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芳菲第23部分阅读
竞芳菲 作者:肉书屋
匹白绫回来,给陆寒做了三身夏装三身中衣,既轻便又凉快,还不显得张扬。如今她的针线功夫也练出来了好歹在闺学里学过针法的。
天气一日热似一日,转眼就到了六月。
正文 第八十七章:出事
第八十七章:出事
从阳城到江城,走水路陆路皆可。不过一般而言,大家都喜欢走水路,要比陆路快得多——当然,船费稍微比车马费要高一点。
所以往阳城赴考的学子们,立刻无形中被分为了三等。
一等的,家有余财,会给考生租一条齐全的小船,自个儿带着个小书童美滋滋地坐船出门。这样一来,又清净又自在,还能时不时停下来欣赏两岸风光,又有书童服侍盥洗进食,岂不美哉。
二等的,手头略宽裕,便和几个同伴一起坐大客船。大客船上的客人三教九流不一而足,住的舱房也不够干净,当然比不上自己坐条小船那么舒服。不过也就一天多的行程,熬一熬也就过去了,重点是快。
三等不用说,就是搭车马行的马车从陆路走了。更穷困的,可以自己徒步上江城——那就得提前六七天出发,基本上无人采用这种走法。
照芳菲的意思,别省那个钱,租条小船就挺好,图的是个舒服惬意。陆寒却坚持坐大客船。
他让方和转告芳菲:“如今外头听说有几股水盗横行,坐小船不一定安全,还是大客船人多保险一点儿。”
芳菲听了这话,觉得也是正理,便没有再说什么。只交代春雨把她给陆寒备下的衣裳、药品、干粮、文具什么的都送到陆寒手上,嘱咐他在路上别为了省钱坏了大事,该花的钱还是要花。
六月初五,陆寒带着简单的包袱由四叔驾车送到了码头,和几位同年一起登船往江城而去。
这几位同年也都和陆寒差不多的家境,只是年纪都比陆寒大一些,有的二十出头,有的年近三十,还都算是年轻人。
他们中有一两个是原来被院试刷下来送回府学继续深造的学子,另外几个和陆寒一样是第一次参加院试,不过大家既然是同乡,自然要在路上互相照拂,所以彼此之间相处还算愉快。
陆寒和一个二十多岁的学子叫童良弼的住一间舱房。童良弼比陆寒高一些,长了一张和气的圆脸,唇上留了两撇短须,显得比实际年龄要略大。两人虽然素昧平生,不过看得出这童良弼却是个豪爽之人。
“来,小陆,你就睡这吧,这边干净。”
一进舱房,童良弼一打量里头的环境,便将自己的行李放到了一张较为脏乱的板床上,指着另一边让陆寒去睡。
陆寒见他说话爽利,语气真诚,也不多推辞:“谢谢童兄。”
“不用谢,我比你大多了,该照顾你的。”童良弼一挥手,大大咧咧地笑着:“我可是第二回来考院试啦”丝毫不以落第为耻。
“这回童兄一定能蟾宫夺桂的。”陆寒一边打理着自己的床铺一边笑道。
“嘿嘿,承你吉言”童良弼又哈哈笑了几声。“我虽然姓童,可真是一点儿都不想再当童生啦”
陆寒被童良弼的话逗笑了。看来有这样一位年兄相伴,路途上不愁寂寞了
四叔送陆寒上了码头,直接回头就去秦家后门跟那老苍头说让他转告七小姐,陆少爷出门了。
听春雨来报说陆寒已经启程,芳菲微微颔首。没有再说什么。她只担心陆寒会水土不服生病耽误考试,不过最近几天刚下了一场大雨,天气没前些日子那么闷热,应该不至于会中暑吧……
“姑娘不用担忧,陆少爷定能一举夺魁,考一个‘小三元’回来的。”春雨宽慰芳菲说:“我近日可是常常听人说这‘小三元’的稀罕呢虽说同样是考中秀才,但是能连中三元的,那可是大才子,将来一定能当进士老爷的”
“你这丫头”芳菲失笑了。
“你当‘小三元’是那么好中的呀?江南道数千学子都齐聚一堂,个个都是在县试府试里头脱颖而出的人中俊杰。这里头多少卧虎藏龙之辈,哪里有那么好的运气再中个案首?他能考上一等,我就心足了。”
芳菲早调查过,那江南道提学吕墨涵吕大人,并非同安门人,而是个不折不扣的西南帮。没有了宁川公的刻意关照,陆寒想要再中个第一,那可就难了。
不过,这却是芳菲和陆寒所希望看到的结果……既然要考试,功名自然是要的。成绩也必须在一等之内,才显得出他的实力,为将来的仕途生涯添上一笔重色。
但月满则亏,水满则溢。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他们都深深的记在心中。太出风头……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这‘小三元’不中也罢
芳菲取过绣活来,和春雨相对坐在屋中的罗汉床上做针线,转眼便到了晚上。吃过晚膳,春云春月拿水把屋里屋外洒了一遍,让小院的空气变得更加清凉。
春雨服侍芳菲睡下,自己也在外间的小床上睡着了。睡得迷迷糊糊的,忽然听见有人在拍小院的后门,春雨立刻惊醒过来。
她一看天色,已经微微发白,想来已到了五更天。
“怎么回事?”
