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驯汉记(下)第4部分阅读

    接触,斯文的态度,如今全转为冷漠。“另外,卿卿也被掳,下落不明。”他补上一句。

    舞衣低呼一声,用手捣着唇,她既震惊又不知所措,脑子里一片混乱。

    接连两次在九山十八涧里遇袭,楚狂等人已认定了,山狼就是罪魁祸首。前一回损失了货品,她还能勉强大事化小,但这回死伤众多,连楚卿卿也被掳走,她再也无法开口,辩称山狼的无辜。

    门外又走入一个纤细的身影。喜姨轻声低呼,笔直地朝伤者走过去。北海烈想拦她,她却轻轻摇头,将他推开。

    “你们袖手旁观,打算冷眼看他断气”她不敢置信地问,眉间闪过一丝难过的神色。她伸出手,察看伤口,眼中的希望火苗逐渐灭去。

    锐利的兵器贯穿了虎帐帐主的胸膛,就连医术如神的她,也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因失血而更加虚弱。这青年能活着回到方府,已经算是项奇迹了。

    “我们还能做什么”有人粗声地问。

    “至少,你们能让他好过些。”喜姨轻叹一口气。她费尽力气,抱起重伤的男人,将他的头抱在胸前,轻轻拍抚着。

    低声轻语从她口中流泄,她喃喃念着某些安抚的话,一句又一句,有着浓浓的温柔。她的确曾恐惧过、痛恨过这些男人,但是医者父母心,她不是冷血无情的人。

    再者,已有人化去她心上的恐惧,以言行告诉她,并非每个男人都会残忍的欺凌女人,她的心不再被仇恨蒙蔽

    始终站在厅外的女人,纷纷走上前来。她们蹲下身来,伸出双手轻轻抚着战士的伤处,轻念着最温柔的话,气氛严肃却也温柔,让人想落泪。

    男人们站在一旁,被眼前的画面震慑,无法动弹。

    只见那对因血迹而纠结的眉,在低语与温柔的抚触下,缓缓的松开。

    “娘”他喘息着,闭着眼睛,低低喊道,被撕裂的嘴角,浮现很淡很淡的笑。

    “嘘,没事了,没事了。”喜姨说道,抚着他的脸,声音有些哽咽。她挤出微笑,一滴泪从眼角滑下,落在他脸上。

    虎帐帐主微笑,喘息,然后全身僵硬,脑袋一偏。

    舞衣以颤抖的小手捣住嘴,克制着不哭出声来,眼泪却不听话,纷纷滚落,濡湿了丈夫的衣衫。

    那战士是带着笑容死去的。

    喜姨仍抱着那人,很久很久后,当尸首开始冰冷,她才松开手,起身离开。

    北海烈走上前来,撕下长袍下摆,为她擦去手上的鲜血。她想躲开,他却不肯松手,反倒长手一伸,用力将她扯入怀中,坚持提供安慰。她只是挣扎一会儿,便顺从了他,靠在宽阔的胸膛上,无声的流泪。

    “血债血还……”有人低语,声若蚊鸣。

    “血债血还。”附议声响起。

    舞衣抬起头来,泪眼蒙胧,满脸错愕。

    战士的死,唤醒了这些人的愤怒,她花费好长一段时间,劝楚狂打消兴兵的念头,而一名战士的死,让先前的努力全部白费。他再也等不及调查的结果,他们全急着要见血

    他们怒不可抑,已经听不下任何解释,愤怒会成巨浪,势不可挡。她再怎么聪慧,也无法阻挡这些人复仇的渴望。

    愤怒的咆哮声,在大厅中凝聚,终于破墙而出,响彻云霄。

    “血债血还”

