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窕妖女第7部分阅读
下”江涵雁心有不甘,然父命不可违,无奈狠狠瞪他一眼,愤然垂首退了开去。
厉安然一挑眉,眼中鄙夷不屑之色丝毫不加掩饰,冷笑道:“家父已在厅前备宴,诸位请随我来。”他此时也不称什么世伯小侄了,完全一副高高在上的口吻,将江涵雁兄弟气得双目发红却又无可奈何。
江家是来认输的,他们已经尽力了,奈何势不如人苍天不佑,这本就是没办法的事。江湖本就是弱肉强食的地方,没什么道理可讲。再说这赌约是双方都应承下来的,你情我愿,没有人会去在乎公不公正。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江涵飞还没有消息,至少这说明她没有落在厉家人手中,只待此间事了,他们便可去寻她回来,哪怕舍了数十年的家业,带着她躲得远远的,再不理江湖是非也就是了。
江家一众人等还没进门就引起了轰动,自那些人看到他们起,便一直将各色目光大喇喇地粘在他们身上不肯收回。那些目光中有怜悯有不屑有看热闹的也有报以同情的。
江河昂然屹立,在各色目光中稳如泰山,丝毫不为所动,带领着江家众人一步一步自红毯上跨过,一点一点接近人群中春风得意的厉振天。
鲜红的地毯在阳光下显得很是耀目,甚至有些刺眼,映着江家儿郎眸中悲愤的血丝,灼痛了江家人的五脏六腑。那红毯仿佛是用血染成的,用江家三十条人命一条手臂染成的。
人人心中在滴血,然而人人的脚步都是那么不可动摇江家的男儿,输也要输得有骨气,死也要死得有骨气
喧闹的人群不知何时静了下来,一时间场上除了江家众人的脚步声再无任何声响。气氛瞬间悲壮下来,很多人都转过了头,或是将目光投向了别处,都不忍心看这悲惨的一幕。
世家大族的名声重于一切,尤其是镖局,荣辱决定生死,江南镖局这一低头,就意味着岳阳江家从此在江湖上再也抬不起头来,家族数十年累积起来的声名荣誉毁于一旦。
有人深深凝视着江家这群悲愤交加的男子汉们,眼中是一片钦佩赞服。最难的不是拼死去守护荣誉,而是忍辱负重,活下来,将从前失去的一点一点挣回来那比一刀抹了脖子更艰难更需要莫大的勇气,唯有有大智慧大毅力大勇气之人才能做到。
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天下谁人嘲笑他贪生怕死谁人不敬佩他是真英雄铁汉子
厉振天脸上得意的神态渐渐消失,神色逐渐肃穆起来。
对付江家是不得已,后来厉翩然曾将在岳阳见到的情形说与他,他心中对江家原也存了几分轻视之意,不料今日一见,江家众人却与厉翩然所言大不相同,竟都是铁骨铮铮的血性男儿
厉振天心中喟叹,他们这样的人的确值得敬佩,若非为了那件大业,厉振天真想与这群人把酒言欢纵古论今一番。
造化弄人啊厉振天暗叹一声,大踏步迎向江河,道:“江兄来了,兄弟久候了。”
江河淡淡道:“有劳久候,还望恕罪。”
厉振天见他如此冷淡,也不多说什么,看日头升得高了,吉时将至,便走到厅前太师椅上端坐着接受子弟的祝拜。
满堂贺客分站两边,中间红毯上当先过来的是厉安然,只见他走到距太师椅五尺远近之时屈膝跪下,双手捧着一个红漆木匣恭敬道:“孩儿恭祝爹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厉振天看那匣子中装着一枝成了形的何首乌,捋须笑道:“安然有心了,起来吧。”