芳菲已经披衣下床,皱眉问了一声。
春雨说:“不清楚。奴婢去看看。”
春芽几个也都醒了,穿上衣裳走出了她们的房门。春雨交代她们进去陪着芳菲,自己去门房那儿看情况。
芳菲只觉得一阵心惊肉跳,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陆寒这才走了不到一天……算算行程,顶多是到了中途而已。千万不要是他出事啊
“姑娘,您先喝杯茶吧。”
春芽递过一杯热茶,芳菲信手拿过来一口喝干,嘴里仍然有些发苦。
只听春雨匆忙的脚步声在屋外响起,这脚步声像是踩在芳菲的心上,让她全身的汗毛忍不住竖了起来。春雨平日是个稳重的性子,这么慌乱……
“姑娘,不好了”
春雨急急走到芳菲跟前来,才刚开口就让芳菲大吃一惊。
“什么事?”
“四叔刚刚过来报信,说陆少爷坐的客船……让水盗给劫了”
哐当
芳菲手中的杯子一下子掉在地上。
“走,我亲自去问他”
芳菲顾不上梳妆,就那样披着外裳往屋外走。本来这是很不妥当的,可几个丫鬟心里一样乱得要命,竟没人出声提醒芳菲。
芳菲自个心里就更是乱成了一团,像装了一笼小兔子似的。她疾步拐出院子小门走到后门门房,那老苍头忙向她行礼:“七小姐”
芳菲随意点了一下头,便走到门边对外头喊了声:“四叔”
那四叔早就慌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他又是个寡言少语不会说话的,这一着急,说的话便断断续续,差点还咬了自个的舌头。
芳菲强耐着性子隔着门板听了半日,才听出个大概来——她不能开门让外男进屋,不然她的名声顷刻间就会毁于一旦。就这么隔着门板和外人直接对话,都已经是极其失礼的行为,但芳菲现在顾不上了。
原来昨晚陆寒坐的那船,到夜半时分驶至一处幽静地带,就被两艘河盗一前一后地夹击打劫了。船上虽然有不少健硕的船伙,但由于河盗人数众多,还是没能顶住。那些船伙死的死,伤的伤,有的则不得已跳江逃生。
船上的客商、学子等人现在下落不明,死活不知。这还是两个从水里逃回来的船伙搭上了另一条回阳城的客船才带回来的消息。
今儿清晨一开城门,满城就都知道这条客船被打劫了。四叔正好习惯大早晨出来倒夜香,一听人说这事,慌得没个主张,马上就来向芳菲报告——这也是芳菲早就让陆寒交代过他的,家里有什么事都过来她后院门房这儿说一声。
“竟会遇到这样的事……”
芳菲喃喃自语,身子摇摇晃晃就要站立不稳。
陆寒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而且他不会凫水他现在……不知到底怎么样了……
想到最坏的结果,是陆寒葬身鱼腹,芳菲只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冷。
春雨和春芽一左一右扶住了芳菲。春雨忙劝道:“姑娘,现在还没有确切的消息,您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去”
春雨的话起了作用,芳菲略略振奋起精神,自言自语说:“对,对,我不能先倒下去。”
她颤颤巍巍地吩咐四叔回陆家守着宅子先别轻举妄动。春雨春芽两人搀着芳菲回屋,先服侍她在罗汉床上躺下,又赶紧给她递过一杯浓茶来醒神。
芳菲的脸苍白得吓人,嘴唇不住抖动,满心都被一个念头所占据着。
陆寒出事了。
陆寒出事了。
她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
此刻的芳菲眼前浮现出无数个陆寒的影子。初见时他那新雪般纯净的面庞,同住时他对她无微不至的关怀,父丧时他压抑隐忍的哭泣,还有,还有,他对她许下守护她一生的诺言时,那坚毅的神情……
芳菲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姑娘,姑娘您别哭啊,别哭啊……”春雨也不由自主地跟着湿了眼眶,连春月和春云都不知所措地低声抽泣起来。
倒是春芽定住了心神,低声劝道:“春雨姐姐,让姑娘哭一哭,散一散心里的憋闷也好。”又对春月和春云说:“你们给我镇定点去给姑娘打洗脸水来”
春月春云抹了抹脸上的泪痕,下去打热水了。
芳菲听不到周围人的动静,她只一心沉浸在无尽的懊悔之中。
为什么……为什么她以前从来没有察觉陆寒对她而言是多么的重要?
