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繁盛后宫的建立第2部分阅读
一个繁盛后宫的建立 作者:rouwenwu
嘲,“吃饭吃饭,这饭好,关中进贡的胭脂米。”
于是,他索性连饭也不吃了,把碗筷往桌上一拍,干坐那儿运气,我不敢再吱声,只静静吃饭,欣赏美人。
一眼,明亮的眼睛,两眼,挺直的鼻子,三眼,丰润的双唇,……真是下饭啊。
我正看得高兴,突然,他转头,冷冷地看着我,道,“够了吗。”
我一愣,猛然意识到,认识也有一天了,他好像还未出过声,当然,床上除外,这竟是我第一次听美人说话。他音质低沉浑厚,声如其人,极具男性魅力,听得我心里酥酥的,随口答道,“不够,怎么会够,你这么好看,再看不够的。”
见他眉毛竖起来了,我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应该不是这个。
他似乎是强抑着怒气,接着道,“够了吧,你准备什么时候杀我。”
我终于明白了,原来他是问我,既然昨天已经把他吃了,为什么今天还不杀他。
那个,我像这么无情无义的人吗?
泥人还有个土性,他怎么这么盐油不进、冷淡无情呢,我有点伤心,于是,我抬头,回答得干脆利落,“不够。”
然后,我满意地看到他,僵了。
哈哈,也该你挨次呛了。
不过,话说回来,昨儿一晚上还真是没吃够。
当然,我还是很厚道的,见好就收,赶紧转移话题,以免美人尴尬,“今天在朝上有人提到关于西疆的事,”我顿了下,看了看他。
果然,他脸上刚浮上来的怒气褪了下去,神色郑重起来。
效果不错,我续道,“有人说大苑地处要冲,应驻重兵守之。”
他没出声,低下头,唇抿得很紧,神色没什么变化,这个他应该早就想到了吧,不过,“也有人说,驻军所费太奢,最简单的还是,”我又顿了一下,这个他没想到吧,“炸渠移民。”
“不,”他猛然抬头,脱口惊叫,睁大了眼睛瞪着我,眼中是满满的不可置信,脸上是极度的惊骇无措,我真没想到,这样的表情会出现在这样一张脸上,别提多不相称了。
没想到他这么大反应,我愣了下,这时,他已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过来,脸上惊惶退去,然后,毫不犹豫,起身,后退一步,撩衣襟跪下,郑郑重重向我行了个礼。
他跪在地上,仰头看着我,眼中换上了毫不掩饰的焦急哀恳,语声急切,
“陛下,一切皆是罪臣之错,与大苑百姓无关。是罪臣不自量力,不服天朝教化,对陛下不敬。罪臣如今已经知错了,所有罪责,罪臣愿一力承担,烹剐车裂,随陛下处置,只是,请不要迁怒于大苑百姓。陛下,移民,说得好听,那是把十几万人往死路上送啊,陛下……”
说着,他的眼圈红了,声音已经有些哽咽。
我慌了,没错,我是故意装腔作势,不直接告诉他结果,就是想吓吓他,谁让他刚刚那么对我,不过,我真没想到会把他吓成这样。
我赶紧抢上去搀起他,“别急,先起来。”
他却不肯起,哀哀又叫了声,“陛下。”
我受不了了,他这个样子,这种声音,根本就是引人冲上去欺负蹂躏么,不过,我还没恶劣到这种地步,现在也不是想那种事的时候,不行,不行啊,慕容霁,绝对不行。
我使劲甩掉不停涌上来的各种黄|色念头,正色道,“你放心,炸渠移民之法已被我否决了。”
他闻言长出一口气,微微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神情已经放松下来,却仍不肯起身,恭恭敬敬叩下头去,然后抬脸看着我,诚恳地道,“陛下,罪臣代大苑十六万百姓谢谢陛下的圣恩了,陛下英明仁厚,必得苍天庇佑。”
我承认,听到这话,我心里乐开了花,不过也暗自庆幸,还好刚刚没扑上去。“英明仁厚”啊,得了他这四字考评,就再听安信半天唠叨也值了。
我扶起他,让他坐下,接着吃。
我又给他挟菜,他看看我,低下头,终于吃了。
我心里这个乐啊,“小纪,再尝尝这个。”
他诧异地看我一眼,“陛下,我不姓纪。”
我这才想起来,好像大苑人没有姓只有名,寄多罗应该是一个词,是他的名字。
汗,又露怯了,赶紧掩饰,“那个,你还没有汉名吧,我给你起了一个,就叫,纪炎如何。”
“是”
“你以后就住宫里吧。”
我看到他的身体僵了一下,没抬头,抿了抿唇,再开口,声音却没有起伏,“……是,一切但凭陛下安排。”
我很开心,赶紧招呼着,“安信,西边的霞云阁还空着,着人打扫打扫,安顿小纪住进去吧。再找几个伶俐的过去服侍,一应度用都要最好的,你盯着些。”
“是,”不管他一会儿怎么骂我,至少这时答应的很恭顺,没让我在美人面前丢了面子,还好还好,安信就是嘴厉,实际上最是体贴。
这事也算顺利告一段落,我踏实了,高高兴兴地继续吃饭,继续看美人,向美人献殷勤。
多么香甜的一顿午餐啊,我在心中感叹。
7打击
美好的时光就是短暂啊。
从前,我总想人的肚子要是无限大就好了,那时是因为有好吃的我还没吃够,肚子就先饱了。现在,我又有了这样的念头,却是因为实在留恋这温馨而甜蜜的氛围啊。不过,愿望到底是愿望,不管我再怎么磨蹭,还是到了肚子再撑不下的时候,而这时,他早已放下了碗,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接着我的话。
我知道,该完了,暗叹一声,放下碗,问道,“小纪可用好了?”
