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一夕念(清穿)第1部分阅读
一朝一夕念(清穿) 作者:rourouwu
《一朝·一夕念 》
作者:水墨嫣
卷一:劫缘难定(慢热篇)
第1章 楔子
雍正四年,九月初十。
迷雾,无边无垠。
透过层层灰蒙,彼岸血红的曼珠沙华如火焰烧红天际。
一叶轻舟,浮在死黑却又透明的忘川水面,缓缓驶向虚无缥缈的远处。船头立着一名青衫男子,背负了双手,静静垂眼。水深却可见底,满目皆是那扭曲、破碎的灵魂,被铜蛇铁狗噬咬,一声声凄厉的惨叫,自水底传来,散于空中。
“看到忘川河底的那些怨灵了吗?”接引侍者静立船头,冷淡漠然地问。
“看到了,”青衫男子微微点头,也冷淡地问,“他们为何要在那里受苦?”
“执念太深,不愿轮回,”侍者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冰冷又苍凉,“轮回之人,皆要喝下孟婆汤,忘掉生前种种,才可入世轮回。可是有一些人,为了来生还记得前世所爱,选择不喝孟婆汤,而是跳入忘川河,受尽折磨,千年之后若还心念不灭,则可带着前生的记忆,重入人间。”
“执念……”男子喃喃低吟,心狠狠抽痛了一下,眼前浮现出那张清丽绝伦的脸,想起那时她依偎怀里,坚定认真地说,生死相随,无怨无悔,若有来生,也定要记得他,来找他。她会不会那么傻?为了要记得他,甘受那千年苦寂和折磨?
心好似被撕裂,她如花笑靥仿佛在河底一点一点破碎。
“轮回虽苦,但只得匆匆几十年,然后就前尘尽忘,好过那千年寂寞。”侍者冷淡的声音再次响起。
男子不语,转眼望向那迷雾深处的奈何桥,多想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走过。多想她将前尘饮下,忘了他,忘了那些苦痛。
迷雾渐浓,将远处的桥一瞬淹没。
小舟的终点,是阴森冷暗的阎罗殿。阎王威严的脸,在青幽的冥火下显得诡异又恐怖。他翻着生死簿,笔下一圈,冷而低缓地说道:“来人阳寿已尽,即刻带往奈何桥,入六道轮回。”
“一定要喝下孟婆汤吗?”男子静静看着他,站立不动。
“轮回之人,一定要喝下孟婆汤,”冥王低沉的声音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除了忘川之底的灵魂,没人能带着记忆轮回。”
“那能让我再看清清一眼吗?”男子带着一丝恳求地问,他想再看她一眼,想在遗忘之前,再看一眼那个深爱的女子,也许这刻在灵魂深处的一眼,可以抵受忘却的吞噬,不能带着和她的记忆,也要印下她的样子,那样在世间走过多少世,都不会寂寞。
阎王继续翻着生死簿,声音一沉,“你的妻子执念太深,已经跳下忘川河,你不能再看到她了。”
男子的手紧握成拳,虽然已是魂魄,但仍是能感觉到心脏的位置,一阵撕裂的疼痛,闭上眼,前尘尽现,长相思,莫相忘,若相惜,不相弃。历历在目,声声泣血。那一刻,仿佛万箭穿心。
“恳请阎君让她轮回吧。”男子睁开眼定定看着冥王,“我愿代她受那忘川之苦。”
冥王仔细地看着他,又看着生死簿,良久不发一语,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也不是不可以,但你需得与本王订下契约。”
男子平静地问,“什么契约?”
冥王伸手一挥,侧面的墙上就出现了忘川河底的画面,一个个鲜活的灵魂在铜蛇铁狗的噬咬下变得扭曲破碎。冥王指着那墙上的景象叹道:“不知为何,执念太深的人越来越多,这忘川河底的怨灵拥有比一般灵魂更强大的意念,但多为怨念,久而久之,忘川河上的怨气日益加重,终有一日会吞噬整个冥界。唯有将世间最为纯净的灵魄化入忘川,方可消减那股怨气。”
“如何化入忘川?”
