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紫禁城第26部分阅读
打发你来的”
“回主子话,是奴婢自个儿愿意来的。”
“不会吧你是有功之臣,老佛爷的红人儿,怎么会打入冷宫来呀”珍妃一旦开了口,那脾气也由不得自己,一肚子火气冲着吟儿来了。
“奴婢是到这儿当差来的。”
“噢,我明白了。”珍妃冷冷一笑,挖苦地说,“是得你来你来了好盯着我,看我还想怎么个图谋不轨。”
“吟儿决不是那个意思我敢对天起誓。”吟儿趴在地上连连磕头。
“你还有脸起誓”珍妃突然狂笑不止。直笑得吟儿脸上发白,心儿狂跳,她才停下,两眼紧紧盯着对方说,“你说是不是太可笑了我在这间四面透风的破屋子里,还能干预朝政我连皇上的面儿都见不着,还怕我拐带皇上哈哈哈……吟姑娘,这回你的差事可不好当了”
“珍主子您别这么笑,我害怕……”吟儿见珍妃狂笑不止,脸颊上的肌肉因此而不停地抽搐,担心她一时气急,落下了精神上的毛病。她一边向后退,一边小声恳求着对方。
“害怕你就滚呐谁拦着你了”
“主子,皇上要知道您这样儿,心里可就难受死了。”
“你还敢提皇上皇上就是你卖的对了,还有那个袁世凯。”一提到皇上,珍妃便神经质地跳起来,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指着吟儿尖叫,“哎,再让皇上赐婚,应该把你指给袁世凯。你们一对儿,太般配了……不,不对。他可是汉人,你是满人,满汉不通婚呐,这可怎么办有了,咱们有老佛爷呀老佛爷一句话,让袁世凯归了旗,那不就门当户对了……”
珍妃一会儿放声大叫,一会儿喃喃低语,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笑,一会儿哭,一会儿亢奋,一会儿又非常地沮丧。吓得吟儿不知对方是真疯了,还是装疯。她看一眼身后紧锁的大门,想放开嗓门叫人来这儿开锁,好让她离开这儿,她跑到门边,刚张开嘴又忍住,转身对珍妃跪下,一边哭一边磕头:“珍主子,求您别说了吟儿有罪,奴婢有罪啊”
自从吟儿向珍妃磕头认罪以来,珍妃再也没赶她走,但仍然对她非常冷淡,吟儿为了赎罪,为了报皇上厚爱荣庆的恩德,忍受着珍妃对她的种种冷漠,尽心尽力地伺候对方。
北京的秋天,晚上越来越凉,加上门窗年久失修,一到夜里冷风便无孔不入地钻进屋里,凉气逼人。吟儿向敬事房讨了几大抱干草,趁着晚饭后太阳没下山前,替珍妃在铺炕上铺了草。
珍妃站在透风的窗边,漠然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那天,吟儿跪在地上,向她交待了让小回回递信儿的经过,她怎么也平不下心口里的气。后来细心一想,觉得也就是这么回事了。纵然没吟儿给那边递信儿,袁世凯也将皇上卖了,因此她递不递信已经无关紧要。眼下,她关心的是成天与吟儿在一起,自己一举一动都在她的监视下,仅仅防着对方不行,得想个法儿利用她。
她想活下去,但慈禧一定不会让她顺顺当当活下去。她所以让她活着,不过像猫儿抓住老鼠,在利爪下盘弄你折磨你,直到你受够了罪才让你慢慢死去。她深知慈禧的脾气,你越想活,她越不让你活,你想死,她偏不让你死。因此她要想活下去,就得装出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慈禧反倒会因为怕你早早死去,而不得不让你活得好一些。想到这儿,珍妃心里冒出一个念头,既然这样,何不利用一下吟儿
