去。”舒适打量江涵秋脸色,她知道他不愿被这等粗俗贪利之人触碰,但她自己也是全身无力,自顾尚且不暇,别说帮助江涵秋了。
江涵秋轻叹一声,任由汉子背起他身子,将他放在车前一小方空地上。这是一辆卖西瓜的骡车,那汉子当是城外瓜农。汉子挑了个瓜,拿刀子切了,满脸堆笑地捧到二人面前。这当口二人哪有心思吃喝但他二人对视一眼,一齐伸手,接过西瓜不发一言吃了起來。
前方不知还有什么危险在等着他们,他们必须吃,至少他们不能在未知的危险來到之前自己把自己给困死了。悲痛过后,他们必须振作起來,现在他们有比悲痛更重要的事
骡车迎着朝阳“吱呀吱呀”驶向颖昌城,大树浓密的枝桠间纵身跃下一个人,打着哈欠伸着懒腰,懒洋洋说道:“一夜之间來回跑了这许多路,骨头都快散了,是时候去找个地儿好好睡一觉了……”话未完,又是一个大大的哈欠。
那人迈着懒洋洋的步子,背影挺拔中带着一股萧索味儿,他沒有回头,脚下虽慢,却一步也沒停过。风吹过,将他的声音吹散,隐隐听得几个连不成串的字词:“……实在……只怪……对不住……好生去吧……”
那人的去向,瞧來正是颖昌城。颖昌城中,还会发生什么
沒有人知道。
卯时过半,汉子赶着骡车进了城,不待舒适吩咐,便就近寻了一间客店,安置好舒适与江涵秋,又将江涵影的尸身抱进客房。江涵影尸身上盖着一件洁净的白衣,猛一看就像是生了重病一般,店家沒注意,也就沒难为他们。舒适要了热水,汉子主动去请大夫。
舒适叫來饭菜,同江涵秋吃了,养了会儿神,便将江涵影的尸体放进浴桶,仔仔细细给他洗个澡,又给他换上净衣,将他的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然后叫人换了水,服侍江涵秋净身。江涵秋深觉不妥,她是未出阁的姑娘家,如何能给男子沐浴,况且她既认定江涵影为丈夫,他便是她的大伯,哪有弟妇给大伯洗身之理但舒适不由分说便上前解开了他的衣衫,使劲将他背进浴桶,江涵秋右手伤了,她便亲自为他洗去血污,又替他擦干身子,换上干净衣服。
舒适做这些时脸上沒露出过一丝羞怯,她神情庄严稳重,连指尖都沒颤一下。江涵秋心中又是一痛,他知道一个人只有遭受了重大打击,才能有无所畏惧的勇气,而舒适,刚刚经历了丧夫之痛。
大夫來了,给江涵秋包扎了伤口,开了方子,舒适请小二代为煎药,将金镯子给了汉子,汉子眉开眼笑千恩万谢,江涵秋取出一张百两银票,将镯子换了回來,又交还给舒适,舒适深深凝视他,半晌,默默收回了镯子,一言不发地出去了。
舒适沿着大街走着,一家店一家店看过來,走了半日,她终于走到了一家香料店前,抬头看了看招牌便进去了。
“店家,有一种混合着茉莉清香、玫瑰甜香、兰花幽香的香料,贵店可有得卖”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柜台前立着一个挺拔的身影,那人左手抓着一串沉香木珠子,双眼四下打量着。
好熟悉的声音舒适心头一震,抬眼望去,便看见柜台边立着一道熟悉的蓝色身影,挺拔颀长,她甚至看见了那人右颊上浅浅的酒窝。
阿星
这人竟然是阿星几天内三次相遇,先是洛阳,再是开封,现在是颖昌,当真应了那句“人生何处不相逢”
舒适心头一喜,快步迎了上去。
019 山河城少主
直到现在她还不知道眼前这出奇有缘的少年叫什么名字,但她固执地认定他是好人,洛阳城外他将半只烤鸡抛给她的小小恩惠使她一直心存感激。
人在走投无路时总是喜欢寻个精神寄托,她遭逢巨变,陡然间见到恩人,顿时大喜过望,心也安定了不少。
“是你”舒适上前搭话,她也不知道为何自己要这么做,她本來是个很腼腆很害羞的人,被女人看着都会羞得抬不起头來,可是她现在竟主动同一个男人搭话。
阿星一回头,看见是她,眼睛向门口望了望,不见了东方明月,她又是满脸悲容,知道必然出事了,他也不管出事的是谁,咧嘴一笑,算是打了个招呼。
“客官,您说的那种香料小店沒有,对不住了。”掌柜点头哈腰,道,“小店还有其他上等香料,客官可要看看”
阿星耸耸肩,掌柜又道:“姑娘要些什么小店各色香料皆为上品,保证能教姑娘满意。”
舒适容色一沉,凄然道:“我要一些能防止尸身腐烂的香料。”
尸身阿星一挑剑眉,什么人死了难道是那个穿红衣服的女人东方明月死了也好,那女人老是给公主使绊子,坏的紧。
阿星这次不仅咧开了嘴,连一双溜圆的眼睛都弯了,左颊上也有了一个浅浅的酒窝。阿星道:“死了,嗯,死的好,死的好。”
舒适脸色一变,两道柳眉不自觉皱起,怒道:“你、你怎么这样说”
阿星耸耸肩,撇了撇他那小小薄薄红润润的嘴巴,挑眉道:“那个女人那么坏,她死了本來就是好事。”
舒适脸上悲哀之色更浓,眼睛里泛起泪光,低声道:“不是她。”
阿星听得糊里糊涂,不是她什么不是她难道死的不是那个坏女人他将舒适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一遍,暗暗想道:也是,那个女人死了有什么好伤心的他对旁人的死活全不上心,淡淡瞟了舒适一眼,目光不经意间扫向门口,但见一条青影极快地打门前走过,阿星眉头一皱,拔脚便走,连个招呼都不打。
舒适怔怔地站了一会儿,掌柜给她包了一大包香料,有檀香藏红花之类,她付了帐,问明了棺材br /gt;</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