“是,陛下,谢陛下赐饭。
“好,你近日辛劳,应该也累了,去歇歇吧。”
闻言,他似乎舒了口气的样子,小小打击了下我的自尊。
然后,他起身,行礼,就在我恋恋不舍的目光中,头也不回毫不犹豫地离开了,于是,我的自尊又被打击了一下。
其实我真是想让他多留一会儿的,但又想他现在心里一定很乱,一定想一个人静静,还是不要勉强了。
为自己的善解人意温柔体贴感动一把。
“陛下,午膳进完了,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正自我陶醉间,忽听安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立刻就被吓醒了。
完了,竟把他忘了,忘了还有一箩筐话等着我呢。
硬着头皮和安信进到内室,床褥已经铺好,自然又是众人退下,安信一人在内服侍。
“无耻,”果然,门刚关上,安信就发作了。
他狠狠瞪我一眼,一转身,气鼓鼓地坐到了御榻上,我陪笑,垂手侍立一旁,唉,又开始了。
“人家不理你,你就使些下作手段逼人低头?”
“安信你误会了,我没那意思。”
“误会?我看你根本是故意的,想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要不然,你不好好说话,玩什么大喘气。”
一语中的,早知道在安信面前狡辩是没用的,我只有干笑两声承认了,“我不是被他噎得有点急嘛,不过,我是真没想到他会这么大反应,也有点后悔。”
“你没想到?你当然想不到,人家这反应才对,忧国忧民,这才是一个君主的样子,再看看你,什么时候为大燕的老百姓这么操过心。就那么点小聪明,还不用在正地方,要不然,现下也不至于这样了。”
实话,不过,安信你能不能别老这么针针见血啊,很痛的。
我无话可说,惟有继续干笑以示赞同,同时作深刻反省状。
“不过说你小聪明,也是抬举你了。就算别的都不提,我真怀疑,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啊?若说想要人,你已经得到了,他又跑不了,用得着那样巴结谄媚吗?若说想要他喜欢你,先不说这难度,你刚才是痛快了,不过,你难道不知道这样会让他越跑越远吗……”
“不会的,不管怎么样,我帮了他,他今天很感激我啊,还说我英明仁厚呢,嘿嘿。”
“那是他感激你做的事,可不是感激你做事的目的,更不是感激你对他的方式。更何况,你知道他是真感激你?你把大军派到人家的土地上撒野,占了人家的祖国,又万里迢迢把人掠来糟踏了……”
“停停,信信,能不能稍微注意一下你的遣词造句,把我说的好像滛贼一样,很难听的。”
“你以为你不是!还有,别插嘴,我还没说完……你以为你做过这么多事之后,今天稍微示示好,就能把一切抹掉?”
“你是说,他说的感激什么的都是假的?”
