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天之落书成谷第1部分阅读
倚天之落书成谷 作者:肉文屋
第一章入怀
夏日里的天,说变就变。武当山上方才还艳阳高照,此刻却已是瓢泼雨落。
因为一时嘴馋而偷溜下山的莫声谷苦着脸在山道上奔驰,一手护着怀里还带着几分热气的烤鸭,另一手扬起宽宽的袖子遮在额上,挡住那些扑面而来的雨丝。
虽然传说中,当武功内力均达到一定境界后,力量的运用就能由内向外,并在周身形成气罩抵挡风雨,但显然,此刻年仅十三的莫声谷根本达不到这种境界。
于是,他只能灰溜溜地淌着一地的泥水,任凭衣裳被雨水打湿,努力保证怀中那只准备拿来贿赂自家六哥的宝贝鸭子不要有丝毫损伤——今日本应在山上乖乖习武的他万分想念山下那家烤鸭店香喷喷的金黄|色烤鸭,在与六哥殷梨亭一番讨价还价后,终于以一只烤鸭作为交换条件而在对方眼皮底下偷溜出山。
如果自己不能按照约定将鸭子带回去给那个睚眦必报的家伙的话……莫声谷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仿佛看到六哥笑得阳光灿烂、公报私仇的样子。
就在莫声谷一边腹诽着这可恶的天气,一边加快脚步向山上奔去时,不远处的小山坡上突然有一团青色的奇怪影子出现,而那团影子更以极快的速度飞速向他砸来。
不用任何思索,莫声谷原本搭在额上的右手轻轻一抬,同时运足十分内力,准备一举击飞这奇怪的“天外陨石”。但他抬起的右掌却在看清那团青色影子的真面目后匆忙散去几分力道,转而伸长双臂,小心将那个从山坡顶飞落的小孩揽在怀中——原来那从山上滚落的并不是什么落石猛兽,而是他大师兄的宝贝儿子宋青书。
“青书!”莫声谷小心抱着宋青书,双眼早已错愕地瞪圆。看着对方脸色苍白、气息微弱的样子,他心里微微一慌,随即搭上对方的手腕,将自己并不浑厚的内力一点点输入对方体内,听到对方的呼吸声从方才的几不可闻到后来的悠长缓慢,心上紧悬的大石才微微放下一点。
过了盏茶时间,小孩儿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斜飞的雨丝打进他眼里,迫使他下意识地眨了几下眼睛才勉强看清眼前的事物。他盯着莫声谷看了许久,直到对方眸中的关切与担忧因为自己的奇怪表现而愈发浓重,他才勉强一笑:“我胸口好痛……”说完,虚弱地靠在眼前这个少年怀中,半垂着眼,又陷入半昏迷状态。
莫声谷双唇紧抿,仍是源源不绝地将自己的内力注入对方体内护住他的心脉,而脚下已是丝毫不敢耽搁地狂奔起来。只要回到武当山上,师父一定可以救活这个小师侄的!
安静倚靠在莫声谷怀中,宋青书的神志却还带着几分清明。回想着自己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原名顾长书从现在起就要改名宋青书的人不由从心底生出万分哀怨。
顾长书,本是从老子所著的《道德经》中衍生的一只小书虫。他蛰伏在上清宫中,千载修行,渐有灵性,并机缘巧合偶窥天道,得以拜入道教门下。因其书虫本性,司职人间书库看守者。
万物皆有灵性,那些被凡界人类创造出的故事也不例外。一个故事,会随着它的流传程度而逐渐壮大或湮灭。湮灭者,便是在被所有人遗忘的瞬间化为天地间最原始的阴阳,静待下一次重生;而壮大者,则会逐渐脱离这个世界的束缚,继而形成一个崭新独立的空间。
人间书库看守者的最大职责,便是密切关注这些微型世界的发生发展,当有新的世界茁壮成长时,便需要及时借出自己的力量维系其稳定,直到他们成为完整的独立存在。
但……谁让顾长书是一只嗜书如命的书虫呢?那一日,他不过是一时沉醉于一本名唤《天龙八部》的传奇武侠故事,再抬首时,便发现原本快要成长完毕的《倚天屠龙记》世界竟在瞬间倾塌。顾长书悚然大惊,借用仙力追探究竟,却发现事情的起源是那个叫做宋青书的小子在暗杀长辈后追悔莫及,而那股愧疚的力量无意中撼动了成长中的薄弱世界,造成了眼前这场“顾长书失职事件”。
想起师尊平日里对自己的期待与教诲,再设想师尊大人知道自己渎职后的失望表情,顾长书只觉得心头笼罩的都是名为郁闷与恼恨的情绪。于是一股邪火莫名生起,想起那一句曾在书上反复出现的一句“有仇不报非君子”,以及另一句“惩j除恶乃吾正道应为之事”,义愤填膺怒火中烧下不曾多想后果,顾长书对着宋青书便丢过一个火球,直接将这位出身武当的俊朗少年烧了个灰飞烟灭。
发泄之后,他才对着眼前的满地狼藉长叹一声,灰溜溜前往师尊面前认错。
讲事情经过详细讲述后,顾长书垂手立在一侧,静静等待师尊的发落。但候了半晌,却不曾听闻任何声音,他好奇抬头,却见平日里还算严肃的师尊正苦恼地看着他,而目光中流露的神色明明白白写着——我怎么就收了你这么个糊涂弟子呢?
