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纤手遮天第14部分阅读

    纤手遮天 作者:欲望社

    难上难啊。

    我似乎嗅到他有做政客的潜质?

    “秦生,在笑什么呢?”曹寰收拾好棋子,提伞欲回屋了。

    我随口道:“没什么,先生。就想起今天监国殿下在文华殿大睡特睡以致伤风,传出去不知被笑成什么样而已——”

    曹寰以伞面遮住头脸,低叹:“……唉,那可不是本官教出来的性子。”

    “先生放心,多监理几日国事,殿下自然就会有所成长。”我哈哈笑起来。

    “这话甚是不敬,以后不可再犯。”

    又被批评了。

    顿了顿,曹寰转回身,道:“对了,为何圣上知晓殿下与你早已相识……你可曾私下觐见过圣上?”

    我摇头。

    皇帝是圆是扁我根本就不清楚,至于他为什么知道东宫跟我的事情,应该是宫内有眼线告知他的吧?

    曹寰也纳闷:“这就怪了,圣上对你的底细还不清楚,怎会问起……你是否适合做太子舍人呢?”

    太子舍人?

    我差点没滑倒,立刻叫到:“学生体弱,难担重任!”

    太子舍人确实是有品级的官了,本朝有正六品与从六品、正七品、从七品四个品级,一共八十人,而且还是肥缺。但是,要做的事情就基本上很让人郁闷,基本上,东宫的宿卫、打杂、侍从、秘书一干人等都是太子舍人。

    我才不要混来混去变成在东宫殿跑龙套的!何况轮到值宿的话……玩通宵对皮肤不好!

    曹寰呵呵地笑了起来:“哦,这样哪。听说是监国殿下的意思,你得请殿下再重新考量考量。”

    我用力点头:兹事体大,要尽早让东宫打消念头!

    ※※※※※

    再次见到东宫,是在礼部举办的琼林宴上。

    琼林宴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沿袭过去的称呼,实际上跟琼林已经没关系了。琼林宴地点选在皇城四大花园之一的天祥苑,于是似乎叫做天祥宴更合适一些。

    既然是礼部承办的,自然不只进士列席了,诸位重臣和老臣都有份儿。

    ↓↓↓

    ——您老看看,这就是今年新招的官苗子,看哪个中意了,带回去练练?

    ——新进士也睁眼,这些就是朝中有地位的老前辈,多看着点,多学着点、多跟随着点,否则有亏给你吃的。

    ↑↑↑

    差不多就是这意思。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让皇帝来看看人才。对于今年的进士们来说,还有让他们一睹天子仪容的这层含义。

    我是蹭着趵斩的车来的,刚进皇城大门,就被拦住了。

    第七十一节 春风得意马蹄疾

    我是蹭着趵斩的车来的,刚进皇城大门,就被拦住了。

    远远听到后边传来的喊声,越来越近。

    “慢!”

    “站住!”

    “状元爷!琼林宴不得携书童进入!”

    状元不是我,不过我前面的人站定回头了。趵斩这次是风光如意,会试夺魁,殿试也点了他头名,因此状元爷是叫他没错。

    他纳闷地四周看看:“……哪有书童?”

    追上来的皇卫毫不客气地指着我。

    趵斩大笑。

    “……”

    我亮出琼林宴的邀函,对方检查之后,连同旁边看热闹的大臣一齐无语。

    悻悻地瞥着趵斩,我低声道:“不要笑得那么嚣张好不好,真是可恨呐。”趵斩意思意思地抬袖掩住嘴。

    哼,算了,还是见皇帝的事情要紧,看看能生出东宫这顽皮儿子的人长啥样。

    真龙天子、九五之尊、龙举云兴、不怒而威……

    这些词语在元启帝出面之后,迅速崩溃。

    本来他长得还行,眉宇确实也勃发着万人之上的倨傲威严之气,但是一出声,那平身二字,让对于面貌和嗓音特别敏感的我立刻想起一个人来。

    不就是那天遇到的黑衣人么!逃难时候遇上,后来是我领着他溜进东宫殿的,结果他还恩将仇报来着。

    我低头扯紧了衣角,忍住飙上去一脚踹翻他的冲动。

    东宫那不知轻重缓急、乱七八糟的烂性格,绝对是原封不动地从这家伙身上遗传来的!

