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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小丫鬟第9部分阅读

    红楼小丫鬟 作者:肉书屋

    还说我,林妹妹,林兄弟,你们来评评,可有这个理儿?”

    这话说得饶是琳琅厚脸皮,也忍不住羞恼起来。

    确如凤姐所言,这两年常有管事娘子在自己跟前夸赞自家儿子如何好,如何能干,这些日子她一心服侍林朗,或做些上头要的针线,只将这些装作不知罢了。好容易脱了籍,她不想嫁个奴仆之身,让子孙世代为奴,出了府后,也不求大富大贵,她没那份心计本事嫁给什么高门大户王孙公子,只想嫁个老实平凡的普通人,过着温馨平淡的日子。

    至晚间,凤姐果然打发丰儿送来一个包袱。

    黛玉原是个爱玩闹的,本性坦然,张嬷嬷也并不拘束她,见了笑道:“快打开让我们瞧瞧琏二嫂子给了你什么好东西当嫁妆,若不好,明儿个我带姐姐找她算账去!”

    琳琅道:“有什么可看的?不过是年下赏的衣裳,哪个没有?”

    正要把包袱拿进去,黛玉坐在炕上道:“快按住她,她藏着不让我们看,我们偏看!”

    雪雁青鹤洗砚吹墨几个年纪小,又与琳琅相熟,自进贾府以来琳琅待她们颇有照顾,很快站稳了脚跟,遂都一窝蜂跑过来,你抓手,我按腿,再搂脖子,按在炕上起不来,恨得琳琅口内嚷道:“趁早放开,不然你们可仔细了,等我起来,撅了你们的膀子!”

    剩下紫鹃春纤两个才不理她,又笑又闹,急急忙忙打开包袱与黛玉姐弟看。

    黛玉一看,不过包着一匹十二尺的雀金呢,一件八成新的绯色洋缎小毛皮袄,一件九成新的酱色绉绸羊皮褂子,两盘蜜蜡手串,黄杨木梳一对,篦子一对,抿子一对,剔刷一对。

    紫鹃吃了一惊,笑道:“二奶奶倒疼琳琅姐姐,雀金呢还是前儿个江南甄家才送进府的,好华丽金贵东西,虽不及老太太屋里那件俄罗斯的雀金裘,却也相差不远了。”

    林朗却道:“有什么好?几十两银子一匹,取其外耀罢了。”

    黛玉道:“好不好有什么要紧,难得的是心意。琏二嫂子倒乖觉,给琳琅姐姐的果然是嫁妆,你瞧,连梳子篦子都齐备了。”说着掩口一笑。

    众人闻言大笑,紫鹃指着琳琅说不出话来。

    林朗却道:“我记得咱们也带了些料子,其中怕也有雀金呢。雪雁姐姐,你去找找,若有,拿出一匹来给琳儿姐姐凑个成双。”

    不等琳琅推辞,黛玉便开口道:“你糊涂了不是?咱们都嫌弃的东西,何苦给她?没的轻贱了琳儿姐姐,白放着到时候也不鲜亮了。倒是我们带来的东西里有一套紫砂茶具,还有一件榴花冻石的笔筒十分别致,一并送给姐姐,赶明儿姐姐出门子了再给姐姐添妆。”

    第31章 031章:

    这日琳琅随着黛玉姐弟给贾母请安,出来时可巧遇到赖嬷嬷来给贾母请安,迎头遇到黛玉姐弟,遂上来问好,和蔼可亲,十分恭敬。

    贾家规矩,服侍过长辈的奴才比年轻主子有体面,黛玉来了两个月,知赖嬷嬷是贾母的陪房兼心腹,长子次子皆为贾府管家,媳妇亦为管家娘子,孙儿刚又得了恩典放出去捐了功名,乃是第一等暴发新荣之家,忙笑道:“紫鹃,快搀嬷嬷起来。”

    紫鹃听了,上前扶起赖嬷嬷。

    赖嬷嬷笑容满面,夸赞了紫鹃几句,又拉着立在林朗身后琳琅的手细细打量,赞了两句,道:“才多长时间没见,琳琅姑娘越发出挑得好了,到底是太太,会调理人。”

    琳琅心中纳闷,赖嬷嬷自恃身份,素来只在贾母、凤姐两处奉承,对宝玉凤姐等常常说教,却不大对小丫头亲近,兼之自己是王夫人的丫头,彼此没有什么交集,如何今儿个忽然和颜悦色起来?琳琅想不通其中的缘故,只好笑笑谦逊了几句,并没有放在心上。

    谁承想次日忽然下起桃花雪来,乍暖还寒时候,琳琅告假出府。一则忙完了年前年后诸事,二则黛玉姐弟在荣国府已经十分适应,贴身丫头都能独挡一面了。

    算一算,自黛玉姐弟进府,她便不曾回家过。

    黛玉听说她还有一个兄弟在外头,不免想到自己姐弟离父之哀,忙叫林朗放她三日假,好与兄弟多团聚几日,又觉得贾母打发人送来的内造点心味儿极好,叫紫鹃收拾了两盒子与她。琳琅年下又得了几套衣裳和金银锞子荷包等物,扎扎实实装了两个包袱。

