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夏晴深第13部分阅读
一夏晴深 作者:未知
他还是悬崖勒马了……
“为什么……”我昏昏然地问,“你要杀了行云?”
“怎么?担心了吗?”他放下手中的笛子,“有些人,似乎一生下来就是敌人。行云,他是肃王的人……还记得我问过你,知不知道猛虎是如何成为百兽之王的?”他笑笑,眉目舒展自然,“因为,它要保护那些它深爱着的人……”
可惜,后面那句话我已经听不到了,因为,我已然入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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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风雨共潮生
第三十七章 落梅香断无消息
转眼间,天幕露出一丝曙光,脚下的白雪也渐渐在黑暗中呈现出它本来的颜色。风寒彻骨,没有下雪已经是万幸了,梅继尧背着我,艰难地走着,雪地上一行深深浅浅的脚印让我的眼睛发酸发痛。
他身上,只穿着里衣和我那件满是血污的外袍,其余的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帮我穿得严严密密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背着我离开了山洞……
“晴儿,别睡了,再走一段路,我们就到了。”他说。
我全身烫得像一团火,仿佛连意识都被消磨殆尽了,努力地撑开眼睛,看看前方,仍然是一望无垠的雪白。
“师兄,你把我放下,你先回去,再来接我,可好?”
“不好。”他斩钉截铁地吐出两个字。
“师兄,如果我死不了,却烧坏脑子成了傻子怎么办?”我迷迷糊糊地说,“救我回去不一定就是件好事。”
“如果你变傻了,那我要娶你,你还能逃婚吗?”
“是哦,变傻了就不懂逃了……不对,傻子为什么要逃婚啊?”忽然觉得好笑,吃亏的又不是傻子,而是那个娶傻子的人而已。
“对啊,好像傻的那个人是我才对……”梅继尧也失笑,他抬起头看着远处渐露的曙光,说:
“晴儿你看,日出之际,苍山负雪,明烛天南,如此动人晨曦,你看一看山上斑斑驳驳逐渐消融的雪迹反射着点点霞光……晴儿?”
我的头重重地伏在他的肩上,已经抬不起来了。苍山负雪……是很美,可以想像得到,可惜现在的我没有那样的心情。如果不是背着我,他早已经走出这个山谷了;甚至,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何以会身犯险境?我的泪缓缓地从眼角渗出……
他身子僵了僵,似乎感受到那滴落在他颈项间带着热度的泪珠。
“晴儿不喜欢?不要紧,以后我带你去风景怡人的岳麓山……”
不知什么时候,身体的火热为冰凉寒冷所替代,我颤抖着艰难地抹去泪水,嘶哑地说:
“师兄……我睁不开眼睛了,好冷……我大概要睡着了;以后,再陪你去岳麓山……”
“晴儿,好像我从来没有唱过歌给你听,其实我的声音很好听,你信不信?”他微微有些气喘,留在雪上的脚印一个深比一个,他缓缓地开口,低声唱道:
“旧时月色曾几番照我,梅边吹笛?唤醒清寒,而今渐远,都忘却春风词笔。 伤离情,寄与寂寂。叹路遥,夜雪初积。花残翠冷,无言耿相忆。长记日暮携手处,飞絮尽,过阑干。”
他低吟浅唱,温醇的声音带着些许伤感,迷糊中的我听着,心底的那根弦无端地震响了一下,歌声里的神伤和怀念是如此的真切,简单而隽永的旋律轻易地打动着人心,我忍不住说了一声:
“师兄?”
“怎么了?”
“别唱了,这首歌不适合你唱,我不喜欢。”
“为什么?”
为什么?我记忆中的梅继尧从来没有为任何人为任何事伤心过,这样忧郁的情调很不适合,真的很不适合。最起码,我心里听得不是很舒服……
他等不到我的回答,又继续说道:
“这是小时候我爹去世后我娘常唱给我听的,不好听吗?可我只会这首歌了……”
这样浓的情殇磨人心智,怎能再唱呢?
“我唱的歌……好听多了,我唱给你听……好不好?”我说。
“雪霁……天晴朗,腊梅……处处香……骑驴灞桥过……铃儿响叮当;响叮当……响叮当,响叮当……”
梅继尧忽然脚步一滑身子一歪,整个人狼狈地摔倒在雪地上,我跌落在离他三尺之遥的地上,只觉得全身都好象散了架似的,又冷又硬无法动弹。
“晴儿,你还好吗?”他仿似体力全无,喘息着爬向我,他的脸被冻得发红,唇色青紫。三尺,两尺,一尺……他的手始终向我伸着,最后的一瞬他猛然扣紧了我的手腕,一用力把我拉到了自己身边。
“我好像还没有唱完……”我的意识开始有些涣散,这首歌本来是很童真很快乐的,为什么自己唱来却有种避无可避的伤感?梅继尧的眼神里燃烧着绝望和不甘,他坚持着坐起来双手搂过我的肩用力摇晃着,说:
“夏晴深,睁开眼睛!我命令你,不许睡过去!你欠我的你还没有还,你怎么敢就这样倒下去?!”