“魂飞魄散,永堕忘川。”
男子微微一惊,沉思良久,淡淡开口,“若要我永世不能轮回,不能再照顾清清,那阎君也需得答应我照顾好她,让她每一世都投身好的人家,都有幸福的归宿。”
“这个本王答应不了你,”冥王摇头,冷然地道,“每一个人的命数不由本王决定。而且挫骨扬灰之人,就算入世轮回,也要历尽十世劫难,这十世,她会经历沦为娼妓、受刑入狱、饱受虐待等人世间所有的苦难,若每一世之间还夹着千年忘川之苦,那她将会成为世间执念最深的怨灵,将会遭受天帝诅咒,永生永世都不得幸福。”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男子紧握的手一阵颤抖,挫骨扬灰也是他连累她的,这一世她已经为他受尽了苦,为他而死,可上天还不放过她。
“忘却前尘,入世轮回,乃是天道,一切妄图与天对抗的人,都将受尽磨难,”冥王青灰的面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指着那面墙道,“你以为人人都能抵受忘川千年之苦吗?看一看多少支离破碎的灵魂,他们心念已灭,已经沉沦,将永远留在那忘川之底了……”
“说那契约吧。”男子打断他的话,盯着他的眼睛,沉声道,“我与你签订契约。”
冥王的手又向着墙上一挥,墙上渐渐浮现出一些凹凸有致的文字,转瞬化为符文,“你签下这纸契约,本王立刻送她轮回,她将不再受千年忘川之苦,但她挫骨扬灰,这轮回的十世劫难,已是天定,无法违逆,本王许你带着记忆随她轮回,十世尽头,本王送你们重回大清,若是山河易主,改变了命数,你们就解了彼此的劫,一切诅咒再不复有。”
“但是——”他拉长了声音,更加低沉缓慢地说道,“若是改变不了命运,本王就要收回你的灵魄,你将魂飞魄散化于忘川,永世不得超生。”
“我不介意永堕忘川。若无她相伴,轮回千世,也是无趣。她可以为我受永世诅咒,我怎能不为她再赌一次?”男子说完,走向那面写满符文的墙,伸出手,在那妖冶的魔咒上,签下了契约。
第2章 第○○一章 穿越
迷雾,无边无际。
一叶扁舟在青灰的水面轻摇缓行,混沌中,一切都朦朦胧胧,笼罩着幽冥诡惑的青光。彼岸花,如火焰燃烧,烧红茫茫死水。
一个冷酷又威严的声音,不知从何而来,充斥于天地,“你在世间还有最后百天时日,你可要修改契约?”
一个男子清淡却坚定的声音,从迷雾中层层散开,带着一重重的回音蔓延,“绝无更改。”
“你已守护她十世,百日之后,就是轮回的终点,本王将送你们回盛世重逢,但若不得救赎,灵魄就将化于忘川,你真想清楚了?”
男子的声音依然清淡,不带悲喜,“十世以前签下契约的时候,就已经清楚了,不求宿命能改,只要能再爱她一次,劫灭亦无悔。”
话音落,小舟被混沌吞没了,燃烧的花火在死黑的水面印出魔咒一般的符文,生死之契,一闪即逝,所有的一切都被卷入黑暗。
我猛然惊醒,又已泪湿枕巾。
二十二个年头里,我时常做着这同一个梦,梦里只有三种东西,黑水、灰雾,和那开似血燃的曼珠沙华。梦里从来没有人的出现,没有我,只有那两个声音,两句对话,清晰得仿佛刻在我脑中。男子温柔清淡的声音令我隐隐心痛,我时常想,若无因果,为何会如此执念成为不得开解的梦魇?
那惊人的最后时日,从最早的十多年,一点一点减少,到了百日。再到后来的十日中,我几乎每天都要梦到,十、九、八、七……,敲在心里的倒计时,令我无比害怕时间的流逝。
梦中男子在世间的最后一日,我又看到了那熟悉的景象,这次灰色的雾却奇迹般地散开了,小舟越来越近,终于可见舟上立着一人,天青色的身影,修长飘逸。
一阵尖锐的电话铃声将我从梦中惊醒,我呆了半晌才回过神,一边擦着额头的冷汗,一边拿起电话。
“清清……”那一边传来仇诺的声音。
“是你?”我没好气地道,“有什么事?”