    皇上出场坐定之后,便又是监国驾到,坐在旁侧。于是皇上发言,之后,侍者鱼贯而入呈上菜品,短暂的安静被丝竹雅乐取代。

    往对面看,我见到录取自己的主考官礼部左侍郎蒋忻沐大人列座,便也低首示好。

    元启帝悠悠然道:“蒋侍郎,据卿所奏,新科进士中有奇才子,年方十四?”

    “回圣上,此人姓名上秦下斯,籍贯长州,正是长州府学贡入太学的。”

    “喔,那朕知道了,是作卷拟‘能攻心则反侧自消,自古知兵非好战;不审势即宽严皆误,后来治国要深思’的一甲第三名。”帝君勾唇一笑,放下手中杯,“写得好!”

    我惶恐了,这是真的惶恐,不知道皇帝陛下突然拿我作评有什么用意。

    急忙出席谢过。

    皇上问:“卷中所言,可是探花真意?”

    当然要回答说是,还加上惶恐。

    其实我借鉴(抄)的是清代赵藩撰在成都武侯祠题的“攻心”联,只改了一个字。以此做提纲扩展开来,上联就单纯地对战火连天发表一下看法而已,用了辩证的方法来分析,最后结论却持中庸之道。至于下联,不审势即宽严皆误,则是想起在昙县县学时候与姬山翁的辩论,随便也作为第二个论题写出来。

    真意么,考场作文哪里能有什么真意?又不是写博客,暴走骂人随君发挥来着。

    殿上的帝王仰天大笑,戏言说可惜无法将我那篇文传阅诸臣,以令众卿一睹少年书生意气风采。一席话说得脸皮厚如我也禁不住觉得烫了起来。

    “年方十四,应是无字。”元启帝顿了顿,“如此,朕应当赐表字,以示褒美之心哪!”

    他转首看向太子:“皇儿以为何字适之?”

    ——喂喂,问他干什么,不要让别人注意到我跟东宫有私下来往啊!

    东宫得意地瞥我一眼,提高声调回答到:“探花年少高中,状元与榜眼亦是未到而立之年,这意味天子门生英才涌现,父皇治国有方、劝学有道而明日高悬。那么,不妨取其表字为单单一个晏字,采上日下安之意。”

    “好!朕就赐长州秦生一字,晏!”

    好吧,我没意见,反正姬山翁也早早地去世了,没长辈会给我取字,你们要代劳的话,我也将就用着……

    谢过皇上之后,我立马又被指派去苑中摘花。

    庆贺进士及第的筵席上有派人取花的传统,从进士中选择年少并且相貌不错的人去摘花,然后献给榜首。最早的时候,“探花使”一词并非专属一甲第三名,却是用来代指进士中摘花者的美称,轮到我摘花也算是巧合。

    天祥苑中桃花缤纷。我在灌木丛中随手折了几朵花儿,抬头看着桃树枝叶,这几天不是桃花开得最好的时候,但高挑在枝头的,总比足间花草惹我心欢,更何况是这样俏丽的颜色。

    一阵轻笑自身后传来。

    “众目睽睽之下,觊觎高枝上的花朵,未免有失风雅。”

    一身道袍,手持雕翎扇遮住颜面,帛阳长公主不知何时已端坐在方亭中。她身后不远处的门廊外,一群珠钗玉饰的女子正偷偷望向这边。

    非也,怀着爱美的赤子之心,向往可爱可亲的事物,才是年少风流的体现。

    咳,以上是我脑中所想的回答而已,实际上,我只不过倾身行礼,然后退避数步。

    帛阳公主摇着羽扇站起,轻声道:“呵,小探花,你可是美女姐姐们关注的对象喔。”说着,她步入花丛里,优雅地摘选牡丹,弃而不用的花枝被她随手漂于池中。

    配好一束娇艳的花,她转身递到我手上。

    “长公主,”我压低声音,悄悄对她说,“会试的时候,多谢。”

    “……不求谢。”帛阳公主微笑着再次掩住面容。

    我抱着花,诚恳地低首:“请允许在下先言一字谢。”

    一双美眸眯起,她似乎在羽扇下笑着,应道:“知了,知了。探花使可曾听过大恩不言何字?”

