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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紫禁城第25部分阅读

    皇上和珍主子被抓,听说还有好多人牵连进去,有的要杀头,有的要坐牢。想到这儿,她最担心的便是荣庆。他是皇上贴身侍卫,据说这次他牵连得很深,老佛爷肯定不会放过他。皇上和珍主子都知道她和荣庆之间的关系,皇上还答应事成后替他们主婚,皇上和珍妃会不会向老佛爷说出其中的要害,让老佛爷知道了底细,她也躲不过这个生死关啊

    “朝里的事儿呢,刚消停了,还得给你们操心,你们珍主子不能再住景仁宫了,我给她找了个好地儿。北三所,说白了就是冷宫,让她一个人儿好好琢磨琢磨个三十五十年的,只要她有那么长的命。”慈禧坐在那儿,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她像往常一样,即便非常恼火的事,说起来仍然不急不慢,像拉家常似的。但丹墀下的太监,宫女们一个个屏住声息,不敢出一点声音。他们都已亲眼见了主子的命运,现在该轮到他们了。

    “可话又说回来了,珍贵人呢,冷宫里呆着孤孤单单,也不能没个人就伴儿是不是你们都是她的老搭档了。一客不烦二主,谁乐意陪着她去呀”慈禧继续说着,说到最后,突然冒出一句,众人一听,全都不敢答话,一个个就地跪下。

    “乐意就说乐意,不乐意就说不乐意,用不着豆儿干饭闷着”

    人群中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敢说话。其中一个胆大的宫女说她不愿意去,并表示她宁可给老佛爷粗使唤,也不愿意陪着珍主子。“别人哪”慈禧又问别人。其他人也都哼哼叽叽,你推我我推你,虽没明说,那意思再明白不过,没人肯去北三所伺候珍妃。

    “说呀不说我可点谁算谁了”李莲英发话了。被他这样一逼,在场的太监和宫女们才纷纷表示不愿去。

    “瞧瞧,让当主子的多寒心呀,珍贵人她千对不起我万对不起我,那是我们家里头的事儿。她可没对不起你们呀。一个个真是白疼了你们。”要是人人都争着要去伺候珍妃,慈禧准会大发雷霆。相反,眼下没人肯出头干这个苦差,她反倒故意替珍妃抱不平。不过这会儿,场地上没人相信她是真的替珍妃打抱不平,他们一个个头也不抬地趴在地上,万一目光与慈禧对上,让她点了名就不好办了。

    “看来真没有哇”慈禧回头看一眼李莲英,语气中透着惋惜。其实李莲英知道,这正是慈禧最希望看到的一种结果,说明她不仅占理,同时也得了人心,这不,珍主子身边十几号宫女,竟然没一个人肯跟她去的。为了讨慈禧欢心,李莲英明知没人肯去,故意大声追问,有没有人肯随珍主子去北三所。

    “奴才愿意。”突然人群中发出一个尖细的声音。众人一愣,全将眼光投向跪在前排的吟儿。小回回急得直向她使眼色,想制止她,已经来不及了。“你说什么”慈禧心头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

    “回老佛爷话,奴才愿意陪着珍主子。”按平常人家,婆媳之间和母子间总难免为一些事争强斗气,吟儿万万没想到宫里情况却大不一样,一斗气便斗出现在这个局面,动上了真刀真枪,甚至惹上杀身之祸。这会儿她才真正觉得对不住珍妃,珍主子毕竟对她有过救命之情,事实上,这里头的情况远比她想象中要复杂得多。这是慈禧精心策划的阴谋,决不取决于她一句话,但对她来说,她想不了这么多,心里懊悔不已,眼瞅着皇上被抓,珍主子将被关进北三所,后悔也没用了。所以在没人肯去北三所伺候珍主子的情况下,她鼓起勇气说她愿意,这不过是一种下意识的赎罪行为。

    “你真乐意呀”慈禧打量着这位关键时刻给自己递过信的宫女,不知吟儿心里怎么想的,竟自告奋勇提出去北三所伺候那个小狐媚子。

    吟儿趴在地上,面对慈禧点点头。

    “吟儿,你们主子打入冷宫,永远没有出头日子,你可要想好了,别错打了主意。”慈禧念及吟儿对自己的忠心,忍不住提醒她。

    “老佛爷也许这是奴婢的命,想躲也躲不过……”吟儿趴在地上,嗑嗑巴巴地说。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希望荣庆能逃得远远的,不被他们抓住,这就是天大的幸事了。