“本来,如果你不是用这种方式说出来,或许他当时还真的会有些感激,但等回去也一定会想明白。不过,你又用了那种方式。”
“难道,他那是在做戏?不会吧,要装也不等这会儿了,他开始可不是这样的。”
安信沉吟一会,放缓了语速,“我想,这是因为,一个人要接受落差这么大的现实,需要时间,当心中都是愤怒和仇恨的时候,是很难理智地判断形势的。而且,你平时总是没正形,让人和你相处时,很容易就忘了你的身份。所以,开始的时候,他才会这么轻易让情绪留流露出来。结果,你用那种方式,让他重新想起了你的身份和他的处境,让他彻底清醒了过来,接受了现实,而理智地选择了最恰当的行事方式……干得好,笨蛋,你让他终于反应过来,找了个合适的面具戴上了。”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安信瞟了我一眼,满脸的幸灾乐祸。
我有点晕,“不,不会的……我看他是个直爽的人,不会有这么好的演技。”
“再怎么直爽的人,在那个位置上也不可能一点城府没有。更何况,人是会变的,你觉得他经过这次大败亡国,又当了这么久阶下囚之后,还学不会委曲求全?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啊,总也学不乖。”
我张张嘴,却找不出话来反驳。
“所以,我真不知道,你为他担了老大干系,到底想做什么啊?”
是啊,安信说的有道理啊,我到底想要什么呢,只要他乖乖听话?又不太甘心。想骗他的心?那我的做法就真的很奇怪啊。
我傻了。
安信看看我,翻了个白眼儿,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自己好好想想吧。累死了,我要睡了,整天为你劳神,一准儿短命。”说完,安信把鞋一蹬,倒在御榻上,就闭上了眼睛。
我本能地俯下身,殷勤为他盖上被子,脑中仍是呆滞状态,然后,就开始坐在床边发呆。
过了好一会,忽听安信低低的声音飘了过来,
“好了,别想了,你也就这样了……我有时想,你要再上劲点……不过还是算了,这样平平安安混日子也好,大家都好好的就行了……你爱怎么玩,我也不管你,只别惹出大事儿来……凡事么,不用那么较真儿,人糊涂点儿,还开心点儿……最要紧的,人要懂得知足,别整天想这想那,菩萨说,有求皆苦,何必……”
然后,就再没声了。
8人生
一个时辰后,安信神完气足地起了床,见我还在床边坐着,姿势都没换过,十分诧异,问道,“你怎么了,又犯什么病了。”
我终于怒了,“什么犯病,别打断我,我在思考,懂吗,思考!”
安信乐了,“行啊,会思考了。能请教一下吗,大哲人,思考什么呢?”
我仍然沉浸在澎湃的思绪中,一脸严肃,“……人生……”
“哈哈哈,”这下,安信乐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半晌,才上气不接下气地问,“人,人生……厉害,厉害啊……那想出什么了?”
“……人生真是,真是……深奥啊……”
“噗,”安信想捂嘴没捂住,喷了我一脸吐沫,“哈哈,哈,哈哈……谢,谢谢,你真是越来越疼人了,知道我为你操心,心情不好,就这么逗我乐,哈哈哈……真是,真是乖啊,哈哈……”安信一边说,一边捂着肚子乐,走了。
我郁闷了,小声嘀咕,“人家很认真的,本来好像若有所得呢,都被你笑没了。”
不管怎样,刚刚的感觉找不回来了,就差一点点,我觉得我要悟了呢。
叹了口气,我站起身,活动活动酸麻的胳膊腿儿,一时竟不知该做什么。
往常这时候,我会到御花园里走走,侍弄侍弄花草,或是到后宫某处,喝喝茶听听曲儿什么的,等吃晚饭。可现在,刚从深刻的人生思考中出来,只觉往常所作的事儿怎么都这么荒谬庸俗呢。
正在我又要陷入沉思的时候,响起了敲门声,一个声音贼溜溜地从门缝传进来,“陛下,陛下醒了吗?”
我有点奇怪,应道,“谁啊,进来吧。”说着,坐回床上,又觉得不够端严,改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只见门开了一条缝,一个瘦小的身影钻了进来,又赶紧把门关上。
神秘兮兮的,我有点兴奋。
等他走近,我认出来了,也是这乾清宫里的内侍,一向在外间儿伺候,好像叫什么……
“奴才小礼子,叩见陛下。”
正琢磨呢,他已经跪到了我面前。
“嗯,平身吧。有事吗?”