“谢谢爹。”厉安然起身,垂手站在厉振天身旁,一众弟子列队走来参拜,各自奉上寿礼道几句贺词,拜罢,厉振天长身而起,向着众人朗声说道:“日前我厉家与江南镖局一场赌约,约定于今日决出胜负……”
江家人人悲愤,却无力挽回什么,江涵雁更是钢牙欲碎虎目含泪,便在这时,一道微微含着倦意的声音响了起来,打断了厉振天的话。
018 一箭定胜负
“爹,孩儿不孝,回来晚了,险些错过爹的寿宴。”厉翩然一脸倦容踏过红毯走来。
厉翩然身后跟着一个青衣女子,那女子低垂着头,秀发尽数拢往右侧,遮住了她右边半张脸,自然是江涵飞。
江家众人就站在她右侧,可是她不但不上前相认,反而以发遮面,刻意不教江家人察觉。
一来江涵飞素来作男装打扮,只有江涵初曾在江陵城见她穿过一次女装,但那时乃是隆冬,江涵飞穿的是冬衣斗篷,此刻乃是初夏,她穿的是轻纱罗裙,这两者自然大有不同。
二来江涵飞本就是有意隐瞒,面目教满头青丝遮挡的极为严实,三来任谁也想不到江家五少竟会与厉家公子一同出现,自然没人认出她来。
厉翩然紧走几步上前跪拜,说道:“孩儿不孝,回来迟了,请爹责罚。”
“起来吧,回来就好。”厉振天怜爱的看着爱子,这孩子自小受了不少苦,他心里实在是有几分愧疚。
“孩儿不孝,竟没为爹准备什么寿礼,心中实在愧疚难安。”厉翩然实在很想回头看看江涵飞的表情,却没那么大的勇气,心中猜测着她此刻是否已对着江涵影与江涵雁悲泣涟涟,忐忑不已,一番煎熬也是十分难受。
“无妨,无妨。”厉振天连声道,看到江涵飞不远不近站着,低着头盯着地面,微微诧异,心中猜测着大寿之日儿子带回个年轻姑娘来,这姑娘难道是他的心上人不成
“这位姑娘是”厉振天上下打量江涵飞,从身段看来,高矮适中,稍微有些瘦弱,站在那里时文文静静的样子,只是一直低着头看不清楚脸面,不知生得如何,可能配得上爱子。
厉翩然闻言转身,见到江涵飞就在他身后半丈远近站着,心中一喜,暗忖道:她没有去找江家人,看来在她心中,自己终是比她那几位实在没什么关系的所谓表哥亲近。
厉翩然脸上带着略显羞涩的笑意,道:“这位是邵飞舞姑娘,飞舞,这位是我爹。”边说边向江涵飞走过去。
江涵飞闻言抬头,淡淡一笑,伸右手将挡住脸颊的浓密秀发尽数拢到耳后。
厉振天看到她抬起头,立时怔住了,脸上的表情惊喜交加,双手都有些发颤了。
厉翩然见父亲神情异常,还没来得及问什么,江涵飞袖子里就飞出了一枝袖箭,带着强劲的破空之声夺得一声钉进了厉振天头顶上那块写着”浩然正气”烫金大字的楠木横匾上。
江涵飞不会武功,准头差劲得很,袖箭是用机括发出的,钉在了”浩”字最下面的一点上,虽不是横匾正中,到底也是在匾上。
江家众人已认出她来,却都不约而同闭口不言,厉翩然更是傻了眼,直到那袖箭颤了几颤,卷在袖箭上的镖旗被抖开,渐渐展现在众人眼前时他才反应过来。
“飞舞你”厉翩然又惊又怒,伸手抓住江涵飞手腕,厉声斥道,“你为何这么做”
江涵飞别过头去,冷冷道:“放手。”用力甩开他的手,接着做出了震惊全场的举动。
江涵飞竟将手伸进胸前,掏出来两个窝窝头,她丰隆的胸脯立时扁平了下去,然后她竟解开了罗带,在众目睽睽之下脱下了碧色纱裙纱裙下赫然一袭白衣,与江家四兄弟身上穿的一模一样
她裙子里不但穿了白衫,甚至穿着同江家四兄弟脚上一样的鞋子只是先时纱裙遮住,她步子又迈得小,厉翩然并未看出破绽来。
最后江涵飞将束发金簪拔下来,用一根雨过天青色发带将长发束起,不过片刻功夫,她全身上下打扮便与江家四兄弟一般无二了。