吟儿铺好床,将里里外外打扫一遍,然后在外间替珍妃烧了锅热水,舀到木盆里,端着木盆走进里屋,像往常在景仁宫里那样伺候珍妃洗脚上床,珍妃犹豫了一会儿,走到炕沿边落下身子。
吟儿跪在她面前,替珍妃脱鞋脱袜,帮她洗了脚,这才请她上炕睡觉。
吟儿见珍主子上了炕,把自己的铺盖卷铺在炕头边的地上,靠着墙根坐在那儿。吟儿坐了一支香时间,见珍主子那儿没动静,轻手轻脚地爬起来,吹灭了炕头边的油灯。
月光透过窗棂上残缺不全的窗纸,照在这间小屋里。毫无睡意的珍妃悄悄睁开服,望着昏黑的光线中,吟儿裹着毯子靠在墙上的人影,显然已经睡着了。
珍妃躺在炕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她索性靠在墙边坐起,摸起炕头边的火柴,抽出一根划着了,点起油灯,然后咬着旱烟抽着烟。不知是灯光还是那股子烟味,吟儿很快惊醒了。
“主子您……睡不着”
珍妃不理她,继续抽着旱烟。吟儿慌忙从地铺上站起,走到炕边,想劝对方又不敢劝。珍妃瞪她一眼:“去,睡你的。”吟儿苦苦劝着珍妃,说夜里抽烟伤元气,对肺不好,这都是她从秀子姑姑那儿听来的。
“我死我活,你管不着。”珍妃突然沉下脸,举起手中的烟杆,在炕头的木箱上敲得一片脆响,“你别跟我耍眼前花想干什么痛痛快快,别学着你们老佛爷,玩钝刀子割肉的把戏你回去告诉她,从明儿起,我不活了,吃的喝的也别往我这儿送。”
吟儿愣在那儿,心里倒吸一口凉气,不知哪儿又得罪了她。
荣庆翻上墙头,匆匆离什了吟儿家,一路躲着街上的巡逻军士,向城南走去。天渐渐黑下来,他漫无目的地拐进一条胡同。这条胡同跟平常胡同的冷落形成鲜明的对照,人来人往,非常热闹,家家门前挂着红灯笼,墙上悬着木牌,木牌上写着许多花花草草的名字。这一带就是京城有名的“八大胡同”,是青楼妓院汇集之处。
一进胡同口,荣庆像到了另一个世界,空气里飘着一股香味儿,女人身上的粉脂味和酒桌上的香味混在一处,远近传来阵阵丝弦鼓乐,不时冒出几声划拳猜令的吆喝声。乍一看,这儿似乎什么事也没发生,一点没有城门边和其他街路上那种紧张气氛,但细心的荣庆仍然能察觉到路边有一些闲人,悠悠地站在路边,打量着那些出入妓院的客人们。
荣庆为了不引人注意,一路低着头向前走去,突然看见远远走来一队巡逻士兵。为了不惹麻烦,荣庆急忙转身,向来的方向退回去。由于转的急,他没注意身后一乘小轿抬来,一头撞在轿夫身上。轿夫火了,张口就骂。荣庆不敢与对方争执,连声向对方道歉。轿上坐的是个花枝招展的姑娘,她本来就瞅着荣庆眼熟,一听他说话,当即叫轿夫停下。
荣庆刚想挪步离开,那位年轻漂亮的姑娘已经下了轿,一把拉住他。
“真是你呀”姑娘惊喜地叫着,。
“你认错人了。”荣庆瞅着姑娘眼熟,一时想不起哪儿见过。由于时下的处境,多一事自然不如少一事。
“哪能呢,我问你,你那吟儿找着了吗”
“你是……”
“瞧你,连老相好都忘了”姑娘拉着他的手,笑容可掬地瞅着他。
“英姑娘”借着路边的灯笼,荣庆突然认出她是承德抱月楼的英英。眼看巡逻队向他这边走来,想跑来不及了,他索性与英英叙起旧来。
“傻小子快亲我。”其实英英早已知道荣庆出事了,昨儿元六来这儿找她时告诉她的。她一头扎到他怀里,趴在他耳边轻声说话的同时,一把将他脑袋按到自己脸上。巡逻队从他们身后走过,士兵们嘻笑着,其中为首的军头骂着:“回家亲热去,臭不要脸的”荣庆趴在英英脸上,发现骂人的军头正是白天上吟儿家的那个营官,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老爷,瞧着眼热您也来呀”英英故意向军头抛着媚眼,巡逻的士兵全都笑开了。
“去去去”小军头气得躲瘟神似的,领着士兵匆匆从荣庆身边走过。