我嘴唇动了动,却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了,我看着他那曾是春日桃花般动人的凤眸光影迷蒙,似是雪光,又似是泪光,他眼眶发红,道:
“夏晴深,别想用这样的方法避开我,这样一点都不高明!你已经逃了一次,我绝不许你再逃第二次!你起来,看着我,看着我……”
这一刻,我心底有个声音说,累了,真的是累了。还逃什么?师兄,梅继尧,我不逃了,我只是想告诉你,刚才我唱的那首歌,叫踏雪寻梅……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拨开他的手,随即颓然地昏倒在雪地中,失去意识之前,我看见一只美丽的青鸟冲破层层雪的光环飞至,停在他的肩上……
我真的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吗?不然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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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谁?”一身白衣的童子惊讶地问道,那个蒙着晨曦光芒坐在荷叶上的红衣少女笑意盈盈地望着他,眼波晶莹纯洁宛如朝露,皓白的一双天足无遮无掩地踢打着碧滟滟的池水,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心都随着微微荡漾的碧波欣悦起来了,仿佛她踢动的不是湖水,而是他心底不知何时藏得深不见底的那根弦。
“我是谁?”她咯咯地笑了出声,那清脆的笑声如山间的流泉溅在石上珠玉纷飞。她轻轻跃下踏着水波奔至他面前,说:
“不认得了?我是小鱼……秋童的小鱼……”
他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她就是那尾红得发亮的小金鱼……
原来,她是妖……
可是,他竟然有种庆幸的感觉。
……
……
我蓦地睁开眼,素帐中,红色的六角图案似曾相识,想喊一个名字,可是喉咙干涩得快要裂开一般,一个声音都发不出来。
“姑娘醒了?醒了!”一个丫鬟欣喜地惊呼着,“小菊,快去禀告主人。”
主人?我的意识渐渐集中,想动一动身子,却发现全身的骨头似是被火烧过一样疼痛。那个冗长的梦终于醒了,真是庆幸,我还能醒过来……
梅继尧呢?他是否也脱险了?
我不是傻子,也不笨,他那样握着我的手,坠落深不见底的悬崖,真的是勒不住缰绳吗?还竟然连傻子都想娶……
我忽然一惊,自己是什么时候变得对他如此在意的?我不是一直都是没心没肺的吗?夏晴深,不要把一时的感动看作是爱情,尤其对象是梅继尧!那个满眼桃花处处留情风流王爷。
“蜻蜓儿!”
怎么是他?!
“快去把万大夫请来诊脉!”行云坐在床沿,冷静地吩咐道。旁边的丫鬟应声走了出去。
怪不得那图案如此熟悉,原来这里是竹里馆。
可是,我明明在雪地上昏倒的,明明是梅继尧在我身边的,怎么一醒来人却躺在竹里馆?
“行云?”我吃力想要坐起来,说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行云托着我的手臂扶起我,左手轻轻一圈,虚弱的我便无力地靠在了他身上。他伸手从丫鬟手里拿过一杯水,放到我唇边,轻声说:
“很难受是不是,先喝点水。”
我听话地张开嘴,喝了两口水。这时,一个青衣童子走进来对行云恭敬地说:
“少主,师傅说,只要姑娘能醒过来就好了,应该没有什么大碍;他让我来给姑娘诊诊脉……”
行云脸上似有不悦,不过还是让了让,青衣童子伸出手指按住我的脉门,片刻之后,他说:
“少主,姑娘的病已经大好了,以后只要吃几服固本培元的汤药即可。小的回去准备一下,稍迟些会把汤药送来。”说罢浅浅一躬身,便离去了。
行云坚实的胸膛很温暖,他轻轻地拥着我,下巴不知道什么时候抵在了我的发上,悄声问:
“恨我吗?怨我吗?对不起,蜻蜓儿……我让你受苦了……”
“是我咎由自取,怎能怨你?况且,明知道是死路一条,为什么还要往前冲?这样的牺牲一点都不明智。”我哑着声音说,“行云,是你救了我吗?那师兄他……”
“蜻蜓儿,饿了吗?我让人熬了肉蓉粥,你知不知道你有多久粒米不进了?”
