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金屋可藏娇第43部分阅读
		
		
			    何处金屋可藏娇 作者:肉书屋
    既然你妻子和阿娇有结拜之义,过些日子,等阿娇从甘泉宫回来,就让她来宫中陪伴阿娇待产吧。”
    “待产?!”李希被这句话打蒙了。
    “不错。”刘彻看得出李希明显的惊讶,事实上,当他听说陈娇再度有孕时,亦是同样觉得不可思议。毕竟在他们的眼中,阿娇已经是三十七的高龄了。
    “你退下吧。”刘彻说道。
    “是,陛下。”李希恭敬地退下,他知道刘彻已经决定放过自己了。
    等李希远去,刘彻方才有些疲惫地靠在软榻上,整个人亦放松了下来。
    “……不是李希做的,姑姑,堂邑侯府竟然还有着如斯实力吗?”
    ……
    这一年的冬雪飘飘荡荡地下着,陈娇身在保暖工作做得非常到位的甘泉宫中,亦不觉缩了缩身子。而在她身边的缇萦则望着外间的大雪不住地皱眉。
    “夫人,怎么了?”陈娇注意到了这一点,问道。
    缇萦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今年不知道又有多少人命要葬送在这大雨雪之下。”
    陈娇一怔,说道:“夫人是说?”
    “这样的雨雪天已经是十数年未曾有了,那些下吏小民只怕都会有些熬不住,那些贫民就更加……兼且元朔五年春的那次大旱之后,民间的元气一直未曾回复过来,只怕……”缇萦忧心忡忡地说道。
    陈娇听完之后,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原来我终究在宫中待得太久了,很多事情竟然都想不到了。”
    “不不不,娘娘千万别这么说。元朔五年那次,你向陛下提议以工代赈,已经为天下苍生造福了。”缇萦忙说道,“只是,人力有穷时,这样寒冷的天气,怕是不能用那以工代赈的法子了。那些贫民无衣无食,若还出去劳作,怕是很快就会被冻死……”
    “飘儿,”陈娇转身对飘儿说道,“你去准备笔墨,我要给陛下写封信。”
    “是。”
    刘葭趴在软榻边上,眼睛扑闪扑闪的,她略略有些不解地说道:“觉得冷,不会烧火盆吗?他们还可以穿棉衣啊。”
    陈娇听到女儿的这个提问,心中一惊,这句话和后来晋代的那个皇帝所说的“何不食肉麋”是何其相似啊。陈娇伸手揽过女儿,想到自从这个女儿出生以来,看到的都是堂皇富丽的宫殿,见到的不是衣冠楚楚的文学之士,便是温文有礼的沙场名将,而这一次的微服私访,更似是游山玩水,并没有让她看到太多世间普通人的生活状态,而自己虽然教育她不可薄待宫人,须谦和有礼,但是终究作为一个深受帝王宠爱的公主,纵然没有养成娇纵之气,却还是太过不知民间疾苦。
    缇萦却好像是见怪不怪了一般,笑着解释道:“公主,棉衣不是人人都穿得起的,就是宫中,很多杂役不也不能穿棉衣吗?烧火盆须用煤,这天下的煤是彭城煤行独占,也无人知道这煤是怎么来的。天下间也只有大富之家才用得起啊。”
    “哦。”刘葭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她不自在地扭动身子,仰头说道,“娘,你干吗这么看着我啊?”
