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一夕念(清穿)第26部分阅读
一朝一夕念(清穿) 作者:rourouwu
后弄出一个三角恋的悲剧。 既然她说透了,我也不能再装傻,微微笑道:“其实格格是很明事理的人,喜欢一个人至情至深,会宁愿自己委屈,也不会做可能给对方带来伤害的事,娘娘大可放心。”
“我就是喜欢小陌你这样明事理的人,”她看着我的目光更加柔和了两分,面上的笑容如幽兰悄然绽开,“前面那些事我倒没什么担心,胤禩自己也会处理,我就是怕他一味宠着沭敏,就算有好女孩儿喜欢他,也要望而却步了,是不是?”
我的心怦然一跳,忽然想起她曾经说希望小妖嫁给星海小神的话来,我一直没有正面答复过她,她终于又来问我了。但是现在更不可能了吧,我不能忘记他一剑刺来的冷绝,他也不能接受我和四阿哥迷乱时的亲热,我们注定是越行越远的两个人。
她静静看着我,似在等着我回答,但是其中的事情错综复杂,也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我也不知要从何说起,垂了眼,心下却不安起来。
“或者小陌还在介意从前的事?”她见我不说话,又柔声道,“胤禩既然拒了婚,那当然不会再有纠葛。”
她这话还提醒了我,就当我介意吧,正好八卦一下他和孟家的事,装作犹犹豫豫地开了口,“孟大人还时常找八爷,从前……从前的事……真断了吗?”
“你这孩子,还真多心,”她笑了起来,又叹了口气,“茗珍嫁给沐将军那是不可改变的事,而孟大人找胤禩,当然只是因为朝政上的事,当年孟家那个女儿早已不在了,难道还能前缘再续?”
我大吃一惊,猛然抬眼看着她,惊道:“不在了?”
她微微点头,又叹了一声,有些惋惜地道:“胤禩与沭敏大婚后两年仍然无子,皇上赐婚,让他纳兵部右侍郎孟大人的千金为侧福晋,这事还比赐婚他和茗珍早一年。”
我又吃了一惊,这爆料果然很有价值,原来他和孟家千金的赐婚还在格格之前。忍不住好奇地问,“那后来呢?孟家千金也和八爷青梅竹马?”
“哪有那么多青梅竹马?”她笑叹了一声,“他与孟家小姐一面也未见过。”
我随即明白了,过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亲前素不相识才是正常的,格格那是特例了。
“不知是不是上天特意安排,他遇到的每个女子都那么特别,”她长长叹了口气,看着我的眼神又深了,“孟家小姐也是个很刚烈的女子,因为胤禩拒婚,她羞恨难当,离家出走,孟大人四处打探,才在杭州打听到她的消息,但追去杭州时,她却被山贼掳去,逃走时摔下山崖。孟大人因此痛失爱女,与胤禩反目成仇,多年不相往来。”
我心头一震,一丝恐惧的感觉袭来,这个故事,怎么那么熟悉?多像当日我对玉容所编造的小红的身世,姓孟的朝臣千金,在杭州与家人走散,被贼人所掳,逃走时摔下山,被一贫穷人家所救,从此失忆。
世间会不会有那么巧的事?这是巧合还是什么?那时我连顿都没打一个地编出小红的身世,编得那么流畅,真是我灵感涌现信手拈来,还是那本就是她残留的记忆,因为我的穿越被渐渐唤醒?小红会不会真是兵部右侍郎孟轲的千金?
我颤声问,“孟家千金叫什么名字?”
她还未觉察我的惊慌,轻声笑道:“孟菁,小名清清。”
这惊人的故事和相似的名字,瞬间令我觉得自己一开始就陷入了一场被安排的命运,而安排这一切的,是上天,是让我穿越的那股看不见的力量,我不是无意来到这里,不是随便投身在一个人身上,一切都早已被设计,被注定,无论我怎么努力,也挣不脱、逃不掉那已划好的轨迹。兜兜转转一圈,从孟清成为小红,成为林芷陌,却忽然明白,小红是三百多年前的孟清。
我始终还是自己,本是一件高兴的事,但却有一种无边的恐惧像毒草蔓延全身,冷汗将衣服湿透,我浑身颤抖,用力抓紧了被子。
“你怎么了?”她有些担忧地看着我,“脸色忽然这么苍白?可是哪里不舒服?”