    第十五章

    整座浣纱城,笼罩在凝重的气氛中。

    书房里,舞衣握着朱笔,批阅着帐册,日光透过窗纱,映上娇美的花容。她的目光在帐册上,心思却乱得很,每批完一笔帐目,清澈的眼儿就望向窗外。

    昨日虎帐弟兄覆没后,楚狂的态度丕变,锐利的黑眸中,只剩严厉与无情,令人不敢接近。黑衫军们更是神情漠然,充满战意的呼喝,回荡在操练场上。

    惨剧发生至今,他甚至不曾跟她说过一句话

    木门被推开,香姨走了进来,将餐点搁在桌上。

    “舞衣。”她唤了一声。

    “怎么了”舞衣没有抬头,继续审阅帐本。

    香姨偏头,看着角落那副床褥,神态有些忧虑。

    “你昨夜又睡书房了”唉,这对夫妻,怎么动不动就爱分房睡

    帐簿上的朱笔一顿,舞衣弯起红唇,无奈的一笑。

    “楚狂知道我会想插手,一等我止了哭,就不再搭理我,现在他满脑子,只想着要去复仇与救人。”她搁下笔,倚靠在木椅上,柳眉轻蹙。

    他这回倒学聪明了,不让她有干预的余地,将她撇到一旁,彻底地漠视她的意见跟她的人。

    香姨叹了一口气,想起惨死的那些青年,心里也不禁揪紧。

    “这回,只怕是谁也拦不住城主了。”

    “未必。”舞衣摇头。“只要找得到证据,还是能阻止一场战争。”

    “事到如今,你还站在山狼那边”

    “香姨,事关重大,要上门兴师问罪,也该有证据。”舞衣语重心长地说道,视线飘向窗外,她的手搁在丝裙上,捏成小拳头。

    接连两次在九山十八涧遇袭,不只是黑衫军,就连城民们都群情激愤,先前对山狼的信任,早已烟消云散。他们如今同仇敌忾,急着要入山去,剿了山狼泄愤。

    全浣纱城,就只剩舞衣坚持先找证据,再讨论兴兵与否。毕竟事关多条人命,轻忽不得,再说,她心中也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香姨抿着唇,看着舞衣,知道她绝不会袖手旁观。

    “你打算怎么做”她问。

    “先前派去九山十八涧的人,还没能回来通报,就发生虎帐被灭、卿卿被掳的事情。眼下情况危急,我临时追派了个人,要那人快去快回。”舞衣回答,柳眉间的结没有松开。

    出兵前总还需要个三五天筹备,要是能赶在这段时间内,找到有力的证据,或许楚狂会愿意听她的劝说

    无论如何,她不愿意楚狂与山狼正面交锋。楚狂的能耐毋庸置疑,但山狼可也不是普通男人,他的骁勇善战,仅凭一手响箭,就驱逐了流匪,九山十八涧内,除了山狼的伙伴外,不曾再有其他匪寇。

    一想起楚狂要跟这样的男人交手,她就心烦意乱,担忧的情绪萦绕不去

    但是,要是她提起,阻止他兴兵,也是为了他的安危着想,那个男人肯定会震怒,以为她质疑他的身手。

    可恶他为什么那么固执

    搁在丝裙上的小手,捏得更紧了。

    “呃,那,你派去的人回来了没有”香姨小心翼翼地问,脑袋转向窗外。

    “还没。”

    舞衣的回答,让香姨表情变得更凝重了些。“舞衣,我想,你必须知道,城主已经决定出兵”她的口气更小心了。

    “我知道,但他总得筹备个一段时日,才能”香姨摇头的动作,让她错愕得住了嘴,一股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她从椅子上站起来,紧张地倾身向前。

    香姨咬着唇,陷入两难中,过了一会儿才鼓足勇气开口。

    “事实上,早在两个时辰前,城主已经领兵前往九山十八涧了。”为免节外生枝,城主还特别交代过,不能走漏消息,但是事关重大,实在不能瞒住舞衣啊

    精致绝美的小脸,转瞬间变得极为苍白,她双手一抓,宣纸全被揉成一团。

    “出兵了他出兵了”舞衣喃喃低语,清澈的大眼里,盈满了愤怒的火焰。“他出兵,而我竟然不知道”她僵硬的身子,因为怒气而颤抖。

    他敢他竟敢瞒着她出兵

    香姨连忙上前,想安抚舞衣。

    “城主也是怕你操心太多,所以才”

    话还没说完,舞衣已经提起绣裙,飞箭似的往门外窜去。她奔过回廊,急促地往马厩跑去,全身充斥愤怒的火焰。

    “舞衣,你要去哪里”香姨追在后头喊着。

    她没有回头,明眸中闪烁着无人可以撼动的决心,脚步奔得更快了。

    “阻止他。”

    九山十八涧。

    这是一处险峻的山峡,两旁高耸的山崖间,夹着一道清澈溪流,而两旁的群山中均有山涧流过,汇入溪流。此处地势复杂,藏有重重叠叠山,曲曲环环路,潺潺涓涓泉,高高下下树,普通人进入此处地界,肯定迷路。