    而后往王夫人那里请安告辞,王夫人才服侍贾母用过早膳回来,尚未用饭,见她过来,脸上便现出三分笑意,拉着她的手问了好些话,命金钏儿拿了一个包袱出来,道:“老太太从来不穿外头做的衣裳,偏生年下外头孝敬了许多,老太太赏了两套给我,我也不穿,瞧着面子颜色还算鲜亮,里子倒是好皮子,你拿去,或穿,或送人,也体面些。”

    琳琅忙推辞道:“年下老太太已经赏了我一件鸦青羽缎的对襟褂子。”

    王夫人并不在意,捻了下佛珠,道:“今儿下着雪,褂子里头得穿袄才暖和呢!便是你不穿,拆了换了面子另做也使得。”

    琳琅道谢收了,知道王夫人与贾母日益矛盾,已经很久不穿贾母赏的衣裳了。

    王夫人道:“你如今十六岁了,花柳一般娇嫩人物,聪明伶俐,心灵手巧,前儿赖嬷嬷为她娘家侄孙子年淮来求我,我想着她是老太太的心腹,孙子放出去捐了官儿,年淮还在府里当差,家里虽有几个钱,性子却不好,我便没应下,只说过几年放你出去自行婚配。你家里没个父母长辈,竟是叫你兄弟心里有个主意,留心给你寻个好人家。”

    说起来,王夫人其实不舍得琳琅嫁出去,想让她留在自己跟前做管家娘子,但是思来想去,自己心腹陪房家的儿子大的都成亲了,小的又太小了些,着实不相配。府里虽也有几个适龄的,有能为管事的多是贾母心腹陪房下人们家的,另外一半儿王夫人又都不中意。

    想起昨儿个赖嬷嬷为年淮来求的事儿,王夫人冷笑,既云琳琅百般千般好,一般的主子姑娘都比不上,怎么就不给赖尚荣求亲,偏是在当差的娘家侄孙子?那赖尚荣今年二十岁还尚未娶亲,岂不比二十五岁的年淮更合适?不过是他们想着赖尚荣捐了官儿,又有了银子产业,家里丫头老婆一屋子,不再是奴才秧子,不肯娶个丫头出身的媳妇罢了!

    王夫人捏着佛珠的手指紧了紧,眼神幽暗,胆敢嫌弃她的丫头,她如何能应?还不如放琳琅出去自行婚配,纵然是耕田种地的平头百姓,也比年淮强!

    琳琅不觉红了脸,半日方道:“劳太太费心了,我兄弟还小呢!”

    王夫人笑道:“你虽是个伶俐人儿,素日行事却再规矩稳重不过了,我也知道你不好意思开口,可巧我那陪嫁庄子里积存了好些木头,原是元春出生后给她攒的,谁知竟用不上了。紫檀黄花梨楠木留着给宝玉,下剩几车红酸枝颜色和紫檀相近,打的家具还算体面,已收在我的铺子里,叫周瑞打发几个小子给你送家去,先将家具置办起来,你兄弟也该明白了。”

    琳琅吓了一跳,道:“这如何使得?”

    就好比翡翠在世人眼里的地位,红酸枝在自己眼中虽然十分名贵,但在当世却尚未风靡,别说不及紫檀黄花梨之贵,便是老鸡翅木乌木等也胜过红酸枝,乃因乾隆后期紫檀砍伐过度日益稀少,红酸枝色近紫檀才兴起来,价翻数十倍,也就是后世俗称的红木。

    王夫人道:“几车木头我还出得起,又不是什么稀罕物,不过费下人们几个辛苦钱。女孩儿的嫁妆,哪个不是从小就开始攒起来的?我给元丫头攒了十几年她进宫后才搁下来。可怜你远离家乡,只有个兄弟相依为命,如今还不算晚,且早些为自己筹划罢!你跟我那么多年,总得体体面面地出门子,也不要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没得小看你,若是家里贫困不过多带几两嫁妆,人品好才是正经。等定下来了,我再给你些好料子绣嫁妆。”

    琳琅被王夫人说得越发面红耳赤,坐立不安,脑袋几乎垂到地上了。

    王夫人又说了许多话儿,方放她出去。

    琳琅到家不久,果然有五六个小子赶着两车上等红酸枝木料过来,忙封了银子给他们,每人二两,又叫老赵在前院作陪吃了一顿酒,才放他们回去。

    这边将木料收进库房,赵婶笑道:“贾府太太想得周全,够给姑娘打一整套家具了!”

    琳琅轻声啐了一口,贴身收了钥匙掀了帘子进屋。

    用午膳时,蒋玉菡从外头回来,姐弟相见,自是欢喜无限,琳琅道:“两三个月没见,倒长了个头,幸亏才做的衣裳略放了些尺寸。你去试试,若不合适,趁着在家我好改。”

    蒋玉菡道:“听老赵说,今儿个运了两车木料来?谁给的?做什么?”