我是被安排的,被设定的,不可改变的,可怕的念头一直萦绕在脑子里,令我快要窒息,大口大口地深深吸气,还是驱散不了那丝恐惧。
她伸出手帮我顺着气,带着一丝惊讶的目光看着我,很仔细地看着我,却不再说话。
我极力让自己平静,安慰自己也许是巧合,只是巧合。这样对自己说了几十遍,终于冷静下来,向她解释,“奴婢先天心脏不太好,一听到很惨的事就会觉得很难受,让娘娘担心了。”
“不要紧,”她将信将疑地看了我一眼,淡淡一笑,“孟大人自爱女死了之后,思女心切,才又生了一个女儿,这小女孩才六岁,肯定是不可能嫁给胤禩了,他找胤禩只会是朝政上的事,你现在放心了?”
她说到孟家小女儿的年龄,忽然提醒了我,迫切地问,“孟菁小姐许给八爷的时候有多大啊?”
她想了想,有些奇怪地看着我,“似乎是十三岁吧。”
我忽然像是松了口气,那是巧合了,她只比八阿哥小了六岁,但我却比他小了九岁,那不会是一个人了,这一切都只是巧合。只轻松了片刻,又被自己推翻了,我没有小红的记忆,她被卖到玉容家父母双亡,没人知道她真的多大,也许我现在根本就不止十六岁,看这身子发育得这么好,倒更像是十八九岁。这样一想,又陷入了无边的绝望。
“胤禩也没有想到因为他拒婚,孟家小姐会离家出走,更想不到后来会发生那样的事,”她轻叹了一声,“这些年,他也时常觉得很对不住孟家。”
我忽然想起了那时问他还记不记得孟清的情景,因为那孟家小姐叫孟菁,所以他第一反应是不认识,后来却又说似乎记得,那应是想起了她小名叫清清,不能确定我说的孟清是不是孟菁,所以要我给他几日时间,向孟轲查证我与孟家有没有关系。我那时竟还以为他是仇诺,试探我拖延我,原来我将一切都搞错了。我那些复杂诡异的身份,连我自己都要被搅糊涂了。
“小陌现在什么都清楚了?”她带着温柔的笑容看着我,似在等我的答复。
我沉默半晌,看着她道:“娘娘再给奴婢一点时间好吗?奴婢想清楚了,会对八爷说。”
她笑了笑,也不勉强我,只点了点头,轻声道:“趁着这段时间无人打扰想想清楚也好,我不方便呆太久,你自己好好养病吧。”她说完站起身。
我掀开被子欲下床送她出门,她却按着我的肩,又将被子拉上来替我盖上,温柔一笑,“不用送我了,自己歇着吧。”说完转身往外走去。
我靠在床头,仰头望着床顶的纱帐,越来越看不清前面的路,不知道还能怎么走下去。继续逃避,还是勇敢一点?勇敢去问他那日要对我说什么,就算不能分辨真假,也不妨听一听;勇敢去向他解释我与四阿哥没发生他想的那些事,最多不过是被他冷冷回一句“关我什么事”。不管结果是什么,至少我就心安了,不会觉得可能错怪了他,也不要让他可能误会自己。
就这样,下定决心。下了床,穿戴整齐,化一个美美的淡妆,遮盖了那晦气的病容。推门走出去。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争锋
整日闷在房里躺在床上不知天日,还以为良妃刚来给太后请安不久,应该还是清晨,哪知已是下午。随即明白,良妃不想见人,偶尔来一次,肯定不会找众人来请安的时候了。
那这时也见不到八阿哥了。本来是想一鼓作气将事情解决了,这下不知何时才又有勇气了。天意吧。渐渐喜欢上用天意来充当逃避的借口,尤其刚知道了小红可能是孟家千金,更确定这不是一场莫名其妙的穿越,我们都是被上天玩弄的棋子。
反正已经收拾打扮得这么规矩了,不想再回房去躺着,索性去太后那里卖个乖讨个好。
走到太后寝宫,穿过外厅往里走去,刚掀开帘子的一瞬我就傻眼了,太后坐在宽大的软榻上,青鸢在一旁给她轻捶着肩,紫芸端着水果在旁伺候,而左侧两张椅子上,四阿哥和八阿哥正襟端坐。
我仿佛被人施了定身术,呆在那里,这完全是我意料以外的情形,我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时候他们会在太后房里。早知道打死我也不进去了,现在已是追悔莫及。我怎就没找个小宫女先问一下情况就闯进去了呢?