他沉默了很久,在我不耐烦地要挂断电话的时候,才终于开口道:“清清,我要先走一步了。”
先走一步?怎么那么像要英勇赴死的感觉?肯定又想作弄我,我也懒得理他,淡淡道:“那你慢走,不送了。”
“清清,不要怕,我会来找你……”
“玩什么呢?”我冲电话那头吼道,但那边却再无回音。
我重重挂了电话,蒙头继续睡觉,可再也睡不着,许多的往事像是激流冲开大堤,汹涌而来。一点一点,又想起了。
想起了初见他的那时,在大一的迎新晚会上,近万人的会堂鸦雀无声,只听见他空明的笛声,悠扬轻灵,像是能穿入人心,在心湖上激荡起层层涟漪,再一层一层地穿透,直至心底。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满是宁静,深黑的眼睛灿若寒星,或笑或悲,都带着一丝难言的魔力。那一刻,那个如火张扬,又如水恬淡的男子,他的脸、他的眼眸、他眼中深情,就已随那首穿入我心的《乱红》一起,定格在了我记忆深处。
不过世事无常,在我以为最幸福的时候,他搂着外语系的系花来给我介绍,没有一句解释,我却完全明白了,我的骄傲让我在当着他面的时候还是表现得很平静,很友好。只是那一晚,我像喝白开水一样的抱着瓶子喝了一瓶白酒,睡在冰冷的地板上,对着玻璃门,看到自己狼狈的影子,将那些支离破碎的记忆一一埋葬,我们,再见是路人。
是路人了,而且过去三年了,可他这样一个电话,还是搅得我心神不宁,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我还是拿起电话打了过去,那边传来一阵强烈的哧哧声,我顿觉头脑发晕,人事不知。
屁股上传来一阵一阵的剧痛,令我惊醒,微微睁眼,却见自己伏在地上,好像有什么东西一下一下地打在我身上,那真不是一般的痛,火辣辣的,我想撑起身子转过头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却被两只手重重按着肩头,一动也动不了。
这时眼前出现了一双脚,渐渐向我移来,我也渐渐能从下往上看到她的全身,她带着怜悯的眼神看着我,却没有半点表情,我大叫:“救命,救命。”她无动于衷,只是带着更加同情可怜我的眼神,但又似乎不是在看我,她这无情的反应让我彻底绝望了,全身都在痛,终于又失去了知觉。
再次醒来,已在一张又冷又硬的床上,身上还是很痛,不用看也知道伤口一定很严重,打我的到底是棍棒还是藤条也分辨不清了,长这么大没被人这样打过,忽然就觉得说不出的委屈,半晌才强压下恐惧,挣扎着爬起来,迟钝地打量眼前这张床,老旧的硬木板上垫着薄薄的一层棉絮,被子还算新,丝绸缎面,上面绣着一些碎花,枕头是个长方体,很高,有些像夏天里睡的竹枕,床上方垂下一层纱帐,外面的一切都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拉开床帐,正好看到床头的铜镜,照得出我的影子,但又模模糊糊看不清楚,我爬近了一点,终于看清了镜中的我,那一刻,只感觉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一颗心瞬间跳到了每分钟一百八十次以上,差一点背过气去,紧捂着口,那一声尖叫才没有叫得出。
镜中的人,竟然不是我!
铜镜虽然模糊,但还照得出我苍白如死人一样的脸和惊恐万分的眼眸。镜中的人很眼熟,赫然就是我挨打的时候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人的样子,接下来一刻在脑子中冒出来的念头,才真让我吓得半死,那时我看到的,已是她离体的魂魄?那个时候她已经被活活打死了?难怪她会有那样自怜凄凉的眼神,但我又是怎么借了她的身体?我一点也想不明白。
四下扫视着屋子,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屋里的陈设古朴自然,不像现代装潢,我忽然出现在这里,而且这里刚死了人,我还借用了她的身体。莫非我穿越了?而且是穿越回了古代?
只有一瞬间,兴奋弥漫了我的全身,连伤口的疼痛都忘却了。我常常做梦都想回到古代,想回到盛唐,看那盛世的繁华和宁静,看那如浓墨重彩一般出众、却又如水墨丹青一般隐逸的才人。
但是只得那一瞬,兴奋就被忧虑所取代了,我要怎么回去?这个时空和那个时空的时间是怎么换算的?我怎么会穿越的?我是不是只是在做梦,其实一直都没醒过?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像惊涛拍岸一般地敲击着我,却毫无答案,也不知呆了多久,眼前忽然闪现一条人影,吓了我一跳,待我回过神来向她看去,她已走到床边挨着我坐了下来。
我强迫似的令自己集中精神镇定下来,管它是穿越还是做梦,都先搁在一边,先搞清楚眼前的情形要紧,从她的服饰上看,那是清朝的旗装,而且她应该是一个千金小姐,从我会挨顿毒打来看,也知道我地位不高,她这时来看我,又挨我坐这么近,说不定我就是她的丫头,她人长得很漂亮,一双眼睛不笑的时候也像是带着笑意,还闪动着一丝狡黠的光芒,应是有两分机灵不拘泥的人,或许还有一点点叛逆和豪放,她的眼神很清澈,保守估计应是一个单纯又很直接的人,她看我的目光很柔和,平时应该待我还不错,而且面上隐隐有一丝愧疚,那么我挨打很可能是因为她……
我就一边仔细看着她,一边迅速地分析,她显然被我这搜集情报似的眼神弄得有些糊涂,伸手到我额头上,紧张地问:“小红,你怎么了?不要吓我。”
她才真是吓到我了。小红?!这就是我的名字?我的天神王母玉帝,你们让我穿越,附身一个丫头身上,一来就挨顿毒打,地位低,运气差,我也无话可说了,不能让我的名字好听点吗?