    赵婶抿着嘴笑道:“是荣国府二太太恩典,特地送了上等红酸枝木给姑娘打家具。”

    蒋玉菡闻言,抚掌笑道:“真真该狠狠给我一下子,竟连这样的大事都没想到。可巧年下北静王爷赏了一匣子南珠倒好,留着给姐姐打头面。”挥手叫赵婶下去,方对琳琅道:“二太太想得周全,姐姐的嫁妆是该预备了,横竖不过一两年,总要定下来的。”

    琳琅作势拍他一下子,似恼实羞,没说话。

    蒋玉菡道:“姐姐怕是不知,这几日我在家住,有好些人都来提亲呢!”

    琳琅吃了一惊,道:“何时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蒋玉菡苦笑道:“姐姐是女孩儿家,且长在荣国府当差,轻易不大出来,如何知道?咱们住在这里好些年了,乡邻之间也颇交好,都知姐姐为人,再说,我虽年幼,到底是男丁,他们来提亲,自然是跟我说。姐姐道其中有一家是谁?”

    琳琅忙问道:“是谁?”

    她虽然没有经历过情愫婚姻,但毕竟历经许多风云,前生因为残废不远拖累他人,今生身为丫鬟,未脱籍时不敢妄想,脱了籍后自有打算,她可不想盲婚哑嫁,若要嫁人,自要寻个知冷知热称心如意的。

    蒋玉菡笑道:“就是那个叫沈俊的,如今已经升到了正九品外委把总。是刘大娘来提的。”

    琳琅眉头一蹙,道:“你可答应了?”救命之恩以身相许最是恶俗不过,她可不愿意,那沈俊在她眼中亦不过是个不相干的路人罢了。

    蒋玉菡摇了摇头,道:“没得姐姐的意思,我如何能应?”

    琳琅放下心来,道:“没应才好,以后也别应。我们虽救过沈大人,却从来都没有想过他感恩戴德。”随即脸上掠过一丝愁容。赖嬷嬷已经来求王夫人了,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若贾母开口又如何?看来,她果然要早点定下来才是,过两年再出阁。

    但是沈俊这样的人物,这几年和映红常来往,也知道些,但却非她之所愿。

    蒋玉菡叹道:“以身相许不过戏文里才有的。姐姐这样的人品,这样的才貌,素日所见寒门的主子姑娘颇有不及,偏生我们的出身在那里摆着,姐姐纵然是脱了籍,咱们家也比寒门小户多几个钱,终究不如他们更加有底气,高不成低不就,可惜了姐姐!”

    琳琅淡淡一笑,轻声道:“不可惜。咱们平平安安比什么都强,那些身前身后的名声儿都不值什么。我也没什么想头,只想着门当户对且情投意合便罢了,一般平民百姓即可,但为人一定要端方重义,养得起家糊得了口,也不能太过软弱无能。”

    蒋玉菡铭记在心,一面听,一面点头。

    琳琅见状一笑,想到赖嬷嬷虽有贾母之势,但自己已经脱籍,不会受其左右,再说王夫人绝不会让自己嫁到贾母的心腹家里,目前还算平安,倒也不急。

    蒋玉菡年轻心热,左右无事,想到库房里的木料,索性当即去请了一家极有名的木店里老匠人来,拿着样子让琳琅选出简洁大方又不失精致的样式,尤其是他想给姐姐打一张千工拔步床,选了透雕百子千孙闹春菱形门的样式,没个三年两载是打不出来的。

    其余的家具诸如罗汉床、美人榻、炕桌、几案、八仙桌、顶箱柜、落地柜、金钱柜、立柜、三横柜、梳妆台、衣箱、衣架、盆架、圈椅、杌凳、绣墩、马桶、提桶、子孙桶等等都定了样式。

    琳琅奇道:“不用按房地尺寸打么?”

    蒋玉菡一怔,笑道:“姐姐听谁说的?除了皇室王府有规制需要量房子地儿打家具外,一般寒门小户哪有那么多讲究?纵是那样,还有内造外办呢!大户人家的小姐从小就开始攒嫁妆打家具,一张床打十几年的多着呢,难道定亲后还要按着夫家的屋子改动不成?”

    琳琅恍然大悟,不禁有些好笑。

    自她进贾府,贾府并没有嫁过女儿,虽有李纨凤姐进门,她也并不知道其中琐碎。

    因听得门外街上一阵嘈杂,似乎有许多人走动,从回来时琳琅就发现街上人流如潮了,比往常多了一股难以言喻的紧张气氛,一时好奇心起,原欲出去瞧个热闹,却被蒋玉菡所阻,不由得十分纳闷,瞅着弟弟问道:“你知道了什么?”