“徒儿做错了什么,还请师尊明示。”
“长书啊。”道号葫芦的老道盯着顾长书又打量了好一会,才幽幽叹了口气。
这声叹,好比重拳狠狠敲在顾长书心上。他暗想着自己这次的过错真就这般罪无可赦吗?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七重天火,九重天雷,还是斩仙台上的一刀毙命?算来算去,虽然最后一种死法是最丢脸的,但也是最痛快的啊。
就在顾长书胡思乱想的时候,端坐蒲团上的葫芦老道又开口道:“若你在发现意外的时候直接来找为师,此等小事为师自然可以帮你解决。但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因一时意气毁了书中的宋青书。他再坏,也是那个世界的支柱之一,你这一手,真是为那个世界雪上加霜啊。”
听着师尊凝重语气下并不掩饰的几分戏谑,顾长书的一颗心反而晃悠悠地归位。“师尊,徒儿相信您老定然有办法的,您就大发慈悲告诉徒儿吧。”
老道莫测高深地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只要有人替代那个支柱,将整个故事重新走一遍,也许一切还有救。”
“那……谁去替代呢?”口中这么问着,顾长书隐约间却是已然猜到了答案。果不其然,他刚问完,就见自家师尊正笑眯眯看着自己。
顾长书认命道:“徒儿闯下的祸端,自己去收拾便是。只是,我一定要像那个混账一样谋杀师叔背弃师门吗?”
葫芦老道依然笑眯着双眼,“该怎样做,你的心中应该已有分寸了吧?”
顾长书茫然地看了眼喜欢打哑谜的师父,心中暗下决定——既然他老人家的话语如此隐晦,他一个不聪明的小徒弟,会错意也是常事吧。
如此想着,顾长书转身离开的时候,眉眼间不由染上几分轻松。他转身刚走了两步,就听身后又有声音响起:“长书,你是我门下第一个犯下此等错误的弟子,说来也是我教导不严之过。为了避免你犯下更大的错误,送你进入书中世界之事,还是让为师亲自执行吧。”
顾长书脚下步伐一顿,同时在心中默念着:师尊话语里幸灾乐祸看好戏的意思绝对是我的错觉,身为弟子绝对不能对师尊不敬。如此反复念了几遍,他方才觉得心平气和。
但事实证明,他的错觉其实是十分正确的感觉。
当葫芦老道带着他进入《倚天屠龙记》的世界,并一掌将他拍进宋青书此时仅有六岁的身体时,他发现自己此刻正飞翔在半空中——宋青书小小的身子正被一只白色巨雕的大爪抓住在白云下飞行,俯视下方便能见到已然十分渺小的群山,而施施然漂浮在他身边的正是施展隐身术、目光中透出乐呵呵笑意的老道。
“乖徒儿,这个华丽的开场是为师送给你的礼物,为师在仙界等你功成身退而来。”说完,一瞬间就不见了人影。
顾长书默然,对师父时常出现的恶作剧很是习惯。又被大雕带着在空中盘旋两圈后,他叹了口气,双手掐起法诀,想要运起御风术安然落地。但很快,他便绝望地发现自己曾经信手拈来的各种仙术在此地根本毫无用处。
再往下瞄瞄自己此刻身处的高度,顾长书额上迅速渗出几点冷汗。他轻咳两声,望着上方傲然的大雕,好言好语道:“雕兄,我们打个商量好不好?”