    “葭儿……”陈娇的语气有些沉沉的,刚想说些什么,却被飘儿的一句“娘娘,笔墨纸砚来了”打断。她深深地看了女儿一眼,心中下了一个决定,便将女儿放下,起身走到桌边,说道:“葭儿,你先随飘儿姑姑去外面玩。”
    见女儿惴惴不安地离开,陈娇提起毛笔,连写了两封信件,自己又看了一番,确定语句并无失误,便将其好好封存,将信封交与一边伺候的宫女,说道:“你将这两封信交给聂胜大人。”
    “是。”宫女得令离去。
    缇萦方才立于她的身侧,自然将信的内容,都看得一清二楚了,略略有些激动地说道:“娘娘此举可救无数人性命。”
    陈娇笑道:“这原就是我该做的事情,如今想起也已经是晚了。”
    “但是娘娘终究肯为之舍弃了不少钱财……”
    陈娇伸手阻拦道:“夫人,你该知道这些钱财于我并无任何意义。若夫人真的觉得不安心,倒是可以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是啊。我知道夫人这段时间还是会经常出宫,为人治病,我是希望,夫人出宫时,能够带上葭儿。”
    “这……”
    “夫人,如今天下安靖,我想葭儿的安全断不至于有问题,希望夫人能够答应。”陈娇说道,“夫人行医世间,也许对这些富家子女不知人间甘苦已经习以为常了,但是我并不希望葭儿太过天真,如今好好教导她,总比将来她吃苦受罪之后,自己醒悟来得好。”
    “既然娘娘这么说,老身从命就是。”缇萦点头应道。
    “多谢夫人。”
    ……
    “夫君觉得,陛下会相信你的辩解之辞吗?”张萃为李希斟了一杯茶,问道。
    “陛下放任我至今,不就是最好的证据了吗?”李希接过茶杯,微微一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像他这样的帝王,其实最相信的只是自己的判断,我的辩解其实是毫无作用。这一次特地挑明,也不过是为了警告我罢了。”
    “那……阿娇的事情……”
    李希抿唇一笑,说道:“这是最让我惊讶的地方,她竟然能够再度有喜。果然是大喜啊。”
    “目前卫皇后和太子虽然看似稳固,但是在陛下心中只怕早已经危如累卵了,阿娇这个时候有喜,的确是再好不过了。”
    “但是陛下并未训斥卫皇后,而且在这件事情上,卫家的立场并没有太多可以指责的地方。”
    “正因为陛下这样轻轻揭过,所以才可怕。若他还会训斥卫子夫还会发怒,则事情过了也便过了,现在这样什么也不说,其实是将这事牢牢地记在心上了。”
    前殿。
    “陛下,冠世侯已下淮南、衡山。”公孙弘拿着奏折上奏道,“于淮南王府查得伪造之玉玺龙袍,淮南王安畏罪自焚,衡山王赐闻信亦戮颈服罪。”
    公孙弘心中知道这两位诸侯王的自尽很是有问题,毕竟大汉天子治国首重孝悌,以他们二人王叔的身份,纵使押到长安,也不过是个贬为庶民的惩罚罢了。想来不过是眼前的这位皇帝陛下,不愿意承担屠戮叔父的罪责,私令下面人动的手吧。
    刘彻靠在扶手上,点了点头,说道:“拟诏,朕闻咎繇对禹,曰:在知人。知人则哲,惟帝难之。盖君者心也,民犹肢体,肢体伤则心惨怛。昔者淮南、衡山修文学,流货赂,两国接壤,怵于邪说,而造篡弑。此朕之不德。命优抚孝弟、力田。孤、老、寡、鳏、独,赐帛人二匹至五匹。八十以上赐米人三石。有冤失职,使者以闻。”
    “是。”李希点头应道。
    “另外,朕还有件事情要宣布。”刘彻开口宣布道,“朕的三位皇子都已介学龄,故而,朕将责令三位皇子迁入博望苑,另择太傅少傅教导之。”
    刘彻忽然做的这个宣召,让殿中的诸人都有些蒙了,但是他接着又宣布道:“今冬寒雪不止,民多冻死,朕心甚悯,着各级官吏,仿元朔五年旧例,以工代赈,设粥棚、煤场,助民度此寒冬。”
    煤之一物长年来都由彭城煤行所独占,这些年来也不是没人对这个看似无背景的小小煤行起过歹意,但是每次那煤行都有化险为夷的神奇魔力。而这一次皇帝忽然提及,却好像那煤行已经转入官营了一般,不过这些事情自然有负责的人去询问,在场诸人也没几个开口询问的,底下便是一片赞颂之声。
    “陛下圣明。”
    “此乃仁政。”
    刘彻看着如同应声虫一般的众人,脸上露出一丝嘲弄的笑容,然后说道:“御史大夫番系就任以来,碌碌无为,不恤民心,黜之。乐安侯李蔡擢升为御史大夫。”
    李希笔墨不停地将刘彻口中的话化为圣旨上的金科玉律,而静坐在大殿角落的太史令司马迁亦静静地做着笔录,在群臣的阿谀奉承声停下之后,只留下这两处沙沙声,衬托得整个大殿更加的安静。
    番系终于连这个隐形了的御史大夫也做不成了,只是最终顶替他的人竟然会是出身将门,一直以来都担任武职的李蔡,却是令群臣有些目瞪口呆。
    刘彻见此情景,便开口说道:“若无事,退朝吧。”
    ……
    “李卿,再替朕拟一道诏书,冠世侯纪稹平淮有功,加一千二百户,凡三军将士有功者,皆升一级。”刘彻离了前殿,并未乘坐銮舆,而是缓步而行,令李希跟在身后。
    “臣遵旨。”李希答道。
    “李卿。”刘彻忽而转头说道,“你家中除却妻房子女,还有何亲人?”
