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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阅读147

    。好久没有了,在我社会性死亡之后,我就一直精神很稳定,直到刚才的瞬间,我才重新感受到了那种翻江倒海的感觉。但其实,这种感觉在我来南德之前,简直就是家常便饭。
    我摆摆手,她就这样耐心地等着我。我平静下来了,又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或许是年老了,我也没有了当初的尖刻,于是我和她一起坐在了炉火边,看着窗外的白雪。我还给她倒了杯茶。
    我琢磨着给她一个解释,就像是我终于意识到,我也应该梳理梳理,给命运一个解释了一样。斟酌了好一会儿,我问她:“你知道拉康的镜像理论吗?”
    “拉康?”她想了一下,“那是好多好多年前的理论了。上个世纪了吧。”
    “是啊——老人只能记得他青年时的传奇,接受不了新东西的,都这样。”我自嘲地笑了。
    她也笑了。
    我站起来:“婴儿在刚出生的时候是没有‘自我’意识的。他得通过镜子来确定什么是他自己。他看着镜子中的人,起初还以为那个镜子中的倒影是别人呢。可是,随着外界的世界与他互动的增多,他渐渐明白了——哦,那个老被夸奖的人是我。那个总是被指责哭鼻子的人是我。那个吃饭吃得太多的人是我。于是他最终确定了:我是一个老被夸奖、总被指责哭鼻子、吃饭吃太多的人。他的‘自我’就这样确定了。”
    “所以说,我们的自我是被外界塑造的。我们以为我们很了解自己,其实不是的,我们了解的是外界反馈后创造的‘自己’,是镜子中的自己,但其实,那根本不是自己,就像镜子中的形象也不是你本人一样。你只是把‘他者’误认为你自己了。”
    她敲了敲桌子:“你是想说——人心其实是被环境养成的吗?”
    又来了,她又来这种该死的洞察力了。但我没法反驳,只能继续往下说:“我从小生活在的是一个充满了背叛的环境。我的妈妈背叛了我的爸爸,我的爸爸背叛了我的妈妈……你让我怎么在这样的环境下,变成一个健全的自我呢?”
    水清纱放下茶杯:“我觉得人还是要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是啊,是啊,当初爷爷也是这么说我的。”我笑了笑,“我爷爷说我心术不正,我也给他讲了镜像理论,他就是这么给我说的。他说——人坏不要怨社会。”
    水清纱吃了一惊:“他真的这么说吗?”
    “当然不是原话,但我能感觉到他就想说这个,真的,我确定,”我坐下来,阴沉沉地看着桌面上的一条裂缝,“我就是恨。恨白朗,恨白曜,恨我爸,恨大伯,恨爷爷,恨一切。白朗最终离开了这个家,去了大伯那里,快活了几年,而我还是在这里沉沦着。”
    “……”
    “我妈妈也是小三。理论上我没资格瞧不起白朗吧,可是呢——我还是恨。我恨他竟然可以幸福,我恨这一家人居然最后都幸福了。而我再也不会幸福了。他们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地就忘记那些仇恨呢?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地就和解呢?为什么要和稀泥呢?为什么呢?”
    思维又开始混乱了。
    语言总是会在狂飙突进的思维面前退缩。思维是第一位的,语言是第二位的。我失语了。我无法继续和水清纱的对话,但我却想起了爷爷的判语,那个毁灭了我一辈子的判语。
    他们都说他看人很准。他说我心术不正。
    他下这个评语的时候,我的脑子就像是被一把利剑劈开了一样茅塞顿开: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原来我之所以这么久以来看人阴暗、想法阴暗、做事阴暗,是因为我天生就心术不正啊。
    我没法赞赏地看着白朗进步,我嫉妒他。
    我没法平静地欣赏白曜挥霍人生,我觉得他无能。
    我看着爸爸去玩女人就希望他得病,看着我妈因为我是爸爸的儿子而讨厌我,就恨不得她出门被车撞死。
    他们不知道,他们都不知道,我早就买好了刀。在他们睡着的时候,我枕着刀翻来覆去。我好几次都真的差点冲到他们的房间里砍了他们。
    这些,那些……我从小开始,就对世界怀着太多的恨和愤怒。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小的时候,好几次我都在睡梦中哭醒,我想我是不是得病了啊,为什么孟子说“人性本善”,可是我心理却这么丑恶呢?
    是环境塑造的性格,心理学的书这么告诉我。我平静了两天,然后我突然反应过来,白朗的环境和我差不多啊,那为什么他这么良善呢?
    所以,最后,爷爷看透了我。他说我心术不正。
    我终于想明白了,然后我向自己坦诚了这一点,接受了这个标签,从此我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真的,”我大着舌头说,明明没有喝酒,却像是喝了好几瓶白酒一样眩晕,“你以后一定不要给自己的孙子下这样明确的断语——这是在害人啊。他以为我会知耻而后勇,拉倒。我只会围绕着这个断语继续发展。他下断语前,我还在挣扎,他下断语之后,得,我直接躺下了。就这样了,反正我天性就是这样,那就这样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