大雕不理他。
他再接再厉,“只要你将我安然放到地上,我可以答应你三个条件哦!”现在的他不过是虎落平阳,等到任务完成,圆满回归,无论这只大雕提出怎样刁难的问题,相信以他彼时的身份和力量都可以办到。
大雕却是长啼一声,很是不屑地望了他一眼。顾长书默,正想着要怎样继续劝说,却见那只大雕猛然来了一个俯冲,到了一个山崖边便松开了爪子。
顾长书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正在急速下落,而这具柔弱的身体在下跌过程中万分不幸地撞到山壁上突出的一块石头。随着嘎嘣一声,顾长书顿时泪流满面——肋骨断了。
就在顾长书绝望地想着这具身体如果被摔碎了而自己的神志却被困在身体里死不了的话可怎么办的时候,远远的有一道清瘦的身影飞速向这边靠近。在看清对方的面容并认出那便是武当七侠莫声谷后,顾长书顿时觉得安心了。
“他”终于死不了,真好。
远远的,有一声大雕啼叫的声音传来。
因为身体的虚弱而不得不闭眼休息的顾长书在心底愤恨地诅咒着那只该死的大雕,想着以后如果抓到它一定要将它烤来吃!
如此想着,魂魄已经与这具身体又契合许多的顾长书顿时觉得疼痛的感觉重了许多,而刚才勉强维持的几分清明也在一点点散去。他将脸在揽住他的人怀中蹭了几下,只觉得这个怀抱真的好暖和,暖和得好似他在天界书库私下添购的那张铺着毛茸茸白狐皮的软塌。
几许倦意涌上,在心底暗自叹息着自己今后几十年都要成为宋青书的顾长书沉沉入睡,唇畔不自觉地扬起几分笑意。
第二章父亲(内附插图)
当宋青书醒来时,天已昏黄,橘色的阳光从窗外射入,在地上洒落一片斑斓。
他躺在温暖的被窝中,微微侧转头,望着窗外的天色估量着此时的时辰,心底却已暗自生惊。他居然会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安然入睡,而且一睡就是这么久!自己怎么能离开师门就这么堕落了呢。
心里这般想着,宋青书一手掀开被子翻身就要起床,但他的动作刚刚做到一半,胸口处传来的剧痛让毫无心理准备的他惨嚎一声,重新跌回床上。而在整个人砸到床上的瞬间,他又是一阵惨嚎。
真是丢脸啊。宋青书无奈地望着头顶的纱帐,心想着这样丢脸的事情不要有人看到或者听到的好。
但显然,天不从人愿。在他望着床顶发呆的时候,房门被人用力推开,一个少年风风火火地奔到他身边,犹带几点泪光的双眸情不自禁地染上几分开心,“小家伙,你终于醒了!”
宋青书看着莫声谷,心想自己之前那狼狈的样子已经被他看到了,此时这番丢脸的样子被他见到似乎也无所谓了。他看着他,勾起唇角笑道:“小师叔。”
_1jpg听到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莫声谷的神情却好似看到了什么怪物,他激动言道:“好青书,你再叫一声?”说完又嘟囔一句,“原来那天我在风雨中听到的话语并不是我的错觉啊。”
宋青书乖巧地又叫了一声“小师叔”,但看向对方的目光中却悄然带上几分奇诡的研判。这武当七侠,按理说不该是这副……有点傻气的样子啊。
“青书啊,你前面七年过得浑浑噩噩,从来不曾见你开口说话,大哥嘴上虽然不说,但心里委实伤心,若他见到你如今的样子,一定会很开心的!”说到动情处,莫声谷忍不住用力拍着宋青书的肩。其结果,自然是换来小青书毫不犹豫的惨叫声以及一记怒火腾腾的怒视。
莫声谷干笑几声,伸出手指轻轻摸着小孩白皙嫩滑的肌肤,声音也一点点软了下来,“真是苍天垂怜,今日里赐下你这个礼物,这也算是今年师父收到的最好贺礼了吧。可怜三哥他……若让我寻到伤他的凶手,将其千刀万剐也解不了我心头之恨!”
虽然莫声谷口中所说只是只言片语,但仅是这些蛛丝马迹,却让宋青书推知了许多事情,比如今日应当是张三丰的九十大寿,也是武当三侠俞岱岩在武当山脚遇难的日子,但对方口中关于“宋青书”的描述却完全在他认知之外,看来有些事情因为自己的插手早已有了部分改变,而这些改变的影响唯有在自己痊愈后去一一查探才能知晓了。
暂且压下心头纷繁的念头,宋青书只是凝神看着义愤填膺的莫声谷。听着少年话语中的恨意,宋青书早已在心中微微笑着。书上描写武当七侠侠骨柔肠,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只是莫七侠还是年少了点,才会说出如此愤恨的话语。
见宋青书不再言语,只是安静看着自己,莫声谷忙收敛方才的凶狠样子,再次放柔声音,“你昏睡了两天才醒,一定饿了,我去吩咐厨房给你准备点粥。小青书,你没有被我吓到吧?”