她不知道我心里在为什么哀叹,见我不说话,只一眼不眨地盯着她,越发紧张了,“小红,你说话呀?是不是很痛?对不起……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偷跑出去惹祸,你也不会被家法处置了,你……你是不是在怪我?”
看来我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她果然也不是什么安分的大家闺秀,只是这家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还猜不出来,什么家法,要将人活活打死?此刻我脑子里满是那真正的小红临走前哀怜凄楚的眼神,面色不由得一冷,口里迸出两个字:“是啊。”
她愣愣地看着我,显然不相信我会是这样的态度,我说出这两个字后也有些后悔,我还没有习惯一个奴才的身份,还没有进入角色。在那个社会,我这样因为冲动脱口而出的话,很可能让我再受一次皮肉之苦,甚至是因此送了性命。我暗叹了口气,正在想要不要马上做出一副笑脸,假意与她玩笑,但是小红死前的样子又出现在我脑子里,我嘴角牵动了一下,将那抹笑容强压了下来。
就这片刻迟疑,她忽然紧紧抱住了我,一边哭,一边说,“真的对不起,你病得那么重,阿玛还处罚你,我当时被他关了起来,不然一定会救你的,我来这之前,已经与他吵了一架……”
我愣了愣,原来是那小红有病在身,才因此送了命,难得这家小姐还会这么有诚意地对一个丫头道歉,还为她顶撞自己的父亲,想来这小姐平日也是真将她当作姐妹,难怪她走的时候,眼神中只有不甘不舍,却并无恨,丢了命的人是她,她都不恨,那我还执著个什么?当下轻轻叹了口气,“说笑呢,这也哭。”
她抱着我的手一僵,忽然将我一推,笑骂道:“好你个小红,连我也作弄。”
“哎哟!”我痛得一声大叫,被她这一推,一屁股坐在床上,痛得我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吓了一跳,赶紧翻过我身子,脸上愧疚之色更重,眼眶红红的,见我没再龇牙大叫,这才安心了些,帮我擦去额头因为疼痛而冒出的冷汗,默默无语地看着我,我也不与她说话,一身散了架似的,心中烦躁不堪,只想着要怎么离开这个地方,但又想不出一点头绪,只紧皱了眉头,想着心事。
她定以为我这副痛苦的表情是因为伤口太痛,眼中又浮上一丝歉意,“小红,你好好休息。我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我心中苦笑,有些倦意地点点头,她这才起身走了。
趴在床上,抬起头就看见镜中现在这个我,明白了怎么回事,已经不觉得恐惧了,脑筋经过方才一段时间的激烈运转,已经越来越清醒,看这情形,也不像是做梦,哪有这么真实这么清楚的梦?虽然不能解释,但我可能真的穿越了。
这时我却想起仇诺来,想起电话中他奇奇怪怪的话,他说先走一步,难道是他也穿越了?一想到在这陌生的时空,我可能并非孤身一人,心里又稍稍踏实了些,无论如何,我也要先找到他。
这像是一个信念,支撑着我在病痛中度过了几个月。
通过这段时间装疯卖傻旁敲侧击,大致将目前生存的环境弄清楚了,这家老爷叫赫舍里翼达,在京中也算一个有钱大户,几年前捐了官,但一直无缺儿,至今也未当上。我那小姐赫舍里玉容,是他独生的女儿,长我一岁。夫人是一个典型的封建妇人,奉行三从四德。
终于等到老爷外出,玉容又要偷溜出去,我的伤已好得差不多了,便央求她带我一起出去。
她有些奇怪地看着我,“你跟了我几年,可从来不出门的,每次我要出去,你还唠唠叨叨半天,今日倒奇了。”
我早已在屋里呆不住,无法去解释我可不是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红,只好含糊笑道:“就因为从来没出去过,才想跟着小姐去见识见识嘛。”
她也没多疑,爽快地笑道:“好,今日就带你去外面见识一下。”
她换了普通人家的装束,我跟着她偷偷溜出了门,逛了半日,她带我去看戏,台上的人五花大脸,哼哼唱唱,我也完全看不明白,见她兴致高昂,不想扫她的兴,借口去给她买煎饼,便自个儿走了,打算好好看一看这京城的风貌。
没逛多久,在现代练就的警惕让我意识到被跟踪了,两名衣着讲究的中年人一直跟着我走过了两条街,我走他们便走,我停他们也停,我心中越来越急,穿过人群放腿跑起来,他们在后面紧追不舍,一人还大叫,“小姐……小姐……”
小姐?我纳闷了,我只是个丫头,难道是认错人了?