    蒋玉菡走到她跟前,低声道:“昨儿个太子老千岁被废了,朝堂不稳,下剩几个皇子都有夺嫡之势,恭亲王爷和七爷都在其中,前门后门送礼的人好多着呢!七爷连宴乐听戏都不敢了,这才放了我一个月的假,免得卷进是非里头去。”

    琳琅一怔,定了定神,垂头想了半日,道:“也罢,外头闹腾得很,你又在恭亲王府和七皇子府两处当过差,咱们且去城外避一避。”

    蒋玉菡一听,倒也乐意。

    只是没想到这一去,又生出许多事故来。

    第32章 032章:

    一夜细细碎碎的雪花打在帘栊上,带着缠绵不去的惆怅,琳琅早起出来,便先看到一片银装素裹的琉璃世界。

    昨儿个天色已晚,她没有立即动身,而是用过晚饭安安稳稳住了一夜,却在蒋玉菡练嗓子的清音中醒来,他的腔调柔媚婉转,销魂蚀骨,更兼扮相清丽无比,即使没有身穿戏服,未曾脚踩戏台,然在春雪之上,晨曦之中,梅树之下,仍旧风流万千,也不知是梅如人,雪似肤,还是人如梅,肤胜雪,只让人觉得分外生辉,满眼生香。

    琳琅虽然身为女子,但论起风情妩媚,远不及男儿之身的蒋玉菡,可是蒋玉菡素日的言谈举止并不女气,眉梢眼角自有一种刚毅态度。

    静静听了一会,琳琅微微一叹,走过去道:“玉菡,早些吃饭咱们上路。”

    蒋玉菡清音渐歇,一甩不存在的水袖,蓦然回首,嫣然一笑,流波转盼,端丽无双。

    琳琅心中酸楚,嘴里却笑骂道:“快收起来罢!”

    蒋玉菡果然住口,看了一眼头上的梅花,道:“正想着剪一枝梅花,姐姐看哪一枝好?”

    琳琅笑道:“这梅花好好地开在枝头上,傲骨迎风雪,折了它有什么趣儿?”

    蒋玉菡却展眉一笑,道:“这花儿就跟人一样,纵有傲骨,终究身不由己。”说完,啪嗒一声,已经折下一枝梅花,震得一阵落红簌簌坠地,如同泪浸的胭脂。

    琳琅一怔,良久方道:“当真无法赎身?”她目前没什么愿望,唯一挂心的便是蒋玉菡。

    听完这话后,蒋玉菡缓缓地摇了摇头。身为下九流的戏子,不想被打骂作践便得勤学苦练名扬天下,可是得了名声,又有谁不想有朝一日能脱籍从良,堂堂正正做个平民百姓?豪门大族戏子如尘,哪有那么大的福分?多是世世代代轻歌曼舞,任人作践。

    或者像师兄那样,背后有一个身份极贵重尊荣的人,愿意与他携手百年,行那龙阳之兴,可是他堂堂男儿,又怎肯学女子做派雌伏人下?纵是那样,师兄还不敢表露分毫呢!

    正相对无言间,赵婶过来了,道:“大爷,姑娘,该吃饭了!”

    琳琅冬日无肉不欢,热腾腾的羊肉骨头汤漂着青翠可爱的芫荽,香气扑鼻,羊肉炖得极烂,再配着两笼羊肉酸齑包子,一碟腌黄瓜,一碟咸菜,真让人垂涎欲滴。

    用罢,坐上老赵笼好的马车,蒋玉菡看着琳琅身边的青色包袱,问道:“这是什么?”

    因要在庄园过一夜,故除了几件换洗的衣裳外,还带上铺盖妆奁,琳琅笑道:“不过是些针线活儿,我已绣了整整五年。”

    蒋玉菡闻言一笑,道:“不知绣了什么好东西,值得费这样的工夫?”

    琳琅朝他眨眨眼,没说话。

    蒋玉菡不知怎地,忽然触动往事,想起琳琅曾仔细询问过的话来。

    琳琅却是抿嘴一笑。

    这个世界的规则再一次让她觉得,不是每个人都能幸运地脱籍从良,往往越是出色的人,越是让主子舍不得放出去,可作为戏子和做丫头不同,藏拙守愚只会更受欺凌,唱不好便要挨打、火烫,名扬天下虽然让赎身之路更为艰难,但是有了名气,备受达官显贵捧场,因为那些捧场的人,受到的欺辱少了许多,这就是她为什么没有劝过蒋玉菡藏拙守愚的道理。

    每每思及此事,往往辗转难眠,可是她没有权势,没有智慧,没有手段,只能用最笨的方法,讨好和蒋玉菡有关的上层主子,或有可能得其重赏,不,她不需要什么赏赐,但求他们能将蒋玉菡的身契赏她,这是她唯一的亲人。

    与蒋玉菡相对坐在马车中闲话家常,蒋玉菡时而说些诸王府公侯府邸里的事情,时而问些荣国府的事情,道:“荣国府上那个宝二爷,倒真是个妙人。”

    琳琅闻言,怔了怔,忙问道:“你什么时候认识了宝玉?”