厉翩然看着被她丢在地上的金簪,心中茫然不知所措,一瞬间怒火悲伤心碎愤恨同时涌上心头,反倒什么情绪都没有了。那金簪是他送给她的,如今被她狠狠丢在地上,连同他的心他的情意一同抛弃了。
没有邵飞舞厉翩然头脑中一片空白,茫然看着她走向江家众人,一句话也说不出,甚至连动都不能动。
江涵飞一眼就看到苍白憔悴的江涵影,他的右袖管空荡荡的束在腰间,江涵飞忽然哇的一声嚎啕大哭,扑进江涵影怀中死搂着他哭号。
变故突生,所有人都怔住了,偌大的院子里只有江涵飞撕心裂肺的哭声。
“飞儿别哭,二哥没事。”江涵影鼻子一酸,忍不住就要掉下泪来,方才情势如此紧急,在那般压力之下他都没有失态,此刻被江涵飞抱着反倒泪眼汪汪。
“还说没事,一定疼死了”江涵飞痛哭之时,江涵雁已悄悄往后边溜,不打算教她看见,免得惹得她更加伤心,却不料一声凄凄切切的“三哥”唤得他再也挪不开脚步。
江涵飞看他清瘦了许多,心中又是一阵伤痛,眼泪更是止不住,哭号不休。平日里江涵飞与江涵影江涵雁二人关系最是紧张,尤其是江涵雁,二人不对盘已有十多年,可说是自小对着干到大,如今他二人受伤,江涵飞哭得肝肠寸断,倒惹得这两个铁血男儿红了双眼。
半晌,江涵飞哭够了,走到江涵初面前,哑着嗓子瞪着一双红通通的兔子眼,正要责怪他将她弄丢,害她差点莫名其妙送了性命,谁知江涵初见她走过来,竟然偏过头去伸手捂住了左脸。
江涵飞一愣,随即意识到什么,怒冲冲道:“放下手把脸转过来”
“别。”江涵初低声道,“别看,不好看。”
江涵飞咬着唇站在他面前,先时她站在他右侧,看不到他左脸,要不是他看见江涵飞走过来心中紧张捂住了左脸,江涵飞兴许一时不会注意到。
江涵初看她这么站着,委委屈屈的,心中不忍,再说也瞒不住她,无奈道:“好,我让你看,但是你不许哭。”
江涵飞咬着下唇点点头,江涵初轻叹一声,缓缓放下了手。
019 惊天绝密闻
江家五少个个俊美非常,于容貌上在整个江湖中都是有名的,江涵初长得俊眉朗目,犹如玉树临风,配上明快爽朗的笑声,不知俘获了岳阳城多少大姑娘小媳妇的芳心。
可是现在这张脸彻底毁了。
江涵初的右脸还是英俊迷人,可是左脸上一道二寸长的疤痕从眼角到鼻翼,将半张脸分成了两半。那疤痕又粗又长,痂刚刚掉,新生的皮肉呈紫红色,看起来很是吓人。
江涵飞的手颤抖着抚上江涵初的脸,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她已经没力气嚎啕大哭了,昨夜大哭一场,刚才又痛哭了一场,她已经哭够了,可是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
看她无声掉泪,江涵初心如刀割,搂着他柔声安抚道:“好了飞儿,别哭了,不过是小伤而已,已经不疼了。”
江涵飞一直哭闹不休,根本没有旁人插话的余地,厉振天若有所思,厉翩然失魂落魄,院子中一众贺客没立场说什么,所有人都静静看着这一幕。
江涵飞从江家七个人面前走过,一一仔细打量一番,终于擦干眼泪,大步跨出,沉声道:“厉总镖头,今日乃是赌约的最后期限,我江家的红底黑字盘龙旗现在已经插在你厉家正厅的牌匾上了,这赌局,可是我们赢了”
几百道视线立时由江涵飞身上转移到厉振天身上,每个人都在期待厉振天的回答。这不但关系到他们的银子,更因为临了的风波满足了众人的看热闹心理。
“你是何人”厉振天问道,兀鹰般锐利的眸子瞬也不瞬地盯着江涵飞的脸,眼里流溢着克制不住的惊喜之光。
江涵飞当他想赖账,大声答道:“江家五少江涵飞”