他们越追越近,我也无暇多想,拐过街角,发足狂奔,经过一座恢宏的府邸前,里面疾射出一匹银鬃骏马,对着我撞过来,那速度,避无可避。
我惊得呆住,完全无法动弹,只听一声马嘶,骏马人立而起,生生顿住,马上一人,正冷眼看我。
第3章 第○○二章 初识
那人约莫二十多岁,一身素色,脸色苍白得吓人,像是常年生着大病,没有一点血色,眼睛又黑又深,但却没有神,目光呆呆的,只看了我一眼,侧转马头,扬长而去。
经这一吓,我脑子里一片空白,直到那追我的两人转过街角才回过神,眼见跑不过他们,周围也无可以躲藏的地方,情急之下,几步冲入那座府邸,躲在敞开的朱漆大门后面,还未喘口气,正院门前便有一队带刀侍卫向我走过来。
也不知追我的人是什么来头,若他们没认错人,小红真是大户千金,倒也不错,但不知她为什么要跑出来,还隐姓埋名甘愿当一个丫头,想来她那家里也不是什么好地方,我还是先暗中了解清楚再作打算,此刻万不能被他们抓走。
只听他们的脚步声已到了门外石阶前,一人“咦”了一声,奇道:“明明瞧见是拐进了这条街,怎这么快就没了影子?”
另一个沙哑的声音道:“你说我们会不会是看错了?小姐失踪多年,大人和将军一直到处寻找,都毫无音讯,说不定已经不在了……而且当年那位爷拒婚,可谓是奇耻大辱,就算她还活着,恐怕也不会回这京城来。”
“你说得也有道理,不过方才那女子确实与小姐有几分相似,既然都到镇国将军府来了,不如进去禀报将军一声,他一直都很紧张小姐的安危,若是听说小姐回来了,定会很高兴。”
“我们认错了人也不一定,将军大病初愈,又与珍格格的婚事临近,这不确定的事,还是别惊扰了他,我们先回府告诉大人。”沙哑的声音顿了顿,有些迟疑道,“你说——那位爷那里,要去说一声吗?”
“你忘了当年的事么?他拒婚小姐才离家出走,大人指天发誓,今生孟府与他绝不往来,你还理会他做什么?”
“那是,我们先回府禀明大人。”
两人的脚步声去了,我长长松了口气,听得似懂非懂,那孟府果然不是该去的地方,和一个什么爷有婚约那就够糟了,还不知和这里的将军有什么瓜葛,而且这将军马上还要成亲了,这到底是几角恋牵扯不清?我可没兴趣掺和,还是做我的小丫头,离这帮人有多远躲多远。
打定这主意,我正准备开溜,将军府的那队侍卫却已到了身前,为首的一人上下打量了我两眼,开口倒很客气,“姑娘是什么人?”
“我……”我脑筋飞快转着,想到方才那两人的对话,似乎孟家老爷和这镇国将军交情不错,当下笑道:“奴婢是孟府的人。”
那人神色更加和善,又仔细看了我两眼,“你是二小姐的丫鬟?”