    “臣于襁褓之中即丧母,行年四岁,慈父见背,此后便由家仆抚养,靠着祖上留下的遗产度日。”李希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李卿身世孤苦,能有今日可是多亏了家中老仆的照料啊。”刘彻微笑着点头。
    “是。”
    “李卿入仕是为了避开江都王吗?”
    “这亦是一个原因。臣之所以迟迟不愿入仕,还因为,臣不知陛下到底是如何打算的。一直到陛下重用主父偃,行推恩令,臣才肯定,陛下乃是有为之君。”
    刘彻停下脚步,转头望向李希,说道:“这么说,一直到了元朔年间,你才觉得朕是可托之君?”
    “正是如此。”
    刘彻对他如此说话并不感到生气,只是微微一笑,说道:“好大的胆子。”
    君臣二人便就说说停停,不觉来到了猗兰殿,杨得意以尖锐的嗓子提醒二人道:“陛下,猗兰殿到。”
    “朕知道了。”刘彻回道,“李卿,你且先回去吧。那彭城煤行之事,须得你和桑卿多加操心了,谨记煤之来源须严格保密。”
    “是,陛下。”
    ……
    “咱们这位陛下,是对诸位皇子的教养上了心了。”李希脱下官服,在椅子上躺下。
    “哦?”
    “你知道这两日,陛下发了多少道诏书出去吗?”李希半眯着眼睛问道。
    “多少?”
    “董仲舒、韩安国这些饱学大儒自是不用说了,连东方朔、朱买臣、张骞、司马相如等一众人也得了陛下的诏令,准备前往博望苑为三位皇子授课。”李希说道。
    “陛下打算封这些人都做皇子太傅吗?”
    “呵呵,明面上的太傅少傅还是只有那两位,如果我所料没错的话,这位陛下拿的终究还是立贤的主意。三位皇子一同教养,正是希望能够从他们之中挑选出最合适的那一个,而太子,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这……如果照夫君这么看,那若娇娇诞下的果然是个皇子,却比兄长们小了这么些岁数,怕是要吃亏啊。”
    李希脸色先是一沉,思索了许久,说道:“此事有利有弊,虽然会因此而少去许多,但是能够避开兄长们的锋芒,不见得就是件坏事。最重要的是,萃萃你觉得陛下还能在这至尊之位上呆多少年?”
    “先皇享年四十有八,若以先皇享年计,尚有十三年。但是先皇身子本就虚弱,且先是遭遇吴楚叛乱,后又为梁王之事忧心不已,而陛下一直身体康健,即位至今,除却太皇太后摄政那些年有些失意,一直以来可以说是顺风顺水。所以,他的寿命,应该要更长才是。”张萃想了想,说道。
    “是啊。陛下会是个长寿的帝王。”李希说道,“所以很多事情,其实我们根本不需要着急。对于至高无上的帝王来说,他最不能忍受的就是有人分薄他的权势,等到太子长成之时,不需要任何人催促,陛下自己就会动手。我们做的已经太多了,该歇歇等待属于我们陈家的皇子长成了。”
    ……
    “这猗兰殿是父皇少年时的居所,当时皇太后,也就是你们的奶奶是住在椒房殿。”刘彻淡淡扫了一眼三个儿子,说道,“你们三人都是男儿郎,长到这么大,也实在不适宜再和你们母亲同住。所以,父皇才令你们迁往上林苑博望苑,正是希望你们能够独立自强。”
    “孩儿与两位弟弟一定不辜负父皇的厚爱。”率先说话的是太子刘据,声音清朗,说话温文有礼,的确有长兄风范。
    “孩儿也是。”他之后的刘闳刘旦也齐声说道。
    “每日都会有不同的师傅去教导你们,每个月父皇都会检查你们三人的学习进度,希望,你们不会令父皇失望。”刘彻伸手挠了挠两个小儿子的头,说道。
    ……
    椒房殿。
    “母后,孩儿回来了。”刘据无视四处收拾的宫女,直冲到卫子夫的房中。
    “据儿啊。”卫子夫本是愣愣地坐在椅子上,听到儿子的叫唤才恍然回过神来。
    刘据走到她的身边,不安地问道:“母后,最近到底是怎么了?”
    “没有啊。”卫子夫摇了摇头,她拉住儿子的手,走到自己的跟前,说道,“据儿明日就要搬走了,母后只是有些舍不得。”
    刘据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也不知道父皇为什么一定要我搬到博望苑去,还是和那两个家伙一起去,住在椒房殿不也很好吗?”
    卫子夫没有回答儿子的提问,反而问道:“据儿今日在父皇面前对答得如何啊?”