人群中起了一阵不小的马蚤动,先时还当是个美貌姑娘,想不到竟是江家的五少爷江涵飞从胸口掏出两个窝窝头时可把众人给惊呆了真没想到最后关头力挽狂澜的竟然是臭名远扬的“八百里洞庭第一少”
“不错,是我厉家输了。”厉振天竟大方承认,不但没有一丝失望或是愤怒,反而隐隐透着一股兴奋激动之色。
“既然如此,便请阁下交出凶手,还我二哥三哥一个公道”江涵飞踏上一步,身子微侧,一双红通通的兔子眼喷着火,死死盯着厉安然,就是这个家伙,她一定要这个家伙去死
“不知江五少想要什么公道”厉振天含笑说道,笑容里竟没有一丝嘲讽不屑,只是纯粹的笑。
“你是主我是客,自然是客随主便,当着这满堂宾客,想必厉总镖头不会欺负我一个黄口小儿吧”江涵飞向来伶牙俐齿,轻易便将厉振天的话给四两拨千斤的拨了回去。
厉振天朗声大笑,突然走向江河兄弟,深施一礼道:“可否请三位厉兄前往内堂奉茶在下心中有些疑惑,还望三位厉兄不吝赐教。”
江河看他对江涵飞态度自始至终很是不同,心中隐隐担心他认出什么来,略一沉吟,道:“如此叨扰了。”转过头吩咐道:“秋儿影儿雁儿初儿,你们先带飞儿回家。”
江涵雁怕他们有危险,刚要拒绝,江涵秋已经答应下来,道:“是,孩儿这就带飞儿回去。”看江涵雁一脸着急,又道:“飞儿离家日久,三婶日日挂念,咱们速速回家,也好让家中安心。”
江涵飞不知道厉振天为何突然撇下满堂宾客,独独请伯父三人进了内堂,知道自己这些伤病残将留在这儿也是累赘,又怕他们有什么危险,唤过冰魂玉魄,暗中吩咐道:“你们留在这儿保护我伯父和爹爹,要是厉家那群王八蛋敢有什么动作,就一刀宰了,正好给哥哥报仇”
冰魂沉稳心细,看到厉翩然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担忧道:“五少,还是让玉魄跟着你吧,没人保护你,冰魂不放心。”
江涵飞道:“无妨,如今赌局已经结束了,路上不会有人故意跟咱们为难,倒是这个厉老鬼,你们仔细防着,可千万别叫他们钻了空子。”
这边江家五少出了厉府,那青衣红袖一片痴情,步步相随,东方明月亦是不肯死心,那日负气离去之后终是放心不下,又折了回去,这些日子一直跟着江涵初。
那边厉振天引着江河三兄弟进了内堂,也不奉茶,当下扑通一声跪在江河三人面前,颤声道:“幽冥教下皓月堂主拜谢江大侠高义”
江河三人见他下跪大是不解,一听他自称“幽冥教下皓月堂主”,不由得心中咯噔一下,暗暗道声“糟糕”。
厉振天接道:“江大侠收养我教主遗孤,实乃我幽冥教天大的恩人,厉某有眼无珠得罪江大侠,伤了江大侠三位公子,实在是无颜面对恩人,只望恩人高义,容得在下复了灭教之仇,届时在下愿自刎谢罪”
厉振天说着,虎目之中滴下泪来,魁梧的身躯止不住颤抖,可见心情激荡到了极点。
江海长叹道:“造化弄人,想不到厉总镖头竟是幽冥教之人。”
江河接道:“当年琼花娘娘尚为五毒教圣女之时,曾于家父有过救命之恩,后来琼花娘娘嫁与幽冥教主,数年后七大门派联手攻打幽冥教,我江家念着娘娘大恩未曾参加,暗暗将娘娘护送出来,她于六个半月后诞下一女婴,而后随幽冥教主去了。”
“女婴”厉振天一怔,那江涵飞……果真是个女的先时他也以为她是女的,只是她当众从胸口掏出两个窝窝头,又脱下衣裙,只怕没有几个人会将她当女子了吧。
“不错,女婴。”江湖接道,“琼花娘娘本欲为夫报仇,见所生是个女儿,也就打消了报仇之念,只托我们好好抚养孩子,保她平安长大。”
江河道:“奈何飞儿尚未满月,天机神算竟找上门来,说什么飞儿活不过二十岁,什么会给江家带来灭门之祸,并且祸及天下,因此为了不让人认出她来,我们就一直将她当男孩待,旁人只知道江家有五位少爷而已。”