    慈禧盯着吟儿,心里很不高兴,本想教训对方:你是不是可怜你们珍主子,那大可不必,她自作自受。话到嘴边,慈禧又忍住,心想吟儿是个当奴才的,犯不着跟她说那么多。她有这种勇气,肯当着众人面表示愿意去陪珍妃,这已经难为她一片孝心了。

    “好吧,你起来。”慈禧挥挥衣袖,让吟儿起来,从台阶下走上丹墀,然后又问其他人,“还有跟她搭伴儿的吗”

    慈禧一连问了两遍,见没人答应,淡淡一笑从椅子上站起,在小回回等人的簇拥下,领着吟儿一路下了丹墀,离开景仁宫。

    慈禧一走,李莲英立即拍响巴掌。只听得一片喧啸声,早已埋伏好的掌刑太监们,一个个手执木棍冲进大院。“老佛爷口谕,凡景仁宫的太监、宫女一律抓进空房,收押待审。”李莲英话音刚落,掌刑太监们一拥而上,见人就抓。太监、宫女们这才回过神,从地上爬起,一个个捆着双手,被带走了……

    若不是元六乘乱放了荣庆,他将和谭嗣同一样成了大牢中的囚徒。

    那天后半夜,他一直死守着宫门,直到天亮,皇上突然传令打开宫门,包围在门外的护军像潮水般涌进,点名要抓荣庆。天下竟有这么巧的事,他趁着天色没大亮,加上路熟,一路摸到了西铁门,刚走到宫墙与城墙之间的雨道上,迎头撞上元六领着几名禁军走来。

    禁军们不由分说,将荣庆抓住。幸好元六认出他,将他带到一边,慌乱中替他换了一顶帽子,给他一条白毛巾,扎在右胳膊上,这是左键锐营的暗号。元六一路将他送出了神武门,临分手前,元六告诉荣庆,说他现在是朝廷重要通缉犯,让他务必想办法逃出城外,跑得越远越好。

    荣庆跑到城门边,天色已经大亮,多远便看见城门边站满了士兵,进进出出查得很严。他偷偷走过,挤在人群中一看,见墙头贴着谭嗣同等人的画像,虽说没见到自己画像,但上头却有他名字。他慌忙从人群中溜开,转身向城里走去。

    荣庆不敢回家,在一座小土地庙里躲了一整天,企图趁晚上混出去。他跑到朝阳门一看,发现那儿晚上比白天查得更严,东西南北所有的城门都严加防范,显然目前要想混出去几乎不可能,他决定找个地方先躲一阵子,等过了这个风头再想办法。想来想去,家是不能回的,舅老爷家自然也不能去,城里一些亲戚家肯定是禁军重点搜查对象,想来想去,实在想不出去该哪儿。

    荣庆在大街上走着,没走多远,便发现有个人跟着他。他故意放慢脚步,在一家杂货店前停下,跟店主讨价还价,只见那人也停下,在一个卖糖饼的挑子前晃悠着。他买了一些红枣,加快步伐向前走去。跟踪他的人也加快步子,始终和他保持着一定距离。肯定是个盯捎的,荣庆想到这儿,突然钻进一条胡同,在四通八达的胡同里迅速奔跑着,穿过七八条胡同,最后总算甩掉了跟踪的“尾巴”。

    当他跑进一条静僻的胡同,这才发现到了吟儿家附近,胡同里没有人,四下静得出奇,他站在那儿,听了好一阵子,当他确信已经甩掉了跟踪他的尾巴时,悄悄拐了个弯,来到吟儿家门口。他犹豫半天,终于举手敲着黑漆大门,开门的是吟儿的嫂子。他怕有人发现他,没来得及跟对方打招呼,一头闯了进去。

    “哎哎,你找谁呀别愣往里闯呀”刘氏没认出荣庆,伸手拦住他。

    “嫂子是我。”荣庆随手关上大门,身体靠在大门上直喘。

    “荣少爷”吟儿嫂子认出对方,心里一惊,因为京城里出了大事,听福贵说荣庆也牵连进去了,“你快出去,这儿藏不住”

    “嫂子,你听我说……”

    “你什么也甭说,反正这儿不是您呆的地儿”

    两人正说话,吟儿母亲曹氏听见前门有动静,从堂屋跑出,一见荣庆顿时愣住,走过来叫住他:“庆儿”