正文 第八十八章:河盗
第八十八章:河盗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
芳菲哭了一阵,春芽见春月捧着水盆毛巾过来了,忙劝着芳菲抹把脸定定神。
春雨想不到这兵荒马乱的时候,春芽却能这么镇定,心里略略一惊。但目前对她而言最重要的是把芳菲安抚下来,便忙着服侍芳菲净脸。
芳菲用热巾子捂着脸,心神慢慢舒缓了一些。
温热的巾子敷在冰凉的额上,渐渐唤回了她的理智。现在还不是难过的时候芳菲这样告诉自己。
“春雨。”
她轻轻唤了一声。
春雨听得芳菲像是有话要吩咐,忙应道:“奴婢在。”
“待会你帮我给唐家的老太爷带封信。”
芳菲说罢,强撑着起来走到书案前要写信。她还让春月给她下碗面条,甚至还加了一句:“下多多的臊子,再卧两个荷包蛋。快去吧。”
她看见春芽有些诧异地看着她,像是不相信她这么快就振作起来,便说了一句:“你们放心,我会吃得饱饱的。吃饱了,才有力气想事情。”
痛哭,懊悔,悲伤,这些都不是现在应该做的事。她现在还没有资格放纵自己的情绪。
关于陆寒的船出事,她现在只是听四叔转述了街上的流言。到底真相如何,需要进一步的搜集情报才行……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在真正看到陆寒的人或尸首之前,她不会再哭了
看着春雨出去找人送信,芳菲深深吸了一口气:“春芽,过来替我穿衣梳妆”
“是。”春芽比平时还要上心了十分,忙服侍芳菲穿上一身湖水蓝的夏装。接着又把芳菲的头发打松,从头发根一直梳得通通的,挽了个油光水滑的小髻,再把剩下的头发编成两股辫子从两边挽到头顶。
“姑娘,用哪根簪子?”
芳菲随手从梳妆盒里拿出一根碧玉发簪:“就它吧。”
等芳菲刚刚梳妆完,春月捧着面上来了。芳菲吃了面净了口,再补了补唇上的胭脂,便听得春云来报说秦大老爷请她到大宅里去。
春芽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姑娘刚刚刻意打扮整齐,是早猜到大老爷会叫人来请她。
芳菲强忍着内心的躁动不安,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双颊,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苍白。
她回头看了春芽一眼,春芽明白了芳菲的意思,忙低头轻声说:“奴婢方才什么都没听到。”
是个聪明的……芳菲略略颔首,带着她到厅上去了。
四叔过来给她报信是一回事,但让秦大老爷知道她老是跟外头通气总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她才要打扮如常,不能先表露出自己早已知晓此事。
起码在面子上要过得去……尽管秦大老爷知道她私底下做了很多事,可表面上她还是要装一装深居简出不问世事的。
希望秦大老爷叫她过去,会给她带来一些好消息吧
令人失望的,秦大老爷只是把刚才四叔说的情况再说了一遍,并没有什么新的情报。他只说:“现在官府派官兵到江上去搜索了,这又不远,应该很快就有消息的。七丫头你也不要太难过了。”
官兵搜索……
芳菲不禁腹诽起这些官兵来。
要是他们顶用的话,何至于让这几股河盗在清江上流窜,堂而皇之的劫持了一船客人
原来只以为小艇危险,所以陆寒才选择了客船。谁知道……这些河盗竟连大船都敢打劫了。
不知唐老太爷那边又打听到什么新情况?这些年来,唐老太爷一直把芳菲当成亲孙女一般看待,对她多有照料。芳菲感激他的盛情,却不敢轻易麻烦他老人家,除非万不得已,一般都不会向他求助。
当天下午,唐老太爷来了第一封信。
除了原来芳菲所知道的情况之外,还多了些新内容。一是阳城官府派出的官兵已经找到了那艘被掳劫的客船,船上所有财物被扫荡一空,有一两个船伙陈尸甲板上。但客人们全都不见了踪影。