八阿哥神色冷淡地看了我一眼,目光就移向我对着的地方。
四阿哥还是面无表情,但脸色却没有以往那么冷峻,我脑子里竟忽然出现那晚坐在他怀里的情景,和他靠得那么近的时候,看到他面上的线条冷硬柔和交织,就像此刻这般。他眼眸深深地看向我,目光柔得像光滑的丝带。
我的心怦然一跳,不敢和他目光相对。目光向下,就看到他放在膝上的手,那一刻思维竟不受控制,脑子里瞬间浮现他的手在我身上游走的画面,他冰凉的唇吻在我身上的感觉,顷刻间被唤醒,顿时心跳加快,面红耳赤。明知道不应该胡思乱想,拼命叫自己不要想,但越克制那些画面就越清晰,只能在心里无力地哀叹。难道以后每次看到他,都要想起那晚的事吗?
紫芸一声咳嗽将我从心慌意乱中惊醒,无意识地向她看去,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像当日骂我时一般冷漠,这一眼却让我那不受控制的思绪平静下来,心底涌上一丝羞惭,定了心神,但面上的红晕却非一时半时能褪下去,只低垂了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太后的笑声还带着一丝诧异,“小陌?你怎的来了?”
我这才发现自己还保持着那个掀帘子的姿势,不知道该不该走进去,低头小声道:“奴婢许久没有伺候太后,现在病好了来看看太后有没有什么吩咐,不知道太后在和四爷八爷聊天,奴婢先告退了。”
“既然来了就进来吧,让哀家好好看看你,”太后润朗的声音带着温和的笑意,“你过来。”
我暗吸一口气,仍是垂着头走上前去,感觉她的目光在我身上打了几个转儿,又莫名紧张起来,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病一场倒变得更漂亮了。”太后呵呵笑了起来,我却感觉血液都涌上了脖子,一张脸红得更厉害。低着头谁也不敢看,也不知道说什么。
还好她没有继续拿我玩笑,转向那二人,声音沉了下来,“朝政上的事哀家也不想过问,只是今日你二人实在是……实在是……”
实在是什么她还是没说出来,我心里却很吃了一惊,难道今日朝堂上发生了什么事?伺候了她大半年,我知道她每日诵经礼佛清心寡欲,好似什么都不多理会,其实是个心里特别明白的人,而且这紫禁城肯定没她不知道的事,但她今日竟干预起朝政来,还是我第一次见到,直觉今日朝堂上一定发生了很严重的事。忍不住悄悄抬眼向她看去,她连连摇头,面上是既失望又痛心的表情。
八阿哥垂了眼看向地面,一言不发。四阿哥面上闪过一丝犹豫,沉默片刻还是低声开口,“胤禛和八弟只是政见上有分歧……”
“政见有分歧,也不用那么争锋相对是不是?”太后打断他的话,声音又沉了两分,“你们在朝上相互揭短,相互诋毁,成何体统?让文武百官看在眼里,做何感想?你们真是政见不同,还是借政见不同要争个什么输赢,以为哀家不知道么?”她说到后来,声音已带着一丝寒意。
我心里大惊,还从未见过她对哪个皇孙这么声色俱厉,手心里竟捏了一把汗,虽然只是短短一句话,但却已经可以想象,当时那失控的场面肯定不是一个争锋相对能够形容,不然她也不会这么生气这么激动了。这两人都是极其深沉冷静的人,应该不会控制不了自己说不该说的话,难道是他们争论的事和夺嫡有着重大关系,才谁也不能让步?
四阿哥被太后打断,不敢再接着说下去,也垂眼沉默了下来。
青鸢抚着太后的背,让她那口气顺了下去,太后微一挥手,示意她停下来,接过紫芸递过的茶,喝了两口,才又道:“你们不止是朝廷臣子,更是皇帝的儿子,做什么事都应该三思而行。你们一向办事得力,深得皇帝器重、朝臣拥护,更要慎言慎行,知道么?”
他二人都没什么表情,只点头道:“知道了。”
“看看你们今日,哪有一点兄友弟恭的样子?”太后先前语声还柔和了一点,这时又严厉起来,“胤禛你是做兄长的,一点也不懂谦和吗?还有胤禩你,你言语之中可有将胤禛当作你的皇兄?你二人这样,怎么在众兄弟中做表率的?”
虽然这话对双方都是各打五十,但从那语气中,我还是听了出来,太后是偏袒四阿哥的。不管什么情况,都应该是大的让小的,长辈也多是偏爱小的,可到了太后这里,却不是这样,我心里明白,是因为良妃的原因。
心里忽然难受得像刀在割,抛开我和他所有恩怨,每当看到、听到因为良妃出身低微而加诸在他身上的不公,我就好心酸。再怎么努力证明自己也得不到认可的感觉,会让人发疯,尤其是这不认可的人还是自己最亲的父亲,最亲的祖母。换了我,肯定受不了,肯定早已疯了。他一直平静的面容下,该隐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痛楚?要多坚毅,才可以笑得那样云淡风轻?