他没起身,跪着往前移了两步,然后把头凑过来,要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的样子,真把我的兴趣勾起来了。
我不由压低了声音,问道,“怎么了,别怕,说吧。”
他看我一眼,又赶紧低下头,吞吞吐吐道,“陛下,有件事儿奴才不知当讲不当讲。论理呢,这里怎么也轮不上奴才说话,可是,可是,这事儿奴才还是觉得陛下应该知道。安总管没说告诉陛下,可奴才觉得还挺重要的,若是晚了,就真来不及了。本来奴才想,安总管一向对我们很好,这样好像告他的状。不过,奴才又想了,若是安总管一时没想到,我们底下人就该替他想了,把该做的事情做了,这才不枉了他往日教诲……”
我要晕了,原来还有比安信更啰嗦的人啊,不过,我训不得安信,还训不得你吗,“够了,不想说就算了,出去吧。”
他张着嘴,傻了。
看着他张口结舌的呆样,我乐了,气也消了,笑道,“好了,你说吧,恕你无罪,只别这么多废话。”
他这才缓过来,连连称是,却又不说,半晌,憋出一句,“陛下,奴才要说了,到时候有人问,您能不说是奴才说的吗?”
我已经没火气了,干脆应了声,“好,可以说了吧。”
他松了口气,擦擦汗,终于说了,“陛下,冷宫的王氏恐怕不行了。”
“冷宫的王氏?”那是谁啊。
又听他说,“那边的茹姑娘,求您无论如何也要过去一趟。”
“茹姐姐?”我突然反应过来,“你是说,王皇后不行了?”
“对,就是前皇后王氏。”
我半晌没说话,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消息,怪不得安信不告诉我,他一直在等这天吧,不过……
“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那陛下您……”
“……”
要不要去呢,如果去了,必然又会大大得罪了安信,可是,茹姐姐……
“陛下?”
“……朕会去,”先去了再说吧,没准儿已经晚了呢,或是,也不需要我做什么呢,虽然也知道这不可能,否则茹姐姐也不会费这么大劲儿来找我了。
茹姐姐……安信……
不想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让小礼子先离开,我才叫人进来服侍。
换了身衣服,问了他们才知道安信不在,去办我午膳交待的事了,我这才想起来,他应该是在霞云阁吧,我松了口气。然后,想起我的西域美人,现在应该叫纪炎了,心里不觉有点堵。甩甩头,现在不想他,还有事儿等着呢。
我说要去后园,等到了御花园,又说要自己清清静静地逛逛,不用人跟了,这是常有的事儿,小福子嘟囔了一句“这不合规矩”,也没再说什么,就带着一帮宫女太监等在了园门口。
进了园子,我装模作样地迈着四方步,时而抬眼看看,时而低头瞧瞧,一幅赏花观景的样子,等拐过几个弯,估摸小福子他们看不到了,就几步钻进一条小径,分花拂柳,急急往西北边奔去。
这条小径果然还在,这是一些粗使宫人,因为经常来往于前面后妃居所和后面洗浣杂役之处而踏开的。当时和母亲住在冷宫,常常从这条路偷跑进御花园玩,真是再熟不过,闭着眼睛都能走。
那时候,我是小孩儿,又是爬墙钻洞的好手,溜出防卫并不森严的冷宫不难,偶尔被看守的侍卫太监看到了,他们也不大管,只要宫禁前回来就行。毕竟,我只是个孩子,又能跑到哪儿去,何况,我不是犯错的后妃,而是当今天子的亲生骨肉,指不定什么时候皇帝想起我,又让我出去了,犯不着这会儿得罪了我——事实证明,他们的想法很正确。有一次,我无意中发现了这条路,从此,御花园中的花鸟鱼虫可就倒了霉,我几乎天天来这里攀花折草,钓鱼捉鸟。
御花园的鸟和鱼都笨死了,见人不躲,还往上凑,大概让人喂惯了,可惜遇上我,没得到吃的,反喂了我。我还记得,湖中的锦鲤最好钓,味道也佳,肥美多汁,妈妈最喜欢拿来炖汤。而湖畔芦苇中的鸳鸯,肉质滑嫩,吃着比鸡鸭还好,只是逮的时候要小心,容易掉到湖里,虽然近岸的湖水都不深,不过会弄上一身泥,回去要挨骂。