“我……昏迷了很久吗?”
行云从丫鬟手里拿过粥,细心地舀起一匙放在嘴边吹了吹,才送到我的唇边。我吃了两口,不自在地说:
“行云,我自己来就好。”说着便要伸手去拿碗。这样细心地呵护我的行云,让我很不习惯。
行云按住我的手,明亮的黑眸注视着我,说:
“你不知道你现在有多憔悴,你也不知道我的心有多痛。”他拂开我额上的碎发,“看见你坠崖的哪一瞬,”他抓过我的手放在他的胸口,“这里,硬生生地裂开了……”
我愕然,他眼中的怜惜和心疼无遮无掩地流露着,他伸手抚上我的脸,说:
“我知道我自己错过了什么,蜻蜓儿,原谅我,你要知道,你从来没有离开过我心里,哪怕只是半步。”
我痴痴地看着他,眼有泪光。
“所以,不要再回避我……”他叹息一声,轻轻地把我拢入怀内,手臂渐渐收紧,在我耳边说:
“蜻蜓儿,我回来了,那个欠了你承诺,欠了你情分的行云回来了。”
“行云……”我被动地伏在他的肩上,说不清纷乱地交汇在心头的是感动还是喜悦,还是淡淡的失落。他微热的气息暖暖地包围着我,我手一动想要分开我和他之间的距离,可是,他却抱得更紧了……
行云,你是回来了,可是,我的心却空空的,依然好像遗失了什么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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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错过,方知情重 1
我坐在窗前,身上披着一件厚重的毛领棉袍。窗棂上沾着几片雪花,寒意逼人。丫鬟小菊捧着药碗进来,对我说:
“姑娘,该吃药了。”
“小菊,”我抬起头看着她,“你知不知道我是怎么来到竹里馆的?”
小菊的眼神闪躲了一下,很快地说:
“姑娘,小菊什么也不知道,或许你去问主人吧,他最清楚了。”说罢放下碗,福一福身就出去了。
问行云吗?每次我想问这件事他都巧妙地转移话题避开了,我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我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梅继尧不会这样把我丢给行云的,否则在十里长街他不会和行云交手,他不会的……莫非,他出事了?我想起最后一眼看到他肩膀上的那只青鸟,到底是幻觉还是什么?
这么一想,我的头又痛了。我无聊赖地斜靠在窗边的软榻上,闭上眼睛,假寐。不多久,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响起,小菊看到桌上的那碗药纹丝不动,有点急了,小声地唤我:
“姑娘,姑娘,你的药快冷了……”
我依然一副昏然入睡的样子。
“姐姐,这位就是让主人那么紧张而珍视的晴姑娘?为了医治她主人不惜请求万大夫破例的人?”
“嘘——小声点,主人说了,这些事都不能提起。”小菊紧张地看我一眼。
“她在竹里馆昏睡了整整五天,听说主人一连几天没合过眼,这是真的吗?”
小菊点点头,又小声地说:
“她运气真好,听说我们主人在街头捡她回来前,她已经在宣阳王府昏迷了十天……”
我的脑中訇然炸响,在街头捡回来?在宣阳王府昏迷十天?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菊和那个丫鬟正准备退下,她们走到门口时,我猛然坐起身,说:
“小菊,你等等!”
小菊吓了一跳,哐啷一声,手中的茶盏应声落地碎成片片。她急忙去捡碎片,我喝止她说:
“别捡了,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另一个丫鬟瑟缩着,小菊怯怯地走到我面前来,垂下头。
“刚才的话我都听到了。”我说,眼看着她的脸色变得煞白,又说:
“我会告诉行云我什么都知道了。”
她的腿一软,立即跪在地上,带着哭腔哀求道:
“姑娘,小菊是无心之失……”
“如果不想被你的主人知道,那你就老老实实回答我几个问题,我问完了,就当作什么都没听过,这样可以吗?”
“姑娘请不要为难奴婢……”她眼中似有泪光,和无言的委屈。
“今天是什么日期?”
她似乎松了一口气,回答道:“姑娘,今日已是正月十四。”
我心下一惊,已经过了一个新年?而我居然是在昏睡中渡过的,看来我前前后后昏迷了大概有半个月。我又问:
“你说我是被捡回来的,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她支支吾吾的,我眸光冷冽地看她一眼,她吞吞吐吐地说:
“初三那天清早,姑娘你被人用一床被子卷着放在了云府所在的东盛大街街头,听说……”
我铁青着脸,面寒如霜,“说下去!”