静静看着他,眼泪又不禁涌上眼眶,像那时凝望他的那一眼,只一眼,已是痛彻心扉。
他微微抬眼,正好对上我的目光,似乎怔了怔,眼神一瞬迷惘。
我心慌地转过眼,四阿哥目光如电,冷冷看着我,面上柔和的线条顷刻间消失,只剩下一个冷硬的轮廓。
太后又喝了一口茶,忽然向我看了一眼,目光微一停留才转向他们,“你们都是做大事的人,当要分得清轻重。今日的事,就当是一场闹剧,皇帝不曾疑心,哀家却清楚得很你们真正的争端在哪里,谁要在后宫乱来都不行。”她说了这话,又看了我一眼。
我惊得全身一颤,那个隐有深意的眼神,仿佛一道血色预警,我瞬间明白,她将我留在这里听她说这番话不是没有原因的,我就是那个争端,她是在警告我们三个人。这紫禁城哪还有比她看得更透的人?她一点都不老糊涂,比谁都精明。
伴君如伴虎,我不是伴的君,却比伴虎更可怕。如果有一天真发生了什么事,被处置的肯定是我,不会是他们,果然如那算命先生说的那样吗?远离四和八,才可以躲过生死大劫。但是要怎么才算远离呢?
又在胡思乱想之际,忽听太后道:“胤禛你政事繁忙,哀家就不多留你了。”
四阿哥站起身,恭恭敬敬地上前行礼,“胤禛先告退了。”
太后“嗯”了一声,又向我看来,笑了笑,“小陌,你送四阿哥出去。”
我吃了一惊,猜不透她的用意,四阿哥已转身走到了门口,我只得向太后告退跟了出去。
午后的阳光明媚得耀眼,照在他阴沉的面上,将他冷暗的脸色调得明亮了一些,但是那些消失了的柔和的线条,依然没有复原。
我走在他旁边,与他保持了几个人的距离,埋着头一言不发往前走。此时一点也不觉得尴尬羞惭了,怨气可以将这些统统驱散。我此时对他就有一股子极大的怨气,虽然不知道朝堂上他们起了什么争执,但也是因为这个事,八阿哥才被太后训了一顿,现在还没完,不知道还要训什么,这都是他的错。
他侧过脸看了我一眼,似乎有些自嘲地一叹,“果然一刻亲近之后,就要离得那么远了么?”
亲近?我才没想过和他亲近。继续埋着头往前走,他也沉默了。
一直这样沉默地走到了宁寿宫门口,向他福了一礼,“四爷慢走。”
“你还真是翻脸无情,”他上前一步,一把拉起我,面上难掩一丝气苦之色,“那一晚的事你就忘得一干二净了么?怎么忽然就对我这个样子?”
我好像是很无情,那一晚的事我当然想忘得一干二净了。谁叫他是未来的雍正皇帝?谁叫他当了皇帝以后那么残忍地对八阿哥和胤祯?我挣开他的手,向后退了一步。
他的脸色骤然转冷,怒瞪着我半晌,无奈叹了一声,“到底怎么了?”
我还把他弄糊涂了?不过他肯定是想不到我气他什么。看着他那索然无辜的神情,我又有些心软,这一心软竟又想起那晚的事来,眼前仿佛浮现那月下清湖,他抱着我坐在冰冷的湖里,画面静谧无声,像那月光下波澜不惊的水面,心也静止澄明。
只觉脸又有一瞬发烫,微微心慌,不能让他知道我又在想那丢人的事了,赶紧找话说,“太后生这么大的气,今日朝堂上发生什么事了?”
他看着我的目光还是带着一丝冰凉,冷哼了一声,“我说出来,你也是站在八弟那一边。”
“四爷只是坚持政见,没有针对,那又何必介意别人怎么评判?”我也冷眼看着他,轻声一哼,“除非四爷就是有其他心思。”
“那你说说看我有什么心思?”他仍是冷冷地看着我,语带嘲讽,“你不会觉得是因为你吧?”
他的目光虽然冰冷,但眼神却又似有一丝暧昧,紧紧盯着我。我顿时有些脸红,垂下眼不敢看他,半晌小声问,“那晚的事四爷是怎么对太后说的?”