二是在那船附近的水域没有捞起多少条尸首,可以肯定大部分的船客是被河盗劫走了。因为这艘船上的客人都是些商贩和学子,家里都不算太穷困,官兵估计河盗是想把这些人当做肉票勒索钱财。
“被劫走了……”
芳菲的心稍稍放下了一点,起码就现在的情况看来,陆寒应该还没遇害。
可是第二天,情况急转直下。
官兵的船只追上了河盗的船队,双方激烈交锋后,各有损伤。
被逼急了的河盗把掳来的人质绑上甲板当做盾牌,以此震慑官兵,当下便有几个人质被河盗砍翻扔下江里去。
官兵被迫无奈,碍于河盗手中的人质,只得暂时退兵。
这消息一传到阳城,所有被劫持人质的家属都吓得面无人色,人人都害怕那被杀的是自己家的亲人。
芳菲也急得团团转,幸亏晚上唐老太爷就来了信,说那几个被杀的人都是客商,尸体已经被官兵带回来交给家属了,陆寒不在其中。
小偏院里的气氛空前紧张。
唐老太爷每来一封信,芳菲拆开后都先闭着眼睛深深呼吸一口气,才敢看下去。因为谁都不能保证,他带来的是好消息。
陆寒他们被掳劫的第三天,敬州府的官兵也随之出动增援。因为那片水域,已经接近敬州地界,而被掳劫的又是阳城出来的船只。
两股官兵合流后,想要前后夹击河盗。谁知那些河盗能够在清江上横行多时,自然有他们独到的手腕。
他们竟趁着阳城官兵和敬州官兵会合的空当,打了个时间差,凭着对河道的熟悉钻进了一片芦苇荡里,竟消失在官兵们的视线之中。
第四天,两部官兵搜索河盗不见,开始互相埋怨对方。敬州官兵埋怨阳城官兵没有先拖住敌人,阳城官兵却说敬州官兵打乱了他们原有的计划。这片水域本来就是以前有名的“三不管”地带,现在一出事,大家都往对方身上推卸责任,反而把对敌之事抛诸脑后了。
第五天,那股河盗就像凭空蒸发了一样,无论官兵如何搜索,也没能找到他们的踪迹。
“河盗不见了?”
芳菲怔怔地看着那封信,不自觉地将那薄薄的信笺捏成了一团。她的心,也随之纠结了起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个河盗船队,起码有三艘船以上。他们肯定在那芦苇荡附近有一个隐秘的巢|岤,是只有他们才知道的密道和小港,所以那些傻蛋官兵才会找不到他们。
其实,能够让这股河盗势力坐大,就证明那些官兵是多么无用了。从唐老太爷的信中看到,那片水域因为是三府交界处,地形复杂,水势湍急,巡航困难,所以官兵的水军一般都不会到那里去。
这回如果河盗们挟持的仅仅是一些客商,而没有应考学子的话,官兵还不会这么积极的去追击呢。
第六天,依然没有找到河盗。敬州的官兵先打了退堂鼓,说紧紧围逼不是个办法,这样只会让河盗狗急跳墙。既然他们挟持了人质,就是为了要勒索钱财的,不如我们就坐等他们出来提交换条件吧。
由此可见敬州官兵的无能……
阳城的官兵当然不敢这么做,毕竟那些都是阳城学子,身后都有宗族势力在支持。如果他们也撂挑子不干了,回到阳城肯定会被父老乡亲们用唾沫星子淹死
可是没有了敬州官兵的协助,阳城的水军对地形极度不熟悉,也没法再继续追捕下去。
第七天,阳城官兵派出一支队伍回到阳城向知府史大人请示,他们下一步到底该怎么做。
已经整整七天了。
这七天里,陆寒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芳菲整个人已经熬瘦了一圈,脸上瘦得只剩一双眼睛。但她眼中的神采却并未消失,一股强大的精神力量支撑着她一定不能够倒下,那就是——她一定要看到陆寒,不管用什么样的方式
第八天,史知府终于做出了决定——听从敬州官兵的意见,撤围。在芦苇荡附近等待河盗主动出来换人……
在史知府认为,这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谁也不知道把河盗逼急了他们会不会将人质全部杀光。
他已经被围在府衙里的人质家属们搞得焦头烂额,所有的决定,都必须将人质的安危放在首位,而剿匪则只能靠后。
于是现在,大家都只剩下了等待。
等,等河盗提出换人。
但要等到什么时候?