自从我找到这条路,我和母亲的饭桌上就重新见到了肉。不过,鸟啊鱼啊少得多了,就会惹得看园子的老太监注意,不能常捉。所以,我最常干的还是,摧花折草。春天的柳芽裹上面炸,清香又爽口;刚长出来的蔷薇枝,剥下皮来凉拌了,味苦回甘,也很不错;牡丹的花瓣肥厚,洗干净可以沾酱吃;还有一种芍药,块根烤起来的味道,比甘薯还香甜……最妙的是,园子里养了许多仙鹤梅花鹿之类,常常会弄坏花草,有它们为我顶缸,就不用担心被发现了。
就因为这样,我对御花园中的一草一木都充满了深厚的感情,现在最爱来的也是这里。只不过,落下了一个小毛病,一进园门,就开始唾液分泌,胃肠蠕动加剧,想吃饭了,还好,目前这还是个秘密,连安信也不知道。
我边走边想,不知不觉就到了墙边,这处院墙有道缺口,很容易就能翻过去,小试一下身手,不错,还没荒废。
出了御花园,路上就越来越荒凉了。皇宫真的很大,谁会知道在前方辉煌奢华的朝堂、诸大殿和东西二宫后面,还藏着这样阴暗鄙陋的所在呢。一墙之隔,里面繁花似锦,外面野草满径。
不过,仔细看去,路边的荒草中,也有点点小花在风中舞蹈。是啊,生命是顽强的,即使最卑微的生命,即使被遗忘,依然在蓬蓬勃勃地绽放着属于自己的美丽。
我深吸一口气,肺腑立时充溢了野草的清香,抬头向前方望去,不远处一座破旧的院落,门上的牌匾歪歪斜斜,上面三个褪色的大字。
清心斋,很好听的名字吧,其实,这就是俗称的,冷宫。
人生真是奇妙啊,当初离开这里的时候,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有一天,会以这样的身份,在这种情况下,回到这里。
9故人
“干什么的,”走到门口,不意外地被人挡住了去路,我早有准备,从怀里掏出一块御医监的腰牌,亮了出去,如果可以,我并不想暴露身份,能把事情安安静静解决最好,太后和安信那儿都少了麻烦。
不料,还未等我开口,挡我的人却惊呼道,“陛下?!”
然后,一眨眼,人已经跪在地上了,“臣不知陛下驾临,多有冒犯,罪该万死。”
我愣了,原来我这张脸这么好认啊,竟被人一下就叫破了。低头一看,我不禁低呼出来,“李叔叔,原来是你。”
脚下那人本已抬起了头,闻言,急忙又叩下首去,连呼,“臣不敢当,臣不敢当,陛下折杀小臣了。”
我也意识到如今再不好那样称呼了,倒是我失言,于是改了口,“老李,没想到你还在这里,赶紧起来吧,不必如此多礼。”说着,伸手搀起了他。
当年我和母亲一进这里,他就是这里的守卫。他最是好脾气,那时我溜出去玩,就最爱挑他当值的时候,即便被发现,说两句好话也可以照走不误。我心中感激,搞到了什么鱼啊肉啊,等妈妈做好了,总会趁没人的时候偷偷给他拿一些下酒,他就笑呵呵地收下,也没问过来源……想不到,他至今仍在这里
他拿出钥匙,去开冷宫的门锁,我向四周看看,笑道,“老李,又只剩你一个了?”
他连忙解释道,“小吴不太舒服,小于小李有点事儿,很快回来,陛下不要误会。”
什么误会,原来就是这样,他好说话,别人有事就会让他盯着,他也从不拒绝,久而久之,常常所有人都去躲懒,只留他一人在这里,反正冷宫都是弱质女流,当然除我之外,也不担心会闹出什么事来。今天肯定又是这样,只不过躲懒的人全换了,变成了我不认识的什么小吴小于小李。……命运真的很有趣,十多年了,我的人生历尽了无数曲折起伏,翻覆变幻,而对于他,生活竟似毫无变化,这十几年倒像一天一般。到底哪个更幸运些呢,还真的说不上来。
门打开,他等我进去,回手关了门,道,“陛下是来看王皇后的病吧,我带您去。”
我一愣,明白了,笑问,“老李,我来你好像并不太惊讶,而且,你怎么知道我是来探病,而不是来看茹姐姐,或是故地重游缅怀旧事的?茹姐姐捎的话,是从你这儿传出来的吧?”
老李愣了,然后摸摸头,笑笑,“陛下英明。”
我叹口气,“老李,你就是滥好人,倒不怕给自己惹麻烦……走吧,她们在哪儿?”