“英英,我该走了。”等士兵队伍消失在胡同转弯处,荣庆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感激地对英英说。
“走你上哪儿走”英英低声说,“这会儿你只能跟我走走投无路的荣庆到了这个份上,只得跟英英一路到了她所在的妓院。这算是个头等妓院,俗称”清吟小班“。走道、茶厅和房间的布置清雅不俗,里里外外收拾得很干净。
英英将荣庆带进自己房间,将他按在床边椅子上坐下,给他沏了杯热茶,递到他手中。荣庆接过茶杯,呷了一口热茶,心里涌上一股暖流。想起自己这一连几天,成天像条丧家犬四下乱蹿,除了在吟儿家,别说吃饭,连口热水也没喝过。
“英姑娘,真不知怎么谢您。”
“咱俩可真是有缘哪我刚出条子回来,低头一看,哎,这不是我们荣大哥吗”她说的出条子,就是召到客人府上陪陪酒唱唱戏,当然有时也陪着上床,那就得看对方出多少银子了。
听着隔壁房间和走道上传来嫖客们和妓女的打闹嘻笑声,荣庆本能地提醒英英,让她小声点。英英不以为然地笑笑,要他放心,这儿各人自个儿还顾不过来呢。荣庆问她怎么到这儿了,英英说,许你们当兵的换防,就不许我们挪地儿。
“京里到底是京里,比承德府可火多了有钱的多,当官儿的更多”她低声问他,“前一阵子听说你当了大官,怎么没见你人影”
“当官儿的不许上这种地方,查着了前程就没了”他咕噜了一声。
“自个儿不说谁知道你没听见吗白天是大人老爷,晚上到了这儿,就是老板、掌柜的就拿尊驾您来说,浑身上下这身儿行头,哪儿像个三品侍卫外加着乾清门行走啊”
荣庆顿时愣了,心想她自然全知道了。英英看出他一脸疑惑,连忙告诉他,外头贴着告示,上面写得清清楚楚,碰巧了她还认识字。
“你是怎么混的真没瞧出来,就凭你,愣混到墙上去了”英英打量着他,从心里佩服荣庆,当年在承德她就瞧出他不是个凡身泥胎,早晚会混出个人样儿来,可惜他跟人跟错了。
“一言难尽”荣庆沮丧地低下脑袋。
“那就在我这儿住下吧,咱们炕头儿上慢慢儿说”英英动情地说,打跟他头一回见面,她就是喜欢他。
“不不,我不在这儿住。”荣庆慌忙摇手。
“不在这儿住在哪儿住”英英瞪他一眼,伸手在脖子上一划,“你不想活了”
“我不能连累你,投亲靠友,就不信没我立足之地。”荣庆嘴上这么说,其实还是不放心。经历吟儿哥哥这事儿,他对谁也不敢太相信,因此也不敢将自己性命押在英英这儿。英英瞅着他满脸满身的疲惫,心想还就真没有人肯收留他,要不然他能大黑天的,没头苍蝇似的四处乱撞
“快别提什么高亲贵友了,别管平时怎么甜哥哥蜜姐姐的,到了这个劲儿上,还不像避雷似的躲你远远儿的不拿你换了酒钱就算够交情啦”英英冷笑着,想起自己家里的事,要是亲朋好友肯帮忙,她也不会卖身葬母啊。“告诉你,也就是我们这个地方,烟花青楼,才不管你是江洋大盗,还是谋反逆贼,有钱就是老公你不躲我这儿,还能躲哪儿去呀我的傻哥哥”
英英搂着荣庆,说起当年她在乡下老家的遭遇,荣庆听后半天没吭声。可不,福贵不就为了银子,硬是出门报官了,要不是吟儿嫂子透了信,他这会儿早已在大牢里了。英英说得不错,人情淡如水,他眼下的确没地方可去。能去的地方官府里人盯着,没官府盯着的地方,人家不敢留他,闹不好像吟儿哥哥一样,拿他的命去换酒钱啊。
荣庆瞅着桌面上的油灯发呆。英英靠在他肩上,一只手温存地抚摸着他的后背。他俩谁也没说话,静静地坐在那儿。妓院的鸨母推门探头,伸手招呼英英,说田老爷让出条子,专点她去。英英不高兴地嘟着嘴,说没瞧我这儿有客人吗让鸨母回了田老爷。