而船上的人质,又等不等得起?
第八天的午后,当唐老太爷将史知府的决定送到芳菲手上的时候,她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
她不知道那些被掳劫的人质的家人会怎么做,可是等待,绝不是她行事的风格
“春雨,让人去租马车,我要出门”
春雨领命而去。
芳菲做到梳妆台前,拿出她随身带着的钥匙,打开梳妆台里的一个带锁抽屉。
她把里头一只小小的漆盒抓在手里,微微叹了一口气。
陆哥哥……希望你还平安
正文 第八十九章:周旋
第八十九章:周旋
陆寒从昏睡中醒来,只觉得嗓子眼都在冒烟,整个人一阵发虚。
他眨了眨眼睛,用手撑着船壁坐了起来。身边的童良弼也沙哑着嗓子对他说:“伙食来了,我给你留了一份。”
陆寒艰难地迸出一句“谢谢”便伸手取过那碗杂菜粥咕噜咕噜地喝起来。他喝得很慢,很小心,每一粒粥米每一片菜叶都要在嘴里嚼上几个来回才吞咽下去。因为,这是一天中唯一的一顿伙食,连水都不会给他们多喝一口。
他喝了杂菜粥,绵软的身子感觉稍稍好了一点儿,手脚也有了力气。这时他才注意到身边又少了一个人,低声问童良弼:“老梁呢?”
童良弼摇摇头,用同样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说:“拖走了。”
又死了一个……
陆寒对于死亡已经有些麻木了。
他们这群肉票一共二十多个人,全都被关在这贼船最底下的舱房里。这舱房暗无天日,只从门板里透出几丝烛火亮光,提醒他们这里是人世而不是炼狱。
不过也相差不远了。
他们被赶到这舱房里来的时候,就差点被这里的恶臭给熏倒了。但那时的他们远远没有想到后来的情况会比眼前恶劣百倍。
二十多口人,吃喝拉撒全在这间舱房里。起初他们还为当众解决三急问题感到羞愤,很快他们就顾不上这些了。臭,热,饿,还有一直盘绕在心头的巨大恐惧,将这些人质们脆弱的心压成了齑粉。
人们一个接一个地病倒。到了今天,已经是第三个倒下的人被拖出去了——他们不会天真的认为河盗把他们拖出去是为了给他们治病。一定是扔到江里去了吧,有的人……其实还没断气。
陆寒用力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给自己提提神。他的身体,现在在这些人里头算是好的,这全都归功于离家时芳菲给他送的那一袋药丸。大部分的药丸他放在包袱里已经被抢走了,但当时芳菲托人转告他,要贴身带着一包清心丸,预防临时中暑晕船。
这包清心丸他装在贴身内袋里,没有被河盗搜走……
陆寒每天偷偷嚼一颗清心丸。倒不是他自私不欲与人分享,但他深知人心难测。他把药分给别人,不一定能换来人家的感激,反而会引起别人的窥测,认为他身上还藏有许多好东西——其结果可能是他浑身上下的东西都被急疯了的众人哄抢一空。
就在前些天,一个客商拿出他贴身藏的牛肉脯吃了几口,结果被他身边的人发现了,两人为了抢一口食物厮打起来。那种野兽夺食般的情形,让陆寒不寒而栗。
已经八天了。他们无法从天色分辨日子的流逝,但是从每天一顿饭来数日子还是容易的。
童良弼忽然悄声说:“还有五天就到院试。”
院试。
这个词像一颗石子投入江心激起丝丝涟漪,周围学子们的呼吸变得重了一些,但随即又平静如常了。
谁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出去。要是命都没了,院试不院试,功名不功名的,还有什么意义呢?
“卡啦”,舱房的门突然又被打开了。
奇怪,每天除了送饭,河盗们是不会来理会他们的。这……每个人的心都紧紧揪了起来,谁也不会猜想河盗是要大发慈悲来放他们出去。
“这是谁的包袱?”