我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古代男人三妻四妾,子女成群,那是再正常不过,孟府肯定也不止一个小姐,想必他见我穿着不错,就将我当做了孟二小姐的贴身丫头了,失踪的那个几年前就该出阁,应是姐姐没错,当下道:“是,小姐今日去大小姐的屋子,发现一些物事,似与将军有关,所以让奴婢来说一声,若将军有时间可去孟府,她令人将东西交与将军。”
编这些莫须有的事好似有些缺德,而且一去了就会被拆穿,但我此刻脱身要紧,也只能这样胡编了,那侍卫果然未多疑,正色道:“将军方才出去了,姑娘可到府上等他。”
“不用了。”我慌忙摇手,“请侍卫大哥转告将军便是,奴婢还要尽快回去伺候小姐。”
他也未再多说,还将我送出大门,我心中暗笑着去找玉容了。
没过几日,老爷又有事外出,我与玉容自然在家呆不住,便又溜去街上。
时值春末,花开荼靡,空气中仿佛也弥漫着淡淡春逝的味道。暖暖的阳光斜照进酒楼的窗户,让人多了一丝慵懒的倦意。
这次我可有了准备,女扮男装出门,就再不怕遇到孟府的人了,坐在我身边的赫舍里玉容小姐,今日也摇身变成一名风度翩翩的浊世公子。
坐在酒桌右侧的,是一个十四五岁的绝色女子,面容惊艳,神情冷淡,穿着简洁清新,怀抱着琵琶,含娇带羞,一凝眸,一浅笑,皆带着令人沉醉的魔力。
在我对侧的男子,约莫二十多岁,穿着月牙白的袍子,浅黄|色的马褂,一双眼眸亮如寒星,闪烁着清冷的光芒,薄薄的嘴唇,冷然又坚毅,嘴角微扬,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上一刻,我们还是完全不认识的人,这时却坐在一起喝酒了。那女子将琵琶放在一旁,很热情地给我们每人都斟了酒,浅浅笑了笑,“小妹叫侯晓攸,从苏州来,遇到小偷,被盗光了盘缠,还好自幼学过琵琶,想是卖艺换一点钱财,没想到酒楼龙蛇混杂,多亏了几位公子相救。”
这个功我是不敢居的,我那惹是生非好打抱不平的玉容小姐,看多了侠客传奇,不似一些传统的女子,被封建道德毒害得那么深,血液里有着极其仗义的因子,单纯又叛逆,看到一群流氓欺负这卖唱的女子,就挺身而出了,结果我们都身陷险境,还好出现了那黄褂男子,将流氓打趴了一地。
侯晓攸又笑了笑,“还未请教几位公子尊姓大名呢?”
那黄褂男子的目光始终停在她的脸上没有移动过半分,这时微微一笑,“在下江云升。”我总感觉他的笑容很飘渺,虽然很温柔,像是一阵春风吹来,却永远吹不到面前。
玉容已笑着说:“在下玉子容。”
到我了,我微一迟疑,落落大方地笑道:“在下孟清诺。”孟清,是我真正的名字,我一时也想不起要用一个什么男子的名字,忽然想到了仇诺,灵光一闪就将这个诺字加在了后面。
又想到了他,心微微一痛,如果可以,我多想带着他的名字,在世重生。
“好雅的名字,”侯晓攸的眼波在我们面上一一转过,“小妹敬几位一杯。”
我们都举杯饮下,只一杯,玉容的脸就变得红扑扑的了。
侯晓攸又将酒斟满了,看着江云升,“我以为行侠仗义这种事只会在小说里看到,没想到今日真遇到了。”
也许是大家都不太能和陌生人打成一片,气氛有些拘谨,江云升总是飘渺地笑着,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老是晓攸一个人找话说也不行,我就顺着她的话接了过去,“侯姑娘都看什么小说呢?”
“我喜欢看侠客传奇,虬髯客风尘三侠我就很喜欢。”晓攸两眼放光,“我也很羡慕红拂,可以找到那样一个顶天立地的丈夫。”
又一个喜欢看侠客传奇的,难怪举止也这么离经叛道,跑到大街上卖艺,我这个现代人也没有这样的勇气。
我见还是无人说话,只好笑了笑,继续说:“那也要红拂有眼光、有胆量,才能在见了李靖一面的情况下,夜奔投他。不过,我觉得侯姑娘也是有眼光有胆色之人,或许有一日,也有人羡慕你呢。”
她看着我的眼神忽然变得深了起来,像是层层水波上起了一阵轻雾,有一丝欣喜,但很快又被迷惘掩盖了,低垂了头,轻声说:“承孟公子吉言,小妹先谢过了。”
这时,江云升的目光终于从她身上移开,落在了我面上,我微微一笑,他也点头微笑,还是很虚无的感觉,我们明明只隔了一张桌子,但却好像有十万八千里那么远。这种高深莫测的笑容是怎么做到的?我始终揣摩不出来。
这时玉容忽然说话了,“侯姑娘模样生得这样好,一定有很多英雄好汉要为你倾倒呢。”