    “既要说也要有行动,这才是在下诚意的体现,缺一不可。”我答道。

    “……呵,拥有一张让人心花绽的甜嘴,眼中却不见谄媚之色,倒是意外地——”

    帛阳公主假意嗔半句,抬眼看向我身后,笑容骤然收住。略一颔首,羽扇轻摇,她旋身便走。我回头看,原来是东宫离席往这边来了。

    不在席上好好呆着,跑花园里来做什么?

    “殿下?”

    东宫一脸不悦地质问:“你认识皇姑母?”

    “哎?”

    “就是刚才跟你谈话的道姑!皇姑母,帛阳长公主。”东宫两条眉毛都快皱到一处去,“以后见了她躲远点,知道吗?”

    “喔……其实很少进宫的话,基本上不会再巧遇长公主吧?”我想起做太子舍人的事情,将话题重点小小地扭转过去,“听说殿下有意往东宫舍人名单中增添一位?”

    东宫的脸迅速飙红。

    “……你知道了?”他有些尴尬地用转身咳嗽来掩饰,“本宫、呃、确实有此打算——”

    直截了当,我戳破他头顶上冒出的泡泡:“我不干喔。”

    唰地一声,他立刻回头:“为什么!”语气愤愤不满,不用问,后边跟的标点肯定是感叹号而非问号。

    我不慌不忙地解释:“喏,就算我做随侍跟陪游很成功吧,诸位大人的教导还是不得不听从的。每天都跟在三公子身边的话,难免被要求记录一些东西报告给大人们——你不会愿意看到这种情况,我也同样呀!”

    “你不是那种人!”东宫脱口而出,顿了顿,又狐疑地嘀咕,“等等,你好像就是那种人……”

    就算是,也别说出声好不好,真伤心。

    东宫的想法似乎很简单,他觉得可靠可信的,就想带在身边。这种贵族式的任性,我是大大地有意见——就算不能平起平坐,至少也要尊重我吧。

    为了让他心底没底,我只好构造一个完全可能实现的恶果来说服他。

    “哎呀,不要想太多。我是说,立场改换,态度自然就要变化,日日相对,难道殿下希望你我相看两相厌?”我趁热打铁,“如此说来,保持现在的状况,几天见一回面,不是挺好?”

    “……本宫再考虑考虑。”

    “呵呵,再考虑,筵席中的美味佳肴都快撤光了。”我拖着他往方亭走,将开得最漂亮的那枝桃花指给他看,“状元郎应该等急了吧。我想折的花在那里,能唤人来替我剪下吗?”

    “哈,那当然!”

    第七十二节 翰林院的小角色

    『……

    自衙门踱出的,正是上任一载有余的翰林院修撰大人——长州趵无疏,与之素来交好的编修秦晏秦大人紧随其后。

    先看这状元郎趵无疏,但见其宝冠束发,金簪绯带,剑眉英挺,薄唇抿然含笑,身着淡青忍冬绣纹绸袍,足踏祥云皂靴。八尺男儿佩三尺宝剑,正是天坠紫星、允文允武,所谓风流才子非此人莫属。

    再说探花使秦晏,端的是满月之相,双眉似弦月还驰、若远山却浓,目是青莲,唇如丹果。翩翩少年者,戴方巾,垂一对皂尾,穿的是莲纹织锦袍衫,手持玉坠摺扇,谈笑间温文有礼,真个风雅自在。

    这两位士族公子沿路走来,便是无风,天街也仿若铺满落花,芳菲盈盈——

    ……』

    ※※※※※

    “看什么呢?脸红成那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印泥拍脸上了呐。”

    我闻声合起小册子,用手背贴着脸颊,果然有些发烫。

    “呃,这个,不知修撰大人读过没。”我起身去替自己倒一杯茶,顺手将小册子递给趵斩,“是新出的话本,坊间传阅得挺快。”

    “哦?”趵斩兴致勃勃地翻开,“上回流传穷秀才夜遇北山神女的故事,趵某还没看完呢,这么快又出新本?讲的什么?”