“听说姑娘在宣阳王府昏睡十天仍是药石无灵,而恰好宣阳王府准备要办喜事,放着个随时绝命的人不吉利,所以就把姑娘你……那天刚好主人不在,后来……”她抬起眼看看我,发现我仍是面无表情,又继续说:
“后来,竟是长信侯来了。他想把姑娘带走,这时主人也出现了,长信侯说姑娘你与他有恩怨在先,他必须把你带走;可是不知道主人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他脸色一沉,放开了你就离去了……小菊知道的就是这么多了,姑娘请不要为难小菊……”
“我什么都没听到,你下去吧。”我全身的力气几乎被抽干,想不到,事情竟然是这样子的,小菊看看那碗药,说:
“姑娘,那药……”
“拿走,我不要喝……”我全身石化,心寒如冰,忽然又似是想起了什么,问道:
“你说宣阳王府有喜事,是什么喜事?”
“据说皇上知道了宣阳王为了一个男宠差点绝命于悬崖,龙颜大怒,下旨申斥,并把威武大将军之女下旨许给宣阳王为妃。”
岑慧儿?梅继尧要娶她?我想起了我那句刻薄的玩笑话。
梅继尧要娶她。我一语成谮,居然发现这更像是对自己的惩罚。
我茫茫然地望着窗外渐渐昏暗的暮色,心底突如其来一阵钻心的痛,痛得让我几乎无法呼吸,一种似曾相识的空洞虚无顷刻间占据了我的心。
什么时候也曾这样痛过?
多年前,黑暗的屋檐下,我一个人孤单无助彷徨地啜泣着,而他却无声无息的离去了……
悬崖绝壁之下,是谁坚定地对我说,不会离开,让我在多年以后又重新坠入罗网,又一次为他的无情背弃伤心欲绝?
把我弃之于街头,他怎会如此狠绝?
我紧咬的唇忽然尝到了一丝腥甜。
我不知道我究竟呆坐了多久,只知道夜来的寒风拍打着窗棂,而我身上披着的棉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悄然滑落,我却感觉不到一丝的寒冷。
因为,没有什么比得过我此刻的心冷。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随即而来的是行云略带恼怒的声音:
“你们怎么伺候的?就连药也没有按时吃?!”
丫鬟仆妇在一旁噤声低首,行云走到我身边,双手微微用力扳过我的身子,显然为我两眼的空洞无神和一脸的死灰沉寂所惊,他沉声问道:
“蜻蜓儿,你怎么了?”见我发怔没有任何反应的样子,他一把抓过我的冰凉冷硬的手,低低喊了一声“该死”,便把身上的外袍脱下来披到我身上一把抱过我把我放到床上,拉过丝被给我盖好,转头向着丫鬟怒道:
“还杵在那儿干什么?快把万大夫给我请来!”说罢,他俯下身子看着我,问:
“哪里不舒服了,告诉我?”
我看着他,摇摇头。明明心里很痛,眼里却掉不出一滴眼泪,明明很想放声大哭,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
夏晴深,你一直喜欢的不是行云吗?那个从小就让你讨厌和回避的梅继尧,你不是用一纸退婚书便把你们的关系澄清得一目了然了吗?
“把手伸过来。”一个冰冷而疏远的声音响起,我一看,一个胡子半白的老人家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满脸轻蔑地盯着我,这就是行云说的万大夫?我有些不以为然,也没有再看他,甚至连手都没有伸出去。
行云轻轻捉过我的手,两个手指按在我的脉门上,稍稍沉吟须臾,那大夫竟然起身拎起药箱就往外走。行云轻咳一声,说:
“万先生,她究竟怎么样了?”
“少主,她的病,老朽不会治。”他简短地答道。“老朽只会治疾患,不会治心病。”说罢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行云挥挥手,所有的仆人都退下了。他坐在床沿上,说:
“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坐起来,看着他担忧的神色,心中有些不忍,于是说:
“我没事,只是有些累,不想说话而已。行云……”行云这时候拿过一碗热汤放在我嘴边,我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喝,他忽然说:
“是我忽略了,总是困在这屋里,很闷很无聊吧?明天是元宵节,你不是最爱看花灯焰火吗?明晚我陪你出去走走,好不好?”