    “孩儿有说会好好照顾两个弟弟,只是……”刘据说到这里,不由得扁起嘴巴,说道,“父皇摸了那两个家伙的头,却没有摸我。”
    卫子夫看儿子闷闷不乐的样子,想要开口安慰,却说不出什么。倒是刘据很快开解道:“母后不必忧心,孩儿知道自己和他们不同。毕竟我是太子,是将来要继承父皇江山的人,必须要有容人之量。”
    卫子夫见此,忽然觉得很是欣慰,笑道:“是啊。你是太子,和他们不一样的。这话,是谁和你说的?”
    “是少傅大人说的。”刘据笑道。
    “原来是他。”卫子夫说道,“少傅大人是个博学的人,你以后要跟着他好好学哦。”
    “嗯。少傅大人说,只要我成为一个聪明的太子,父皇就一定会喜欢我的。母后,对吗?”刘据问道。
    卫子夫略略有些怔忡,随即笑道:“是啊,就是这样。只要你是个聪明的太子,父皇一定会喜欢你的。去了博望苑,太傅们教的东西,一定要好好学,知道吗?”说着说着,卫子夫忽然就流下了眼泪,莹莹泪光映衬着雪白肌肤,显得她整个人都十分的楚楚可怜。
    刘据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的母亲落泪,顿时慌了手脚,忙道:“母后,你怎么哭了?别哭啊。”
    “据儿,据儿。”卫子夫猛地将儿子拥入怀中,哭道。
    其实她亦明白,刘彻的安排是希望能够隔绝她对这个儿子的影响,而按照刘彻一贯的习性,若要做一个讨他喜欢的太子,只怕是不能和她这个母后及她背后的卫家太亲近的。
    在宫中痛苦挣扎了这十几年,难道最后的结果竟然是连自己惟一的依靠都留不住吗?终究,一步错,步步错啊。
    ……
    增成殿。
    “闳儿,你比旦儿大些,又一贯比他懂事,到了博望苑可得好好照顾弟弟,知道吗?”李茜一面为两个孩子收拾行李,一面不放心地说道。
    “孩儿知道。”刘闳乖巧地回答道。
    “小唐,你跟在两位皇子身边,也要多多照料,知道吗?”李茜又对一边的小唐吩咐道。
    “奴婢知道的,娘娘。”
    “你们父皇这么安排,自有他的深意,你们去了那边,可要乖乖的。知道吗?”李茜说道。
    “都知道啦,娘。”刘旦兴奋地挥手道,“娘,你知道吗?父皇说,他以后每个月都会来考查我和二哥的功课,还有啊,他刚才摸了我的头哦。”
    李茜伸手抱起儿子,说道:“你啊,都长这么大了,娘都快抱不动你了,居然还一点也不懂事,就想着以后可以见到父皇了。如果以后学得不好,你父皇罚起你来可也是不会心软的。”
    刘旦吐了吐舌头,说道:“我和二哥一起,才不会输给那个太子呢。”
    李茜无奈地和刘闳对了一眼,面上带着笑,同样是六岁的年纪,刘闳却比刘旦要老成得多。
    “希望,你们都能够有出息啊。”李茜幽幽地说道。
    “而你,一直做得很好。好到让朕觉得,如果不是先有卫皇后,让你坐中宫,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当年的这句话,时时在她耳边响起,令得她这些年来夜不能寐日不安食。
    陛下啊陛下,你可知道李茜要的从来都不是那椒房殿中的位子。就是去到了那里又能如何,树大招风,而且只要你一句话,便能轻易将人换下。
    ……
    未央宫中的两殿对于刘彻的这一安排各有所思的时候,陈娇也在甘泉宫收到了刘彻的来信,得知了他打算在博望苑办皇家学校的消息。陈娇看到他说,灵感还是来自于她当年在辽东办的那个学堂,不由得笑出了声音。
    “陛下的信里说了什么让娘娘开心的吗?”为她针灸的缇萦开口问道。
    “没什么。”陈娇笑着将信件掩上,问道,“夫人今日还会出去吗?”
    “嗯。虽然陛下下令办了粥棚,还令人设立煤场售煤,不过还是有许多人病倒了。所以……”
    “夫人辛苦了。”陈娇说道,“若不是我身子太虚,起不了身,原该和你一块去看看的。”
    “娘娘可别这么说,你的身子可是需要好好调养呢。我还等着七月为你接生个皇子呢。”缇萦笑道。陈娇在怀孕初期经历了这么多奔波劳神的事情,若不是及时遇上缇萦,这个孩子怕是留不住的。正是因为她的身子极虚,所以刘彻回京之时才不敢带她上路。
    “今日还带葭儿一起去吗?”