    我忍着笑:“看过就知道了。”

    是写我们这批新科进士的,听说卖得相当好——无论古今,八卦果然都是人的天性。

    别看书里把我们写得威风凛凛,其实谁不知道,翰林院的修撰、编修、检讨是磨练新人用的职位。算史官吧,但重新修史的机会少之又少,接到的工作多是起草文书制本什么的,差不多就是文秘一类了。

    我擅长写应用文,这些活干起来是轻松愉快,一转眼就做了一年多的编修——也就七品小官一个。

    一年来,身边的人也不是没有变动,比如秦之麟吧,他跟我们一样是庶吉士(也就是到翰林院实习的进士,还有些去六部实习的,叫观政进士),刚进翰林院就任侍讲学士,半年之后升官调去大理寺了。当然,这种后台硬的,嫉妒起来也没意思。

    说到后台……

    “秦编修要去御书房否?”一位学士大人从门外探进头来。

    我点头:“嗯,是的,大人有公文给监国过目?”大家都知道我有监国特许,能随时进见,因此让我捎带文件的次数也不少。

    一叠文书放在我的桌上:“梁翰林有两份公文没来得及一起呈交,麻烦秦编修了。”

    满脸堆笑:“哪里麻烦,举手之劳呀。”

    送走学士,我回头无奈地盯着公文:这哪里是没来得及送过去的,明明就是在内阁那里没通过,不同意送交给监国过目的文件嘛!

    就算东宫看过,没有内阁的印章也不能执行,徒增东宫的郁结而已。这种被半路拦下的文件越多,东宫就越不乐;转交的文件越多,我也越不安,危机感与日俱增。

    叹一声,我研墨,继续抄写公文。

    趵斩也在忙碌着,核对今年升迁的官员名录,由原本的籍贯分类改写为出仕年份分类。上头一个命令,我们往往就要忙很久,烦啊。

    他抄着抄着,忽地停了,用笔杆敲敲我的桌子。

    我抬头就看到一页入职官员的名单:“嗯?”

    “你看吏部。”他说。

    接过来,我慢慢查看,这回新从地方调上来四人进吏部,其中一人名叫江源,调任吏部主事(六品),乍看之下没问题,这年纪真轻,只有三十岁。再仔细一看,他捐买举人身份是二十五岁,立刻被安排了一个县官的职务,然后今年回京进吏部。

    按照本朝法令,举人出身的外派官员,必须做足十年地方官,才能视其政绩,回调京城任职。更何况此人只是捐官而已,一般来说更不受重用,怎么五年就调回来了?

    八成是上头有人吧……

    我俩只是修撰和编修,无权纠察这事,也不想惹到一身腥。

    于是想了想,我说:“这么明显的疏漏……是传抄的时候,将捐官年纪记错?”

    “嗯,一定是这样。”趵斩点头,“应该是二十岁入仕,那就这么写了。”篡改朝廷命官资料,罪名不小,不过交一份矛盾的资料上去也不会有好果子吃就对了。

    “问一下翰林大人吧?”我小心地提出。能捐官的人,必然有后台,如果人家不高兴年份被更改怎办?

    趵斩道:“不了,如果追查,就当作是我笔误。”

    我笑笑:“既然已有决定,为何要知会在下呢?”

    他拍拍我的肩:“好歹是同科,有难同当嘛!”

    “好,下官也没有核出错处……”这才是你的本意吧?我苦笑。

    一个时辰后,翰林院收工,大家纷纷往名薄上签到,换衣服,回官宅的回官宅,赴酒宴的赴酒宴。

    说起酒宴……“趵大人,左学士的庆生宴,你不去么?”我问趵斩。

    “嗯,今日犯讳,不能去啊。”

    要说婉拒官员小团体的邀请,趵斩总是理由最多、花样都不带重复的。

    我当初没反应过来,一有人邀请,就跑去应酬,结果在翰林院的位置变得十分尴尬……多亏有东宫在,别人只敢在背后议论,不能拿我怎样。唉,这糗事不提也罢!

    收拾好办公用品。我离开翰林院,跑去御书房例行“晚班”。

    第七十三节 ……太、太子妃?

    烟雾袅袅升起,牵扯出提神敛心的熏香气味。

    东宫正在忙碌。自从去年冬初元启帝发兵东夷,东宫就完全扛下了帝君的工作。虽然并非从早忙到晚,但也不清闲,连他最喜欢的马球帷赛也少有观战。

    抬眼见我立在殿外,东宫立刻将折子往案上一摊,右手撑住额际,作疲惫状。等到我坐在对面的时候,他已经处于奄奄一息的状态了。

    “本宫实在是十分疲累……”说着,一头栽在案上。

    等侍官退出御书房并关闭门扇后,我才把藏在袖中的文书取出,码到他的脑袋旁边:“不多,爱看就看,不看也无所谓。反正我是送到了。”

    “你都送来了,怎能无视?”东宫依旧是哀叫。

    那就是自找的嘛,总之别想让我觉得是自己不对,我一小职员夹在你跟大臣中间也很尴尬的说。

    我摆摆手:“好好,莫再嚎了,殿下想要什么补偿,直接讲吧。”

    “后天出城踏青!”