    蒋玉菡笑道:“我何曾认识他?不过年下在北静王府里唱戏,你们府上的老太太带着他去吃年酒,受赏时见到的,果然如宝似玉,也不似别的人嘴里称赞我们唱得好,骨子里透着鄙夷,他竟是一副极尊重的模样,拿我们当常人一般无异,甚至犹有过之。”

    琳琅沉默半晌,轻声道:“宝玉是个难得之人,做朋友也还罢了。”

    在礼教森严的当代,贾宝玉的思想是极其进步的,具有纨绔子弟风气,却不似贾珍贾蓉贾琏之流皮肤滥滛,而是崇尚精神天然之气,他最大的好处便是待人平等,尊重个性,不是把他们当成一个物件儿,如秦钟寒薄人家,如琪官、芳官、藕官等戏子,如晴雯等丫鬟。

    在男尊女卑的世界里,他憎恶世俗中的男子,亲近美好的女子,是怀着一颗尊重的心去亲近,并非因好色,而是爱博而心劳,他心里只有善恶和美丑。

    这样一个人物,厌恶功名利禄,蔑视世俗,常云读书上进之人乃国贼禄鬼之流,却过着功名利禄世俗人情带来的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仍旧属于剥削的富贵闲人,这是琳琅最瞧不起的,他本人也毫无担当,一旦家道败落,必然是无力养家糊口。

    蒋玉菡奇道:“姐姐如何叫他名字?”

    琳琅掩口一笑,道:“老太太担忧宝玉养不大,从一出生,不知写了多少帖子散出去,让穷苦人叫,我们在府里,也常叫二爷名字,是好养活的意思!”

    蒋玉菡嗤之以鼻,道:“宝玉既坚且贵,却不知这个花柳繁华地的宝二爷有什么坚,有什么贵。你们家老太太糊涂了,也不想想,天家主子们生而衔玉乃是祥瑞,他们这样人家避讳都来不及,偏还宣扬出去!”

    行了两个半时辰,终于到了西山脚下的黄叶村。

    黄叶村四面环山,数百户人家疏落有致,路旁点缀着杨柳,偶有爆青,远处掩映着一片桃林,小小的花苞微微裂开,淡淡的霞彩氤氲眼前,只闻得鸡鸣犬吠之声。

    琳琅打算离开荣国府后便在城郊乡下种田,远离京都浮华是非,虽没什么荣华富贵,却能安居乐业,因此买的良田距离京城有些远,第一回买了二百亩,攒了几年的进账,还清借秦隽的钱后,用下剩的银子在去年又买了一百亩,至今已有三百亩。

    顺着村里一条宽阔的土路继续往前行,老赵笑道:“再行五六里,就到咱们家了。”

    赵云的媳妇,约莫二十来岁,早带着几个村妇迎出来。前两年琳琅赏了赵云一百两银子,加上老赵一家攒的钱,在村里娶了一房媳妇,生了个大胖儿子,单带着几个村妇在庄园里做饭洗衣,月钱虽不多,到底活计轻省。

    赵云家的先行了礼,笑道:“房间都收拾妥当了,姑娘和大爷且先稍事歇息罢。”见到琳琅时,她眼睛一亮,虽只穿着家常旧衣,通身并未插金带银,只腕上戴着两个细细的金丝小手钏,却觉得就是村里周大地主家的小姐也没这样尊贵有气度。

    琳琅对她微微一笑,随着她去了后院,蒋玉菡自去村里赏风景。

    这所农家大院前前后后花了不到三十两银子建的,且喜十分阔朗,素日又打扫得极干净,后院三间正房,中间隔开,前院南房都由赵云带着长工短工住着。

    琳琅在赵云家的帮忙下,先挂上一顶半旧的锦帐,被褥铺好,妆奁整整齐齐地码在窗下梳妆台上,几上摆了一个粗瓷花瓶,瓶里插着三五枝才折下来半开的桃花。

    赵云家的笑道:“姑娘这么一收拾,屋里竟清雅起来了。”

    却听院外有人笑道:“赵家媳妇儿,听说你们东家小姐来了,俺特来瞧瞧。”

    琳琅出去时,只见一个头发斑白干净爽利的老妇人笑嘻嘻地走过来,穿着褐色斜襟长袄,手臂上挽着一个竹篮,琳琅见了道:“哪敢劳动老安人来见我们小辈,原该我们上门拜见邻里乡亲才是。”

    赵云家的笑道:“这位老奶奶家姓杨,我们都叫她杨奶奶。”

    琳琅忙请她进来坐,端八宝盒相待,幸而来时带了许多点心果子,整整齐齐摆了一桌。

    赵云家的过来接了竹篮,杨奶奶瞅了桌上一眼,满目赞叹,笑道:“姑娘生得标致,这点心果子也小巧,叫人见了爱都爱不过来,哪里还敢进嘴呢?”

    琳琅亲沏了一杯茶,道:“再精致,也不过是给人吃的,奶奶且尝尝。”

    赵云家这时已经揭开了竹篮上盖着的粗布,却是半篮子鸡蛋和一些腊肉腊肠野猪肉,琳琅微微一愣,赵云家的已经开口道:“杨奶奶来瞧瞧姑娘便是,怎么还带了这许多东西?该留给海哥儿吃才是!”

    杨奶奶托着一块梅花式样的水晶糕儿端详,因见那糕儿晶莹剔透,点缀着几片红梅,一时舍不得吃,笑道:“哪能空着手来,俺们家可不缺这些,这几日天天有野山猪来糟蹋庄稼,俺家大海打了好几头野猪,哪家不分一点子?”

    话音刚落,就听到外头一阵吆喝声,琳琅一愣,不知出了什么事,杨奶奶霍然站起,赵云家的大惊道:“又有野兽进村了?”