    “伯母”荣庆像遇到救星似的,慌忙向老人走过去。

    “妈”刘氏急了,连忙扯着曹氏衣袖,“他犯了十恶大罪,朝廷正抓他呢”

    “荣儿,你到底犯了什么罪”曹氏眯着一双老眼,低声问道。

    “妈告示糊满街了,说他跟谭嗣同,康有力都是一党,要谋害皇上”嫂子不等荣庆开口,抢着告诉曹氏。

    “我没害皇上,我是护着皇上的”荣庆急忙分辩。

    “那告示上明明写着奉皇上的圣旨抓你的。”嫂子拦住他的话头。

    荣庆耐心地告诉嫂子和曹氏,说皇上已经让太后他们关起来了,有圣旨也是假的。嫂子不理他这个茬,硬是将他往门外推:“你跟九城兵马司说去,跟九门提督说去,跟我们说不着快,快走吧”

    “她嫂子,你这不是把他往刀口上送吗庆儿别走”曹氏看不过去,叫住儿媳妇。

    “妈呀,告示上可说了,谁敢窝藏,满门抄斩哪他穿上黄马褂儿,咱们没沾过一丝丝光,如今倒跟着他吃挂落儿,咱们冤不冤哪”福贵老婆急了,蹿到婆婆面前扯着老人衣袖叫着,曹氏愣愣地瞪着荣庆,怎么也不相信他会闹出这么大的事来。荣庆听出福贵老婆话里话外的意思,吟儿嫂子心里记恨他们家退婚的事,加上外面传他与瑞王家的小格格订了亲,所以要撵他走,他思忖了一会儿,觉得自己是慈禧钦点要犯,人家留你是情分,不留你是本分,既然这样,还不如赶紧离开,免得为难他们家。

    “伯母我走了,下辈子再孝敬您啦。”荣庆当下给曹氏磕了头,随即起身要走。

    “不许走,就在我这儿呆着。”曹氏虽说对荣庆家退婚的事非常不满,但她知道这不是荣庆的主意。这会儿他落难了,总不能瞅着他往火坑里跳。她不理儿媳妇的劝阻,上前拉着荣庆衣袖说:“我不信我姑爷会是乱党,节骨眼儿上不拉一把,要亲戚有个屁用”

    “妈,他算哪门子亲戚呀”刘氏心想他已经与瑞王府订了亲,要说姑爷这档干事,他应该是瑞工家的姑爷才对。这不,瑞王家有权有势,他不往人家跑,偏上她们这儿来,要不是怕婆婆伤心,她早就想指着荣庆鼻子将他臭骂一通。

    “我不管那些,反正在我心眼儿里,他就是我们家的姑爷。你要害怕,先找个地儿躲躲。官兵不来我们算捡着了。官兵来了我是窝主,滚钉板、骑木驴全我老婆子顶着,没有你的事儿”曹氏没见荣庆时心里也窝着一肚子火,这会儿见了,特别他遇上大难,她心又软了。

    “妈我不能连累您跟嫂子,我得走。麻烦嫂子替我找件衣裳,让我换下这身儿皮,就齐了。”荣庆被吟儿母亲一番话说得非常感动,想起自己处境,想到吟儿身在宫中,万一宫中知道他与吟儿的关系,肯定会派兵来这儿找他的。所以即使她们留他,他也不能留在这儿。

    “要走也得在这儿先歇会儿,吃点东西垫垫肚子。”曹氏瞅着疲惫不堪的荣庆,心想他肯定连饭也顾不上吃,于是她毅然领着荣庆进了堂屋。刘氏进房找出丈夫衣服让他换上,曹氏当下进厨房下了一碗汤面,让他吃了好上路。

    荣庆吃了汤面,准备离开。曹氏拖着他不让他走,想跟他多说一会儿话。没想这会儿,大门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和大兵的吆喝声。“不好了,一定是大兵来了。”荣庆一听那声音便觉得不对。吟儿嫂子吓坏了,瞅着曹氏不知该怎么办。曹氏思索了一会儿,趴在儿媳耳边低声吩咐了一通,然后让她去开门,自己则领着荣庆走进她的睡房。

    大门拍得山响。嫂子匆匆开了门,士兵们一拥而入。

    “你们干什么”嫂子拦住大兵问。

    为首的一个营官问刘氏,有人进来没有刘氏说没有。士兵们纷纷等着营官发话,营宫一挥手:“搜”