一个粗戛的声音在舱门前响起。
人们眯着已经习惯了黑暗的眼睛纷纷朝舱门望去。一个方脸大汉手里提着一个蓝布包袱。在烛光的映照下,陆寒一眼就认出了是自己的行李。
他忽然间觉得呼吸困难。
河盗为什么要质问这个包袱?他里头根本没有装什么东西,除了一些碎银子和一张较大面值的银票之外,就是些衣服鞋袜,还有芳菲给的那包药丸。
“都是死人呐你们?谁的,赶紧出来认了”那大汉极不耐烦地踹了舱门一脚,声如暴雷般吼叫着:“到底是哪个的包袱,给爷爷我滚出来”
“是我。”
陆寒缓缓站起身来。
他的一双眼睛在昏暗的舱房里依然十分明亮。他可以选择继续不出声,可是谁也不知道河盗们问起这包袱来是何用意。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已经到了这样的关头,他也没必要带累别人,就直接承认了吧
“哼”
那大汉也不废话,叫了一声:“出来”
陆寒慢慢地从人堆里走出去。他看到众人用一种看死人的眼神在看着自己,事实上他自己也觉得大限将至了。
“小陆”
童良弼忽然喊了他一身,呼地也站了起来。
陆寒没有停留,他不想再拖累多一个人。那大汉看他出了舱房,伸手一抓他的膀子就把他揪到身前来,把那包袱又在他眼前晃了晃:“这是你的包袱吧?”
“是。”
陆寒不逃不避,直视着大汉的眼睛应了一句。
那大汉似乎想不到这小书生居然没有被他吓得两腿发抖,心里倒佩服他有点胆色。他放开了手,低喝了一声:“随我来”另外站在舱房前的一个河盗已经把那舱房给关上了。
陆寒挺了挺背脊,随着那大汉一直从底层舱房上了甲板。
是晚上……
呼吸着久违的新鲜空气,陆寒竟有种再世为人的感觉。他在心中自我解嘲:“就算马上要被害,起码还能吸了两气,也不见得比在那舱房里病死差。”
那大汉把他带到贼船上二楼的一间宽阔房间里。陆寒跟在大汉身后进了房间,这里空间虽大,摆设却也简单,不过是一桌一床。
他看到一条更加高壮的黑脸虬髯汉子,袒露胸脯大马金刀地跨坐在床沿上,一双牛铃般的大眼正在朝他上下打量着。
屋里有淡淡的血腥味。陆寒看到那虬髯大汉手臂上缠绕着的纱布露出血色,知道这人肯定受了不轻的伤。
“小子,这些药丸都是你的吧?”
虬髯大汉指了指桌上摊开的药丸袋子。
“对。”陆寒有一句答一句,并不多言。
“我这正缺金创药,闻着你的药丸里有几种像是伤药。”虬髯大汉的声音像是一把大刀在磨刀石上刮磨一般难听,透着一股子粗厉凶狠的味儿:“你把伤药给我挑出来。”
芳菲给的药丸是用不同颜色的牛皮纸一包一包装好的,不过上头没写药名。陆寒低头在药丸堆里挑拣着,心中天人交战——
究竟该不该把真正的金创药挑出来呢?
他已经明白了自己被带出舱房的原因。
这个虬髯大汉明显是一个首领级别的人物。现在已经是她们被掳走的第八天了,那天官兵围攻贼船,他们人质中有好几个被拉上甲板去当肉盾。
也就是那次,他们得知官兵来救援的消息,还欢欣雀跃了一阵,谁知那些官兵却没能把河盗剿灭……
现在这些河盗也许是找了个僻静的小湾躲起来了。河盗们没能回到根据地,所以伤药紧缺,才会想着要从俘虏们的行李中找伤药……
如果把药给了这个河盗,那他的伤也许很快就会痊愈,自己是不是为虎作伥?
心念电转间,陆寒想了许多事情。他忽然回头看了看那虬髯大汉,说道:“我要看你的伤,才知道你要用哪种药。”
虬髯大汉点了点头,示意他走近来看自己的伤势。他的身型是陆寒的两倍之巨,丝毫不畏惧这小小书生能对自己做出什么伤害性的举动。
“你是个大夫?”
那大汉看陆寒解绷带的手法很熟练,随口问了一句。
“算是。”
陆寒依然寡言。他把那大汉的绷带全部解开以后,看着那伤口说了一句:“骨头断了。”
“我知道,你就只管拿药出来好了。我这儿多的是接骨能手。”虬髯大汉虽是个凶顽河盗,不过看陆寒态度平静,他也忍不住心中啧啧称奇,没有像平常一样大声呼喝。
陆寒说:“可是骨头还是没接好。要打夹板。”
“你会接?”那大汉眼中精光一闪。
“会。”
陆寒放开了大汉的臂膀,淡淡说了一句:“只要给我拿那根木片来。”
虬髯大汉点了点头,朝带陆寒进来的那方脸大汉吼了一声:“听见了没给老子拿木片来”
就在陆寒与河盗们周旋的这同一个夜晚,芳菲坐着马车出了门。
“姑娘……您来这儿干什么?”