“这位客人可眼生啊。”鸨母不肯走,盯了荣庆一眼,那意思分明在问英英,他能比田老爷更有钱英英一眼看出对方的心思,连忙说荣庆是她的老相好,特意从承德来看她的。鸨母不甘心地将英英拉到一边,悄悄说咱们可跟银子没仇,田老爷可管着大库,出手大方呀。
“您是没见过真大方的全承德的山货、皮货都是这位爷的。连皇上穿的皮祆还是他置办呢”英英边说边从床头拿出一锭银子,说是这位老爷赏给她和大伙儿的。
“我眼拙,我眼拙您坐着”鸨母立即眉开眼笑,点头哈腰地冲荣庆一笑,关上房门走了。
“我可没银子啊。”鸨母一走,荣庆立即红着脸对英英说。
“我倒贴呀”英英媚笑着靠到他肩上。
“那,那好,我就借你这儿坐一夜”
“瞧你说的多可怜。”她搂住他脖子,伸手将对方往床上拖。
“我不困。”他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我可睡了啊”她本想强拉他上床,想想又忍住。她救荣庆,固然是因为对他有非常的好感,同时也是受元六之托。
英英笑了笑,上床放下帐子,一边对荣庆说,撑不住就上床来。
为了安全,荣庆吹灭了油灯,手托腮帮,靠在桌面上眯起眼。看见荣庆闭上眼,英英心里涌出一股无名火,心想他也太那个了,多少男人见她骨头都软了,难道他一点儿不动心
荣庆这些天实在太累了。屋里一黑,眼皮子立即打架,人困得不行,趴在桌面上迷迷盹盹睡着了。
“还真睡着了我可真疑惑,你在宫里,到底是侍卫还是太监哪承德那股子劲儿,都跑哪儿去了”英英以为他故意装的,不高兴地抱怨着。直到她听见荣庆趴在那儿,发出一阵阵鼾声,这才收住口,想起他这几天四处流浪,成天没日没夜的,心里顿时生出许多怜悯。
她下了床,轻轻走到他身边,想将他拖上床,让他安安稳稳睡一觉。她刚刚伸出手,神经本来就高度紧张的荣庆,立即吓得跳起来,瞪着一双惊恐的大眼,本能地防范着。
“上床睡吧,睡得安稳些。”英英拉起他的手,温存地说。
荣庆于黑暗中瞅着紧闭的房门,没发现任何异常,这才松下一口气。英英不由分说,硬是将他拖到床边,脱了他的外衣和帽子,替他盖上被子。荣庆实在大困了,由着英英摆布。
英英安顿好荣庆,挨着他身边躺下,贴着对方起伏的身体,英英心里流窜着一股热流。她见过许多男人,连模样都记不住,怎么偏偏就忘不了荣庆她在心里在问自己,所以昨儿一大早,元六跟她说了荣庆的情况,她就在心里担心起来。天下还有这么巧的事,今晚上居然撞上了他,这也是缘分啊听着他均匀的鼾声,看见他睡着那样熟,她实在不忍心将他弄醒。要不,她怎么也得躺在他怀里,跟他像夫妻那样过一夜啊
荣庆一觉睡醒,天色已经大亮。他见英英不在床上,再一看屋里压根儿没英英的人影儿,当下心里一惊。他立即下了床,穿上外衣,伸手抓起床头的手枪,悄悄向门边走去,他伸手一拉门,顿时觉得不好,门已经被人从外面反锁。
不好难道这个小贱人也和福贵一样,要拿我的人头换那两千两银子想到这儿,他浑身沁出一片细汗。他转身跑回窗口,推开窗户一看,这才想起这儿是三楼。他仔细打量着窗外,转身回到床边,想用床单结成条绳子,从窗口逃走。
刚走到床边,突然听见门外有人开锁。他慌忙躲到门背后,掏出手枪。门开了,英英一阵风地走进。当她看见荣庆一脸紧张地举着手枪,惊愕地张着嘴问:“你这是干什么”
“说你一大早去干什么了”荣庆手枪顶在英英脑门上。
“怎么你以为我缺那两千两银子”英英冷笑。
荣庆愣了一下,放下枪口。歉意地笑了笑,说他给人吓怕了。
“我存心想要你人头,这会儿你已经跟谭嗣同一样,在菜市口让人砍了脑袋。”
“你说什么”荣庆心里一惊。
英英这才告诉他,今天菜市口一共杀了六个人。都是当官儿的,有御史,也有军机,头一个就是谭嗣同。荣庆悲伤地叫了一声谭大人,眼窝里泛起一层泪水,站在那儿发呆。英英问他,他是不是跟他们一伙儿的。荣庆沮丧地点点头。