看着对方祈盼的目光,宋青书莞尔道:“没有。”
莫声谷安心地点头,又轻拍了几下宋青书的头顶以示安抚,便匆匆离去。
看着房门重新合上,宋青书的眉心却渐渐拢起。他可没有漏听对方话语中的几个细节,比如那句“昏睡了两天”。将手掌从被子里抽出,他动了动自己的手指,感觉颇有几分玄妙,这具身体以后就是属于自己的东西了,而它若受伤,痛的也是自己。
感受着此刻胸前肋骨折断处传来的疼痛感,宋青书玩味地挑了挑眉。自从出生以来就不曾感受过疼痛也不曾特别需要睡眠的他,似乎以后必须养成新的作息习惯啊。
这倒是一种蛮新鲜的经历啊。先前他还担心这趟迫不得已的旅程会太无趣,如今想来,倒还有几点值得玩味。倒不知,这个世界所拥有的书籍会否出现自己所掌管的那个世界不曾出现的部分,若真有——想到此处,宋青书双眼中绽放的亮光一览无余地显露出他的书虫本性——他必搜罗天下各式书籍,建成一座最大最全的书库!
想到兴奋处,宋青书握拳狂挥,眼中火焰腾腾,可是下一瞬,断骨处的疼痛又一次提醒他现在只不过是一个弱小的凡人,而不是那高来高去从不惧病痛的仙人啊。
宋青书颇为懊恼地咬着唇,心想着要适应目前的身份果然还是需要一段不太短暂的时间。就在他认真回顾着这本书中的故事,打算着自己下一步究竟该怎么做的时候,房门又被人推开。
这次进来的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人,只见他目光清朗、一脸正气、不怒自威,脸型与床上的宋青书颇有几分相似,正是武当七侠之首宋远桥。
宋青书静静看着走到自己身侧的宋远桥,看着这位一代侠者虽竭力稳重,但目中却情不自禁流露出几分期许与激动的目光,不由微微笑道:“父亲。”
只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宋远桥原本强自压下的泪花却忍不住在眼眶中打了个转。在床沿坐下,他一连说了几个“好孩子”,激动的情绪才一点点平复。
看着对方这样强烈的情绪变化,宋青书张了张口正想安慰对方,却又觉得在情况未明的当下,多言难免有失,唯有继续安静看着宋远桥。
但对于宋远桥来说,能看到自己从出生起就一直浑浑噩噩的独子用清澈的目光看着自己,并用悦耳清晰的声音喊出他在梦中盼望过无数回的“父亲”二字,便已是足够喜悦的事情。
他手指轻轻摩挲着对方的眉,叹息道:“青书,你这双眼,跟你母亲真的很像。”
宋青书眨了眨眼,“母亲是一个怎样的人?”说起来他倒还真是好奇,原著中丝毫不曾提及这样一个人物的存在,那么“宋青书”究竟是怎样蹦出来的?
“你的母亲,是一个温婉的江南女子。”
当年,宋远桥闯荡江湖来到江南一带,偶遇小家碧玉的韩若梅,两人相处之间情愫渐生,后来在双方长辈出面后定下这桩婚事。婚后两人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日子倒也过得和美。又几年,韩若梅身怀六甲,因武当山上多为习武之人,为了安胎,两人准备返回韩若梅在江南的娘家,不曾想却偶遇仇家。对方自知打不过宋远桥,便伺机在两人饮食中下毒,宋远桥仗着深厚内力将自己一身毒素压下并立刻为妻子驱毒,只可惜毒性凶猛,那毒仍是缠绵在韩若梅体内,更牵连当时尚是胎儿的宋青书。
又过三月,江南草长莺飞、风光正好,而韩若梅却已是形销骨立、油尽灯枯。撑着最后一口气将孩子产出,韩若梅拽着宋远桥的手请他一定要好好照顾这个孩子后便撒手归天、芳魂杳然。
自此之后,宋远桥独自抚养着宋青书。但当年那凶残的毒药顺着母体也留在了小青书体内,小家伙虽长得十分可爱,但却是痴痴傻傻,从来不知哭闹为何嬉笑为何。
虽然在独子身上倾注了大量的心力,但宋远桥毕竟是武当首徒,武当内外杂事繁多,许多时候总是顾不上小青书。于是小家伙常常一个人在武当四周瞎转,每次见他一个人呆傻地玩着那些泥地里的花花草草,武当上下总会觉得几分心酸。
为了独生爱子的病症,宋远桥不知寻了多少偏方延请了多少名医,但却无丝毫效果,从最初的期盼到后来的失落,宋远桥几乎已经放弃治愈爱子的希望,但今日的变故,却让他看到了上苍赐予的奇迹。
“青书,若你娘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一定会觉得欣慰的。”说话间,他又忍不住自责起来,“若不是我对你疏于照顾,你又怎么会出现在那山坡之下,又怎会失足跌落。”他的话语微微停顿,语音中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颤抖,“我一想到如果当时七弟没有经过那里,没有接住失足跌落的你,你现在就不能安稳地站在这里,爹心里就觉得万分害怕。”
看着对方激动的样子,宋青书忍不住将手轻轻搭在宋远桥手背上,“爹,过去的事情不用管他了,我现在好端端地躺在这里不是吗?”