    “小公主啊。”缇萦摇了摇头,说道,“娘娘难道都不觉得心疼吗?”
    陈娇叹了口气,说道:“我自然是心疼她的,可这个孩子总要熬过这一关的。”
    征客关山
    出身仕汉羽林郎,
    初随骠骑战渔阳。
    孰知不向边庭苦,
    纵死犹闻侠骨香。
    ……子建立为王。七年自杀。淮南、衡山谋反市,建颇闻其谋。自以为国近淮南,恐一日发,为所并,即阴作兵器,而时配其父所赐将军印,载天子旗以出……淮南事发,治党与颇及江都王建,汉公卿请捕治建。天子不忍,使大臣即讯王。王服所犯,遂自杀。国除,地入于汉,为广陵郡。
    ——《史记183;五宗世家第二十九》
    陈娇接到江都王服诛的消息时,已经是两个月后了。
    刘建终究还是太嫩了,只是些许谣言恐吓,便被刘彻玩弄于股掌之间,一年之间连除三国,天下诸侯此刻怕是已经没有人敢和朝廷对抗了吧?陈娇如此想道。
    “姑姑,请陛下将细君送到我这里来吧。”说话的人,是刘徽臣。数年不见的她风采依旧,她是半个月前刘彻命人送来与陈娇为伴的。
    陈娇抬起头,望着她,说道:“你真的决定带细君离开吗?”
    “是啊。”刘徽臣低下头,说道。
    “徽臣,我很抱歉。我曾经答应过,要好好照顾你,给你一个不一样的生活的。”陈娇开口说道。
    “不,姑姑带我离开王府,已经是莫大的恩德了。”刘徽臣忙说道,“而且,这最后还肯为我救出细君这孩子,徽臣已经十分感激了。”
    “既然你去意已决……”陈娇苦笑着说道,“等细君那孩子来了,我便送你离开吧。”
    “多谢姑姑费心了。”
    “这也没什么。”陈娇摇了摇头,说道,“只是要你再在此处停留一阵子了。”
    “……姑姑难道还不打算回长安吗?”刘徽臣开口问道。
    “缇萦夫人不是说了,我之前焦虑过度,身子虚了,必须留在此处安胎啊。”陈娇抬头微笑道。
    “安胎安了两月余,也该够了,姑姑。你若再不回去,那从前的处处布置,怕是要全白费了。”刘徽臣觉得自己真的要看不懂这对夫妻了。从前是你防我来,我防你。如今的情形却是,她那皇帝叔叔分明已经发现了她调用的情报网络,却也不做什么破坏,只是客客气气地将她请到了甘泉宫陪伴陈娇。而陈娇明知道刘彻伤势一好,就将整个长安翻了个底朝天,却也不紧张,只是悠哉游哉地等着。
    “他既然没有伤到你们,也便算了。”陈娇说道。刘彻的所为,终究还是处处留着面子的,“朝廷也不过是在翻查淮南余孽罢了,不是派了那吕步舒去查案了吗?”
    “查案?”刘徽臣冷笑一声,说道,“哪有什么案好查的,说到底,也不过是株连二字罢了。杀鸡儆猴,那些廷尉府的人不过是陛下的牵线木偶,听从他的吩咐,挑选那只鸡和那些猴罢了。”
    “徽臣,够了。”陈娇轻道,“你既已决定离开,有些事情就不要再想了。”
    ……
    “臣遵旨,明日便启程将小翁主送到甘泉宫去。”纪稹站起身,说道。
    “你和你姐姐也是许久未见了,去了也可好好陪她说说话。”刘彻满意地看着眼前沉着的青年,说道。经历了这一次的平淮之战,这个孩子似乎更成熟了几分。
    “陛下,冠军侯在殿外求见。”杨得意走到殿内禀报道。
    “让他进来。”
    纪稹听到杨得意的禀报时,沉静如水的眸子忽而闪过一道精光,自从淮水之滨一别,已经有两个月不见了。听说陛下如今虽然不肯见大将军和卫皇后,却时时将他招进宫,宴饮游乐时总少不了请他来。那人一贯是最讨厌这些的,平素都是头一甩就拒绝了,满心满眼都只有那边境的厮杀、战场的喧嚣,如今却……
    “霍去病见过陛下。”霍去病相对清瘦了些,想必这两个月他的日子也并不好过,他亦看到了纪稹,但是却没有任何别的反应。
    “平身。”刘彻转向纪稹,说道:“其实今日叫你和去病来,是有一事要令你们二人去办。”
    “请陛下吩咐。”纪稹、霍去病二人齐声说道。
    “随朕来。”
    刘彻早已经令人安排了车驾,三人一阵飞驰之后,出了长安城,入了上林苑的博望苑。一到这个地方,不需要刘彻说明,两人也都猜到了他们即将接受的任务是什么。三位皇子所必须接受的课程里自然也包括骑术、射箭、武术等,只是宫里的侍卫们却无一敢真的对这三个娇贵的小皇子动手,使得刘彻极为不满意。如今挑到纪稹霍去病二人身上,却也不奇怪。一则他们二人的武艺不错,足以为皇子师;二则他们二人的身份也镇得住这三个小家伙,好歹若按照辈分来看,他们一个是皇子们的舅父,一个是皇子们的表兄。
    进了博望苑,这一日恰好是二人的旧相识张骞在给皇子们上课,讲的是西域诸国的情况。刘彻并未打扰他们,只是在一旁静静等着张骞讲完课。
    其实三个皇子早已经发现了刘彻立在一边,但是因为课未上完因而不敢轻易离座,一直到张骞宣布下课。三人才敢走到刘彻身边,喊道:“父皇。”
    “都起来吧。”刘彻说道,继而转向纪稹霍去病,问道,“今后,你们二人一起来教导他们的武艺骑射,如何?”