他冷冷一笑,反问道:“你希望我怎么说的?”
我其实只是担心他将实情说出来了,那样太后就会知道格格这一场病又是怎么得的,会降罪八福晋,会连累八阿哥。
“你当然不是在担心差点害了你的人,”他仍然紧盯着我,语声中似乎还带着一丝嫉妒的味道,“你担心的另有其人,是不是?”
我已经明白在他面前就是一透明人,这样也好,不用费心地伪装,不用掩饰,连抵赖都不需要,也回瞪他道,“是,就是四爷想的那样,四爷没有将八福晋的事说出来吧?”
“如果我说出来了——”他拉长声音,眼神有一瞬转黯,轻叹道,“你是不是永远也不会向我靠近了?”
我怔了怔,他这黯然神伤的神情竟让我的心有一丝莫名的触痛,从前我不曾细想,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当我知道了在太子府救我的人是他,知道了他为了我和德妃作对,更有了那一晚,我是感激他的,我能感觉他对我是不错的,其实一直以来,他对我都算是不错的。
他看着我的眼神多了一丝迷惘,又叹了一声,“你放心,太后知道那晚留在宁寿宫是我自己的原因,与任何人都无关,也与你无关。”
我又怔了怔,也就是说他将所有的事都自己揽下了?没有说出福晋和迷|药的事来。
“把手伸出来。”不等我多想,他又沉了声音。
“做什么?”我疑惑地看着他,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他一步上前,抓过我的手,不知何时他手中多了一个白玉镯子,硬往我手上套,我挣扎着抽手,但却被他抓得好紧,只一刹那,镯子已经戴在了我手上,晶莹光滑的白玉,里面带着一丝一丝的血红,耀人眼目。
我大惊失色,急叫道:“奴婢不能要这么贵重的东西。”
我想将那镯子取下来,他却仍紧紧地抓住我的手,很用力,竟有一丝疼痛。我不再挣扎,他才稍稍放松,但还是轻握住我的指尖,另一只手转动着玉镯,柔声道:“不要取下来……”
“不要取下来……”他紧盯着我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
我茫然失措地看着他,既未点头,也未摇头。
忽然听见一声大咳,侧头看去,紫芸正在几丈外狠狠地瞪着我,在她旁边,八阿哥神情冷淡地看着我。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退却
他们缓缓走来,紫芸仍是瞪着我,我这才发现手还被四阿哥握着,慌忙抽出手,他们已走到面前。
八阿哥神色平淡地看了一眼我手上的镯子,转向四阿哥道:“四哥还没有走?”
“就要走了。”四阿哥神色不变,似很随意地问,“皇祖母留下八弟,还在说今日朝堂上的事?”
“没有了,”八阿哥淡淡道,“只是说胤禩近日老是做些触犯父皇的事,叮嘱以后不能这样了。”
我微微吃了一惊,这么看来,太后也还是心疼他的,这似乎是更大的讽刺,虽然怜惜,却又要伤害。
四阿哥“嗯”了一声,冷冷淡淡地道:“八弟为朝廷的事不辞辛劳,但是也应该多花些时间管好自己的家事,有些事在外面闹闹不打紧,闹进宫里就不好了。”
我不由得向他瞪了一眼,明明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他还要提出来惹起争端。他对我的愤怒只是漠然地回应,但眼眸里却似多了一丝妒意。
八阿哥的神色还是很平静,淡淡一笑:“多谢四哥教诲。四哥要出宫吗?一起走。”
我的心又是一紧,他们已经并肩走了。我这时再有勇气,也不可能冲上去拉着他要把话说清楚了,只能看着他们远去。
晚上,陆陆续续有人来请安。我还在外面徘徊,犹豫着要不要去太后那里伺候,忽见紫芸送八阿哥出来。仿佛那日场景重现,她又蹩脚地装肚子痛,再将宫灯强塞到我手上,八阿哥只是神情漠然地看了我一眼,就举步而去。
我紧紧跟在他旁边,他走得不快也不慢,不笑,也不说话。沉默得陌生的表情,让我的心一阵揪紧的疼痛,我几乎都忘了是他对我无情在先,现在却觉得好像是我对不起他了。好似那日在花园,他看着落花静静沉默的样子,平淡的面容下,隐藏起不易觉察的忧伤,一旦觉察到,他的伤,他的痛,他的不舍,就是最锋利的刀刃,最致命的毒药。
我已经无可救药。
想打破那可怕的沉寂,想抱着他,也许只是一次相拥,就可以什么都不用说。可我终是什么也没做,只是静静地跟在他旁边,一路无语地走下去。
夜风微凉,也像极了那一夜,第一次动心动情,只因他为我系上披风时的一刻温柔。不同的是,那时他的眼眸亮若寒星,淡笑如画。而此时,眼前却只得他黯然的背影。
我不知道要怎么向他开口,不知道是先让他解释,还是我先解释。眼看就要走出宁寿宫,心下也有些急了,暗一咬牙,也不想那么多了,唤道:“八爷。”
他脚下微微一停,又往前走去,也没看我一眼,淡淡问,“什么事?”