    “恐怕困难。”你想都不用想,没门,“曹少师严令禁止殿下微服出游。”

    东宫无辜地眨眨眼:“那正大光明出去就可以了么?”

    “也要殿下有正大光明的理由。”

    我哼了一声,抱走几摞批阅过的折子,按照上面的印章分门别类放好,这叠是送去通政司的、这几张去詹事府、这叠工部、这叠要抄誊一份送去大理寺、还有几折退回内阁再议……

    东宫沉默了一阵,或许是看我专心整理文件,觉得被冷落了不高兴,拿笔杆敲敲案桌。

    “——本宫有出城的正当理由。”他说。

    “哦?讲来听听。”我头也不抬。

    “去接本宫的正妃。”

    ……

    嗯?

    啊啊?

    我手里的折子哗啦啦落到席上。

    ※※※※※

    第三天是初六,大吉,利婚嫁。

    东宫穿的是英武帅气的礼服,果然翘班不上朝。不知大臣们在朝房准备半天,却得到通知“监国接老婆去了”,会是什么表情?

    反正我的脸色是好不起来的。

    太子妃明明就是我,谁也不知道我就在这里,东宫是要上哪儿接那个传说中在养病的太子妃?

    带着浩浩荡荡的皇卫仪仗出发,离开京城,沿着大道往西。荒山,再深山,经过一座横在瀑布上的小桥,眼前豁然开朗。平整宽阔的石操场,两边是军营,正晌午,炊烟袅袅,站岗的士兵板着脸,纹丝不动。有骑兵过来盘问我们的来意,后毕恭毕敬退到一边。

    操场尽头有雍容华贵的红色高墙,围着一座占地颇广的道观。

    似是早有准备,没等我们的队伍走到跟前,道观外围的大门便敞开了,里面左右各站一排道姑,都生得眉清目秀,粉黛未施也是上等姿色。

    住持师太领东宫进去,随从都在安排外面等着。

    我蛮好奇这座道观到底有什么神奇的用途,竟有派兵保卫,后来琢磨着,该不会是专门安置皇室出家女眷的吧?例外的是帛阳长公主,她出家却没来这里修行,只不过呆在皇城偏僻的角落而已。

    过了大约半小时,东宫出来,吩咐把锦轿移到道观大门外。

    我歪着头,有点看好戏的心理,等着那个不知何方来的太子妃出现。

    道观大堂门里首先出现的,是穿着简朴的老妪,她半扶半牵领着一只小手往外走。小手的主人体型娇小,华冠珠帘遮面,看不见容貌,相信她一定觉得头很重很重。

    这两人的移动速度,比老牛还慢。

    东宫表现得格外沉稳,负手站在锦轿边。

    那“太子妃”一步一停,挪到轿前,略微提起裙角,预备迈过横轭——只是预备的高度不够,绊住,一声不吭往前倒。

    东宫急忙接住她,顺势往脚下一揽,打横抱了起来,送进轿内安置。

    我的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那个女孩明明就是假冒伪劣的太子妃,东宫居然看不出来,怎会眼拙到这种程度!就算八岁时候分开,好歹也该有点印象吧?

    唉,有口不能言,我真想狠狠敲东宫的脑门。

    回到皇城,东宫送太子妃去见太后,留了两个时辰给东宫殿的宫人做准备。太子妃的殿阁一直保留着,这回看宫女进进出出,手里拿的尽是大红大绿的装饰,倒像是东宫与假太子妃重新成亲了。

    我候在东宫正殿后的花园里,情绪低落。

    这是怎么回事,莫非秦家大胆到偷梁换柱,找了个长得跟我相像的女孩,冒充太子妃蒙混过关?

    真是可恶,明明我这个正主就在这里!

    确实,除了江近海,没人能证明我是太子妃秦氏。而如果江近海作证,那他是死罪,我也不会有好果子吃,擅离皇城罪过极大,更何况还有女扮男装殿试的欺君之罪?