    第一匹马踏入山峡的瞬间,鸟语虫鸣悉数消失,马蹄涉水的声音荡在峡谷之间,随着人数的增加,那股声音变得轰隆有声,宛若雷鸣。

    数百名黑衫军身着战袍,左手臂上都绑着白麻,悼念死去的弟兄。他们持刀握剑,神色森然,迫不及待想以仇敌的血,奠祭死者。

    山峡路径漫长,愈走愈是深幽,长达十来里的溪道间,只看得见两旁峭壁,以及参天的巨木,浓荫落在他们的身上,山峡内的低温,让人全身冰凉。

    秦不换策马上前,来到楚狂身边,表情严肃,俊美绝伦的脸上凝聚浓浓戒慎。

    “不对劲。”他说道。

    楚狂点头,侧首看向四周,简单地回答。

    “有人。”

    夏家兄弟瞪大眼睛,四下张望着。

    “哪来的人”打从踏进这鬼地方,就没看见任何飞禽走兽,更别提是人迹。要不是浣纱城的人指证历历,他们还真要怀疑,大伙儿是不是跑错地方了。

    “在山崖上头。”楚狂提醒道,眯起鹰眸,锐利的目光扫过山崖的边缘。

    崖上有许多视线,从黑衫军一进入山峡,就紧盯着不放,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那些人不是没发觉大军压境,只是选择按兵不动,躲在高处观察。

    秦不换勒紧缰绳,顺着楚狂的目光看去,他看了半晌,修长的眉勾起,嘴角浮现冷笑。

    “他们在等什么”

    “等着我们更深入他们的地盘。”北海烈答道,一面举起手中长剑,全体战士立刻停步,全神戒备。

    楚狂一踢马腹,往前十来步,勒马停驻。

    他仰天提气,而后发出一声充满战意的长啸,巨大的声音撞击山壁,无限地增幅,震得所有人耳膜发疼。

    不消片刻,山崖上射出了一支响箭,其声呜呜,甚为凄厉。

    接着隆隆的愤怒咆哮响起,比起楚狂的长啸毫不逊色,两股声量的余音回荡碰撞。山林间绿叶颤动,整座山峡均被惊动,紧张的气氛蔓延开来。

    无数的人马,随着那声咆哮而出现,站立在陡峭的山崖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黑衫军们。他们的首领,是个身穿皮氅,右手持刀,背着长弓的男人,他的黑发在风中飘荡,眼神比刀剑还凌厉。

    是山狼。

    响箭就是警告,第一箭示警,第二箭再示警,第三箭射杀。

    据说,从没人有勇气待到第三箭。

    他一扯缰绳,马的前蹄已经踏在山崖的边缘,跟笔直的峭壁只有一步之隔。

    “带着你的兵马,滚出我的地界。”山狼朗声吼道,声似雷鸣。他瞪着楚狂,面露不耐。

    回答很简单,只有一个字。

    “不。”

    山狼的眼睛眯起。

    “你是来战斗的”他问。

    “不,我是来复仇。”

    “为什么”

    “你杀了我的弟兄。”楚狂吼道。

    山狼摇头,耐心渐失。“我没有。”

    “懦夫,你甚至没胆子承认吗”