至此,江家的秘密便明朗了,原来江涵飞竟是魔教教主与五毒教圣女之女,难怪天机神算会有此一说,江家人会如此防备她容貌与琼花娘娘极为相像,是以厉振天一眼就认了出来。
只是琼花娘娘乃是魔教教主夫人,见过她的人并不多,昔年幽冥教教规极严,教中核心人物散布江湖各门各派各家各族,除教主之外那些堂主舵主均不以真面目示人,各自之间都不知道谁是谁,更别说有多少人见过教主夫人了
至于厉翩然,他幼年丧母,曾有幸见过琼花娘娘一面,琼花娘娘婚后多年不育,见了孩童分外喜爱,因此厉翩然心中对她有着极深的感情。
“厉总镖头,飞儿的身世,还望总镖头代为保密。”到底是养了十七年的孩子,明知道厉振天不会泄露出去,江海还是忍不住再叮嘱一遍。
“江三侠放心,此后江家的事便是我厉某人的事,但凭差遣,厉某万死不辞”
001 闲话如归栈
一出厉家大门,刚刚拐过街角,江涵飞双腿一软就瘫坐在地上起不来了,哑着嗓子叫道:“不行了不行了,我累死了,实在走不动了”
这时众人才发现她额上布满细密的汗珠,脸蛋红红的,喘息声也有些粗重。
看她忽然瘫坐在地,江家四兄弟心中都是一惊,听她这么说,江涵雁已忍不住嗤笑道:“看你那点儿出息这才几步路就跟死狗一样了”
江涵飞啐道:“呸你才是死狗呢我差点死掉你知不知道都不问问我这三个月去哪儿了,只知道笑话我江涵雁,你还是不是人啊”
“我看你骂起人来很有精神嘛”江涵雁嘴上是这么说,却蹲到了江涵飞面前,不耐烦道:“上来吧”江涵飞爬上他的背,他这才感觉到她轻了许多,心中猛的一疼,方才只看到她下巴尖了,想不到竟消瘦至此
其实江涵飞大病初愈身体虚弱,加上舟车劳顿,一连数月满怀愁思,食不知味夜不安寝,整个人瘦削了许多,加上昨夜哭到吐血,今天又大哭一场,实在身心俱疲,只是在厉家人面前她不能折了江家的威风,死命撑着罢了,而当时的情形也容不得江家人多么细致观察她,竟没人察觉她的异常。
天将正午,一行人来到如归客栈。昨日他们便到了洛阳,在如归客栈歇了一夜,车马包袱全在客栈中。八人占了两张桌子,要了酒菜,各自落座。
八人中四男四女,只是江涵飞在厉家那番惊人之举竟叫人深信她的确是男儿身,那三位姑娘当真以为她是江家的五少爷。江家兄弟占了一桌,三位姑娘占了一桌,江涵飞瞥了一眼,道:“那三位姑娘是谁啊”
江涵雁道:“那一对姐妹是金谷园的青衣红袖。”
江涵飞点头道:“青衣姐姐,红袖妹妹。”
青衣点头应了一声:“五少客气了。”红袖却小嘴一撅,不悦道:“五少,我比你大,你该叫我姐姐。”
江涵飞不答,左边眉毛微微挑起,笑盈盈盯着她看,红袖脸一红,道:“我十八岁了,你才十七岁,我比你大”
“那又怎样”江涵飞笑道,”我就是喜欢叫你红袖妹妹。”
红袖脸越发红了,衬着一身红衣,越发显得人比花娇。江涵飞看红袖对面坐着个同样一身红衣的年轻女子,问道:“这位姑娘是”
江涵初本是含笑看着江涵飞逗弄红袖,闻言脸上笑容一僵,顿了顿才说:“这位是东方姑娘。”
“东方姑娘”江涵飞挑眉道,”有姓东的吗”
“笨蛋人家姓东方”江涵雁白她一眼,冷哼道:“叫你不念书,丢人了吧”
“谁说我不念书了是四哥没说清楚嘛”转向东方明月道:“东方姑娘,你好。”
“小女子东方明月,五少有礼了。”东方明月起身福了一福,柔柔答道,也不知为何,江家众人待她虽客气有礼却有些生疏,不像待青衣红袖那般自然。她心中以为是自己山大王的身份,只想着尽力争取江家人的认同,因此待江涵飞很是客气,想要给她留下一个好印象。