我淡淡地应了一声“好”,他放下汤碗,“那你早点休息,不要想太多……”
他正欲起身离去,我轻轻拉住他的衣襟,“行云,我睡了你再走好不好……”
他怔了怔,随即重新坐下,拉过我的被子盖在自己的身上,我愕然,他伸出手点点我的鼻子说:
“你不知道挽留一个男人在自己的房间里,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吗?”他又看着我,伸出手臂揽过我的肩让我靠在他的怀里,“真不让我走?”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他有些好笑地逗弄着我。
“行云,除了你,我好像就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他的手稍稍一用力,我和他便一起躺倒在床上了,他黑褐色的眸子深深地看着我,手指拂开我额上的碎发,慢慢地一寸一寸地刻画着我的眉眼,我闭上眼睛,他的手停留在我那日见尖瘦的下巴,悄声说:
“蜻蜓儿应该是充满生气的、快乐的,孤独和寂寞不适合你,睡吧,一觉睡醒,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在我的眉心轻轻印上一吻,手臂收拢,就这样,在他的怀抱中,我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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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我起来的时候,小菊笑盈盈地打水给我梳洗,一边说:
“姑娘睡得可好?主人临走时嘱咐过了,今天傍晚会回来接姑娘,还留下了一个盒子,说是给姑娘的礼物。”
我没有忽略过她眼中暧昧的笑意,可是也不想解释,接过盒子打开一看,原来是一颗硕大浑圆的明珠,用金丝织成的细网网住,垂下来长长的穗子,顶端一个如意结——是系在腰间的配饰。小菊走过来说:
“主人说了,姑娘若要走出这个屋子,一定要系上这颗明珠。”
我有点讶异,“为什么?”
“奴婢也不晓得,不过京城许多人都把身上的明珠拿到有名的佛寺去开光,说是辟邪去秽,可能这颗明珠也是开过光的吧,姑娘带在身上,可保平安。”
她帮我把明珠系好,我看着镜子里那个穿着衣裙梳着簪花小髻一脸落寞的自己,叹了口气,问小菊说:
“这里,有厨房吗?今天元宵,我想动手做些圆子……”
花了整整一个上午和中午的时间,我终于把圆子做好了,装了满满的两层食盒,小菊惊叹道:
“姑娘,你的手艺真好,咸的圆子有四种馅料,甜的圆子更往里面放了花生、芝麻、杏脯……”她指着一大碗被我舂烂了的梅花,“把梅花的汁溶到糖浆里做馅,姑娘是怎么想得到的?”
我微微一笑,这不是我想的,只是我记得某人曾经跟我说过,他那早逝的娘,在他四岁那年的元宵节做过这样的圆子给他吃。我提起食盒,说:
“小菊,我要外出,能帮我准备一下吗?”看见她面有难色,我笑笑说:
“放心,我只是想给你们主人一个惊喜,不会到处乱跑的!”
小菊犹豫地点点头。
撒个小谎而已,我想,行云应该不会在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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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错过,方知情重 2
出了云宅,我上了小菊给我准备的马车,便向着朱雀大街驰去。到了朱雀大街,我让车夫先回去,我自己提着食盒便往宣阳王府走去。因为身上穿的是女装,梳了小髻,薄施脂粉,所以不用担心别人会把我和那个誉满京城的“男宠”庆庭联想到一起。
当我走到宣阳王府的后门想要拍门时,门却吱的一声开了,杏花见了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我笑笑说:
“不过是换了身衣服就不认得了?”
“庆……庭姑娘,你好起来了?”她让我进了后院,一边说:“你不知道你昏睡的那些日子,整个宣阳王府都……”
“杏花,王爷呢?”
“王爷……”杏花抬头看我,为难地说道:“王爷不在府中,自从……那天以后,他都没有回过王府,听说一直留在天香楼……”
失望之余我听得一头雾水,“什么‘那天’?他为什么不回王府?”
杏花把我带到后院一个不起眼的亭子,我坐下来看着她,说: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要告诉我。”
“除夕那夜宣阳王和你失踪了,整个王府的侍卫都到崖下搜寻;第二天终于找到了你们,你一直高烧不退,昏迷了整整十天,王爷请尽名医都说姑娘你药石无灵了,后来不知道什么人送了一封信和一颗丹药来,你用了丹药之后烧退了,但还是不醒;到了半夜又重新发热……不知道为什么,第二天王爷就命人把你放到东盛大街上去了……”杏花一口气说了这么多。
“不知道为什么?不是因为皇上下旨赐妃与宣阳王吗?”
“不是的,庭姑娘,虽然我不知道王爷为什么要这样对你,可是训斥的旨意和赐婚的旨意是一同下的,就在你们获救的第二天。你昏迷的那几天,王爷整个人都憔悴不堪,他甚至……”杏花看我一眼,嗫嚅着,说:
“甚至发了极大的脾气,几乎要把宫中的御医杀了,幸亏成总管劝止了。”
“原来是这样……”我又问,“那王爷为何不回王府?”