宋远桥低头俯视着小家伙,唇角缓缓挑起,“对,你现在还好好地在这里,以后也要好好地长大。你是爹的宝贝青书,怎么可能出事呢?”
有一点灼热的液体滴落在宋青书的手臂上。微微的热度让宋青书的心底不由自主地生出一股微妙的感觉,他暗想,这就是凡人所谓的亲情吗?从来不曾经历过这些的他忍不住用力握紧宋远桥的手,这样的感觉似乎不错呢。
发现自己无意中竟任凭眼泪落满脸颊,宋远桥忙抬起另一只手,用衣袖胡乱擦去脸上的几点泪,对着自家儿子尴尬笑道:“青书是不是觉得爹爹很没用啊,说着说着就这样了。”
“不,我喜欢这样的爹爹。”卸下了在他人面前一脸严肃样子的宋远桥,温情流露的宋远桥,发自心底在乎着他这个儿子的宋远桥,在握住他的手并悄然落泪的时候,竟然带给他一种从来不曾经历过的奇妙温暖。
宋青书眨了眨眼,隐约感觉到这次的旅程会带给他很多从来不曾碰触过的感受,心底下,竟也对这次旅程产生了无比的好奇。算起来,这是他第一次对书以外的事情产生这样浓厚的兴趣。
纷繁世间,诱惑甚多,也难怪有那许多仙人把持不住甘愿犯戒,只为留恋世间。当然,如他这般聪明伶俐阅尽无数书籍的小书虫,即使觉得新奇,也会在享受后迅速脱身,才不会像那些痴愚的人那般,为了一时的情绪而让自己陷入那般无奈的结局!
就在宋远桥正对着突然清醒过来的宝贝儿子有问必答,认真解释着对方所有疑问的时候,人间书库中,宋青书的师父葫芦老道正透过水镜有滋有味地看着小徒弟那张渐渐变得多姿多彩的面孔。
坐在葫芦老道对面的青藤道长看着老友笑得一脸得意的样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最后一掌拍在水镜上,拍碎了镜中所有幻象。其结果,自然是换来葫芦老道吹胡子瞪眼的表情。
“好友啊。”青藤道长怡然地抓过桌上的茶杯,轻抿了一口茶,笑言道,“这样算计自己的徒弟很有趣吗?”
“当然有趣。”葫芦老道摸着自己的胡子,仍是颇为气恼地瞪着自己的老友,“老道我最喜欢看人陷入七情六欲时挣扎不解的样子。”
“哎,你这脾气还真是万年不变。等到那小子功成身退重归仙界,想必第一个找的就是你。”
“谢我助他得证天道?”
“谢你让他在这红尘中遭劫一趟!”青藤道长叹息,“你家徒弟虽然生而为书虫,天生具有仙骨,但终究未识七情六欲,故而难证大道。我知你早有心让他下凡历练,但没想到你所谓的历练居然是在一本书中。”
“事发偶然,再则,下凡历练还要上报仙府,而入书中世界,却是我自己便能决定的事情。”说完这句,葫芦老道忙抓起桌上茶杯,眯眼品着香茗。
青藤道长看着颇有几分心虚的好友,瞬间明了,“说来说去,一切都是你偷懒便是。只盼到时莫要出了什么意外,反让你追悔莫及。”
“哈哈,这点倒是你多虑了,有我在,长书能有什么意外?”
青藤道长却是忍不住摇头,天道莫测,即使是他们,也会遇上力有未逮之事啊!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唯有祈愿那只小书虫吉人天相了。
第三章伤愈
在宋青书看来,养伤的日子安静而惬意。
在他对着父亲宋远桥表达了自己喜欢看书的意愿后,第二天,他的房间里就多了三箱子的书,诸子百家经史典籍武学秘籍传奇小说,各种各样的书本分门别类地放置着,由此可见整理人的细心。
于是此后数日,他都是躺在竹椅上,一边懒洋洋地晒着太阳,一边愉快地看着手中的书册。而竹躺椅边上的小桌上,则摆放着清汤甜点,供他随时享用。
这一日,宋青书手捧着一卷传奇故事,啃着桂花糕看得不亦乐乎时,一团黑影缓缓移到他上方,挡住了他的视线。恋恋不舍的将目光从书本上挪开,宋青书一抬眼,便对上一双含笑的黑眸。
“小青书,几日不见,你可曾想我?”