    “长官屋里有病人,经不住吓唬”刘氏连忙赶在士兵前头跑进堂屋,在曹氏的卧室门前拖住营官,说屋里有重病人。士兵们愣住。营官犹豫片刻,挑起门帘,看见曹氏额头上扎着毛巾,两眼紧闭着靠在炕头的被子上,一位身穿长袍马褂的医生,正坐在炕边给她把脉,背对着门口。

    “大夫,病人的情况怎么样……”刘氏凑上前,故意当着上兵们的面问病情。装作医生的荣庆尽管心里紧张得不行,表面上却轻轻抬起一只手,示意她不要出声,刘氏作出一副担心的样子,跟大兵们说昨天请了个大夫,大夫已经不敢下药了,还说这病要传染。

    一听病人得的是传染病,士兵们挤在门边,你看我我看你,谁都不敢上前一步。营官犹豫片刻,挥挥手领着众士兵退出曹氏的睡房,在屋前屋后搜了一遍,这才匆匆领着众人离开了吟儿的家。

    刘氏送走大兵,随手关上大门,好不容易走回堂屋,两腿一软,就势坐在堂屋的门槛上。

    “走了”曹氏慌忙从里屋走出,问儿媳妇。

    “吓得我腿都软了。”刘氏点点头。

    荣庆见外面没有动静,从曹氏的睡房里缓缓走出。望着这间破旧的堂屋,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吟儿哥哥赌性不改,家里的田产被他卖光了,佣人全辞退了,连他们住的地方也都抵了赌债。院子里横着砌了一道墙,只剩下堂屋这块巴掌大的地方作为栖身之地,其他的屋子全部换了主人。瞅着这座破落的家,想起吟儿和自己的遭遇,荣庆忍不住眼窝湿了。心想要是皇上不让老佛爷整下台,自己娶了吟儿,怎么也得出钱将他们这个家重新赎回来。

    曹氏见荣庆走出,忍不住问起宫中的女儿。荣庆犹豫半天,终于说了他与吟儿在宫中的情况。特别提到皇上本要替他俩指婚的事,现在皇上自己也保不住了,他俩的事自然也没可能了。

    曹氏一边听一边掉眼泪,心想女儿和他怎么就这么命苦,每每好事到了眼前,又突然生出事来,而且一次比一次闹得凶险。兴许这都是命

    刘氏没想到荣庆如此实心眼,放着王爷家的小公主不娶,一心要娶吟儿,看来自己错怪了他,如今这样的男人实在太少了。刘氏在心里思忖,觉得吟儿再苦也比自己强,就冲她摊上荣庆这样的好男人这一条,抵得上一百条。将人比人,一想起自己男人,她心里顿时涌出一汪苦水。福贵除了骰子,鸦片和酒缸,这世上再不认识其他任何东西,包括她这个老婆和去年病死的儿子在内。刘氏先是在一旁陪婆婆掉眼泪,哭着哭着,越哭越伤心,想到自己的痛处,竟忍不住呜呜地放声大哭。

    福贵拍了半天门,刘氏才匆匆忙忙开了门。一见到妻子,他便冲着她叫开了,说今儿个出门儿,他算没挑好日子一路上让大兵搜了八回。回来敲了半天门,她才来开门,问她究竟在磨蹭什么。

    “别嚷嚷”因为荣庆还没走,刘氏担心他吵吵嚷嚷引起外人怀疑。

    “来贵客了”福贵好奇地瞅着老婆,觉着她神色不同寻常。

    “没人”刘氏关了院门,大步向堂屋走去。

    福贵疑虑重重,大步走到堂屋前,推开房门四下看了看,似乎没有什么不妥。他走进东厢房,一眼看见炕头的衣箱大开着,顿时觉得不对头。连忙问刘氏,家里究竟来了什么人

    “跟你说了没人。”刘氏不耐烦地瞪丈夫一眼。

    “我看像有人。”福贵四处转了一下,向专门堆放杂物的小套屋走去,刘氏拦住他。

    “你别进去”

    “你藏着野汉子呢”福贵推开妻子,一头闯进小套屋。

    荣庆正裹着被子躺在里屋的墙角边。原来荣庆要走,曹氏死活不让他走,一定要他在这儿好好歇一会儿,躲一两天再走,荣庆不肯,曹氏便让他等天黑了再走。“福大哥”荣庆刚刚躺下不久,见吟儿哥哥走进,连忙从地上爬起。

    “哈哈,知道准就是你”福贵咧着大嘴,幸灾乐祸地说,“我的荣侍卫,荣大人,放着乾清门不去,躲到我这小庙里来了”