“在后院,”老李在前面带路,引着在我庭院回廊间穿行。
其实不用他领,除了更破旧些,这里几乎还是老样子,好像时光在这里停滞了一般。曾经的雕梁画栋,只余一个大架子。一束束阳光穿过屋顶的缝隙射进来,在光束中,可以看到灰尘在缓慢地旋转轻舞,新的蛛网闪烁着七彩的珠光,还有斑驳褪色的柱子和墙壁,清晰地暴露出每一道岁月的痕迹。人走过的时候,会将灰尘的群舞打乱,将它们带出一个个漩涡,残破的蛛网也会在这时飘摆起来,伴着地板嘎吱嘎吱的呻吟,告诉来者,这里的古老。
穿过两重院落,一个人影也没见,这里更加冷清了。我和妈妈住这儿的时候,前院还有个赵婆婆,是太祖爷那会儿的旧人,性子刻薄刁钻,待我却好。中间住着张姨和疯了的宋姨。张姨做菜的手艺和我妈有一拼,但比我妈能干得多,至少不会切两下菜,就叫手痛,扔给我干,只是,可能因为这种地方住久了,她的身体不好,常常是旧病未去,新病又来,一年到有半年是躺在床上。宋姨虽疯了,倒不伤人,只是整日坐着发呆,有时会唱歌,声音很好听,不过一唱就好长时间不停,到最后嗓子都哑了,就有些糁人了。妈妈和我离开后没多久,赵婆婆就去世了,张姨和宋姨是我在登基后,让人把她们送回了家,如今,这宫里应该只有两个人了。
出了穿堂,就来到了后院,忽听门响,抬头一看,视线正和对面堂屋出来的一人对了个正着。
那是个身材高挑匀称的女子,二十多岁,鹅蛋脸,眉目秀雅,却略显憔悴,一身淡青衣裙,做工很好,只是有些旧了,不过十分干净整齐。
她一手端了盆水,一手带门,见了我,人就愣在了那儿,好一会儿,她的嘴唇才抖了两下,喃喃吐出两个字,“陛下,”然后,咣啷一声,盆就掉在了地上,水溅出来,湿了她半幅裙摆,她却恍若不觉,急急扑过来,一下跪在了我的脚边,声音哽咽,“陛下,您终于来了。”
我赶忙去扶她,应道,“我来了,茹姐姐,别急,先起来。”
她抓住了我的手,却并不起身,仰头看着我,眼中泪光莹然,却微微一笑,道,“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还好。”说完,眼一合,人一歪,竟是晕了过去。
我一下把她搂在怀中,有点慌,回头急急问道,“老李,她这是怎么了。”
老李几步抢过来,帮我把她扶到廊下,靠着柱子坐好,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舒口气,道,“应该没大事,只是累的。王皇后病了一个多月,一直是她一个人照顾,这几天王皇后病重,她更是没好好吃过饭睡过觉,歇歇就好了。”说着,他用手使劲掐了掐她的人中,果然,没过一会,茹姐姐就悠悠醒了过来。
她的目光开始还有些茫然,等看到我,眼神一下子就凝聚起来,手向我伸过来,我连忙握住,只听她说,“陛下,请您一定要救救我们娘娘。”
我握紧了她的手,却并没有回答,眼神向一边飘去,避开了她的视线。她却并不催我,也不再说话。一时,院中一片寂静。
10相劝
我静静望着院中的老槐树出神,脑中却是一片混乱,正在这时,忽听前院有人声,老李起身道,“陛下,大概是小于小李回来了,我去看看。”
我嗯了一声,道,“你去吧,让他们不要过来了,朕想和茹姑娘静静说会儿话。”
他应了一声就离开了。
很快,院中又恢复了安静。
我轻叹一声,转过头来看着茹姐姐,问道,“御医不肯来?”
她苦笑一下,点了点头,道,“不是说有事,就是说需要太后的懿旨。”
“找过太后那边吗?”