    也就是说,我是太子妃这个事实,可以当作完全没有存在过。

    想要扳倒她的话,就得从了解她底细的人入手,比如太后、秦家人、还有那位老嬷嬷。可是,揭发假太子妃对我百害无一利。首先我没理由这样做,其次手里完全没证据,口说无凭啊。

    还是观望一下吧,东宫本身权力也不大,就看假太子妃还会不会起什么风浪了。

    想归这样想……

    我还是觉得很不甘心!

    ——气死人了。

    第七十四节 我的仰慕者?

    此时,一名太子舍人从小路走来,对我行礼。

    他是大理寺左少卿的幺子,复姓即墨,名君,字子音。我之所以这样介绍,是因为刚认识他的时候闹过笑话,以为这孩子姓即,于是跟东宫提起的时候管他叫“墨子音”……让我撞墙去吧,真是一生的污点!

    我回礼。

    对方道:“秦编修,在下即墨君,有事相询。”

    “请讲。”

    “是这样的,下个月初五不朝,又正巧是太学举办射礼大会的日子,诸位师长希望监国能莅临会场……”

    我展开折扇,遮挡过于刺眼的阳光:“这个,应该递邀函给殿下过目吧?”

    即墨君的脸红了,低下头道:“监国对编修格外倚重,如果编修能帮忙提一下的话……”

    我爽快地点头:“好说。秦某也是太学出身,殿下收到邀函的时候,如果秦某恰好在侧,自然不会辜负即墨公子与诸位师长的期望。”

    即墨君露出松了口气的神情来。

    “……只是殿下国务繁忙,不见得能如约出席。”我补上不确定因素。

    “这在下明白。”

    明白就好,我赌一季度的薪水,东宫绝对不会去,他最讨厌跟一群老头聊天了。

    看看时候不早,也不清楚东宫会什么时候回来,我别过即墨君,转身沿路向皇城西门去。

    过了几分钟,一回头,见即墨君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我停下脚步让这孩子先走,谁知他也停下。

    “……即墨公子还有什么事?”

    即墨君的脸上有些泛红,他低下头,双手递过来厚厚一叠稿纸:“这是在下前月旁听辩学所成——对于秦编修的用典以及观点,略有不解,反复思索后似乎有所得,于是以纸笔记录下来,希望秦编修闲暇之余能指点一二……”

    “嗯?”

    他说话真够咬文嚼字,难道不知道书面语跟口语可以有差别嘛?

    我腹诽着,接过他的稿子,粗粗翻阅,竟然真是我跟太学那帮老顽固辩学时候的发言辑录。大段大段的注释和辨析夹杂其中,我来不及细看,倒是对他的一手好字留下了深刻印象。

    “这——”

    “初五的射礼之会,学生将上场比试,在此也私心地希望,编修能够出席一观!”即墨君红着脸一鼓作气说完,如释重负地行鞠礼,转身大步离去。

    把我晾那里了。

    我有些不自在地咳嗽两声,让周围宫人好奇的视线全移开。

    ※※※※※

    回家,回的不是江近海在京城的宅子。

    以前我也说过,那里地段繁华龙蛇混杂,何况,时常会有江近海的部下翻墙入内,或集结,或避事。我怎么可能在那里住得安稳。

    一年前我领到分给新任京官的住宅,那是个位于官宅区的小四合院,只住我一人,空荡荡的。这个时代没钟点工,不购买或者雇佣奴仆的话,估计没几个月宅子就要变得跟鬼屋一样乱,再说了,独身住不安全,我一假公子也很难与人合住。

    于是我把官宅租出去做长州会馆,抱着包袱投奔了曹寰,住他家的小别院。或许是住在王府时养成的习惯,总觉得这样一个大宅邸中的小院更加舒适。曹寰没啥意见,他把我当学生看,便是倾囊相授,更别提借住这种小事。

    通过他,我认识了不少言官,包括都察院和六科的官员,这些人官职往往不大,但特别有文人的心性,把名声看得比性命重,把国家看得比个人重。他们中,有些人是很愤青的,另外一部分则见风使舵。