莫声谷一边说着一边向四周张望,眼见这偌大庭院除了宋青书此刻躺着的这张竹椅外,并无其他可以落座的地方。于是他挑眉轻笑两声,俯身将小家伙抱起,自己落在椅子上后才将他揽在怀中。
对于莫声谷鸠占鹊巢的举动,宋青书倒是一点都不恼。他抬手戳着对方的脸颊,好奇道:“我上次见你是四天前,那时候你脸上还有点肉,怎么现在全都凹进去了?”据他这几日的经历看来,武当的伙食并没有差到这个份上啊。
“只是忍不住担忧三哥。这几日里,三哥一直昏迷未醒,师父和几位兄长轮流用真气为他吊着最后一口气,直到昨天三哥才脱离危险,只是他身上的骨骼碎得太厉害,只怕从今以后江湖上再也不会出现行侠仗义的俞三侠了。”莫声谷轻叹一口气,目光中满是追思,“我和六哥被师父收入门下时,师父年事已高,故而平日里都是几位兄长代师授艺。这其中二哥最为严格,三哥有时见我们可怜,还会为我们求情。我记得最清楚的便是有一次我和六哥调皮,偷溜到后山猎了山鸡野兔并烤来吃,结果吃完后我们两人竟就在火堆旁睡着了。那一夜,是二哥和三哥找到我们。我一直记得那时候二哥满脸铁青的样子,他将我们两人关在禁闭室,并勒令我们不反思清楚不得吃饭。就在我们饿得饥肠辘辘的时候,是三哥偷偷为我们送食,更告诉我们二哥会那样生气其实是在担心我们。后来我一回想我和六哥当时是毫无防备地睡在树林里,就会吓出一身冷汗。”
“为什么?怕你们着凉?”
“这也算是原因之一吧,但更多的是怕我们性命不保。你想啊,树林中总是会有野兽,而后山那一片人烟鲜少的地方还不知藏着多少东西呢,如果当时找到我们的不是两位哥哥,而是豺狼野虎,你现在可就看不到我了。那时候,我们便和六哥约定,等到了我也可以闯荡江湖的年纪,一定要成为和几位哥哥一样的侠客,让武当七侠的名声传遍天下。可是现在……只怕武当七侠永远都聚不起来了。”
宋青书一直认真听着莫声谷的话语,见他提及往事时眼角又泛起一片晶莹,不由伸出手指,在对方眼角处轻轻一擦,指尖处便传来一点温热的感觉。“小师叔,你是在伤心吗?”在仙界数千年,他对于哭泣的认知一直停留在书本上,而眼泪这种东西他更是从来不曾见过。但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他便有了三次亲眼见到他人落泪的奇妙经历。
第一次,是莫声谷闯进他寝居时,眼角尚带着未曾拭去的泪水。那时他虽然好奇,但一者重伤不能动,二者莫声谷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第二次,是宋远桥与他对话时的情难自禁。那时他看着他的泪,觉得很温暖,心中那莫名的触动却让他忘了一探究竟的心愿。
而第三次,便是现在。书上说,人会落泪,无外乎喜悦与悲伤。看莫声谷的样子,必是因悲伤而泪流。
听到小家伙的疑问,莫声谷不由揽紧怀中的小孩,并将自己的下巴轻轻搁在对方柔软的肩窝处,轻声叹道:“想起三哥当年对我们的照顾,就忍不住多说了点,没想到一说,这眼泪就停不下来了。”说了两句,他将脸朝下,在对方衣服上轻擦两下,毁尸灭迹,“小青书会不会觉得这样的七师叔很柔弱很丢脸?”
宋青书想了想,认真点头,应和道:“书上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小师叔现在的样子应该是很丢脸的。”
莫声谷闻言一怔,随即苦笑。刚才因想起三哥往日风采及如今现状的巨大反差而涌起的辛酸感觉,却因为小青书这一番让人哭笑不得的回答而淡去不少。他抬手拨弄着小家伙额前散落的几缕发丝,轻声道:“小青书,你现在的伤势虽未痊愈,但也能四处走动了,可要随我前去看望你三叔?在你还浑浑噩噩的那段时间,三哥可是对你颇多照拂,也常常看着你叹息。若他见到你此刻的样子,一定会觉得开心的吧!”
“可是以三叔现在的状况,看到我不是会更加伤心吗?”
“啊?”