“依我看,你趁着这个乱乎劲儿,赶快走”英英劝他。
“是,走得越快越好。只不过……”荣庆一想城门楼子上到处贴着自己的通缉,心里便犯起愁来,要不他早走了,能等到这会儿,心想只有愣闯了。闯过去是造化,闯不过去就跟谭大人去做伴了。
“我有个法帮你走。”英英突然狡黠地一笑。
“你又能有什么法子”荣庆心里疑惑。
“你信我,真的有法子。”原来英英一大早出门,其实是给荣庆把兄弟元六送信去了,元六本以为她骗他,仔细问了英英的情况,这才让英英先走,说他立即赶到。
听英英说了情况,荣庆半信半疑,正想说什么,听见门口走道传来急急的脚步声,英英估计是元军爷来了。果然,她上前开了房门,元六穿着一身便衣走进。
“兄弟”元六一进门,上前紧紧抓住荣庆双手。“大哥,你怎么这身儿打扮呀”荣庆疑惑地问。
“你一跑,上头查下来了,我别坐等着挨雷,也撒丫子了”原来那天夜里他放走了荣庆,现在上头查得紧,早几天他就躲到亲戚家,接到英英的口信便赶来了。他不明白,荣庆为什么不快快逃走,到现在还在城里磨蹭。他看一眼英英,问荣庆是不是又有牵肠挂肚的,舍不得走
“哪能呢城门口把得紧。”荣庆红着脸说。
“元军爷你好歹救他出去。”英英瞪一眼荣庆,心想整晚上睡一张床,他碰都不碰自己,还牵个狗屁的肠
“没问题。”元六答得崩脆。
“有办法出的了城”荣庆担心地问。
“要说劫法场,元六没戏,个把人蒙出北京城,那还不是小菜儿一碟。”
荣庆离开了英英,一路跟着来到元六亲戚家,那家主人是元六的表舅,在京里开运输行,专替一些大商家运南北杂货,因此和各方城门的守军都熟得不能再熟。表舅当下让荣庆和元六换了衣服,装成赶车的,跟着下午的运货车队一块儿混出了城。
荣庆几乎不敢相信,就这么一路过来了,到了芦沟桥,荣庆和元六便与车队分了手。荣庆站在桥头,回首望着北京,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有一天他还会再回来。他总不信,光绪作为大清国名正言顺的皇上,就这么黑了,硬让慈禧那些人一手遮天,这事儿早晚有出头的日子
所有人,特别是瑞王和恭王等人都以为慈禧会废掉光绪。支持光绪新政的官员们,其中包括光绪本人在内,也是这样认为的,慈禧偏偏没这样做。今儿一大早,慈禧便派人将光绪接到养心殿,让他与自己一起接见朝臣。
光绪向慈禧请了圣安,在她身边一张龙椅上落下身体,慈禧便让他看一下军机拟的几道上谕,故意认真地说:“你瞧瞧妥当不妥当”
“一切由皇爸爸做主。皇爸爸觉得合适,儿臣用玺就是。”光绪已经厌倦了这一套虚头滑脑的玩意儿,他不明白身边这位老女人,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热情,不厌其烦地扮演这种角色,而且表演得十分认真。
“都不看,也看看这道。”慈禧指着其中一道拟好的圣旨。
光绪无奈地拿起一看,心里顿时大惊,原来是下令斩首谭嗣同、杨深秀等人的圣旨。他慌忙对慈禧说,这些人都是难得的人对,千万不能杀。他边说边在慈禧面前跪下,请她无论如何收回成命。
“怎么是我收回呀圣旨是皇上的圣旨,要不我让你看呐。”慈禧反问光绪。
“这……”光绪一时被她问住,“这道旨意留着不发,谭嗣同这六个人先押起来,以后再处置吧,。”
“你还打算让他们有一天东山再起”慈禧冷笑笑。光绪连忙改口,说让这些人发往边外充军,永不录用,慈禧对此笑而不答。这时李莲英来报,说瑞王爷求见皇太后和皇上。
瑞王进了养心殿,跪在地下向慈禧行了大礼,一边口称向老佛爷复命。