“根本没人愿意帮我去求太后。”
我又沉默了,没错,这很正常。
太后卢氏当年和王皇后一起入宫,结果,从那时起,事事都被王皇后压着一头。册封的时候,王氏是皇后,她只封了淑妃。没过两年,王皇后就生了一个儿子,当年即被立为太子,而卢淑妃却一无所出,所以很久还只是淑妃。王家一直备受皇帝重用,王皇后之兄常镇北三镇,王氏一族势力遍布朝野,而卢家本就人丁单薄,卢妃只有一兄还早早去世,只留一个独子……到最后,又发生了那样的事,卢太后会对王氏心有芥蒂很正常。以常理度之,如今卢氏手握大权,由于种种顾及,杀不得王氏,这会儿王氏自己要死了,正合心意。现在跟太后提要为王氏医病,却不是让太后为难?不同意吧,于声名有损,同意吧,自是心中不甘。宫中的人,哪个不是揣摩上意的高手,见风使舵的能人。谁会为一个倒台的前皇后,去触一位手握大权的太后娘娘的霉头。如今看来,整个宫里可能不惧太后,能帮得上她的,真的只有我一个了,不过……
“茹姐姐,你让我帮她,可即使不考虑得罪太后的问题,我又有什么理由来帮她。太后恨她,难道我就不该恨她吗。”终于说出心中所想,知道会让茹姐姐难过,可是我终有自己的立场,让她早些绝了念头也好。
茹姐姐没有看我,低下头,似乎对我的回答并不意外,可我却感到掌心中她的手指轻颤了两下,我不由微微使力握紧了她的手。
她的手指冰凉,掌心粗糙,还有一些细小的裂纹和薄茧。当初可不是这样,那时这双手,温软腻滑,我的手被她牵住,感觉就像裹在最细柔的丝缎中……只三年不到而已。
想到这儿,我有些心软,劝道,“茹姐姐,算了,这两年你如此尽心服侍她,也尽足了主仆之义,不必太难过。”
她没有回答,却轻声问道,“既然如此,陛下又为何要来。”
“我只是不放心你。”
闻言,她抬起头,看着我,淡淡一笑,道,“那谢谢陛下了。”
我见她反应如此平淡,却有些心惊,迟疑道,“茹姐姐,你,嗯,你……”
“陛下是想问我在你这里碰了壁,还有什么打算没有,对吗。”
“不错,你……”
“陛下放心,我没那个本事,能给你们惹出什么麻烦。像你刚刚说的,我已尽力,此时,只看老天爷的安排了。”说到这里,她神情愈加从容平静,没了刚才的焦急凄惶,到像下了什么决心一样。
看着她反常的表情,我心中一跳,猛然想起一事,急忙问道,“茹姐姐,你可不要做傻事,千万别搞什么以身殉主之类的,不值得。”
她抬眼看看我,一笑,却没回答,从我手中抽回手,站起身,道,“陛下能来看奴婢,奴婢感恩不尽。”说完,敛衽一礼,又道,“陛下事忙,早些回宫吧,奴婢还要去伺候自家主人,就不送了,陛下走好。”说完,再不看我,转身就走。
她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默认?想到这儿,我心下大急,连忙赶过去,拦住她道,“茹姐姐,你可别糊涂,茹姐姐……”
她停住脚步,冲我又是一笑,“我不糊涂,我现在很清醒,非常清醒。”言罢,绕过我,走到屋门前,拾起盆,径自去往厨下打水。
我站在原地,心急如焚,却不知如何是好,看样子,茹姐姐竟是已经下了决心。她一向是外柔内刚的性子,认定的事,极难劝转,可是再难,我也不能任她为个当死之人枉送性命。这时,茹姐姐已端了水,转回来,正要进门,我连忙抢过去,挡在了门口。
“陛下,请您让开。”
“不让,除非你答应我不会寻死。”
“……好”
“……你骗我”
“陛下既然不信,又要我答应什么。”
“我……”越急越找不出话来,我额头汗都出来了。
“陛下请让开,即使只是一盆水,端久了也是很沉的。”
“对不起,茹姐姐,”我连忙伸手抢过水盆,“我帮你。”
她没拒绝,放了手,看着我,眼神复杂,半晌,轻叹一声,道,“我要去照顾娘娘了,陛下要进来吗?”
我还没劝服她,当然不能就这么放弃,便应道,“好。”
说完,我稍一侧身,让开路,茹姐姐上前推开门,当先进入房中,我端着水,也迈了进来。
室内光线昏暗,眼睛过了一会儿才完全适应。房间很大,陈设却十分简陋,仅一桌,一椅,一床而已。四面窗纸早没了,只用木条横七竖八地封住……这里,比我和母亲住的时候,可要糟多了。
没错,当初我和母亲住的就是这间屋。有句老话说得好,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还没用三十年,当初把我和母亲送到这里的人,自己就住了进来,这可就叫现世报?