“书上说,人再怎样胸襟广阔,也会有自己的一点私心。若在平时,三叔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一定很开心,但此时我若是贸贸然出现在他面前,只会让他联想起自己的现状,反而愈发伤心吧。”
听到这段说辞,莫声谷不由用十分惊奇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小鬼。过了半晌,他唇角却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食指屈起用力叩在对方额上,“你这家伙,小小年纪却人小鬼大,乍一听还以为你懂得许多东西,但仔细思索却总能想起你开头宣言时所用的‘书上说’三个字。小青书,你当知道,读万卷书,远不如行万里路。许多东西虽然被记载在书上流传下去,但并不代表着这些东西就是正确的。”
宋青书不服道:“人终其一生也走不到天涯海角,而书上记载浩淼如海,一册在手,天下皆识。”
见宋青书小小脸上偏要露出一副大人的神情,莫声谷忍不住失笑摇头。懒得与小鬼头多加争辩,直接抱着小家伙便站起身子快步朝向院外走去。“小青书,待你见过我三哥、你三叔,你便会发现你的论调其实是错的哦。三哥他可不像你想象的那样……如常人般肤浅。就算是逆境绝境,他的气度风采也一样会让你折服的!”
听着莫声谷如此笃定的话语,宋青书乖乖环住莫声谷的脖子,心下忍不住涌起几分好奇与期待。这数日时间,虽然大家都忙于俞岱岩的伤势,就连父亲宋远桥也只是在第一天和第二天各出现了一次,但这样的短暂接触,却已让他见识了父亲和太师父张三丰传递出来的毫不掩饰的关切,以及长辈对晚辈的关切;而在与自己年龄相近的莫声谷身上,他感觉到了与其他人相处时不会存在的轻松自在,以及别样的信任温暖。
那么被莫声谷如此推崇的俞岱岩,又会带给他怎样的感受呢?
心中带着一点好奇一点期待,宋青书柔软白皙的手掌握在莫声谷微带几分薄茧的掌心中,一路走向俞岱岩所居住的小院中。
芳草萋萋,树木成荫,远远看到那一片苍翠中露出的一点青色飞檐,宋青书心下不由生出几分悠然感觉。
走到院门口,便见木门虚掩,而推开木门,便能望见正斜倚在院中古树下的殷梨亭。
殷梨亭眼帘微垂,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颇有几分呆滞,听到推门声才恍然惊醒。见到出现在此的人竟是痊愈的小青书,他眉眼间不由染上一点笑意。
殷梨亭向莫声谷和宋青书招了招手,待两人走近才压低声音问道:“小青书这样可是无恙了?”说话间,双手不忘在小家伙身上到处捏捏,最后落到宋青书脸上,用力捏着他尚带一点婴儿肥的脸颊。
“六师叔。”宋青书乖乖打着招呼,但是因为脸颊被人好玩扯动着的缘故,口齿颇为含糊不清。见对方越捏越上瘾,他不由弱弱叫道,“痛!”
殷梨亭正想松开手,站在一边的莫声谷已经看不下去,用巧劲将殷梨亭的手拂开后,伸手替宋青书揉着他脸上刚刚泛起的红晕,不由瞪了一眼自家六哥,“六哥,你就会欺负小孩。”
“我就欺负你们这两个小孩。”说话间,殷梨亭早已探手,轻松躲过莫声谷抬起的手臂,在对方脸上又用力一捏,随即在七弟恼怒的瞪视下微微一笑。
“你们在胡闹些什么,就不怕惊扰到三弟吗!”就在莫声谷正想出招扳回一城时,俞岱岩的房门被人拉开,神色沉稳却难掩几分焦躁的宋远桥从屋内走出,来到三人身边。
虽然宋远桥并未出言斥责,但他目光向两人轻轻扫来,殷梨亭和莫声谷自知理亏地低垂下头。宋青书却是上前两步,扯住对方的袍角,“爹,小师叔是带我来看三叔的。”
见宋青书仰头看着自己,一双黑眸中满是清澈,宋远桥目光中不由带上几分柔软。弯腰将小家伙抱在怀中,他也不再多言,以目光示意殷梨亭和莫声谷后,抬步就往屋内走去。
屋里有浓浓的药味在弥散,为了怕俞岱岩受风,窗户也是紧紧闭上。屋子一角,有几截残烛,烛泪流满一桌却无人收拾。
在床边则摆放了一张与屋内格调颇不协调的小茶几,茶几上放着一碗热气尚存的汤药。
“三哥还是无法将药喝下去吗?”殷梨亭快步走上前,看着几乎没什么消减的汤药,眉心微蹙。
“这几日师父虽然为三弟勉强打通胸腹间郁结的筋脉并使他能够开口说话,但……”宋远桥将宋青书放下,望着床上的俞岱岩微微叹息,“下手那人委实够狠,即使现在,三弟一日内也只能维持一二刻钟的清醒。而他清醒时,却是不愿喝药。他说,他自己的伤势他很清楚,那样的重手,肯定是药石罔效,与其让我们如此辛苦,倒不如一切随缘。”
听着宋远桥转述的话语,屋内气氛不由低了几分。
“二哥和四哥已经下山去寻访名医,到时三哥的伤势一定会有起色的。”于一片寂静中,莫声谷忽然开口,话语中满是笃定。
宋远桥拍拍他的肩,却是一句话没说。过了片刻,宋远桥才转身对宋青书说:“青书,你也过来看看你三叔。”将小家伙带到俞岱岩身边,并将他的小手打在对方短短数日间便已失了光泽的手背上,轻声言道,“你三叔平日里很是疼你,如果寻到了什么好吃的零食总不忘给你带一份。虽然你现在也许记不得当日的事情,但当日对他的亲昵与喜爱应该还在吧?”