慈禧看一眼身边的光绪,瑞王立即明白她意思,转脸向光绪磕了头。
“奴才向皇上复命”
“复什么命”光绪不明所以地问。
“奴才监斩逆党谭嗣同等六人,斩首已毕,特向皇上、皇太后复命”
“谁让你杀的”光绪十分震惊,拍着龙椅手柄刷地站起,厉声喝道。
瑞王被光绪的架势吓住。虽说这事早就得到老佛爷事先的首肯,但这种时候老佛爷决不会出来认账的,因此只有难人做到底了,他跪在地下,偷偷看一眼老佛爷,果然她也作出一脸的咤异状,好像头一回听到这事儿,根本个接他的眼神。他只得趴在地下,结结巴巴地说:“回皇上话,这事儿是军机会同亲王、大臣,共同议定,先斩后奏的”
瑞王低着脑袋,脸憋得通红,心想由着你一通骂吧,反正这几个人脑袋已经砍下了,再山活不过来了。“你,你你……”光绪愤怒之极,气得浑身哆嗦,指着瑞王半天说不出话,走到瑞王身边,一脚将他踢倒在地。
瑞王倒在地下,胸口传来一阵剧痛,他没想这个已经靠边站的皇上会发这么大的威。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走,一边磕头,一边心怀委屈,他实在不明白,老佛爷究竟安的什么心。皇上已经要袁世凯出兵害她老人家,她竟然下趁此机会废了他,而且装出一副朝廷上的事仍要他点头的样子,这是何苦。
“你们也是的,就不能等等皇上下旨吗”慈禧不仅不帮瑞王说话,反过来埋怨他。瑞王明白老佛爷意思,只得连声说奴才该死。
光绪走到座椅后边的龙柱旁,想到跟着自己推行新政的人,倒头来一个个落到眼前的下场,怎么不叫他痛心疾首啊特别谭嗣同,他早得到茶水章的口信,完全有机会逃走的。他偏不走,他是存心以自己的血,向天下人昭示变法强国的决心和正气。正如他生前写过的诗句:“莫道书生空意气,头颅掷处血斑斑。”他竟然以自己的生命,完成了诗中大无畏的气概。想到他才三十出头,从湖南被自己召到京城才三个月,竟然就这样走了,光绪心中涌出一股热流,沿着脖颈子上的血管爬上眼窝和鼻沟,顶得那儿一片酸楚,两行热泪忍不住夺眶而出。
“人死了,再说什么也没用了。皇上,这回该下旨了吧”慈禧转脸看一眼站在龙柱旁的光绪,声音平和地劝他。
光绪用衣袖擦拭着眼窝,不顾一切地痛哭。此刻他不仅哭谭嗣同,也为珍妃和自己而哭,为大清国而哭。他不明白慈禧为什么当面说好支持他,背后又对他使坏,难道她不知道自己所作所为全是为了大清国的天下长治久安吗难道她真的视权力比祖宗留下的江山伟业更加重要他深深觉得自己太软弱,太天真。当初要是早早听了珍妃和其他人的话,先下手为强,也许不会落到现在这种局面啊
慈禧见这个宝贝儿子哭得死去活来,心里有些不耐烦,看一眼李莲英,示意他快点办事。李莲英会意地走到光绪身后,毕恭毕敬地说:“请皇上用玉玺。”光绪扔下腰间挂着的小玉玺,看也不看其他人,甚至没给慈禧请安便跌跌跄跄地由屏风后边出了后殿门。
所有人全愣在那儿,慈禧的脸也挂不住了,李莲英从地上捡起玉玺,不动声色地走到案桌边,将光绪看过和没有看的圣旨一一盖上玉玺,然后才跪到慈禧面前,双手捧着玉玺递给慈禧。“看意思,人家是不想要了”慈禧掂掂上玺,扬起额头下高高的两道眉毛。
“皇上已经丧尽人心,请老佛爷早做决断”瑞王认为时机已到,连忙凑上前说。他见慈禧低头把玩着玉玺,心里若有所思。连忙看一眼李莲英,示意他帮自己劝劝老佛爷。
李莲英毫无表情地站在一边,装作没看见。其实他心里比谁都希望罢了光绪的皇位,但他才不当出头鸟。他太了解慈禧,你越想她按你意思办事她越不肯,相反有一天等你忘了自己有什么意思,她那儿的意思就来了。