    “荣少爷是我做主留下来的,你可别犯三青子”刘氏怕丈夫闹事,慌忙拖着婆婆来了。曹氏一进小套房,赶忙对儿子说。

    “妈看你说得。哪能呢”福贵冲着母亲一笑,转脸对荣庆说,“哥儿们,到了我这破瓦寒窑,你就算到了地头儿了。好好在这儿眯着。说不定哪天皇上想起你来,又是平地一声雷,红的烫手啊”

    “借您的吉言,谁知道还有没有那天。”荣庆低着脑袋,神情沮丧地说。

    “你也别满世界乱跑了,嘴上多个把门儿的”曹氏看一眼不争气的儿子,觉得他这几句话倒说得像个样儿。她一心想让荣庆在这儿多呆几天,躲过这阵子风头。“那是那是。”福贵嘴上应付着母亲,心里却想着自己的小算盘,对荣庆显得非常热情,“荣少爷这回咱们得好好喝两盅了,给你压压惊啊”

    “我不饿。伯母已经让我吃了一大碗面条。”

    “吃归吃,喝归喝。那是两回事儿。”福贵一边说一边向妻子笑笑,“上酒啊”

    “酒全在你肚子里哪,我上哪儿变去”刘氏没好气地说,心想有三顿饭就不错了,哪来的酒。

    “拿酒缸打去呀。”

    “钱哪”

    “先赊着”

    “人家说了,旧帐没清,不赊给你了。”

    “要不是当着荣庆,我先给你两个热嘴巴他又不找你借钱,你哭什么穷啊”

    “别打酒,我真不喝酒。”荣庆见吟儿哥嫂为了他喝酒吵起来,连忙从中劝阻。

    “你这是骂我”福贵瞪一眼妻子,“你不去我去”

    “随便吃点儿得了,别去了”曹氏叫住儿子,怕他去了那儿人家不肯赊他,他跟人家吵架。

    “谁也别拦我”福贵转脸跟荣庆打了个招呼,说让他见笑了,转身出了小套房。刘氏瞅着丈夫的背影,心里说不出的疑惑,他什么时候为了要请别人喝酒这样上心过。想到这儿,她三步并作两步从屋里追出来,一把拖住丈夫:“你到底憋的什么坏”

    “我有坏也不能往家掏啊,”福贵皮笑肉不笑地摊开两条细胳膊。

    “一块儿过了这些年了,我还不知道你我可把话说在头里。防着咱妈跟你拼命”刘氏看见丈夫那一脸赖样儿,更加确信自己猜的没错,福贵为了得到那笔赏银,不惜举报荣庆换那些黑心钱。

    “你别把屎盆子扣我头上啊。荣庆这样儿的,搁哪儿也是死,干吗放着银子让别人捡了去真的假的咱跟他是亲戚呀”福贵的心思被妻子说中,并不以为然,甚至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这一下于就有二千两银子,可不是闹着玩的,这笔银子他不拿早晚让别人拿了,不拿白不拿。

    “别人是别人,你可小心让人骂你了。说到底,他跟你妹妹有一段缘分”刘氏劝着丈夫“扯蛋他早扔下妹子跟别人订了亲。”福贵走到门边,边说边伸手要抽门栓,“你少管闲事,看住他就行”

    “不行,你别去”刘氏死死拖住丈夫衣袖,劝他不要出卖荣庆。福贵根本听不进,一心想着那白花花的银子到了手上,喝酒抽烟赌本部有了。看见妻子真不让他走,急得在妻子手上咬了一口。刘氏疼得不行,“哎哟”一声松开手。福贵趁机打开大门,一溜烟地跑了。

    刘氏瞅着丈夫远去的背影,气得连连顿足。她无奈地站在那儿发呆,想到福贵为了赌什么也干得出,这才慌忙关了大门,一阵风似地跑回家。

    “荣少爷,这儿呆不住了,你快跑”刘氏一见荣庆便催他赶紧离开。

    “这叫什么话。”曹氏瞪一服儿媳妇说,“我还没赶他呢,就轮上你了庆儿,呆着你的”

    “妈呀,官兵说话就来了”刘氏急了。

    “官兵早来过了,不也没事儿吗”

    “这回不一样”

    “怎么就不一样莫非是你报官”

    “妈您听我的保准没错。”刘氏当荣庆的面,不好说丈夫干的勾当,一连声地对荣庆说,“荣少爷,咱们可耽误不起工夫了嫂子决不能坑你呀”