玉容心眼儿直,怎么想就怎么说,她是真心称赞晓攸的美貌,但晓攸却毫无喜悦之色,还像是触到了她什么伤心的事,幽幽叹了口气,半晌才说:“妲己狐媚,以致纣王失国,落下千古骂名,褒姒貌可倾城,诱得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倾国买笑,红颜绝色又如何?不过是祸水。不止皇族王妃如此,平凡人家的女子也可误人前途,令人蒙羞,就好似崔莺莺,幸得张生迷途知返……”
有些听不下去了,原本还以为她有所不同,却也不过是个自认男尊女卑的庸俗女子,我淡淡看了她一眼,语气不觉变得冷硬了两分,“纣王残暴、周幽昏庸,才会滛/乱朝野,丧命失国,那是男人自己无能,失行败德,活该如此,千古以来,女子只是作为战乱的借口,成,是君王盛泽,败,则是红颜祸国,却不知乱世桃花,只能逐水而流,连自己的命运也不能掌握,又如何殃民害国?那都是没有担当的男人,才会将罪名都推卸在女子身上。既然侯姑娘还读过《莺莺传》,那就该知道真正该指责的,是张生始乱终弃,莺莺有错,那也是错在所托非人而已。”
一口气说了这番话,我才发觉几人的目光全死死地定在我面上,好似看见怪物似的。玉容张大了口,目中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想来小红就算有我这般口齿伶俐,也必不敢说这样的话的。但我心中却十分痛快,做了几个月的奴才,就算没有人为难我,我也还是觉得憋屈,我已经好久没有说过属于自己的话,难怪这一刻仿似江河决堤,一发不可收拾。
江云升看我的眼神也变得深了起来,不过还是带着笑意,除却那淡淡笑意,就是赤裸裸的探究,我立刻意识到自己招摇了,高调了,但总不可能将说出的话又收回来,只得让他这样饶有趣味地看着我。
侯晓攸神情还算自然,不知何时那眸子上罩着的轻雾已经散了,明亮得令人心醉,目中一丝倾慕之色一闪而过,垂眸浅笑,“难得孟公子竟会这般为女子说话。”
废话!我是女的,我都不为女子说话,难道还指望这帮男权至上的男人们?我看着她目中闪烁的星辉和嘴角的浅浅微笑,猛然醒悟,她是故意说些红颜祸水的谬论来试探我们的吧?好狡猾的女子,果然到处充满了陷阱。
未免冷场,她又说起了唐传奇与我套话,这下我谨慎多了,说什么之前都先想一下,其间我们四人也一起喝了很多酒,她刚适时沉默,江云升却又开口了,“看孟兄谈吐不凡,学识渊博,一定不是普通人,不知孟兄籍贯何处,现在哪任职呢?”
终于忍不住来探我的底了,我胡编一个,从容说道:“在下祖籍杭州,此次来京是打算游玩几天,见识一下京城的风貌,未料竟能结识几位贵人,实在是此行不虚。至于任职,在下只是一介平民,并无官职。”
他微微点头,还是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我也不知道他到底相信了没有,未免他多想,又将问题抛给他,“看江兄器宇轩昂,淡然风雅,那才定是非龙即凤之人吧?”
他脸色竟起了一丝变化,但是很快一笑掩盖了去,“孟兄说笑了,在下只是普通的生意人。”
“在哪做生意?”我表现得很有兴趣的样子,紧接着追问,“做什么生意呢?”
他微微一笑,“就在京城,开了一家当铺。”
“天子脚下,应该是做什么都很能赚钱啰?”我继续没话找话,就是不想他再来问我。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眼中多了两分笑意,并不往下回答,而是举杯又让大家喝酒。一放下酒杯,他又问我:“以孟兄这样的才能,没有想过考取功名吗?”
他怎么老是围绕做官的话题?我这女儿身,能去做官吗?我轻叹口气,心里想着怎样让他放弃这话题,淡淡一笑,“在下只是读了一些闲书,纵是去考,也未必考取得中。”
我倒不是谦虚,大学、中庸、孔孟之道,我的确是一窍不通,八股文,更是不明所以,我去考科举,恐怕只能交白卷了。
但是他还是不死心,仍是用那种我看不透的眼光看着我,“做官,也未必要考的。”
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禁失口而笑,“江兄是说捐官么?”这是大清的一大毒瘤,是令这个几百年的王朝从上至下,从内而外腐烂掉的毒瘤,我一时冲动,险些又要激昂陈词,还好立刻意识到妄论时政是要被杀头的,又将那就要脱口而出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他也看出我欲言又止,仍是追问道:“孟兄觉得有何不妥?”