瑞王仍苦苦劝着慈禧,口口声声要老佛爷早做决断。过了好一阵子,慈禧抬起头看一眼瑞王,问他说完没有。瑞王不知什么意思,以为她听自己劝了,精神百倍地挺起胸,说奴才该说的都说了。
慈禧挥挥衣袖对李莲英说,让他转告隆裕皇后:“让她有空去瀛台多陪陪皇上,两口子嘛。”
李莲英连声答应着,他和瑞王一样,以为她下面一定有什么重要事要吩咐他们,伸着脖子等她发话。没想慈禧再也没说话,闭着两眼养起神来。瑞王和李莲英失望地互相看了一眼,慈禧突然睁开眼,瑞王连忙跪下,想就废皇上的事再劝劝她。不等他开口,慈禧对瑞王说:“没你的事了,回去吧。”
为了加强对珍妃的监管,敬事房的太监们在窗上钉上厚木板,只留一些透光的空隙。大门上挂上三道铁链锁,严格规定白天下锁,晚上上锁,没得到看守太监的许可,珍妃不得出入大门,只能在这里外三间房里走动。为此李莲英特意来这儿宣读皇太后的诏书,数落了珍妃的种种罪状。说她不贤不孝,仗着皇上的恩宠在后宫挑拨离间,勾结外臣,迷惑皇上,闹出天大的乱子。因此把她打进冷宫,仍是从轻发落。要她在这儿潜心思过,痛改前非。
珍妃躺在床上,两眼紧闭,听着对方念着慈禧诏书中所罗列的罪名,心里非常愤懑,她咬着牙龈不出声。从昨儿到今天,她已经躺在炕上一天多,除了喝点儿水,一口饭也没吃。她下决心绝食,是为了让吟儿报告慈禧,表示自己不惜以死抗命的决心。所以当李莲英来这儿宣读慈禧的懿旨时,她非但没下跪听旨,索性躺在床上不起来。
本来按规矩,只要人有一口气,就是让奴才们扶着,珍妃也得下床听旨。吟儿向李莲英说了许多好话,说珍主子从昨天到现在没有进食,这才免了听旨的规矩,由吟儿顶替珍妃,直挺挺地跪在那儿听了慈禧的圣谕。
其实李莲英并非什么善类,珍主子平日对他从没好颜色,心里本来就恨她,按理由不会轻易放过珍妃。他之所以没硬逼着珍主,那是因为慈禧迟迟没有废掉光绪,为了这,他不得不留一手。只要光绪一天没正式废掉,他就得留点面子。老佛爷毕竟老了,说不准哪天撒手人寰,这天下仍然是光绪的。
李莲英读完慈禧的训令,走近炕边,作出一副关心状,低声细语地劝着珍妃,要他保重身体。珍妃厌恶地转过身,索性将脸对着里面的墙面,根本不理李莲英,李莲英心里无趣,但仍然站在那儿不走。
“珍主子俗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您不替自己想,也得替皇上想想,他心里一直牵挂着您……”李莲英语气显得非常真诚,按老佛爷的话,下围棋,头一条就得给对方的棋子留条活路,哪怕活不了,也得让对方觉着有活的可能。其实替别人留后路,就是给自己留后路。当主子都这样,他这个奴才自然更应该那个什么的。果然,珍主子身子动了一下。虽说对方没说话,他知道他的话对方听进去了。于是,他像往常一样,恭敬地倒退着身体离开了北三所。
李莲英一走,珍妃立即抬起脸,对吟儿说:“我自个儿没腿,要你替我跪着而且是冲个奴才跪着,用得着你替我丢人”吟儿慌忙向珍妃解释,因为她怕“主子受委屈”,所以才给李莲英下跪的。
“大不了就是个死嘛死也比丢人强”珍妃冷冷地丢下一句,背过脸继续睡她的觉。
吟儿跪在地上,半天不出声,她知道珍主子这话是说给她听的。但不知为什么,她却由这句话想起了秀姑姑。她膝盖头下垫着貂皮护膝,这是秀子临分手前送她的。正如她说的,在宫中她们这些奴才,膝盖头当脚使,跪着比站时候还要多。这不,珍主子成了囚犯,在她面前仍然是主子,因此地比在景仁宫时跪的一点儿也不少。为了赎罪,为了弥补她良心犯下的过错,她自愿请求来这儿伺候珍主子。但无论她怎么尽心尽力,替她操尽了心,似乎没得到一点儿原谅,有气没气都往她头上撒,她越想心里越委屈。