    “是不是福贵他……”曹氏顿时有所醒悟,追问刘氏。

    “妈,您什么也甭问,先走人要紧”为了不让福贵带大兵堵住去路,刘氏慌慌张张领着荣庆走到东墙恨,让他从那儿上了墙,从另一条胡同走了,荣庆走了没多久,福贵领着一路人马匆匆赶到,将他们家团团围住。

    福贵叫开了门,巡城御史领着士兵们冲进来。二话不说将屋里屋外搜了个底朝天,结果什么也发现,巡城御史气得对福贵大叫,狠狠抽了他几个耳光,说他存心耍他。巡城御史临走前又踢了福贵一脚:“抓不着荣庆,回头再来找你算账”福贵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心里暗暗叫苦,认定是媳妇坏了他的好事,当刘氏走上前扶他时,他狠狠给了妻子一个耳光。

    第二十章 苦果

    荣庆大难不死,巧遇青楼女子英英,并在她的帮助下逃出京城、本来准备替荣庆和吟儿指婚的光绪皇上软禁瀛台,对受难的珍妃爱莫能助。后悔莫及的吟儿为了赎罪,来到北三所伺候珍妃,珍妃对她的出卖行为痛恨不已。吟儿和荣庆,珍妃与光绪,他们面对各自生命的苦果。然而,再苦的果子也要咽下去。

    深秋的上午,湖面上泛起一片淡灰色的烟波,与那些裹了秋色的杨柳混在一起,像一幅水墨画。光绪站在瀛台湖边的白玉栏杆旁,瞅着那静静的水色和那贴着水面飞来飞去的水鸟,心里说不出的凝重。

    他闹不清慈禧究竟打什么主意,既不对外宣布他退位,也不让他回宫中,将他一个人困在这座四面环水的小岛上。对外,她仍然以他名义发诏书下圣旨,碰到什么重大事情,慈禧便派人用小船将他接到岸边,然后送到养心殿,按慈禧的意思签发各种旨。

    昨天,他又被慈禧接到养心殿,他按慈禧的意思,在一道道圣谕上签名画押,盖上他的印章。望着那一道道由别人拟好的圣旨,他心里说不出的悲凉。这些由自己签发的文字,全都是否定新政,废止他先前推行的政策的旨令。用慈禧的话,这叫“拨乱回正”。慈禧让他下令逮捕康有为、谭嗣同等人。这些人全都是他依重的大臣和爱将,包括那个冒生命危险替自己迭密诏的荣侍卫。这等于是自己打自己耳光,用钝刀子割自己身上的肉,但他却不得不照办。

    “那个地儿怎么样对不对你胃口呀”让他办完了所有该办的事,慈禧这才问起光绪的生活起居。

    “皇爸爸想的很周到,瀛台四面环水,正好让儿臣闭门思过。”光绪觉得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再问这些话实在有些无聊,可嘴上又不得不应付。

    “其实就是养心。你在养心殿白往了好几年,就没闹清这两个字儿”慈禧面对这个扶不起的儿子,像只猫儿在利爪下盘弄着这只遍体鳞伤的耗子,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满足。与其说她恨他,还不如说她从骨子里看不起他,甚至有些怜悯他更为准确。

    “儿臣愚昧。”光绪低下头,实在不想说话。只是为了心中一个念头,那就是适当时候替珍妃求情,才尽量应付对方。

    “你不傻,就是心太乱,养养就好了。我奔七十的人,还能再活多少年早晚这付挑子还得你挑,到那会儿再胡来,可就没人儿帮你厂。”慈禧自己也知道这是假话,但她每次一说到这些郁兴致勃勃地,说得真像那么回事儿。她究竟是习惯、还是喜欢这种说话方式,恐怕连她自己也闹不清。

    光绪嘴上说谢谢皇爸爸教训,心里仍然在思忖着那个苦苦缠着他的念头,想瞅机会求慈禧答应他一件事,慈禧又说了一些有关养心和养性的道理,然后让章德顺送光绪回瀛台,并叮嘱他要好好伺候皇上。

    “皇爸爸,”光绪沉吟了好一阵子,终于鼓起勇气说出他的心事,“儿臣有一个请求,请皇爸爸恩准。”