“这个……听说是天香楼的青舞姑娘练舞时伤了脚……”
我拿起食盒就要离开,杏花急急地问:
“庭姑娘,要不你等等王爷,他可能就要回来了!”
“我不等了,若是他回来,你也不用告诉他我来过。”我走出王府的后门,风还是很冷,天色已经有些暗,我说不清自己现在心里有何感受,只知道原来的不甘心变成了更大的疑惑。
大街上开始挂上各式花灯,星星点点的亮光逐渐把黑夜照得如同白昼,我走到朱雀大街上却发现我找不回到云宅的路了。我于是茫无头绪地走着,而行人却越来越多,三三两两的笑靥盈人,忽然有个声音在身后轻轻地唤着我:
“晴儿……”
我的心猛地一跳,一转身,身后火树银花映衬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可是根本找不到那张我熟悉而渴望的脸,这时我才猛然发觉我这块顽石终于被檐畔的雨水滴穿,只是过去自己一直没有任何的觉察,任凭花开花落岁岁年年,以为那个人总在自己的咫尺身畔,想见就见,想逃就逃……
夏晴深,逃婚,你悔了吗?
“蜻蜓儿!”
我一怔,抬眼向前望去,一身浅灰貂裘衣饰华美的行云就站在不远处的一棵梧桐树下,微微地朝我笑着,眼神温和而坚定,这是一种让人心动的等待,元宵佳节,尤其是在这样的时刻里,明灯掩映之下,他的存在本来就是一种莫大的诱惑。
我心怀着愧疚,慢慢地向他走去。
“行云,我……”
“你就是想给我这样的惊喜吗?”他看向我手中的食盒,“小菊说你出来找我,真是傻丫头,为什么不在竹里馆等我?今天品玉轩有些忙……”他把食盒拿到自己手里,“这么沉,还拎着满街跑,要知道你还是一个病人……”
“我已经好了。”我固执地说道。
他伸手自然而然地搂过我的腰,宠溺地俯下在我耳边说:
“不管如何,蜻蜓儿,下不为例!”
我没有听出他这句话的深意,只是有些不自在地扭过头,他握起我的手就向着沧浪江边走去,江边的树上也挂着各式花灯,江上的游船更是灯火通明,有几艘大的楼船甚至还张灯结彩,一阵曼妙的歌声萦绕在平静无波的江面上。
到了江边的一处亭子上,早有仆人在那里候着了。
“我们今夜在船上看灯可好?”行云牵过我的手上了一条游船。他把食盒交给仆人到船舱里暖着,我站在船头,听着看着沧浪江上的桨声灯影,远远的有依稀的笑声歌声传来。
一阵清冷的箫声蓦地响起,吹破了夜空的静寂,与灯色水影缠绕着,一时间竟是硬生生地把沧浪江上的浮华气息掩去。我立在薄寒的风中,听着箫声,只觉得无言的伤感寂寞挥之不去。
那些热闹离我是这样的近,却又是如此的远,仿似与我的心隔了千山万水。
行云走到我身边,从一仆人手里拿过毛领披风给我披上,他看到我衣裙上挂着的明珠,说:
“我的礼物,喜欢吗?”
“嗯,谢谢。”
“想过如何回礼吗?”
“回礼?”我睁大眼睛,有点傻了,所以当行云俯下头亲吻我的唇时我根本没有任何的反应更不要说反抗了。
而他也是点到即止,温柔地轻轻一碰便离开了。
那清婉的箫声戛然而止。
随着我愕然的表情,他浅笑着说:
“蜻蜓儿难道不知道元夜是有情人的节日吗?”
“行云——”
“今夜月明,不知道你需不需要想念;但是,心中想着一个人,总不会寂寞……”行云握着我的手,温温沉沉的语调像极了微醺的酒,醉人心智。
“离开青林山的每一个圆月之夜,我都会想起,曾有一个冰聪雪明的女子,说过的这番温暖的话……”
不是不感动,只是比感动来得更深的是一种错过的遗憾,总觉得有什么已经是从指掌中流走,即使握紧了双手也握不住那些断续的过去和迷蒙的未来。
我抬起头无言地看着他,正想要把手抽出来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继尧,我都说了今天到处都是风景,即使在夜里也有着醉人的月色,还有情人间浓如烈酒的情思,你说是不是?”
一个女子熟悉的声音凭空响起,我扭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我们的游船旁边有一装饰古朴桅杆上挂了多盏垂着流苏的明灯的船缓缓驶过,说话的人也立在船头,正是一身华服巧笑嫣然的郡主水晴柔。
她身边站着的,穿着一裘略显单薄的浅金色镶边白色锦袍的人不是梅继尧又是谁?