    曹寰威望颇高,说是他在领导这群监官言官,却又不尽然。

    把香词社丢给别人执掌以后,曹寰其实低调得可怕了,不是张缇那种伪低调,而是真正地谦逊寡言,只在授课讲学的时候,朗然展现他状元出身的口才和思维力。

    他也快四十了吧,不知为何一直没续弦。

    每次我看到他静坐在茶楼里的身影,心中总一阵莫名地难受:以他的相貌和功名,不该过得这么孤独。

    人这一辈子,所求的不外乎两个字,满足。

    有些人具备让自己过得开心的天赋,另一些人则无。

    我想也许曹寰是后者。

    ※※※※※

    回家的时候,正巧看到言官们从曹府出来,面色严肃,三五一头接耳。有眼尖的瞥到了我,示意身边人,几人立刻噤声了。

    心下隐隐有不安,又不知原因为何。我行礼问好,绕过正门,从侧门进入府内。

    几天后,在翰林院的闲暇聊天中,我听到了一些风声。

    似乎是有人煽动言官集体弹劾定国公。

    想当然尔,曹寰与定国公早结成一脉,一定不会同意,于是不欢而散。

    证据就是从来不说定国公一派坏话的言官,开始上书揭发定国公的罪行,大到倾轧朝政,小到公器私用、掠占田产,无中生有到杖毙雇工等。

    我看着弹劾书上的字句,那根本就是针对着定国公的后台,长青宫老太后。

    东宫问我:“本宫该不该批下去让严查呢?”

    “定国公可是殿下的岳丈。”我不太赞成。

    当然,真正的理由并非裙带关系,我也不想多言,不过东宫跃跃欲试的样子,让我联想起他对扳倒老太后的无比热衷,不免担心。

    ——等东宫被刺激到,声明老丈人也不能逃过法网,我再详说理由吧……

    这样想着,谁知东宫怔了怔,瞄向太子妃住殿的方向,不做声了。

    第七十五节 窝火了

    谁知东宫怔了怔,瞄向太子妃住殿的方向,不做声了。

    沉默半晌,他轻声道:“……你说得也有理。”

    我惊诧地看着他。

    没听错吧?

    我那样的歪理,分明就是故意说来引他上钩的,他怎么不咬钩了?

    这下换我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欸?东宫不像是会这样回答的人呢?”

    “其实言官也常上奏骂秦氏一族,这对他们来说,是出名的捷径。”他脸色有些不自在,“不过,这倒是本宫上任以来头一回,而且……”

    而且这开骂的人中间,还有过去与曹寰走得近的某些人,也就是香词社的诗友吧。

    不好办哪。

    东宫悄悄告诉我,折子里面的内容,“太子妃”早跟他提点过了,统统都是造谣。皇上每回接到这种折子,都是直接批注“词不达意”打回去让重新写,重写过三次五次以后,再笨的人也知道皇上是不想管的。

    太子监国涉政不久,没什么经验,如果理会弹劾高官重臣的折子,麻烦自然源源不断地来。对方离间东宫太子与定国公的关系,是想在一连串后续事件中,动摇东宫的威望。

    我听了他说的话,面无表情地问:“殿下知道这叫什么不?”

    “嗯?”

    “枕头风。”

    “啊?”他很无辜地吃惊了,“她说的不对?”

    我皱眉道:“还成吧。这些折子,不动声色扣下来就好,也可表明殿下的立场。弹劾定国公根本就不可能成功,何况还涉及皇室异姓成员,这分明是自找麻烦。处理得不妥的话,殿下在老太后那里会吃亏。”

    东宫委屈地低声道:“难道本宫不是一直被老妖婆欺负?”

    其实你很得宠啊,就是自己看不出来而已。太后那么宠你,真是……身为她后辈的“我”恐怕也没这种待遇吧,唉,谁叫身份不同呢?

    我在心底哼了一声。

    不说树大招风,东宫树小不过苗子好,照样招风。这一晃啊,秦家会不会有影响我是不知道,不过东宫的位置还是危险得多的。

    话说回来,如果假太子妃的劝告是出于自己的意愿,那她也不能小觑。聪明与否在其次,有没有那个心思才是最关键的。

    她把我的真实身份取而代之,让我吃这个哑巴亏,我对她是一点好感也不会有。

    “无论如何,下次如果太子妃娘娘再说起朝堂内的事务,请殿下务必提醒她,内宫不得干政。”我说着,把奏折放好。

    “啊,对,是有这样的法令!”东宫恍然。

    你喔!

    连被人吹了枕头风都不知道,还自以为感觉良好?

    话说回来……

    “殿下,我想问一件事,也许有所不敬,能不能先保证不怪罪?”我瞅着他。

    他大度地摆摆手:“说吧说吧!”