    纪稹复杂地看了一眼三人,心中叹息着,这三人中竟然没有一个是姐姐的孩子,真是可惜了。
    霍去病一扫而过的目光微微在刘据的身上停留了一会儿,敏锐地发现这位太子还是和小的时候一样讨厌自己。
    皇帝金口一开,两人自然不可能再推脱,纷纷应道:“臣等遵旨。”
    “那么,朕的这三个皇子便拜托给你们两个了。”刘彻说道。
    ……
    堂邑侯府。
    “小侯爷,你回来啦。”
    “小侯爷,众利侯在内堂等你呢。”
    纪稹一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早先刘嫖所赠的那两名歌女,如今他的贴身侍婢,静女、南威一起拥了上来。
    “知道了。”纪稹点了点头,心情有些沉重地走进内堂,看到那个昔日损友正吊儿郎当地靠在椅子上,翘着腿,喝着小酒,唱着不成调的曲儿。
    纪稹有些啼笑皆非地说道:“众利侯邢大人,你这是在做什么?”
    “回来啦,”邢天放下脚,走到他身边,问道,“陛下找你都说了些什么啊,居然回得这么晚?”
    “你呢?暗卫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吗?”纪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
    “我?我办事,你放心就是。”邢天笑道,“我可不像你,封地两千八百户的冠世侯大人,你是树大招风,我是船小好调头。”
    “那就好。”纪稹夺过邢天手中的酒壶,就往嘴里灌酒,倒让邢天吓了一跳。
    “喂喂,你干吗啊?”
    “别喝了!”
    “你今天很不对劲啊。到底在宫里怎么了?下朝的时候都还好好的……”
    “……是因为霍去病吗?我看到他也进宫了。”
    这句话一出,满室寂静,纪稹跌坐在椅子上,酒壶亦被弃置于地,说道:“陛下令我和他教导博望苑中三位皇子的武艺……”
    “所以?”
    “原想着从此陌路也没什么,可是见到他那故作陌生的样子,果然还是会觉得不舒服啊……”
    “心软了吗?”
    “……不。”
    “微之,你不要忘记,你们要走的路,从一开始就不一样,除非有人肯先退一步,否则,什么知己情意都只是空谈罢了。”
    ……
    北宫,幽室。
    皎洁的月光从天上洒落,落在这个被宫中众人视为不详之地的宫室中,里面影影绰绰竟然有许多宫女宦官在其中来来往往。宫女们将一道道精制的菜肴放置在玉案前,菜肴之丰盛可比御膳。
    “翁主,菜齐了。”一个宫女小心地提醒道。
    “我知道。”那女子应道,她半仰起头,只见她娥眉轻扫,朱唇半点,眼波流转间有着无尽的娇媚之感,这人却正是淮南王翁主,刘陵。
    “叫你们的皇帝陛下来见我。不见到他,你们问什么,我都不会答的。”刘陵说道。
    一边伺候的几个宫女互相对望了一眼,开口说道:“翁主且莫为难我等了,陛下万乘之尊,我等怎么请得动呢?翁主还是快些用膳吧。”
    “去把我的话传给刘彻,他知道我的性子。他若不来见我,我要死,你们是拦不住的。”刘陵丝毫没有理会宫女的推脱之辞,自管自地说道,“我若死了,最终吃罪的,还是你们。”
    宫女听她这么说话,自然不敢再说什么,立刻退了下去。而刘陵则在室内安心地等待着,她知道自己所求终究会得到满足的。果然过了大约两炷香时间,便听到有人入内的声音。
    “你要见朕?”刘彻在刘陵的面前停步,俯视着问道。
    “是啊。”刘陵缓缓站起身,凝视着刘彻,忽而发出一声惨笑,说道,“你果然没事啊。但是我的父王,我的王弟,却葬身在了那淮南国都的城楼之上。”
    “和朕作对,他早该知道会有此结局。”刘彻并不为这似癫似狂的刘陵所动,只是冷冷地说道。
    “呵呵,你独留我一命,是因为你还想知道,到底有哪些人参与了这次的事变吧,想知道我们淮南这数十年来所安插的暗线吧。”刘陵说道,面上的笑容却是极美的。
    “你若愿说,朕可少去许多麻烦。你若不说,朕也自有办法。”刘彻看了刘陵一眼,说道,“本以为你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才要求见朕的。如今看来,似乎不是。”说完转身便要离开。
    “刘彻!”刘陵见他就要离去,忽然大吼道,“为什么不肯回头看我?为什么?我刘陵究竟有哪一点不如她陈阿娇?”