春雨扶着芳菲下了马车,看着面前的黑漆大门,心中十分不解。
芳菲没有答话,仰头看了一眼这大宅上方四个乌木鎏金的大字“镇远镖局”,迈步上了门前的石阶。
她伸出手儿抓着门上兽头轻轻敲击了几下,大门“吱呀”一声开了。
那门子没想到来敲门的是一位美貌少女,稍稍愣了楞神,随即问道:“这位姑娘,您有何贵干?”
“我来找你们总镖头,”芳菲顿了一顿:“跟他谈一桩大生意。”
那门子听得“大生意”三个字,态度更加殷勤,连忙把芳菲主仆二人迎了进去。
正文 第九十章:脱困
第九十章:脱困
焦青云一面往大厅上走去,一面问身边的仆从:“来者是个单身女子?”
那家仆点头说:“是的,看模样是个好人家的女儿,身边只带了个丫头。”
焦青云默默点头不语。
一般说来,他轻易不见客人。不过一个女客孤身来访,这其中必有古怪。何况她还说要跟他谈什么“大生意”……
在道上走镖这么多年,焦青云对什么大事小情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不过当他看到芳菲的时候,还是禁不住呆了一呆。
这姑娘真是姿容出众……他走南闯北见惯世面,但像她这般水秀容貌却仍是少见。
再看她站起身来向他施礼的举动,进退得宜,显然是位家教良好的千金闺秀。
“姑娘不必多礼。在下焦青云,是这儿的当家人。请问姑娘所来何事?”
芳菲被焦青云虚扶了一扶,盈盈起身。她轻启朱唇,说道:“久闻镇远镖局和焦总镖头的威名,如今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小女子有一趟活镖,想请焦总镖头接下。”
活镖?
焦青云暗暗皱眉,面上自然不露出一丝犹豫之色。“姑娘要保什么人?”
“小女子想请焦总镖头护送我到江城去。”
芳菲此语一出,惊奇的不是焦青云,而是站在她身后的春雨。
“姑娘,不可”
春雨大惊失色。
方才姑娘说要在晚上出门,已经让春雨极为不满。哪有姑娘家在这个时候出门的道理这话一传出去,姑娘的闺誉也就完了。可架不住姑娘一再坚持,她和春芽几个拦都拦不住,只能让姑娘出来了。
她还想着姑娘来镖局干什么,原来竟是想到江城去……
“姑娘,我们帮不了陆少爷的,您就在家里等消息吧,好不好?”春雨苦苦哀求着。万一陆少爷有个好歹,姑娘起码也没过门,以后也许还能寻一门好亲……可她真要孤身去了江城,这名声算是完了
“春雨。”芳菲回头淡淡扫了她一眼,脸上却凝上了一层寒霜:“你什么时候能做我的主了?想来是我往日把你惯坏了,没个尊卑上下”
春雨顿时语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尽管有着满肚子委屈也只能硬生生忍了下去。谁让芳菲说的是正理呢?
“可以。”
焦青云做镖行做久了,什么古怪生意没接过。只是保一个美貌姑娘到不远的江城去,并非难事。“姑娘都提出保活镖了,自然是知道我们镖行的规矩的。货镖价廉,活镖贵,像您这样的更是要加费用。二百两银子,如何?”