还好他没有不理我,我也才说得下去,紧追上两步,小声试探问道:“那日从外面回来,八爷有什么话要对奴婢说?”
他默然片刻,仍是淡淡道:“现在已经不用再说了吧。”
心又有一瞬停顿,然后重重地缓跳,他已经没话对我说了,那我还需要解释什么?
原来当他要和我了断的时候,就是这样无声,转瞬陌路。断吗?就此断了?那不是我所期盼?我们何必如此折腾对方,欲放不放,靠近又推开,分开又纠缠。只是我们已经回不去了,不能回到他为我系上披风的那一夜,不能回到盛世赏灯的元宵夜。喧嚣带走的,不止是长街的流火,还有渐冷的心;静默留下的,也不止是清晰的呼吸声,还有终究无语的结局。
可是还是不甘心,我是不是从来没勇敢过?是不是该勇敢一次?看着他的身影走出宁寿宫,我忽然冲上前去,拉住他的手。不介意了,什么都不介意了,不要他解释。愿意做一枚棋子,为他下一盘生死博弈的棋局,只要那手心的温度是真实的,只要他曾经眼里的心疼是真实的。
他停下来,还是没有看我一眼,目光却落在我手上的镯子上。我想拉低袖子遮住已经来不及。四阿哥送给我的镯子,我不想戴着的,只是取了一下午也没取得下来,只好暂时不管它。
“那个姻缘结你还戴着吗?”他淡淡问。
我怔了怔,我没有戴着,早就没有戴着,他为我重新戴上那一天,回宫后我就取了。
他眼神黯淡地看着我,“没有戴着了,是吗?”
我无言以对,那是他说的继续照顾我的理由,是我不要的,我现在又要要求他什么?
不想放手,可是手却在颤抖,不想松开,却只得松开。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也许,再也不会回头了。
璃妃新阔的几间宫房已经布置得差不多了,李公公来宣我去看一看。我知道那什么验收之类的都是假的,是佟佳静璃想见我才召我去。
现在还是害怕见她的,不再是因为她的心狠手辣,而是因为内疚,无法面对她,对着她,良心就会备受折磨。从来没想过,最亏欠的人是她,而且还不知道能怎么偿还,无法偿还。
到那的时候不巧她去了良妃那里,玉容要带我过去,但我还是决定留下来等她。良妃也是个我不敢见的人,上次她来宁寿宫要我想清楚的事,我想不清楚,而且也不需要再想了吧,八阿哥已经抽身,我也应该放下。
不想说话,不想伪装开心,在现代活了二十二年,也没在这里一年那么漫长,那么艰辛,什么都不是我应该追求的,连命运都不是可以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东西,若此刻的我,只是三百年前的那个我,一切都已是定局。
玉容陪我坐在房里,目不转睛、一脸忧色地看着我,半晌终是忍不住问,“你和八爷闹僵了吗?”
她果然是看得出我心事的人,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声,微微苦笑,“算是吧,我也不知道。”我是真的不知道,起起落落,沉沉浮浮,无尽往复,我也不知道这一次是不是终点了。
她还是很担忧地看着我,轻叹了一声,“发生了什么事?沐将军那么正直的人怎也说你没良心?可我认识的小陌却不是那样的人。”
“什么?”我惊叫起来。沐晨风说我没良心?我什么时候招惹他了?