    刘彻止住脚步,转头望着跌跌撞撞跑到自己面前,揪住他的衣襟的堂妹。
    “只因为我姓刘,而她不姓刘便有如此的不同吗?”刘陵泪水如珠,不断落下,“论容貌,论品德,我到底有哪一点比她不过?”
    刘彻低头看着这个已然全没有往日翁主尊严的女子,忽然想起当年第一次见到她时,她才十六岁,站在桃花树下,脸上带着羞涩的笑容,遥遥地望着自己。那时的刘陵,很像阿娇。
    “陵儿,当年你不该随叔父来长安的。”刘彻伸手扶正她,为她整好发,轻声说道,眼神却已经深沉得让人看不出任何心思。
    “忘记吧。你执着得太久了。也许,到现在你自己也分不清,这种执着究竟是因为情爱,还是因为你的不甘心。”刘彻说道。
    那一年,淮南王刘安来长安向窦太皇太后进献《淮南鸿烈》一书,得到了朝廷上下的一致赞誉,引得一心改制的他气恼不已。所以才会招惹这个小堂妹,那无意的几次温柔不过是因为对淮南王的愤怒。
    “不甘心?”刘陵脸上带着惨然的笑,说道,“刘彻你看轻的,究竟是我刘陵,还是你自己?”
    刘彻静立在当场,不再说话。其实对于刘陵,他心中未必没有一丝愧疚之意,否则今日也不会现身相见。他嘴唇微动,但是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转身离去。对刘陵本就是无心,在这最后时刻的一时怜悯也挽回不了什么。
    而刘陵亦没有阻止他的离去。这辈子最放不下的人,在生命的最后也看到了,她已经了无遗憾了。她仰头望了望外面的月光,笑道:“今夜月色正好,该是归去的时候了……”
    ……
    “陛下,陵翁主去了。这是她最后留给陛下的遗书。”看到宫女送上来的遗书,刘彻并不感到意外。刘陵这般孤傲的风骨,本就是不肯以囚犯之身给人折辱的。
    他神色不变地接过遗书,打开一看,果然是一连串的名单,正是他想要的东西。
    陵儿啊,就算过了这十八年,你还是和当初一样的好骗。
    “杨得意,令人厚葬陵翁主。”
    “是,陛下。”
    “……为朕准备笔墨。”
    ……
    云阳宫。
    “娘娘,怎么了?”
    陈娇合上信件,转头问道:“飘儿,缇萦夫人在哪里?”
    “缇萦夫人?方才我好像看到她和公主在宫外呢。”
    “你去请夫人过来,我有事情找她。”陈娇笑着说道。
    “夫人找老身何事啊?”说话间,缇萦正巧从外面走了进来。
    “夫人,”陈娇见到缇萦,脸上露出了笑容,她站起身,说道,“夫人,我听你的话,已经在这宫中静养两个月之久了。现在的身子,是否能够回长安了?”
    缇萦露出了惊讶的神情,问道:“娘娘为何忽然如此着急?”
    “夫人只要回答我,现在是否能够启程就行了。”
    “娘娘的身子原就康健,经过这两个月的调养,倒也不是不行……”缇萦答道,眼光不觉落到了陈娇拿在手中的信件上,心道她如此着急,大约是长安那边出了什么事情吧,皇宫中的事情向来是最说不清楚。
    “既然如此,飘儿,你去准备一下,我们明日就启程回京。”陈娇宣布道。
    ……
    正月时候的长安城外,虽然还有些寒冷,但是积雪已经渐渐融化,两旁的树梢枝头也看得出绿意,天地间都是一片勃勃生机。
    一个穿着华丽衣袍的男子身边领着几个家人,在官道边上焦急地等待着。
    “陛……公子,夫人的车驾想必就快到了,您不必太着急。”其中一个人安慰道。
    “你还敢说话!”那等待之人正是刘彻,他狠狠瞪了一眼说话者,那说话者正是马何罗,“朕命你留在甘泉宫好好保护陈娘娘,你竟然先回来了!”