    这句话是最严重的侮辱,没有一个男人能坐视不理。山崖上的男人们,因为领袖被人辱骂,纷纷发出愤怒的吼叫,举起手中刀剑挥舞,崖上刀光剑影,闪耀而刺眼。

    “你必须为这句话付出代价。”山狼开口,语气阴恻。

    他呼啸一声,再度射出一支响箭,接着双腿一踢,以足以摔断脖子的速度,猛地往山涧俯冲而下。

    同一瞬间,崖上所有的人马同时动作,数百骑兵马奔腾俯冲,密密麻麻覆盖了两旁山壁,声势石破天惊,连地面都为之震动。

    仅从这些举止,就可以知道,这些人不是毫无纪律的山贼,而是一批训练有素的军队。因为生长于山间,他们策马的技术,比楚狂见过的任何军队都还要精良。

    也就只有这种队伍,才有能耐灭了虎帐

    “血债血还”楚狂吼道,露出狰狞的冷笑,举起长剑,率先迎战。

    黑衫军们发出呼啸,挥舞着刀剑,迎向冲下山崖的人马,一时之间兵器相击的声音、吼叫声、马嘶声交织成一片。

    两军交锋,一边是因血海深仇,一边是为首领被辱,愤怒让他们均丧失理智,战意像燎原大火,席卷每一个人。

    无数的人朝楚狂蜂拥而去,他举起长剑,一挥一砍,如入无人之境,靠近他的马匹全被断了颈子,应声倒地,鲜红的血染红了溪流,伤兵在乱蹄间哀嚎,勉强抵御着。

    “山狼”楚狂吼道,看见那犹如鹤立鸡群的高大男人,山狼手中的那柄刀,也挂了他不少弟兄。

    这男人就是山狼

    这山贼比他想像中年轻,也比他想像中骁勇。舞衣处心积虑想插手,就是为了阻止他向这男人兴兵她在袒护山狼

    除了仇恨之外,某种令楚狂陌生的情绪,充塞在胸口中,令他更加愤怒。他举起长剑,双眼迸出寒光,杀意更甚。

    听见那声嘶吼,山狼回头,晶亮如黑水晶的眼眸扫来。

    “让开”他吼道,一刀劈开眼前交战的人们,笔直地扑来。

    楚狂狂啸一声,举起长剑,两人迅速接近,身形皆快若流星。

    当

    刀剑相击,迸出点点火星,巨大的力量震得两人虎口发疼。没人松手,他们同时握紧兵器,向对方怒目而视。

    “你要为做过的事付出代价。”楚狂吼道,抽剑劈向山狼。

    又是一声巨响,山狼以刀格开攻击,还以一记刺杀。

    “你必须为羞辱我付出性命。”他冷笑着,一络黑发落在深邃的黑眸前,神态狂野不羁,彷佛享受极了这场厮杀。

    刀光剑影间,两人各拆了百余招,高大的身躯均已挂彩,连战马都不支倒地,却始终分不出胜负。而山峡间也已是伤兵无数,这一场混战,也难以分辨到底是哪方占了上风。

    楚狂在喘息的瞬间,望向四周,心中一凛。他没有料想到,这群山贼竟有着足以与黑衫军匹敌的战力。

    同样的诧异神情,出现在山狼的脸庞上,他扔下刀刃已然翻卷的武器,从背后抽出响箭。当他一有动作,战况就立即有了变化,那些战斗中的山贼们也抛下武器,抽出羽箭,搭弓上弦。

    响箭一发,示警。

    响箭二发,再示警。

    第三支响箭搭在弦上,山狼瞄准了楚狂,所有的人都瞄准了楚狂,气氛冷凝,就等着那支响箭一发,就能将楚狂万箭穿心。

    即便是他再神勇,也不可能避得过这数百支的羽箭

    “住手”山崖上响起一声娇呼。

    那声呼喝,让所有人都僵住,双方不分敌我,全抬起头来,错愕地瞪大眼睛。他们只差没伸手揉揉双眼,确定眼前所见的,是不是激战过久而产生的幻象。

    一个娇小的人儿骑乘一匹栗马,高立在山崖上,就在众人的目瞪口呆间,她循着山狼先前奔下来的路径,策马奔来。

    认出那个不要命的女人,就是自个儿的妻子时,楚狂的心脏几乎被吓得停止跳动,他无法呼吸,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一路俯冲。

    或者,该说是一路摔下来。

    舞衣的骑术绝对称得上精湛,但仍不足以应付陡峭的山壁,她尽力控制马匹,但滑行不到半路,马蹄已打滑,一人一马以惊险的速度摔下山涧。

    “舞衣”巨大的吼叫惊破岑寂,楚狂冲向山崖,脸色苍白到极点,在妻子摔落坚硬的地面前,及时赶到。

    他伸出双臂,飞身扑往岩壁,牢牢抱住舞衣下坠的身子。剧烈的摩擦,在他臂膀、胸膛上都擦出伤痕,鲜血从伤口涌出,迅速濡湿衣衫。

    她虽没摔疼,但一颗脑袋被这趟惊险旅程震得七荤八素,眼前金星乱冒,胃中酸水直冒,几乎就要当场呕吐。

    半晌之后,当她稍微镇定下来时,可怕的咆哮声响起。

    “你到底有没有脑子”楚狂吼叫着,克制着抓住她用力摇晃的冲动。

    这个该死的女人,她怀着身孕啊竟还敢用那种速度策马俯冲。方才要是稍有个闪失,或是他没接住她,只怕她跟孩子都已一命呜呼了。

    老天,他肯定会被她吓得减少好几年的寿命

    “谁教你要瞒着我出兵。”舞衣抬起小脸,瞪着那张愤怒俊脸。她也知道,自己的举止有多冒险,但是当她看见山狼的响箭已瞄准楚狂,她脑子就瞬间失去功能,当她再回过神来时,已连人带马一股脑儿地往下冲去。