只是,没有风流磊落,笑傲春风的情意,只有一脸的冷漠高傲,那双不带半点感情的眼睛似乎没有把任何人放在眼内,他的眼波淡淡地扫向我,冰冷而锋利,我的心没由来地刺痛着。行云淡淡地说:
“我道是谁,原来是宣阳王和安乐郡主。两位也这么好兴致要到江边赏灯?”
“是我们打扰了云先生的雅兴才对,本郡主这里向云先生赔礼了。”水晴柔娇俏一笑,眼波盈人,“巧遇云先生乘船赏灯,相逢自是有缘,不知云先生是否乐意与我一同赏灯?庆庭与我亦是旧识,有些时日不见,叙叙旧情不知可否?”
“郡主太客气了,既是庭儿的朋友,那有何不可?”行云说,眸色深沉,虽然似是面带笑意,可是那种冷漠得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又出现了。
穆青往对方的船上搭好了踏板,水晴柔拉了拉梅继尧的衣袖,梅继尧皱皱眉看着她不悦道:
“郡主要叙旧,与继尧何干?继尧自当在船上等候……”
“继尧不是答应了晴儿,今夜随晴儿的意愿的吗?”水晴柔娇嗔地看着他。他叹口气,冷着脸和水晴柔到了我们的船上。
“宣阳王,我们又见面了。”行云道。
“是啊,上回的生意没谈成,想不到这么快我们又见面了。”梅继尧轻慢地说,眼波有意无意地掠过我,似是在生气,又似是有点牵挂。
我的心里忽然一阵烦躁,有这么不想见我吗?总是莫名其妙地生气,冷淡绝情地把我扔到大街上的人是他啊!居然还摆着这样的高姿态!
“原来庆庭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美人,清灵秀气,婉约动人,怪不得,”水晴柔笑着瞅瞅梅继尧,低声说:“有人会那样用心良苦……”
“郡主,外间风大,请到舱中用茶。”行云适时地打断她的话,水晴柔高兴地拉过我的手,进了船舱。舱里很大,中间是张小方桌,座位也安置得很舒适。我和行云与他们面对面地坐着,仆人很快就上了茶,热气蒸腾之中,我偷偷看了梅继尧一眼,他的嘴角深深地抿着,一言不发。
“庭儿和云先生,倒是真的叫人感到意外呢!”水晴柔抿了一口茶,笑盈盈地看着我和行云,“云先生到京城才不久吧,竟与庆庭如此有缘……”
“郡主见笑了,”行云笑着看我一眼,毫不掩饰对我的情意,“不过,我和庭儿,经历了一番波折才得以相聚。两情相悦,的确是人间第一美事。”
梅继尧忽然猛地一阵咳嗽,我这才注意到他的脸色很是苍白,水晴柔皱皱眉把茶杯递到他唇边,他伸出左手来拿,我才看见他的右手手掌用白纱包扎得严严实实的。
他受伤了?我心里竟有些担忧和疑虑。
喝了茶,他止住了咳嗽,清清浅浅的目光淡定地看向我和行云,说:
“两位均是情之所钟那当然是美事,怕只怕有些人城府太深,难见真心。”他转而定睛看着我,不带一丝感情地说:
“多情自古空余恨,盲目地相信他人不啻于飞蛾扑火……”
“宣阳王真是妙语连珠,于我心有戚戚焉!”我笑了起来,看看行云说:
“若我是早听到王爷的忠告,不要胡乱地去相信人,大概就不会落得个被弃长街的下场了。”
梅继尧眼神越发深沉,透着冷意的眸子看不出喜怒,我心底总有些意难平,于是,我又对水晴柔说:
“我的家乡有一位女子祝英台,不满意父母给她定下的亲事,装扮成男子到书院读书,后来与同学梁山伯相爱,遭到双方父母的反对。”
“那后来呢?”水晴柔饶有兴趣地问。
“后来,梁山伯病重,祝英台与他约定共赴黄泉,出嫁时经过梁山伯的坟要求去拜祭,结果坟茔大开,祝英台跳了进去与梁山伯合葬。”我望着窗外江面的浮光,“最后双双化蝶,从此天上人间,再不分离。”
行云看着我,眼光温暖而明亮,“我想我大概明白庭儿想说的是什么了。”
相信爱,你才会得到爱,我一直这样认为。
“王爷,你明白吗?”我故作潇洒地望向梅继尧,“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王爷身边从不缺红颜知己,或许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情之所钟……”
梅继尧却轻笑起来,“无法相守便共赴黄泉,这就是爱?这样的理解也太过肤浅了吧!”他褐色的眼眸流光逆转,分不清情味。“连生命都不珍视的人,有什么资格谈爱?!如果你的心或是我的心都不再跳动了,所谓的爱,又在哪里?”