    出了院门一看,果见一群人拿着弓箭朝西边跑去。

    杨奶奶一把抓过倚着墙角的锄头,扛着就跟着过去,吓得琳琅忙道:“杨奶奶且慢些,小心脚下雪地路滑!”又想起蒋玉菡去村里逛了,忙又道:“玉菡呢?快叫他回来!”蒋玉菡不过十来岁年纪,若遇到野兽极难匹敌!

    杨奶奶不及答话,就听前头大声嚷道:“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多野猪?大郎小心,别叫野猪顶着!二郎,二郎,你去村里说一声,叫娘儿们都躲到家里关上门,别出来碍事!”

    原本出来闲话串门的村妇村妇老太太们纷纷进屋关门,村里乱糟糟一片,只有杨奶奶闻言大怒,中气十足地道:“娘儿们怎么了?娘儿们就不能打野猪了?俺上山打猎的时候你还在流鼻涕呢!”

    一头野猪猛地一阵风似的拱了过来,蹄子落地极重,琳琅赶紧抓住杨奶奶往回跑。

    杨奶奶一面被琳琅抓着后退,一面大声道:“大海,大海!”

    话音犹未落,一支利箭划破长空,激射而来,琳琅只觉得眼前一闪,紧接着血花四溅,那头野猪竟被一支利箭牢牢地钉在地上,由口至脑,四蹄犹在颤动,气息却没了。

    琳琅暗暗惊骇,野猪皮厚肉粗,这是何等力道方能一箭射死?

    唰唰唰,随后数点箭雨,奇准无比地射死于民相斗的野猪,箭无虚发。

    随后,一个粗壮青年手持长弓背负箭袋从人群中走出来,身形矫健,片刻间就到了跟前,对杨奶奶道:“奶奶,您怎么又出来凑热闹?”

    琳琅一怔,抬头对上一双精光内蕴的眸子。

    第33章 033章:

    这青年不过二十来岁年纪,身量甚高,五官周正,一身半新不旧的青布棉衣裤,束着腰,绑着腿,脚踏一双千层底的青布棉鞋,鞋底沾了些雪花污泥,看打扮是个朴素无华的庄稼汉子,但一双眼睛湛然有神,目光到处,隐隐带着一股凌厉的气势。

    他仿佛没瞧见琳琅似的,过来扶着杨奶奶,可若仔细瞧,却能见到他脸膛微微泛红。

    杨奶奶狠狠地拍开孙子的手,琳琅连忙趁势松开,后退两步,低头避开,杨奶奶拄着锄头昂头道:“我还没老,一头野猪都扛得起来,你担心什么?”

    杨海笑道:“是,您老人家天生神力,力大无穷,小的难望其背。”

    杨奶奶十分得意,一张古铜色的脸笑得如同菊花绽放。

    琳琅听得不禁抿嘴一笑,这样的老人家,虽然没有如花的容颜,高贵的气质,但岁月流逝,留下了淡定的从容和智慧,慈祥,幽默,和蔼可亲,不下于荣国府的老太君。

    杨奶奶见了,笑道:“你可别不信,咱们村里头男女老幼都会两下功夫,种地打猎都是好手,就是有高有低,平常得紧。我年轻的时候,三拳两脚打死过一头老虎,村里头谁不称我是女英雄!现今拿着锄头还怕敲不死野猪?”

    说着指了指杨海,道:“我这样天生力气大的村里没几个,只有我孙子随了我。”

    因在乡下没那么多忌讳,兼之听住了,故琳琅笑赞道:“没想到这里竟是藏龙卧虎之地,还有奶奶这样的人物,真真当得起脂粉队里的英雄!令孙箭无虚发,有飞将军之勇。”

    杨海一旁站着,听了忙道:“姑娘别听我奶奶自吹自擂,我就是有一把子力气罢了!”

    听他这么说,杨奶奶皱眉道:“我自己的孙子还夸不得了?当了几天兵,倒学得酸腐了!”

    说着将他一推,道:“既有力气,去把野猪料理了,给大伙儿分分!”

    众人听了,登时喜笑颜开。平民百姓多是家境贫困,一年到头除了逢年过节基本吃不到什么油水,只有偶尔上山打猎或者村里打到野兽,才能打打牙祭,如今五头野猪总有上千斤,村里百来户人家家家户户都能分到几斤,节省些,十天半个月桌上都能见肉。

    十来个看热闹的小孩儿们早就高兴地手舞足蹈起来,眼巴巴地看着地上的野猪。

    杨海道:“爷们磨刀,嫂子大娘婶子们去烧热水,今儿个咱们吃野猪肉!”说着走上去轻轻巧巧便提起一头野猪,这野猪生得甚是肥大,总有几百斤,琳琅见了不由得一怔,好大的力气!下剩四头死绝的野猪好几个村汉上来两三个人方抬起一头。

    两相一比,立见高下。

    有人笑道:“幸亏海哥儿这几日在家,不然咱们还弄不过这几个野东西!”

    又有人问道:“海哥儿这回能在家里过几日?什么时候回营里去?”