    谢天谢地,让她赶上了。要是再慢个一步,山狼手中的响箭一发,楚狂非成刺猬不可。

    确认她平安无事后,他把她往后推,转身又想去作战。“把她带到安全的地方去。”他吩咐。

    舞衣却拒绝被漠视,娇小的身子甩开上前的士兵,又奔到丈夫面前。“别想甩开我”她吼叫着,用食指戳他的胸膛。

    “带她走。”

    “不”她双手插腰,瞪着那些人,看看哪个家伙敢碰她。

    “你只是个女人。”在战场上,她只是个累赘

    “我是你的妻子,该站在你身边,而不是背后。”她高声说道,却发现楚狂的脸正在她眼前晃啊晃,连波的晕眩,让她好不舒服。

    “我说过,不许你插手。”他对着那张倔强的脸儿咆哮,视线瞄见她手臂上,被树枝划破的伤口时,声量再度拔高。“你受伤了”他指控地说道。

    她不当一回事,甚至没偏头去察看伤口。

    “我不能看你滥杀无辜。”舞衣忍着晕眩感,打起精神面对暴跳如雷的丈夫。

    楚狂深吸一口气,考虑是否该当场掐死她。

    “他们不是无辜的。”她不要命的跑来,就是为了声明这些山贼的无辜。

    “你有证据吗”她问。

    “他们杀了虎帐的弟兄,还掳走卿卿”

    “未必是他们做的。”

    舞衣的坚持,让楚狂更为光火。

    “你还要维护那个男人到什么时候”他瞪着她,面目狰狞。

    她愣了一下,视线转向山狼,再慢吞吞地掉回来。等等,她没听错吧楚狂不是在气愤她干预战事,而是在气她护着山狼

    呃,他这是在吃醋吗

    某种甜甜暖暖的液体流过心间,她必须好用力克制,才没对他露出微笑。好吧,看在他还懂得吃醋的分上,她可以宽宏大量些,不为他出兵的事生气。

    看清她的模样后,山狼微眯的眼中迸出光亮,但弓弦仍是紧绷着。只要一松手,数百支响箭就会贯穿他们二人。

    “我认得你。”他说道,上下打量着舞衣。

    他记得这张脸。这几年来,这人总不时送食物上山寨,让他的伙伴们即使在荒年,也得以温饱。

    舞衣想走上前,楚狂却拉住她,把她往自个儿身后扯。她费尽力气,才从他宽阔的背后冒出个小脑袋来。

    “山狼,他是我丈夫。”她嚷道,严肃地看着对方。

    扣住弓弦的指,先是僵住,接着极为缓慢地松开。山狼挑起浓眉,杀气逐渐从眉宇间敛去,高大的身躯不再紧绷如石。

    “为了你,今日的事我可以不追究,但下不为例。”他宣布道,扯住身旁一匹骏马的缰绳,以俐落矫健的身手翻身上马,马蹄溯溪进入山林间,踏出无数水花。

    紧接着,一声呼啸震动四周,山狼的人马像潮水般,在最短的时间内退去,消失在莽莽山林间。

    楚狂低咒一声,拿起掉落的兵器,提步预备再追。

    “不许去。”娇小的身子问到黑衫军前,小脸抬得高高的,硬是挡住他们的追敌之路。她瞪着所有人,看有谁敢越过她去追人。

    “让开”他吼道。

    她回答得很乾脆。

    “除非我死。”