    “说吧。”慈禧看一眼光绪,一脸和气。

    “儿臣请求让珍贵人和儿臣同住瀛台,也算是同住冷宫了。”光绪似乎在慈禧脸上亲和的表情中得到了鼓励,说出他早就想说而没敢说的请求。

    “我就猜着是这么句话。”慈禧叹了一口气。她喜欢玩这个儿子,偏偏这儿子总给她许多玩的机会。

    “皇爸爸答应儿臣了。”光绪见慈禧没说行,也没说不行,慌忙追问。

    “现在还不成。”慈禧无论什么时候,哪怕刀架在光绪脖子上,总留给儿子一线希望。这大概不仅是习惯,恐怕更是一种手腕和方式。

    “哪一天行呢”光绪傻乎乎地问,两眼盯着慈禧,希望能得到她某种暗示和许诺。

    “那得问你们自个儿了练丹要七七四十九天,取经得儿九八十一难。到了心里那点邪火儿变成冰碴儿,化成雪水儿,你们再聚也不晚。”明明她不可能答应光绪,却津津有味地说了一大套。

    不等慈禧说完,光绪已经明白这事儿没指望了。他了解慈禧,对没指望的事,你也得装出有指望的样子,否则她非但不答应你,反过来狠狠整珍妃。珍妃正因为不会装糊涂,所以吃她的苦头最多。为了不连累珍妃,他只得硬着头皮,求慈禧给珍妃一些面子。“我让吟儿服侍她,你还有什么不放心”慈禧也许玩腻了,挥挥衣袖让光绪离开。

    光绪回到屋里,站在那儿打量着这座年久失修的建筑。望着陈旧破败的墙面和落满灰尘的房梁,他心里越加思念起珍妃,珍妃所住的冷宫叫北三所,那儿是个满院子长草的地方,原是用来堆放杂物的储藏室,比起瀛台不知要差多少倍。

    他穿过回廊,进了书房,突然眼睛一亮,半天不敢相信自己眼睛。不知什么时候,墙角边放着这台从景仁宫搬来的风琴。他连忙问身边的茶水章,茶水章告诉他,是今儿让人抬来的。茶水章本想告诉光绪,是他通过李莲英从敬事房讨来的,想想又觉得像特意邀功,忍住了没说。

    “奴才觉着放在那边闲着也是闲着,所以搬来给皇上做个伴儿。”光绪心中一动,心想这个章德顺耳朵不好,嘴也笨,但心里却透着灵气,通过这些日子的重大变化,他对这位身边的老奴才,似乎有了新的认识,至少有一条,关键时刻他还是向着自己的。光绪走到墙边,在风琴前坐下,本能地敲响了一串琴键。

    “皇上”茶水章见光绪脸上泛出一丝笑意,连忙说,“多少它也算个会说话儿的呀,有话您就冲它说吧。”

    光绪弹起那首“碧云天,黄花地”的曲子,心中浮起出事那天与珍儿一起弹琴唱歌的情景,心里有说不出的苦涩。在悦耳的琴声中,他似乎再一次听见珍妃那甜甜的嗓音,唤起他无边的愁思。

    此刻,除了担心珍妃,同时也担心谭嗣同,康有为和荣庆的命运,其中自然也包括他的老师翁同和。随着自己被软禁,一大帮跟着自己推行新政的人纷纷遭到逮捕,其中谭嗣同、杨深秀和林旭已经被抓,康有为和荣庆一直没有下落。出事的那天,茶水章已经于混乱中跑到冽阳会馆,通知谭嗣同立即出走,他是完全有机会离开北京的,但他坚持不肯走。他让章德顺转告光绪,革新总有人流血,他谭某愿为此洒一腔热血,光绪听了感动不已。慈禧多次要他下令处死谭嗣同等人,在其他问题上非常软弱的光绪,在这个问题上断然拒绝,他绝不能让自己的手,染上谭嗣同的血。

    想着这些天的风风雨雨,光绪再也无心弹琴。他合上风琴盖,走到书房外的回廊上,瞅着静静的湖水里那一片落日的余晖,痛苦地闭上双眼。过去,珍儿不知提醒过他多少次,叫他不要对慈禧抱太多幻想,他总不信。无论怎么说,慈禧一手将自己带大,并送他登上权力的顶峰,她不可能为了那些保守的大臣们跟他这个儿子翻脸的。特别在行新政之前,他与慈禧推心置腹地和盘托出了他的想法,她非但没有反对,还表示只要能让大清国强盛,她一定会支持他。那天,他从颐和园回到宫中,兴奋得一夜没睡好觉,珍妃当时并不以为然。为此,他觉得她心眼儿太小,认为她对慈禧有成见等等。那天晚上他与珍妃闹得不甚开心。然而眼前的现实,全都不幸被珍妃所言中,无情地粉碎了他对慈禧的幻想。