    马何罗自然分辩说自己是因为奉命回来通报消息的。
    “她现在有了身孕,就算她再怎么坚持,你们也该拦着她!办事不力。”刘彻一甩袖,人更气愤了。
    杨得意见马何罗被训斥了,也不敢吭声,只将眼睛盯着那官道的远方,期望发现那早该出现的马车。果然是皇天不负有心人,还真让他看到一点白色的车影子。
    “公子,公子,好像是夫人的车驾来了。”杨得意惊喜地说道。
    刘彻也顾不得马何罗,转身一看,果然是陈娇的车驾,聂胜驾的车。
    马车在几人的面前停下,聂胜从位置上跳下,叩首道:“臣聂胜见过皇帝陛下。”
    “起来吧。”刘彻随意挥了挥手,说道。
    竹帘轻动,一双如玉手腕将其撩开,玉簪微探,阿娇熟悉的面容出现在了刘彻的面前。因为长途的跋涉,她的面容显得有些疲惫,她笑了笑,说道:“怎么亲自来接了?”
    “你这么急着赶回来又是做什么?”刘彻轻骂道。
    两人一起上了车,从横门进了长安城,又是一番舟车劳顿转进了昭阳殿。等到一切安置妥当,两人可以坐在一起好好说话,已经是小半天以后的事了。
    “你让葭儿随缇萦夫人走了?”刘彻惊讶极了。
    “葭儿在宫中待得太久了,所以我想让她到外面转转,真正地去接触一下民间,而不是随意看看便走。”陈娇仰头说道。
    “先斩后奏,是因为怕朕会不答应吗?”刘彻挑眉问道。
    “我知道你会答应的。”陈娇摇了摇头,说道,“如果还信不过你,我就不会放任你一个人回长安了。”
    “……阿娇。”刘彻被她这么一说,略略有些感动,紧紧握住她的手。
    “我知道你急着回来长安,是因为放心不下。你放心不下卫子夫,也放心不下我。”陈娇说道,明亮的眸子里闪动着刘彻的面容,“彻儿,我想再信你一次。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甘泉宫那一次,你肯以身保护我和葭儿,而我也没有负你。”
    “我告诉自己说,假如你回长安城之后,没有对付李希大人,没有对付我娘亲,假如你肯信我对于所谓的江山所谓的皇位没有一点点的兴趣,那么,我也信你。就算再也回不到过去,但是我愿意为它付出努力。”
    “阿娇!”刘彻感觉自己似乎终于抓住了那已经失去了很久很久的东西,那样东西叫做信任。他抓住陈娇的手,放到唇边亲吻,口中一遍一遍地唤着她的名字。
    是的,他们都知道,现在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早已经不是卫子夫,而是他们自己。所以在生死相许之后匆匆别过,各自生活,因为他们都想,再考验一下对方和自己。
    “彻儿,我知道你的心中,有一个千秋家国梦,一个很长很大的梦。”陈娇抽出一只手,放在刘彻的胸口,说道:“我从前总害怕你被那个梦带走,总怕自己会成为你的那个梦的牺牲品,但是却从来没有想过,是否有一天我们能够站在一起,一起去完成这个梦。”
    “阿娇,没有想到的人是朕。”刘彻拨开她的发丝,将她整个人拥入怀中,“朕早该知道,你是阿娇,和别人是不同的。”
    陈娇靠在他的怀中,眼眶也不觉有些热。
    ……
    唦……嘶……唦……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偌大的宫殿里只有烛芯燃烧时,火星迸裂的声音。烛影摇红,那层层叠叠的以丝绸制成的帘帐偶尔被抖动,从那缝隙中透露出一点点的烛光和春光。陈娇温顺地靠在刘彻的怀中,低声说道:“左官律,附益法?”
    “嗯。附益法是和推恩令相辅相成的。如今推恩令已经施行了数年了,也该是借着这战胜之威,将附益法公告天下了。”刘彻任由阿娇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玩耍,在她的耳边说道,“左官律可以绝了那些读书人到诸侯处出力的路子。任谁为官不会希望自己低人一等的。”
    “历代先帝所封的几大诸侯国被你削的削?br /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