我当时就愣住在那里,他深深地看着我,不顾旁边的行云和水晴柔,只是看着我,那带着一丝悲哀也带着一丝温柔的眼神毫无顾忌地直闯进我的心里面去了。
这就是把我扔在冷冷长街的理由吗?可是,这当中又有如此多我想不通转不过去的弯。
“这不是跟孔雀东南飞的故事很像吗?焦仲卿和刘兰芝双双殉情,多凄美的故事啊!”水晴柔婉然叹息道,行云却笑笑说:
“上元之夜,何来如此多的伤感论调?我只知道世上万物各有归属,命定是你的,就算放开了也是你的,顺其自然,对于不属于自己的还是莫要强求的好,这一点王爷可是认同?”
梅继尧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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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错过,方知情重 3
这时,仆人端过来两盘热气腾腾的元宵,我这才想起,原来这是我今天做的圆子。行云握过我的手,我稍稍挣了一下,行云越发握得紧了,梅继尧看在眼里,神色越发冷了。行云说道:
“这些元宵是庭儿今天做的,正巧遇到两位,不妨尝尝看。”
水晴柔惊讶道:“你会做元宵?”
我微笑着说:“我做了好几种味道的,不晓得刚才他们去热的时候有没有分清楚,郡主且尝尝看,雕虫小技未必能入郡主的口。”
水晴柔吃了一口圆子,张大眼睛看着我,惊叹道:“镛铭居的主厨也未必能做出这样的味道,你这也叫雕虫小技?”
梅继尧这时忽然放下汤匙,看着我,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不知是喜是忧古怪之极。我自己勺了一个圆子放进口里,是麻茸的,没有问题啊!又转过脸看行云,岂料他的神色也掠过一丝暗沉,深浅难测,我皱皱眉问:
“是不是很难吃?我好久没做过了,可能水准下降了。”
行云笑笑,拍拍我的手背以示安抚,我却觉得那笑容带着勉强。迎面又对上梅继尧那若有所思的眼神,我心里一动,想起我做的两个梅花糖浆味道的圆子,不禁问道:
“行云,你吃到的是什么味道的?”
他莞尔一笑,又勺起了一个咬了一口,“杏子味道的。”随即又问:
“王爷呢?吃到的又是什么味道?”
梅继尧嘴角动了动,说:
“不知是什么味道,本王吃不出来!反正这不是做给本王吃的,好不好也不是本王说了算,不是吗?”
“王爷居然也晓得这种小情趣?的确,好不好吃是其次,重在心意。”行云温柔地看我一眼,说道。
我狠狠地盯着梅继尧,心底升腾起一阵莫名的怒气,正想发作,舱外传来穆青的声音:
“主人,船要靠岸了。”
我们下了船,城南这一带比城北还要热闹许多,行云对水晴柔说:
“郡主,我们随处逛逛,你们……”
“随处逛逛也好,反正我平日难得出宫门一趟,今夜就有劳云先生了。”水晴柔笑眯眯地说,向我顽皮地眨眨眼睛,我想不到高贵内敛的郡主也有这样的表情,行云无奈,我笑着说:
“求之不得,我们同行赏灯也热闹一番多好!”
水晴柔亦是一笑:“庭儿就是会体贴人。”
这时穆青走过来,在行云耳边说了两句话,灯影下行云的脸色微沉,深浅难测,说:
“王爷,郡主,在下家中忽然有急事,恕不能陪二位赏灯了,穆青,你送庭姑娘回……”
“云先生,你有急事先去忙,留下庭儿陪我可好?”水晴柔柔声问道,一边拉过我的手,“我和庭儿还有话要说,呆会儿灯会结束了我自然会派人送庭儿回去。”
“那好吧。”行云看我一眼,又看了看一直沉默着的梅继尧,说:
“王爷,上次我们的生意没谈成,可是最后我还是如了王爷的愿,希望王爷如外表一般是个谦谦君子,不要旧事重提。”
“你害怕了?我从来没说过我是君子。”梅继尧冷冷地笑着。
“我怕什么?怕只怕会伤及无辜,伤了人或是伤了心,都不好吧?!”行云转过身来对我说:
“要穆青留下来陪你吗?”看我摇摇头,他又说了声“一切小心”,然后跨上穆青牵来的马疾驰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