为了珍主子不肯进食,今儿上午,她特意赶到储秀宫求见慈禧,想让她下令李总管,让人替珍主子做点好吃的。在她看,珍主子实在咽不下那些跟狗食差不多的玩意儿。她找到小回回,小回回立即替她通报了。当时慈禧正由李莲英搀扶着在后院溜弯,也就是散步,慈禧当即下令让吟儿进去。
吟儿进了后院,正要请跪安,慈禧挥挥衣袖,说地上脏,别跪了,问她有什么事。对吟儿,她有种特殊的感情,觉得她是个老实的好人,比起李莲英和瑞王身边这些人要好得多。就冲她能自请去北三所伺候珍妃这一条,她比他们高出一截,更别说关键时刻,她能让小回回递个信儿。虽说当时她已经对光绪和珍妃的动静了若指掌,但她的忠心仍然难得。茶水章虽说也是个大好人,但比她要滑头,心也深得多,但有一条她深信不已,那就是这俩人绝对不会害她。
吟儿神情焦急地向慈禧报告,说珍妃不肯吃饭。
“几顿不吃了”慈禧问得很仔细。
“打昨儿起,一整天多了。”
“怎么啦挑食吗”
“回老佛爷话,珍主子的膳也实在太含糊了点儿,还没我们当奴才吃的好呢。”吟儿趁机替珍主子叫起苦来。
“这就是打小儿惯坏的毛病,我瞧她也是火大,饿两顿儿也好。”慈禧沉吟了一会儿,不以为然地说。
“老佛爷”
“嗯。”慈禧看一眼吟儿,显然在等她下面的话。
“万一珍主子出什么事儿,奴婢担待不起”
“这好说。”慈禧笑笑,“那咱们今儿就说好了,无论她出什么事儿,都不用你担待还有别的事儿”
吟儿无奈地离开了储秀宫。设想到中午的膳食更差,紧接着,下午李莲英又来这儿传慈禧的懿旨,将珍妃狠狠训斥一通。看来,慈禧真的不在乎珍主子的死活,她想劝劝她,但对方对自己怀有很深的戒心,说多了适得其反,如果她不劝她,再这样下去,她非出事不可,怎么办
晚上送来了八道菜,这是珍主子关在这儿从来没有的,吟儿不知是慈禧的意思还是李总管的意思,不管怎么样,自己总算没白跑一趟,她再一次劝珍主子起来吃一点。珍妃好长日子没见过这些可口的饭菜,其中特别有她爱屹的素什锦,她嘴上馋得不行,心里却在提醒自己,怎么也得熬住。她只要动一筷子,慈禧便会知道她绝食是假,便会变本加厉地折磨她。
珍妃死也不肯动筷子,最后满桌子饭菜一样也没有动又端走了。吟儿无奈地瞅着脸色铁青的珍妃,担心她真的铁下心来不活了。她坐在灯下,想起小回回跟她说起过皇上住在瀛台的情况,心想也许只有皇上才能让她回心转意,于是,她装作有意无意的样子,跟对方说起光绪皇上的情况。
吟儿这一招果然有用。开始珍主子似乎不以为然,后来越听越来劲,当珍妃听说景仁宫里那架风琴抬到了瀛台时,她索性靠在炕上,让吟儿用被子垫在腰下,不停地问这问那。吟儿将她们道的的情况统统抖落出,最后才顺势劝着对方。
“主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烧柴。要是皇上看见您这个样儿,不知心疼成什么呢。”
“我还能见的着皇上”珍妃与吟儿谈起皇上,她显然非常亢奋,心理上对吟儿的防线顿时松下来,情不自禁地问着对方,“见的着,准见的着”吟儿哄着对方。
“你怎么知道是不是老佛爷说的”
“奴婢听着是那么个意思……”吟儿含糊其词地说。
“算了吧,你连瞎话都编不圆呢,依着她心思,恨不得把我撕巴了喂狗才可心”
“不不,老佛爷决不会。这不,晚上的饭菜全换了。”
“甭骗我,我什么都雪亮。景仁宫伺候我的人有什么罪全关进了空房,她干吗还留着我”
“您是主子呀”
“错了。她怕便宜了我一包毒药,三尺白绫,疼那么一下,就什么也不知道了,该升天的升天,该入地的入地,她想管也管不了啦。”
“主子,您千万可br /gt;</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