    黑眸里跳跃着愤怒,却又无能为力。

    “给我回城里去。”他咆哮道,眼看山贼们已经逃逸无踪。

    “不行,我回不去。”她慢吞吞地说道,小脑袋逐渐往下垂。危机解除,紧绷的情绪松懈,全身像是突然被抽乾力气。

    她的语气让他起了疑心。

    “为什么”他打量着她,发现那纤瘦的身子正在左摇右晃,重心极度不稳。

    她张开口,深呼吸几次,之后才能说话。“因为我好昏”话还没说完,她眼前已经一片漆黑。

    舞衣昏倒了。

    第十六章

    曙色方褪,她悠悠醒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绣帷飘带,以及精雕细琢的床梁。

    蒙胧大眼先是贬了眨,四下滴溜溜的转了一圈,确定自个儿正躺在方府的卧房里,迷惑的神采,随着她的清醒而消失。

    她想起九山十八涧、想起山狼

    “楚狂”慌乱呼喊的尾音,因为突然涌现的抽疼,迅速转为呻吟。

    才稍微有动作,针刺般的痛楚,就从骨子里窜出。不只如此,就连她的肌肉也酸痛不堪,虚弱得像刚出生的婴儿,完全使不上力。

    她也想起,自己差点摔断脖子的“壮举”。如今,全身的筋骨,都为她先前的莽撞而付出惨痛代价。

    “好痛。”舞衣低声嘟嚷着,极为困难地挪动四肢,试图离开床铺,急着去找楚狂,确定他安然无恙。

    她昏倒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是楚狂抱着她回来的吗

    酸痛的肌肉,根本不听她的命令,她只是行走几步,双腿就抖得站不住,必须在桌边坐下休息,才能继续往门口挪动。她看着那扇门,连连深呼吸,准备凝聚力气,再接再厉。

    还没能站起来,门倒先打开了。

    楚狂站在门前,面无表情地瞪着她,高大的身躯几乎占满了门框。他的衣衫又破又脏,沾满了血迹,就连伤口也尚未处理,方正的下颚渗着一片胡渣,看来十分狼狈。

    他无言地走过来,一把抱起她,将她带回绣榻上。

    “你的伤怎么还没处理”舞衣劈头就问,揪着他的衣服直瞧,每发现一处伤口,柳眉就蹙得更紧。

    沈默。

    她抬起头,困惑地看着他。

    “楚狂”她唤道,发现他全身好僵硬,脸色也紧绷得吓人,深邃的黑眸注视着她,直勾勾的,像是怕看得不仔细,她就会消失似的。

    没反应,他瞪着她不说话。

    “你还在生气吗嗯你气我干预你的战役”舞衣询问道,表情却是一点都不愧疚。对于插手战事,她半点都不懊悔,兴兵之事本来就该有她参与决定,是他不该隐瞒她。

    仍是沈默。

    难道,他不是生气

    她困惑地偏着头,审视楚狂的表情。她意看愈觉得,他的脸色似乎苍白了些。

    纤细的小手伸了出来,轻轻覆盖在刚棱的俊脸上,指下的肌肤凉得让她诧异。只有病人,或是受伤失血的人,才会有那么冰冷的体温。

    “我的天,你是受了重伤吗”舞衣急切地拉起他的衣服,在黝黑的身躯上察看。“快告诉我你伤在哪里,你别不吭声,说啊”她叫嚷着,急得快哭了。

    在九山十八涧里,她只注意到山狼,以为只要挡下响箭,楚狂就能安全。但是在她还没赶到之前,山狼是否已经伤害了他

    她愈想愈慌,急着要去找救兵。她捧着那张苍白的俊脸,慎重地吩咐:“你先别动,我去找喜姨来。”话才说完,她就想跳下床去。

    倏地,楚狂收紧手臂,勒紧她的纤腰,她没能跳下床,反倒被抱进他怀里,全身都被他圈得紧紧的。

    “呃。你别”他抱得好紧,她喘不过气来了。

    热烫的气息吹进发间,她感觉到,楚狂以唇抵着她的黑发,狂乱地摩擦印吻,用最原始的接触,确定她好好的待在他怀里。

    “该死该死该死”他低声吐出连串咒骂,声音中带着破碎的抖音,就连高大的身躯也颤抖着,连带着被抱得紧紧的她,也跟着抖个不停。

    压力愈来愈大,他抱得那么紧,像要把她揉进身体里。她发出低低的呻吟,在他怀中挣扎。

    “楚狂,你弄痛我了。”舞衣轻声抱怨,察觉到他立刻放松双手。

    力道虽然减轻,却仍坚持将她留在怀里。

    他缓慢地抬起头来,注视着怀里的小女人,黑眸明亮得有点异样。

    “这是我这辈子,头一次想打女人。”他嘶声说道,额头抵着她,口吻粗暴。“该死,你竟敢对我做出那种事”