宋青书依言将自己的手掌覆在对方的手背上,那一瞬间,竟有无数画面在眼前掠过,桩桩件件俱是英气勃发的俞岱岩抱着那时魂魄已失仿若行尸走肉的宋青书的样子。那样温暖和煦的笑意,那样源自心底的长辈对晚辈的关爱,不由让宋青书想起九天之上的葫芦老道,那个平日里看似对一切漠不关心但其实一直很照顾自己的师父。
俞岱岩俞三叔应该是让所有人都喜欢的好人,而好人,不是应该都有着让人欣羡的平安幸福的生活吗?宋青书微微侧头,想着自己所知道的剧情,眸光中不由染上几分茫然。
便在这时,昏昏沉睡的俞岱岩缓缓睁开眼睛,看见站在身边望着自己发呆的小家伙,原本深沉得仿若死水的双眼突然绽出一点炽热的光。他难以置信地盯着宋青书,用嘶哑的声音问道:“青书?”
“三叔,是我。”虽然知道对方不一定能感受到自己施加在他身上的力度,宋青书仍是下意识地握紧对方的手掌。
“青书,你——”俞岱岩急切地想说些什么,但是过重的伤势在他的情绪激荡下让他剩下的话语卡在喉中,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三哥(弟)!”侯在一边的宋远桥几人见状,正要上前为俞岱岩推宫过血,却见宋青书突然跪坐在床沿,小手轻轻拍着对方喉管下方为对方顺气。
“三叔不要着急。”宋青书唇角微翘,眸光如水,安静地看着俞岱岩,“等到三叔痊愈后,再来教导青书武艺可好?”
俞岱岩一句沮丧的话语在喉间滚了几圈,看着小家伙期待的样子,话语最后吐出时却是带上了几分笑意,“好。等三叔伤好了,三叔一定教青书武艺!”
“可是我听爹讲,三叔你都不肯吃药。”小家伙说着说着双眸上有一层水汽氤氲,看得人心软非常。
被这样一双眼注视着,俞岱岩突然觉得心虚非常,而这几日自清醒后就一直十分沮丧的心情竟莫名地有了几分阳光刺破阴霾的温暖。他移开目光,看到床侧正担忧看着他的几位兄弟,不由露出一个真心的微笑,“大哥,难得清醒,还要麻烦您帮我喂药了。”
“三弟!”宋远桥面上一喜,忙伸手去端茶几上的药碗,却在触到药碗的温度时微微迟疑,目光迅速向站在身后的殷梨亭和莫声谷扫去。两人立即会意,飞速奔向门外,重新煎煮一份汤药。
“大哥,不用这么麻烦的。”俞岱岩又笑道,“不然待会我又昏睡过去岂不是……”
宋远桥皱了皱眉,抬手端起药碗,运起内力就将那碗黑漆漆的汤药重新温热。难得三弟松口,虽然这汤药放置的时间久了一点,少了几分药效,但总也是药。
这时,宋青书却伸手想要接过药碗。宋远桥看着自家儿子虽无言语,却仍透出几分倔强的目光,片刻迟疑后就将药碗放在他手中。
“小心烫。”
“没事的。”宋青书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容,捧着药小心坐在床沿。就在屋中其他两人都盯着他时,他眨了眨眼,无辜地看向宋远桥,“爹,碗太重了。”然后满眼期待地看着宋远桥。
俞岱岩轻笑一声,宋远桥无奈摇头。
伸手将碗端在手里,宋远桥安静地站在一边,看来宋青书拿着一把瓷勺小心地将汤药一点点喂到俞岱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