“咦你叫明月呀我还以为你姓东方名姑娘的正纳闷着怎么会有人叫这么奇怪的名儿呢”江涵飞皱眉道:“还说我呢,你们那么大人了连介绍人都介绍不清楚,书都念狗身上去啦”
江家四兄弟均是一愣,倍感尴尬,实在不是他们不会介绍人,只因这东方明月千里相随,一心想要跟了江涵初,而江涵初以后是要娶江涵飞的,江家人都刻意跟她保持着距离,这也是为何江涵雁直呼”青衣红袖”而江涵初只说”东方姑娘”了。
东方明月眸光一黯,她自然听得出江家兄弟话声中的客气有礼,却又不好说什么,正尴尬着,江涵飞道:“她们是来找谁的,谁就自己过去,别在这儿杵着占地儿。”
东方明月期期艾艾望着江涵初,江涵初不发一言,江涵雁笑道:“得,我过去,也省得看见你这个讨厌鬼吃不下饭”
“江涵雁你皮又痒了是吧”江涵飞狠狠瞪他一眼,转而将双手搭在江涵初肩上,郑重中带着三分撒娇二分埋怨道:“四哥,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差点害死我”
江涵初一惊,道:“那日你失踪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天知道我是倒了哪门子血霉,好端端被一个恶人捉了放在马背上颠,又冷又饿,要不是厉翩然救了我,我早就转世投胎了”江涵飞本是义愤填膺,说到厉翩然时声音忽的低沉了下去,心中一苦,又不愿叫哥哥担心,接道:“四哥,你以后可要看好我,千万千万不能再把我弄丢了”
她虽一笔带过,然而身子虚弱面色苍白,江涵初知道她受了许多苦,心疼得紧,抚摸着她的脸重重点头,口中一劲儿说是。
“什么人将你捉了去”江涵影大怒,哪个不开眼的敢害他妹妹
“我不知道,是一个穿黑衣服的男人,约莫二十七八岁,跟四哥差不多高,长得没有四哥好看,但是也不丑。”江涵飞努力回想,又道:“那人的眼睛很怕人,看着我的时候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那你又怎么会跟姓厉的在一起”江涵秋问道,”他可有欺负你”
“那个厉翩然就是去年我在赌坊认识的冉翩,他救了我,然后带我来洛阳。”江涵飞不想多说什么,简单带过,江涵初却不愿这么轻易被她糊弄过去,道:“为何他叫你飞舞”
“我对他说我是你表妹邵飞舞。”江涵飞有些烦躁,喝了口酒,不愿再说了。
“那他就信了”江涵初还是有些疑惑,厉翩然怎么看都不像那么好糊弄的人。
“是啊,要不他早杀了我了,哪里还会救我”想到厉家与江家的仇,江涵飞心中又是一阵郁闷,挥挥手止住江涵初没完没了的盘问,低着头有一口没一口吃菜。
002 洛河水悠悠
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闷,如归客栈偌大的大堂中只有他们八人,洛阳城中有头有脸的人全去了长河镖局道贺,远来的贺客也已登门,如归客栈今日格外冷清。江涵飞叽叽喳喳的叫声一停下去,场面立时陷入死寂。人人都看出江涵飞有心事,她既不肯说,也没人敢强问,各自在心中猜想,只江涵初深深凝视她,眼中一片深沉。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到了如归客栈前稍微缓了一下,马上人纵身下马,身形一闪便进了大堂,探手捞起江涵飞便转身离去,跃上马背毫不停留策马而去,马蹄声又急促起来。座中七个人十四只眼睛瞪得老大,竟没有一人看清来人是谁,只见到人影一闪,江涵飞便不见了,而马蹄声自始至终竟没停过