    杨海把野猪送到宰猪的地方,拔下射在野猪身上的利箭,随手用一块粗布擦净血迹,反手插进背后箭筒里,爽朗地答道:“回来三日了,明日一早就回去!野猪给我留半扇拿回家卤了,带回去给那群兄弟们解解馋!”

    杀猪的汉子应了,磨刀霍霍,待水烧开,利落地在村边儿开膛破肚,脱毛分骨,果然单留了半扇野猪,余者分成一块块一条条,骨头架子都剔了出来,整整齐齐地码在石板上。

    鲜血淋漓的场景琳琅不忍多看,四处找弟弟,转身时见到他站在人群中,正聚精会神地看人解猪,神色间颇为好奇。见他无事,琳琅方放下心来,朝他招招手,蒋玉菡跑过来笑道:“姐姐叫我做什么?我还没见过杀猪的场面呢!”

    琳琅听了,嗔道:“你太胆大了些,方才那样乱,你跑哪里去了?也不怕我担忧!”

    蒋玉菡笑道:“我虽没什么本事,如何趋利避害还是知道的。”

    杨奶奶站在一旁听了,打量半日,笑道:“你们姐弟两个模样儿生得可真俊,娇花嫩柳一般,和我们这些五大三粗地庄稼人不一样,还真得小心些,那些野猪凶悍得很,前两日还顶死过人呢,也伤了好几个,遇见了可不是闹着顽的!”

    蒋玉菡大惊,问道:“竟有这样的事儿?”

    琳琅也吃了一惊,胆战心惊地道:“既这么着,就没想法设法抵御山中猛兽?”

    杨奶奶指着四面的山岭,道:“这里是西山,占地大,山上野兽多得很,不但军营设在西山里,老圣人打猎的围场也在西山,年年秋天带人过来打猎,那些野兽哪一年冬日开春不来闹腾一阵子?咱们村里还好些,离四面山头总有一二十里远,之间还隔着几千亩山地良田,纵有野兽下山,还没进村就被发现了。我娘家那个村子就在一处山坳里,那才叫艰难呢!”

    琳琅和蒋玉菡一听,不由得惊愕难言。

    忖度半日,琳琅问道:“难道不曾在村外山脚下弄个陷阱?也能挡一挡。”

    杨奶奶笑道:“不是没有,年前我孙子带着他手下那帮子兵在山脚下挖了好些陷阱,逮到了不少猎物,过了个好年,终究还有避过陷阱的野兽,作践了好几块庄稼地,可惜了。”转眼看到众人正欲分肉,忙道:“让让我!”

    众人避开,让她老人家先挑。

    琳琅看得暗暗纳罕,不知这杨奶奶是何等身份,村里似乎都格外敬重她。

    只见她仔细打量半晌,最后挑了一条猪后腿,一大块肥瘦均匀的肋条肉并肋骨等,用麻绳利落地穿到一起捆好,回过身对赵云家的道:“你们姑娘才来,我们这里没什么可吃的,就这么些野味儿拿回去尝尝,也是我们一点子心意!”

    赵云家的看着琳琅,不敢先答应,琳琅忙道:“奶奶已经送了我们好些腊肉腊肠,吃不完,哪里还能要这些?还是分给别人罢!”

    杨奶奶却笑道:“我说给你,你就拿着,看他们谁敢说闲话!再说,家家户户都有呢!”

    琳琅推辞不过,再三谢了,方叫赵云家的收了。

    赵云家的一接手,只觉得入手沉重,总得有五六十斤,脚下登时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杨奶奶见了笑道:“大海,你给送过去。赵家媳妇,你嫁了殷实人家,公公婆婆男人月月都有钱,你竟养得连力气都没了,仔细你家小子笑话你!”说得赵云家的满脸通红。

    杨海接了过来,赵云家的倒不推辞,捡起杨奶奶拿出来的锄头,随琳琅告辞回去。

    杨海直接把猪肉肋排等送到厨房,琳琅又谢了一番,道:“且歇歇喝杯茶,杨奶奶的竹篮还在我们家,回去时正好捎带家去。”叫蒋玉菡相陪,抽身与赵云家的去了卧室,拿了两盒梅花糕、两盒松穰鹅油卷放进竹篮里,见四盒点心太寒薄了些,又放进两匹簇新的尺头。

    赵云家的看到一样是酱色春绸,一样是青皱绸,便笑道:“这样的回礼也算过得去了,两块绸子正好够杨奶奶和海哥儿各做一身衣裳。”

    琳琅复又用粗布盖上,闻言道:“这杨奶奶家还有什么人?”

    赵云家的道:“哪还有什么人?只有杨奶奶和海哥儿祖孙两个相依为命!姑娘别瞧杨奶奶是庄稼人,除了种地便是串门,她老人家可是咱们村里唯一的正七品敕命呢!”

    琳琅大为惊奇,道:“我竟没瞧出来!”

    赵云家的笑道:“海哥儿天生一把子好力气,十岁就跟着杨奶奶上山打猎,从来都是箭无虚发,十五岁就从军了,南征北战这么几年下来,去岁升了正七品把总,也是有俸禄的军官儿了,早早地给杨奶奶请封了敕命,正七品太孺人,凤冠霞帔都有呢!哎哟哟,可稀罕了!”