当然不妥,大大地不妥,但是我怎么能说呢?忽然发现这几人又都目不转睛地死盯着我,我心里正在进行激烈的斗争,他这么关心这个问题,或许他就是一个官吧,可以上奏皇上,若是能及早改正,广纳人才,学习科技,自强不息,那我堂堂中华是不是就不会被八国抢匪践踏蹂躏?那段血泪史,我怎么也不能面对的血泪史啊,我是多么想将它抹去。
那一刻,我倒不是多担心祸从口出了,我是孟清诺,孟清诺是一个有效期只有一天的人,说对说错,我怕什么?反正今天之后,就再没这个人了。
我清了清嗓子,很坦然地看向他的眼睛,淡淡一笑,“科举,是国家吸纳人才的一个途径,就算它拘泥死板,不合时宜,那也有它积极的作用,需要做的是改进科举的制度,而不是废弃它选拔人才的思想。多少人,寒窗十载,几十载,也未能求取一个功名,但是捐官,却将仕途的门槛降得那么低。王朝初立,战乱刚刚平息,百废待兴,但国库空虚,捐官是可以暂时缓解国库的压力,但却绝不是长久之计,相反,它的弊端远远大于利益。其一,以钱财买到官职的人未必具有真才实学,这样的人,如何治理一方土地?如何为国效力?其二,既然官位的高低是和金钱的多少有关,买了官的人当然是想升更大的官,那就是令他加速搜刮民脂民膏,一个一个的大贪官,官官相卫,中饱私囊,欺瞒朝廷,朝廷又能查处多少?最后只有一个结果,就是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所以,捐官实在是极其不妥的。”
我侃侃而谈,他们都一眼不眨地看着我,玉容的脸色已经不是用震惊二字就能形容的了,侯晓攸的眼神开始变得很复杂,掺和了许多我看不太明朗的情愫,而江云升,他眼里的笑意在一点一点减少,神情变得越来越凝重,我看着他暗沉的脸色,心中苦笑,果然说错话了。
还好他沉默了片刻后,只“嗯”了一声,嘴角又浮起了那飘渺的笑容,“我就知道自己没有看错,孟兄果然有治国之才。”
我心中微微冷笑,他一个生意人,这么关心政治干什么,这会儿连对美女的兴趣都没有了,若不是看他太年轻,我真要以为他是不是康熙老儿微服私访呢。
看来他与侯晓攸都不是好应付的人,见酒喝得差不多了,我与玉容对视一眼,通了暗号准备开溜,我借口去小解,离席出了酒楼,可等了许久也不见她出来,我有些急了,弄丢了她,我回去可又是一顿毒打,只得重回酒楼,刚一回去,就见方才调戏侯晓攸的恶霸带了更多的人来闹事,但又都被打倒在地,江云升指着身旁一人向我笑道:“孟兄回来得及时,介绍一人给你认识,这位是我朋友,沐晨风。”
我这才看到他旁边已多了一名白衣男子,还有些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忽然想起,原来是他?!
第4章 第○○三章 顶替
眼前这沐晨风正是几日前从将军府骑马冲出来险些撞上我的人,此刻他脸色更加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目光呆滞,只有一双剑眉微微斜飞,张扬着不羁和霸气。
镇国将军是宗室封爵,他姓沐,不会是那将军了,也不知他是将军府里什么人,但从当日那匹马来看,身份定也不低。不过这都说不一定,谁知道江云升、沐晨风、侯晓攸这些名字是真是假。
江云升接着提议去游湖,我急向玉容使眼色,她却欣然同意,我无奈只好跟着去。
画舫不算太大,但精巧雅致,线条柔和,细节才能彰显品位,这江云升怎么看也不会是一个当铺老板。
静坐船头,画舫渐渐驶向湖心,水波荡漾,船身也微微起伏,远处烟雾迷蒙,像极了一副水墨丹青,晓攸抱着她的琵琶,时时拨动琴弦,目光流转,看着我微笑,美人、美景,真是赏心悦目,但江云升忽然又破坏气氛地开口了,“在下有一位朋友,在朝中身居要职,孟兄若是愿意,在下愿代为引荐。”
我心中叫苦不已,都说了不做官了,他怎么就扭着这不放啊?我微微苦笑,“江兄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不过在下过惯了逍遥随意的日子,恐怕要辜负你的美意了。”
还好他没有继续强求,只笑了笑,更有兴味地打量起我。他终于不说话了,晓攸又开始为难起我来了,“孟公子可会玩什么乐器?与小妹合奏一曲如何?”
我会玩什么乐器?那也要这里有才行啊。我就随口笑说:“除了琵琶,都还好吧。”
她扑哧一笑,眼里闪过一丝狡猾的光芒,指着正对舱里的墙上说,“那笛子如何?”
我转头看去,果真有一支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