好快众人心中暗自一惊:这么快的身法,必然是个不世出的高手,只是这么样的高手,为何会将江涵飞劫走四兄弟对视一眼,各自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莫不是飞儿的身份到底叫人察觉了,幽冥教中的什么人物将她带走了
江涵雁江涵初立刻追了出去,马已去得远了,二人身上都有伤,哪里追得到
江涵飞本就心不在焉,忽的被人拎上马背,更是一阵恍惚,丝毫摸不着头脑。待她回过神来,骏马已扬开四蹄疾驰而去。厉翩然将她置于马上,她乃是面对着厉翩然,厉翩然将她拥的颇紧,她的脸被压在他胸前,根本看不清是谁捉了她。江涵飞心中一慌,挣扎着尖叫道:“放开我放我下去”
“别动”厉翩然低斥,纵马出了城,在洛河边停下来,也不系缰,将她抱下来,,痴望着她不发一言。
江涵飞给他看得心中惴惴不安,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扭过头去不再看他。
彼时云淡天高风和日丽,洛河畔绿柳成荫垂杨满目,河面上波光粼粼,几艘乌篷小船荡开水面缓缓而行,船舷上立着的鸬鹚顾盼自得,渔夫欸乃一声,将鸬鹚赶下水去,这一切显得十分平和恬淡。
二人沉默良久,终是厉翩然沉不住气,悲愤道:“为何欺骗我”
江涵飞默然,不忍看他眼中哀伤之色,垂首不答,捉着腰间丝绦缠绕摆弄。
厉翩然心绪激荡,见她这么闷不吭声更是气恼,握着她双臂大力摇晃道:“说啊为什么骗我”
“不过同你骗我一般罢了。”江涵飞幽然长叹,道:“那日岳阳城中千金一赌,你自称冉翩,与我共饮芙蓉楼,如今想来,怕是刻意为之吧”
厉翩然一阵沉默,半晌无力叹道:“如此说来,所谓邵飞舞,都是你刻意瞒哄我,你早就计划好了利用我”
江涵飞承认也不是,否认也不是,转念一想,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也不愿再纠缠下去,淡淡道:“往事已矣,多说何益总是你我命中无缘,怨不得什么。”
“命中无缘一句命中无缘便罢了么”厉翩然放声狂笑,凄然道:“江涵飞,你好狠”
江涵飞心中本也不好受,教他这么一说,也有了几分怒气,斥道:“你只怨我欺骗你,你又何尝坦诚待我岳阳城中,是谁口称冉翩,刻意与我接近江陵城中,又是谁雪夜跟踪”
厉翩然听她这么说,气得双手颤抖,道:“江陵城中一遇,并非我刻意为之,那时我只当人有相似,并未怀疑你便是江涵飞”
“你敢说你不是因为我同岳阳城中江家五少长得一模一样才跟来的”江涵飞怒目而视,”本就是你骗我在先,我不过尽数还回去罢了,何错之有”
“你”厉翩然怒极,右手握拳高高扬起,有心将她暴打一顿,见她双颊通红满目含泪,一时心又软了下来,想到当初江陵城中对她一见倾心,明知她与江家必然有所联系却又不愿利用她的一片心意,更是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我待你一片真心,你……你终是负了我”厉翩然长叹道,”我虽蓄意接近江涵飞,却是真心怜爱邵飞舞,你实在不该……”
“你救我一命,是我欠你的,然你厉家伤我江南镖局三十条人命断我二哥一臂,毁我四哥容貌,险些砍断我三哥的腿,我二位伯父与父亲各自受伤,我还有什么不该做的”江涵飞大声说道,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悲愤吼道:“厉翩然,你要我看着江家七十余年声名毁在你们厉家手中,看着我的亲人一个接一个的死去,却无动于衷吗”