    原本以为,只要不理会她,就能将她隔绝在这场战役之外。她却冒险跑来,不顾性命安危地闯入战场,然后昏厥在他面前。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她死了。

    难以遏止的痛楚在胸口爆发,他完全陷入疯狂,抱着她不断颤抖,几乎要以为,自己也会在同一刻死去。

    直到北海烈痛揍了他好几拳,将理智打回他脑中,他确定舞衣只是昏厥,颤抖才逐渐和缓下来。

    他抱着她回府里,即使喜姨要施诊,也不肯松开手。

    舞衣昏迷了两天,他就坐在床边,紧盯着她的面容,一遍又一遍地确认她安然无恙。只有这样,那股撕裂心肺的痛楚,才会逐渐消失。

    该死的,她竟让他经历这些

    该死的,她竟对他做出那种事

    该死的,她竟让他这么在乎她

    他的狂乱低语,泄漏了太多真挚的温柔。她没有被粗暴的言语吓着,反倒从每句破碎的低喊间,拼凑出端倪。

    她吓到他了。

    这个男人是那么在乎她,她的生死安危,竟能左右他的恐惧,让他颤抖。她原本以为,他根本不知道恐惧为何物

    事实让舞衣心儿狂跳,她伸出双手拥抱丈夫,感受着他热烫的体温。

    “抱歉。”她低声说道,以粉颊轻贴着他的脸庞,徐缓地揉擦着,水嫩的唇在他肌肤上流连,印下一个又一个细碎的吻。

    舞衣从不期待,能从楚狂嘴里,听见他说爱她。但是他的言行,早已经将那三个字表现得那么彻底。

    “绝对不许再那样对我,知道吗”楚狂粗嘎地说道,握紧她的手,深幽的黑眸牢牢锁着她。

    她轻咬着红唇,缓缓地点头。她的手被握得好疼,但这股疼痛,跟她此刻感受到的喜悦比较,却是那么微不足道。

    “不会了。”他的真情流露,让她心软。

    黑眸闪过一抹光,慎重地凝望她。

    “你会听话”

    “我我考虑”舞衣低声说道。

    “考虑”他眯起眼睛。

    “嗯那,我偶尔听你的话。”

    楚狂看着她,眉头没有松开。

    “或许我该考虑,在孩子出生前,都把你绑在床上。”他的心脏,无法再负荷更多的刺激。

    舞衣咬着唇,为他的霸道懊恼极了,却又无法生气。

    她叹了一口气,小脑袋搁回楚狂的胸膛上。“要把我绑在床上也行,但是,你也得留在上头陪我。”她低声说道,脸儿嫣红。

    那些霸道的行径下,都掩饰着对她的关心,他总用这样的方式,表达澎湃的情意。她逐渐懂得,在他看似粗鲁的言行下,找寻他爱她的蛛丝马迹

    爱情呵,未曾说出口,却是那么显而易见,存在于每一个眼神、每一下碰触。

    暖风入罗帐,帐内人儿拥抱彼此,许久没有分开。

    两天不到的时间,浣纱城出了好几件大事。

    先是虎帐被灭、卿卿被劫。接着楚狂兴兵攻打山狼,妹子没救回来,被抱回府里的,却是昏迷不醒的妻子。

    等到舞衣清醒,一个意料之外的归客,在此时回到方府。

    虎帐弟兄里,竟有人没死

    这个消息传遍浣纱城,黑衫军群情激动,搂着历劫归来的弟兄狂吼着,兴奋到极点了。那个全身缠满纱布的伤者,在经过同袍们无数个热情拥抱后,才被送进府里。

    夏家兄弟凑到他身旁,七嘴八舌地抢着说话,想要追问细节。不只是他们,就连几个阿姨,也围在一旁,急着想知道详情。

    “别忙,等老大来,我再一并说了。”伤者的语气有些虚弱。他受了重伤,还没恢复呢

    楚狂高大的身影,选在这时跨进大厅,怀中还抱着娇小的舞衣。她身子刚刚恢复,他坚持不让她自个儿行走,出入都必须由他抱着,小心翼翼的态度,彷佛把她当成了瓷娃娃。

    他抱着她,搁在主位上,才转过身来。

    “那么,你可以开始说了。”他看着死里逃生的弟兄,表面上不动声色,黑眸中却翻腾着激动的情绪,只有站在他身旁的舞衣,才知道他其实欣喜若狂。

    “老大,对不起,没能保住卿卿姑娘”