她犹豫了一下,似在考虑要不要对我说,良久才道:“这几天随璃妃去找太子妃窜门儿,在毓庆宫都见着沐将军了,就和他闲聊了几句。我心想你常有机会出宫去八爷府,他和八爷又那么熟,就随便从他那里问问你的近况,哪知他却很冷漠,还道这么没良心的人不提也罢。我想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和八阿哥之间的误会有他什么事了?他还真是多管闲事。关键是他说我任性不讲理什么都好,我怎就没良心了?顿时也有些来气了,“谁知道有什么误会?我还莫名其妙。”
“瞧你这生气的样,就知道有事发生了,”她更担忧地看着我,轻声一叹,“他没有具体说什么,不过那话里的意思我还是懂的,他觉得八爷对你很好,但你却太无情了。”
他亲眼所见那一剑向我刺来,若不是他伸手抓住剑锋,我已经gaover了,这也叫对我很好?我实在看不出好在哪里。微微冷笑,“是很好啊,可惜我消受不起。”
她又重重叹了口气,默默无语地看着我,澄明的眼眸里满是关心,半晌道:“傻子都看得出来你心里是向着八爷的,如果只是赌一口气,错过了会很可惜,我相信沐将军不会看错,八爷心里也是有你的。”
有我又怎么样?弃车保帅的时候还不是一点也没犹豫?我还差点就做了替死鬼。关键是我后来都不计较了,他竟还不理我了。死缠烂打是一种精神,但我偏偏不具备那种精神,说得冠冕堂皇是尊重他的决定,其实只是自己又一次怯懦地想逃避。
“小陌你是有思想的人,自己肯定能想清楚的。”她面上终于浮起一丝浅浅的笑容,从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递给我,“这是沐将军让我交给你的。”
我颤抖地伸手接过,看到那朵木雕的郁金香,心里又起了一股无名火,当日拿这信物向他求救,他怎不早些赶来?来得晚也就算了,还要拉起八阿哥一起来,事情发展成后来那样,他才要负大部分的责任。
“这是小陌你的东西?”她不知道我心里正怒火冲天,仍是笑道,“这花好漂亮,但却从来没见过,是什么花呢?”
我怔了怔,怎么去解释这来自未来的郁金香?怒气顿时就消了,干笑道:“胡乱想的吧,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她似有些吃惊,但还是没再多问。这时静璃回来了,她笑着去扶门帘。
我还是上前恭恭敬敬地行礼,“奴婢见过璃妃娘娘,娘娘吉祥。”
她扑哧笑出声来,“这里又没外人,瞧姐姐这一本正经的样子,真是好笑。”
我站起身,抬头便看到她如花笑颜,美得惊心动魄。脸色不似上一次那么苍白,未施脂粉,也带着一丝浅浅的红晕。
我无法抑制对着她的那种负罪感,只能一本正经地拉开距离,只有疏远,才没那么痛苦。仍是恭恭敬敬地看着她,“璃妃娘娘今日找奴婢来有何吩咐?”
她无奈轻叹了一声,“在小陌心里,我就只是璃妃吧?”
我咬着嘴唇不敢接她的话,她微微苦笑,“今日是良妃想见你,正等着呢,你过去吧。”
我心里不由得一紧,看来该来的总是要来,怎么也躲不掉。
极度不安地往良妃那里去,一路上都在想要是她问起我和八阿哥的事,要怎么才能说得清楚。可直到到了她面前,也没想出个说法。不知道这一年,是我智商锐减,还是周围的人战斗力都飙升了,好像很多事情都无法应付,还到处欠下人情,最后就成了没良心的人了。
良妃在花园里吹那支陶埙,低而宽厚的声音像层层海浪,一重重推送出去,远远散开。那曲子很熟悉,正是八阿哥当日唱的那一曲。
她看到我来了,仍是未停下吹奏,只是用眼神示意我等一会儿。我静静站在一边,听着那浑厚的声音、动人的旋律,眼前又浮现他光芒四射的样子,唱歌时的深情,好似烙印,在那时打动我的一刻就已印在了我心底。
一曲吹完,她吩咐身旁的小宫女将陶埙拿去收好,才向我看来。
我走上前去向她行礼,“奴婢见过良妃娘娘,娘娘……”
她不等我说完,已伸手拉我起来,顺势提了提我的衣袖,那个白玉镯子就露了出来,她看了一眼,松开手,面上还是带着淡淡微笑,“我道他这几日怎么那么沉默,果然是因为这个事情。”
她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我更加不安,有些惊恐地看着她。
“知道这镯子的来历吗?”她看向我的眼神里忽然多了一丝压迫感,但语气却还很清淡,“这个‘血胭脂’,曾是一代国母所佩戴的东西。”
我吓了一跳,慌忙摇头,握着手腕,暗中用力,想将那镯子取下来,可是那镯子自从戴进去之后就好像变小了,我尝试了好多天都没取得下来。
她故意转过眼,对我那取镯子的小动作视而不见,缓缓道:“这是太皇太后戴了差不多一生的东西。”
我脑子里忽然冒出个念头,这是孝庄的东西?那要是能带回现代可就发财了。这想法一闪而过,自己都吓了一跳,这紧要关头,我怎么想到钱上去了?