二百两银子明显比同行价高得多了。他这是漫天开价,就等着芳菲坐地还钱。可芳菲眼睛都不眨一下,却从手中一直捧着的漆盒里取出了一张银票。
“这里是一千两,官印的银票,马上就能兑现。”
春雨瞪大了双眼,却没敢再说一句话。这……这钱是姑娘全部的积蓄呀
焦青云的表情凝重了起来。他没有为这张巨额银票而激动,反而沉下脸来说:“姑娘还有什么请求,就请一并说了吧,看在下能不能做到?”语气里带了商量,并没有一口应承下来。这是走惯了江湖的老油条所拥有的智慧,不管什么话都不能说死。
“小女子确实有要事相求。”芳菲坦然说道:“第一,请必须在一天之内将我送到江城府布政司衙门前。第二……”她压低了声音,轻轻说了一句话。
焦青云的面上终于失去了一直努力维持的平静,震惊地盯着芳菲,久久说不出话来。
陆寒发现自己当时做出的决定,暂时说来算是明智的。
因为他帮那虬髯大汉接好了骨,又上了药,那人一时高兴竟让手下把他单独关押起来。
“这人会医。留着有用”
之所以会这样,大半还是为这虬髯大汉的手臂需要天天换药的缘故。
陆寒被带到一楼的一间小舱房关了起来。虽然还是被囚禁着,好歹这舱房里有一扇小小的窗户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色,伙食也从一天一碗杂菜粥变成了一顿干、一顿稀。好歹一天里可以吃上个馒头了。
如果按照那些所谓的受正统圣贤之书教育的士子的观点,他应该大骂一顿那贼酋之后欣然引颈就戮吧?
可是那有什么意义呢?
陆寒很宝贝自己的性命,他知道自己必须努力活下去,因为芳菲还在阳城等着自己回来。
要是他就这样死了……那以后谁来保护芳菲呢?
他接连帮那贼酋换了两天的药。那人的伤势果然减轻许多。说起来,还是芳菲配的伤药有效,帮了大忙。
为此,他们对他的看管也送了许多,经常就是直接把他关在房里便罢,没有专人站在他门前看管。
陆寒常常把耳朵贴在门背上听着外头的动静,将路过的河盗说的只言片语都尽数收入耳中。
不知道底层舱房里的同伴们情况如何了?
陆寒想到童良弼,心里沉甸甸的。
忽然他听到门外甬道上有急促的脚步声接连响起,接着船身一震。看来停了几天的船终于要开动了,却不知又要开往何方?
“那些混蛋官兵是怎么知道这儿的”
“是啊,怎么就被他们摸过来了”
河盗的谈话透过薄薄的船壁传进陆寒的耳朵里。
官兵找到这群河盗了?
他心中一阵激动,立刻从小窗口往外望去,果然看见夜色中闪动着点点火光,应该是官兵船只上的火把。
很快,他便听到了外头甲板上无数跑动的声音。是在激战吗……
他几乎立刻就想到了那天被拖上甲板当肉盾的同伴。
不行,一定要趁机跑掉
他看着那穿着粗大窗棂的窗户,心急如焚。
该怎样才能把窗棂弄断或者撬掉呢?
他飞快打量着屋里仅有的一些东西。一张木板床,一条烂被褥,一个夜香桶……
只能勉强一试了
他伸手脱下自己身上那件已经脏得看不清本来布色的长衫,用力撕成一条一条。然后把这些布条拧成股,浸泡到夜香桶里去。
顾不得恶臭——久居鲍鱼之肆而不闻其臭,他已经快要失去嗅觉了。他把浸湿了的布条缠着两根相邻的窗棂,再把布条狠狠地绞在一起……
记得在乡下读书的时候,就曾经看过乡人是用湿布条把两根木棍绞断的……希望有用
外头的厮杀还在继续,每当有人在他的房门前跑过,陆寒都会心跳加速,可是手上的动作却并未因此而停下来。
他的心中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要逃出去
也许静静地坐在舱房里等待,官兵也会把他救出来。可是,他不能只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啪”
两根窗棂果真吃不住这绞力,应声而断
陆寒狂喜不已。这声音如果在平日肯定会引起外头的警觉,但此刻谁也没空来管他。
他快速转身把床上的被褥撕成条状,结成一条长长的绳索,再把绳索的一头结在剩下的一根窗棂上。
接着,他又把床上的一块床板拆了下来。
他先把那床板送出了窗口,再小心翼翼地一手抓着床板,一手拉着布索爬出了窗口。
船身好高……
陆寒的手传来钻心的疼痛。刚才绞断窗棂的时候用力过猛,他两手的手掌都已经破了皮。但现在无论如何,他必须要忍耐
一寸、两寸、一尺……
陆寒缓慢地接近着水面。他发现这一艘船并没有和官兵的船只交战,被前两艘船护在战圈之外。是因为……头领和人质在这船上吗?
“噗通”
他抱着木板跳进了水里。幸好现在是六月天,如果是寒冬腊月,他撑不了半个时辰就会被冻死在江里。
湍急的江水迅速把他带离了船只。陆寒在短暂的欢喜过后,马上又陷入了新的恐慌之中——
在夜色的掩护下,河盗们也许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