    “先说虎帐弟兄们的事。”楚狂说道,下颚一束肌肉抽动着。“你们是遇上了什么事”

    伤者点点头。“三天前,我们护着卿卿姑娘的轿子,准备回浣纱城。但有一群人埋伏在山林里,我们还没进入九山十八涧,就遭到伏击。”

    室内一片岑寂,众人交换了个目光,却没有开口。

    “说下去。”楚狂下令。

    “我们尽力抵抗,但对方兵马众多”

    北海烈插话。“有多少人”

    “起码好几百人。”那人停顿了一会儿,回忆惨烈的战况。“我们本以为,他们是劫匪,但一交手才发现,他们压根儿只想杀人。”他愈是回想,脸色愈苍白。

    秦不换走上前来,一只手臂按在对方肩上,轻拍了两下。

    “难为你了。”他说道,知道重述那场战役,是件极为困难的事。

    “是我命大,被砍成重伤,还能勉强逃进山林里。”他被路过的民家救起,因重伤而昏迷两天两夜,一清醒后就急忙赶回来。

    始终沈默不语的舞衣,慎重地开口。

    “你有听见响箭的声音吗”她问道,双手紧握着,掌心渗满冷汗。这件事十分重要,关系着楚狂是否会再兴兵攻打山狼。

    在众人的注视下,伤者摇头。

    “他们拿的是刀剑,没人用弓。”

    “全蒙着面”她记得,抢夺丝绸的那群盗匪,也是蒙面行抢的。

    “是的。”

    舞衣不再追问,她抬起头,注视着楚狂的侧脸。

    他表情阴恻,浓眉深锁,早在残兵的回答中听出端倪。

    “老大,事情不对劲。”秦不换也察觉事有蹊跷,俊美的脸庞,如今转为青白。

    这不只是屠杀,还是一桩精心设计的诡计。有人躲在幕后,刻意挑起两方战端,处心积虑要让黑衫军跟山狼互相残杀。因为弟兄们被杀,他们全失去理智,就只有舞衣还头脑清晰,坚持要先行寻找证据。

    要不是有她的阻止,他们老早就全中计了

    大厅内无人开口,每个人均是神情凝重。伤者困惑地看着众人,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伸手在已被砍得破烂的战袍里乱掏。

    “对战时,有个被我斩死的家伙,怀里滚出这个东西。”他从袍里掏出一块沾了血的令牌,慎重地搁在桌上。

    瞬间,目光全投注在那块铁铸的令牌上,虽然沾满血污,但是上头的镂印仍清晰可辨。众人的表情从困惑,逐渐转为愤怒

    那块令牌上,清楚地镂着一个“南”字,证实了那群杀人不眨眼的匪徒,究竟是受何人指使。

    南陵王。

    大略交代完毕后,人们鱼贯离开,大厅内只剩楚狂与舞衣。

    他紧皱着浓眉,没有说话。而她就坐在一旁陪着他沈默,知道他需要时间接纳这项事实。

    半晌之后,锐利的视线转向她,眸光极为复杂。

    “不是山狼。”舞衣轻声说道,表情认真。

    他缓缓点头。“你对了。”

    愤怒蒙蔽了他的理智,影响他的判断。但当线索一一浮现,他重拾冷静后,整桩事件的枝微末节全都凝聚在一起。

    倘若他的猜测没错,那么,事实不只大出他意料之外,只怕也超过舞衣所能承受的

    舞衣点头,小心地指向桌上的令牌,不愿意碰着。“是南陵王在幕后操控一切。”

    仔细推想,南陵王的确是最有动机的人,他垂涎浣纱城许久,前几年还能保持温文的假象,想动之以情,费尽力气追求舞衣。但当她跟楚狂成亲,面具就瞬间崩裂,他立即露出歹毒的本性。

    那个男人不只仗势凌人,甚至还使出这么恶毒的计谋。她再度庆幸,自己当初选择的是楚狂。

    楚狂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肩膀,笔直地看入那双清澈的眼儿里。

    “不只是他。”

    “还有同伙”舞衣问道,努力思索着是哪方人马会与南陵王联手。

    是那些流兵吗她曾经听说,南陵王招募大批匪徒,聚集了庞大的兵力。还是京城里br /gt;</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