    “殿下的妃子长什么样?”

    “……”

    问这种问题,真是大逆不道啊——但我就是好奇嘛!这几天东宫一派气色很好的样子,八成对太子妃颇满意吧?那个假妃子到底长啥米姿色?

    在我一本正经的目光下,东宫脸红了。

    他小声道:“放肆。这是你能问的?”说完,转过头去不看我。

    放肆?

    我心里一冷。

    “微臣失礼。”站起身,告退离去。

    ※※※※※

    快步走在皇城大道上,我心里的忿忿一浪高过一浪。

    见色忘友的小屁孩!

    虽然我是犯上了点,但不就是想知道假太子妃长得好不好看嘛!好几年交情了,为个妃子,连放肆这词都能对我用,还有什么不会做?亏我还凡事都替他着想呢!

    管你去死!被狐狸精叼走算了!

    心里正咒骂着,耳听得有人追了上来,连声呼唤着秦编修停停。

    我回身一看,又是即墨君。

    “编修请稍等!”他跑到我面前,呼呼地喘气,道,“监国殿下请您回御书房,说尚有一事相商。”

    鬼才回去!

    我咬文嚼字地回复:“烦请即墨公子转告殿下,秦某身体不适,恐有失仪态,不得不暂避。明日自然前往领罪。”

    即墨君听了,急忙伸手来扶我:“编修大人的病情可要紧?是否需要子音请名医观视一下?”

    我闪开他的手,婉拒:“秦某休养半日即成,谢即墨公子了。”

    迅速逃走。

    跟“书面语君”交流真累。

    ※※※※※

    第二天我没去见东宫。

    因为我真病了,发热,卧床,但是不敢请大夫来看,怕被发现是女子。

    果然,谎话说不得,特别是咒自己的谎话……

    这个时候就会发现,有一个专属大夫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可是江近海消失好几个月了,我根本不知道他在哪里杀人放火。

    我坚持不让老仆请大夫,老仆没办法,只好去茶楼找翘班的曹寰。

    “秦生,为何不让大夫来看看?”曹寰在院子里,隔着窗户问我。

    没有我的同意,他是不会擅自进来的——而我以病态不便见人为由,把他给拒在门外。我咳了几下,回答说:“……学生有宿疾,不是一般大夫能诊治的,请先生谅解。”

    “哦?那要如何医治?”

    我随口道:“……去年先生也曾见过的,江近海江大夫……他与学生同乡,知晓病史。”反正江近海神出鬼没,曹寰是找不到他的。

    曹寰应了一声,转身出了院子。

    我放松下来,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到有人扶起我的头,灌进苦涩的药汁,朦胧的神智立刻被苦得清醒过来。

    江近海?

    真的是他?

    看到我醒来,江近海严肃地责备道:“一个人在外住,要小心照顾自己。你前后加起来都四十岁了,怎么这样不小心?”

    ……

    什么叫做前后加起来四十岁,女人的年纪是秘密啊秘密!

    第七十六节 小夫妻的那档子事儿

    我瞪着他,咕哝:“你什么时候回京城的?”

    “前天晌午——事情比较多,还没来得及跟你说一声,想不到就这样见面了。”江近海看了看药碗,示意我张嘴,继续灌药。

    “伤风而已……”我嘀咕。

    “脉象嘛,不单单是风寒喔。”江近海说着,让我张嘴给他看看舌头,“之前是不是还觉得心烦意乱,性子变得特别浮躁?”

    嗯?

    他怎么知道?

    我不解地点点头。

    他凑近我的耳边,悄悄说了句话。

    我花了好几秒才理解他的意思,脸上顿时一片滚烫!刮刮我的鼻尖,江近海取笑道:“瞧你,都忘记自己是女孩儿了?”

    我摸摸火烧般的脸庞,羞得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种事情怎么可以让男子知道……

    江近海轻声笑:“小娘子要不要煮红豆饭?”

    “不要开这种玩笑!很讨厌!”

    我真觉得丢脸死了。

    “好、好,不说了。想不到小姒好纯,脸皮这么薄。”江近海还是忍不住笑话我。

    ——我又不像你,当过妇科医生……

    服药过后,我跟江近海闲聊,才知道这次他回京,是任职来的。上面给他安排了一个新身份,在六部里做事。

    “你有再见过帛阳公主吗?”他突然问。

    我摇头。

    皇城里的?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