    琳琅心下罕异,在杨奶奶身上,她看到了庄稼人的朴素,半点瞧不出她竟是七品孺人。

    世人总在功成名就后忘记自己的出身,有许多寒门出身的夫人小姐一朝得势,反瞧不起和自己一样出身的平民百姓,以贵贱分之,百般抬高自己贬低别人,似杨奶奶这样一如既往的人已经极为罕见了,更值得琳琅打从心眼里敬重。

    想罢,琳琅笑道:“杨奶奶也算是苦尽甘来。既这么着,回礼竟有些薄了,可巧我原给老太太绣了两个抹额还没送过去,拿出来添在回礼里倒便宜些!”

    赵云家的忙放进竹篮里,送出去交给杨海,杨海便起身告辞。

    蒋玉菡见惯了达官显贵,嘴乖心巧,机变无双,讨得上头欢喜,因敬重杨海的一身本事,故说话叫人听得舒适,三五句后彼此间就十分熟悉了,他倒将杨海的身家打探了到了五分,见杨海告辞,倒有些不舍起来,道:“杨大哥不如用过饭再回去罢?”

    杨海摇头笑道:“明日须得回营,家里琐事未完,竟是不能耽搁了,再说罢!”

    蒋玉菡不好挽留,只得送他出去,回来告诉琳琅,琳琅并不在意。

    杨家住在村西,距离蒋家有一二里,杨海一手提着竹篮,顺路走到分肉的地方,一手提起早给他留下来的半扇野猪,下剩的一个猪头和一些下水方由杨奶奶拎着。

    回到家,杨海提了水,在院子里料理猪头猪肉,洗净放进大锅里,添了卤水煮,杨奶奶在屋里揭开竹篮一瞧,道:“你这孩子,怎么还拿了回礼?”

    杨海答道:“我并没有打开看,奶奶既送了礼,人家自然有回礼。”

    杨奶奶打开点心盒子,笑道:“偏你就是个耿直脾气,难道不知道谦逊?我瞧瞧,这点心可好吃了,小巧玲珑的,竟是在城里也买不到的,一会子你尝尝。”

    杨海不喜甜食,道:“奶奶留着吃罢!”

    杨奶奶也不在意,拿起尺头叹道:“这蒋家姑娘到底太客气了,也不知是个什么身份,那举止,那气度,比周地主家的小姐还尊贵!瞧这料子竟比前儿我过生日周地主家送的绸缎还好!酱色的我留着,青色的正好给你赶制一身衣裳,免得你在营里有人笑话你!”

    又拿起尺头上放着的两个抹额,不禁赞叹道:“料子也还罢了,瞧这抹额上的花儿绣得活灵活现,大海,你瞧怎么样!”说着,戴着出来。

    杨海抬头端详了两眼,点头道:“好倒是好,只是太精巧了,反不配咱们庄稼人!”

    杨奶奶瞅着他,道:“明儿我做件绸缎衣裳穿,你瞧配不配!你如今都二十了,也该说房媳妇了,你媳妇给我绣抹额,纵是不好,我也喜欢!”

    一听这个,杨海就头痛起来,道:“奶奶,您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家原贫困,孙儿现今就是个当兵的,手底下虽管着几个兵,一年到头却有十一个月不在家,上了沙场也不知能不能留住性命,哪个好姑娘肯嫁到咱们家守活寡?那些冲着孙儿官位来的又太浅薄了些!”

    杨奶奶也愁眉苦脸起来。

    用过午饭,杨奶奶仍旧闷闷不乐,闷头给杨海做衣裳。

    杨海见不惯祖母这副模样,笑道:“奶奶别担忧,孙儿还年轻,再过几年也等得起,总能给奶奶寻个称心如意的孙媳妇。”

    杨奶奶道:“话说得好听,可得有人肯嫁才成!等我给你做好衣裳,我就去问问张媒婆有什么好姑娘没有!”

    第34章 034章:

    傍晚,杨奶奶从张媒婆家里出来时,迎面见到西山上一点残阳如血,映着雪山白嶂,分外苍茫,她的脸色正如这雪一样惨白,神情颓然,身形也佝偻了好些。

    张媒婆的话言犹在耳:“大婶子,不是我不想跟海哥儿寻个好的,只是婶子该知道,海哥儿虽不是军户,到底也是募兵,南征北战驻守边疆比正经军户里的兵还忙碌,一年到头没有几日在家,好容易攒了几个钱,置了几亩地,还不够海哥儿弄一回铠甲兵器!一般女孩儿家哪里肯守活寡?村东的翠儿家家徒四壁,宁可嫁个屠夫,也不肯嫁到婶子家呢!”

    又叹道:“婶子若果然想给海哥儿娶媳妇,也容易,叫他家来种田,别当那劳什子兵了!”

    杨奶奶听了心中暗恨,她孙子素来有志气,大好男儿不去保家卫国,难道非得在家种地庸庸碌碌一辈子?事到如今,这份志气竟也成了罪过!

    说到底,还不是嫌弃她孙子少年当兵,唯恐他上了沙场生死难料。倒有几家愿意嫁过来做七品敕命,偏不是性子差?br /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