“太皇太后晚些年缠绵病榻,皇上想给她冲喜,为她祝七十四岁大寿,”她不知道我心里那些财迷的想法,继续缓缓说道,“寿宴上,皇子公主们还表演了节目,太皇太后很高兴,赏赐了一些很珍贵的东西。”
我觉得问这个“血胭脂”是不是太皇太后送给四阿哥的好像有些多余,心里算了算,孝庄七十四岁的时候,八阿哥才五岁左右,不知道他有没有得什么赏赐,忍不住问道:“那八爷有表演什么吗?”
“他唱的那首蒙古歌,”她眼里的光芒一瞬温柔了,似乎想起了那时的情景,想起了那个令她骄傲的儿子,“你也听过那首歌的。”
我吃了一惊,这才知道那是蒙古语,我还一直以为是满语。想那孝庄是蒙古族,那这首歌应该很能讨她欢心了,不禁有些激动地问,“那太皇太后送给八爷的是什么?”
“本来是这只‘血胭脂’,”她面上还是带着淡淡笑容,但眼眸里却忽然多了一丝幽幽的怨恨,“可是到后来就什么都没有了。”
“为什么?”我不禁有些紧张。
她淡淡一笑,“太皇太后听他唱了那支歌,很高兴,都取了镯子准备送给他,只是问他那首歌是谁教他的,我已经向他使了眼色,可他还是如实说了。”
她没再继续往下解释,我已经什么都明白了,又是因为良妃,因为她低下的身份,就算是孝庄这么一个不同寻常的女人,也一样带着封建等级权贵的眼光。他那么聪明的人,即使当时只有五岁,也该明白良妃使眼色的意思了,他若说是养母所教,那这镯子一定就是他的了,可是他没有。因为这是良妃教他唱的第一支歌,因为这对他和良妃,都有不同寻常的意义。
孝,成了错,错得多不甘心?将这些不公歧视加诸在一个孩子身上,是何等残忍?
我心里忽然又气又恨,康熙老儿如此,太后如此,连孝庄也是如此,最可恶就是康熙,既然嫌弃,又苟合什么?贪图一时快感,和禽兽有什么区别?
“太皇太后听他那样一说,态度一下就冷淡了,转而将镯子送给了四阿哥,”她顿了顿,又淡淡一笑,“还开玩笑说那是送给他未来福晋的嫁妆,让他将来送给心爱的女子。”
我的心猛然一跳,她神色不变地看着我,但眼里柔和的光芒却在一点一点消失。
“没想到这镯子现在竟到了你手上,”她紧盯着我的眼睛,声音也不似先前温柔,“你考虑清楚是要一直戴着了吗?”
我摇头,暗中更加用力扯那镯子,想取下来。我哪里知道这东西还有这样的来历?眼前忽然出现那日八阿哥淡然的神情,若无其事地看着我们微笑。孝庄的一句玩笑,赋予了这镯子特殊的含义,四阿哥亲手给我戴上,意味着什么?我是他心爱的女子?他亲眼看到四阿哥给我戴上,心里会怎么想?而且,那个时候,他应该还想起了那段童年的往事吧?想起这个镯子本是属于他的?那他的心,该是痛的吗?可他还在四阿哥面前笑得那么自然。要多少次将心酸痛楚、愤恨不甘深埋心底,才能淡定从容,笑如春风?
那一刻,我的心痛如碎裂。
她看着我,面容从所未见的凝重,“你不嫁胤祯的事,还没有对德妃和他说过吧?”
我摇了摇头,胤祯还未回京,我还没机会说,德妃应是已经知道结果了,也不需要再说。
“那你就不要再说了。”她的声音忽然一冷,“十四阿哥会是你最好的归宿。”
我愣住了,这是她今天找我来的目的?上一次她还劝我做她儿媳妇,现在却要将我推走了。
“既然你根本没打算和胤禩在一起,那就让他绝了念想,他不可以再因为你做错事!”她的神色从未有过的冰冷,语声也从未有过的狠绝,“如果你是为他好,就离他远些,我不会让你成为第二个我。”
我再次一愣,想了好久才明白过来,所有的事情她都知道了,知道他将盐商案让给太子被皇上责骂,知道他主张备战出兵北方,皇上很不高兴,知道他和四阿哥在朝堂上争锋相对,太后生气了。第二个她,就是第二个连累他的人,他不能再走错一步了。
我是想帮他的,结果竟成了拖累他的人么?
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