    要是我能多听听珍妃的意见,现在又会怎么样光绪望着天边渐渐暗下的夕阳,假设这一切能从头开始,他仍然不知道结果会不会比现在要好得多。

    珍妃所住的冷宫,徒有“宫”的名字。这座被人称之为北三所的地方,其实是西六宫北面一座空旷的长满荒草的大院,院子里有几座相距很远,孤零零的泥墙土炕的平房。人们几乎说不出这些房子的来历。究竟是当初建皇宫的工棚,还是后来维修工匠们的临时住处,总之,这些房子平时很少有人来,一度用来做过太医院寿药房堆放中药材的库房,后来库房迁走,便堆放各种杂物。这里既与外界隔绝,又随时在慈禧的监控之下,所以慈禧让敬事房派人清理出其中一处平房,将珍妃关押在这儿。

    珍妃穿一身青蓝色布衣袍,手中握着苫布,像宫女一样用力探拭着屋里的旧方桌和炕沿上的灰土,她原先押在福建宫,前几天才搬到这儿,这座平房里外总共三间。尽管大院通向西六宫唯一的大门白天晚上都有太监守着,外间的大门仍加了锁,不让珍妃随意出来行走。

    珍妃知道变法已经全面失败,光绪已经让慈禧软禁到中南海的一座叫瀛台的岛子上,当初皇上撤了职的大臣全都官复原职,老佛爷再次上台训政,面对这个现实,她曾想过一死了之。后来,当她得知慈禧慑于洋人的压力,没有废掉光绪的皇位,也没有重立皇帝的意思,心里便生出一线希望。她告诫自己,再苦再累也得活下去,为了光绪,她必须活下去,她才二十出头,皇上也不过二十七岁,只要皇上还在,她能够活下来,怎么也能熬得过六十好几的慈禧。

    只要老佛爷一死,天下仍然是皇上的。说她天真也好,说她心存侥幸也好,反正她是这么想,也是这么做的。她每天坚持干活,再差的饭菜也拼命吃,到了睡觉时间睡不着也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为的就是等到那一天。

    珍妃听见外屋的大门上有人开了锁,她知道这一定是吟儿。因为除了她,任何人也不准跟她接触,自从搬到这儿,敬事房便将吟儿派来伺候她,其实吟儿不仅是派来伺候她,同时也是来这儿监视她的。

    她救了吟儿,满以为吟儿会和她一条心,没想吟儿趁着进太医院的机会出卖了她。这些情况都是她关在福建宫时,一个临时伺候她的名叫柳叶儿的宫女告诉她的。她不知道对方打哪儿听来的,更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说给她听,总之她一听到吟儿出卖了她,心里顿时说不出的恼恨。她对吟儿和荣庆这么好,没想这个小贱人居然心让狗吃了,恩将仇报,反过来咬她一口,越想越寒心,怨不得那天晚上她告诉吟儿,皇上要替她和荣庆指婚,吟儿一脸的内疚,原来她干了这种见不得人的事。

    吟儿一进门,先给珍妃请了跪安,然后请珍妃停下手中的活儿,说由她来干活。珍妃不理她,继续干着手上的活。“

    “主子,让奴婢干吧。”吟儿小心翼翼地伸手要取对方手上的苫布。不知为什么,自她来北三所伺候珍主子,珍主子从没给她好颜色,平时看见她就像没看见,爱理不理的。会不会因为她让小回回递信的事儿透了风,让她知道了,才这样对待她。想到这儿,她心里顿时有些慌乱,正因为她有这个心病,才向老佛爷请求来这儿当差的。

    “躲开”珍妃没好气地说。

    “珍主子,奴婢是来伺候主子的。”吟儿耐着性子说。她相信一条,心诚石头也会开花,何况她来这儿就是为了赎罪,。

    “怎么呐”珍妃瞪一眼良吟儿,随手扔掉抹布,忍了半天终于还是爆发出来,“我还躲不开你了是不是你回去跟敬事房说,换个人来。”

    “珍主子瞧不上奴婢了”吟儿从地上抓起苫布,故意问道,她宁可珍主子骂她打她,也比成天阴着脸不理睬她好得多。

    “你说,是不是老佛爷打br /gt;</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