茹姐姐从我手中接过水,走到床边,我也跟了过去。
当我终于能够看清床上那人的时候,我再也走不动了,盯着那里,只觉背心发寒,头皮发麻。
只见那人,骨瘦如柴,鬓发苍白,眼窝深陷,肌肤枯槁,到真跟死人没什么两样。她的样子虽可怕,但让我惊惧的并不是这个,而是,我真没想到,短短三年,竟能让一个人发生如此之大的变化。
11说服
床上那人自然就是王皇后了,只是,这怎么可能。
在我印象中,若论仪态风姿,这世上再无人能如她这般,配得上母仪天下这四字。王皇后姿容绝世,仪态万方,举止雍容端庄,谈吐优雅得体。无论在多少女人中间,她永远是最耀眼的,卢妃清婉淡雅,和她相比,少了几分威严大气,母亲娇媚可人,和她相比,缺了一点从容高华……她便如国色天香的牡丹,此花一出,万花失色。所以,虽然父皇后宫妃嫔众多,对她却一直敬爱有加,任后宫波诡云谲,她一直稳坐正宫之位,如果不是最后出了那种事……
不过,正因为她如此出色,任何人在她面前总不免会有自惭形秽之感,加之她出身氏族大家,天生便有一种威仪气度,又贵为皇后,所以,很少有人在面对她时,可以从容自在,不生敬畏之情。因此,我当年最怕的就是她,每次去见她,都会紧张好久,在她面前,我总是诚惶诚恐,举止失措,结果回来便被母亲骂,然后下次就更糟。现在想来,我的表现也不过和一般人一样,顶多稍微有点夸张,母亲骂我胆小畏缩,没见过大场面,实在有些过分啊。更何况,母亲每次被她召见的时候,还不一样紧张的要死,在殿里转来转去自言自语,磨磨蹭蹭半天才敢出门。哼,还说我……不过,现在想明白已经晚了,这种抱怨说出来,母亲,也听不到了。
说起来,王皇后让人畏惧,主要是她骨子里的威仪所致,她话虽不多,但开口时,倒都是和颜悦色,从未有过大发脾气的时候——这点可比我的臭老妈强多了,动不动就摔盆砸碗,有时还会撒泼打滚——即使在除去我母亲品级的时候,也不过淡淡一句话,神色都未动过一下。后来被我母亲用那样粗俗恶毒的言词咒骂,竟也只是微一蹙眉,起身离去而已,风度真是无人能及。
有些人的高贵骄傲是表面上的,一遇大事,原形尽现,而王皇后的高贵骄傲则是烙在灵魂血骨之中的,这一点,在最后那件事中,表露无遗。那时,王家全族被诛,太子被废,她也被贬为庶人,将永囚冷宫,而这一切,当她接旨的时候才知道。那时,人人都以为她会哭嚎,会哀求,会咒骂,甚至寻死觅活也不意外。可是,没有,她只是瞬间苍白了脸,然后闭了闭眼,再后来,睁眼,叩头,谢恩,接旨,礼节丝毫未差,风度一如往昔。当她除去后冠,褪去华服之时,高傲绝艳仍使人不敢逼视。在那一刻,我想任何人都会不自禁为她的气度风华所折服,如我一般,那时的震撼,终身难忘。
可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今天,竟变成了这个样子。
命运摧人,一至于斯……
良久,我都未能从再见王皇后的震惊中恢复过来,只觉心中混乱茫然,呆呆立在屋中,竟忘了自己要干什么。
茹姐姐一直在忙,偶一回头,看我戳在那儿一动不动,愣了一下,随即明白,停了手中活儿,轻笑一下,道,“怎么,吓着了?没想到她会变成这样?”然后,看看她,扯扯嘴角,好像又要笑,可是,那个笑容到一半就僵住了,后来,泪就下来了,接着,茹姐姐一下坐到床沿上,开始掩面而哭,却是号啕大哭。
我顿时手足无措,坐到她旁边想要安慰她,却不知说什么好,而且也根本插不上口。
只听她一边哭,一边叫,“这回你满意了!看到她这样,很解气是不是,够不够,你们满意了吗!够不够,够不够……”
我没想到,茹姐姐也会有歇斯底里的时候,可是我很能理解,这个时候,我心中也正如她一般混乱不堪。
是啊,够不够,够不够呢……即使她曾做过什么,如今人已变成了这样,我却还是不肯放下,到底对不对呢……是不是可以放下,可是,母亲她觉得够不够呢,到底应该如何……
耳边仍是茹姐姐的哭喊,我只觉脑中嗡嗡直响,说不出一个字。
突然,茹姐姐咳嗽起来,越咳越厉害,然后,一张嘴,竟是一口血喷了出来。
我吓坏了,却见茹姐姐捂住了口,不再大声哭喊,只是抽泣流泪,那泪一串串滚落,竟像要把我的心也灼化了……
终于,我再也忍耐不住,大叫一声,“好了,茹姐姐,你不要哭了,我答应你。”
茹姐姐却并不理我,仍是低声呜咽,我轻叹一声,放缓口气,道,“茹姐姐,我这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