“我……”厉翩然被她说的哑口无言,面色焦急又无措,口中喃喃,却又找不到什么话来反驳。她说的没错,那些是她的哥哥,是她的家人,他父子布下的局,就是为了对付她家,他又有什么脸面来责怪她归根结底还是他对不起她
想到此处,厉翩然生平头一次对那件大事生了埋怨,若非为那事,他何须受那么多苦楚,何须对付江家,何须与她陷入如此境地
厉翩然心中一凛,他竟为了她而对心中念了十七年的生平第一件大事起了埋怨厉翩然骇然凝视江涵飞,暗暗握紧双拳,心中暗骂自己,那件大事必须要办,夫人待他亲和如母,他为她做这些是应当的,无论什么都不能使他放弃
江涵飞背过身子,伏在岸边一株歪脖子柳树上呜咽,双肩抖动,声声悲哀,动人心魄。厉翩然望着她,心中大为不忍,忍不住走过去揽住她,柔声道:“你别哭了,当心身子。”
江涵飞边哭边笑道:“当心身子呵呵,你心中巴不得我哭死了才好,何必惺惺作态”
厉翩然心如刀绞,她竟对她怀怨如此之深不由心头一阵茫然,仰首望天,再不言语。
003 与君长诀别
风过,吹拂起条条柳丝,柳枝划过厉翩然的脸,有丝丝的痒,更添了三分烦躁。古人云”垂杨管别离,梅花寄相思”,厉翩然望着垂柳,眼中泪光莹然,便将头微微仰起,看天上自在悠闲的白云,心中一片凄然。
江涵飞哭声渐落双肩平静,抬袖擦擦脸,探手折下一枝柳条,坐在岸边有一下没一下拿着柳条拨弄水面,也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只将一双通红的眼睛望着水面泛起的涟漪。
赌局赢了,这下在天下英雄面前抬不起头来的变成了厉家,厉振天将伯父与父亲请了过去,天晓得有什么好事在等着他们
好事江涵飞心中有些不屑,厉老鬼能有什么好事一定是设了什么陷阱要害他们江涵飞不由得又有些担心,冰魂玉魄好像有点儿本事,但是也只是有一点儿而已,这一点儿究竟有多少,究竟能不能对付得了厉振天那只老狐狸她就不知道了。
冰魂玉魄究竟是什么人为何江涵飞先是要让她们去暗中保护江家人,现在又独留她姐妹二人去保护江河兄弟江家与厉家乃是称雄一方的大镖局,按理说江河兄弟与厉振天同辈论交,应该不会弱于他多少,为何竟会需要两个年不过二十的小姑娘来保护
开篇中提到一少妇背负幼儿奔跑,那幼儿便是这冰魂玉魄姐妹二人。当年那少妇便是幽冥教主夫人、五毒教圣女琼花娘娘的贴身侍女之一,当年人称”毒娘子”的轻罗姑娘。当年轻罗姑娘怀抱幼儿孤身寻主,谁料琼花娘娘产下孩儿之后便自尽了,她便立誓终身保护幼主,竟将自己的女儿也训练成了江涵飞的忠心仆婢。
江涵飞只知这两个丫环有些手段,会使毒,功夫也不错,却不知她二人的来历,冰魂玉魄的毒功得毒娘子亲传,又有幽冥教的武功秘籍,因此小小年纪已可跻身一流高手之列。只是当年毒娘子逝后,冰魂玉魄卖身进了江府为婢,跟了江涵飞已有足足十年。当年入府之时,她二人年方八岁,便被派去伺候七岁的江涵飞,这十年来主仆情深,因此除了江涵飞尚无他人知晓她姐妹二人亦是练家子,就连江涵飞知道的都不大清楚。
江涵飞心中飞速转念,厉翩然只在一旁痴望着她侧脸。渐渐日影西斜,午后的阳光有些毒辣,照的江涵飞禁不住眯起了双眼。那双眼睛又红又肿,在苍白的小脸上越发显得楚楚动人。厉翩然望着她,忽然一把将她抱住了,喃喃道:“为何你不是邵飞舞”
“你也不是冉翩。”江涵飞轻笑,笑得讽刺又悲哀,道:“罢了,总是命里不该有什么纠葛,罢了,罢了。”
厉翩然心中暗暗想道,赌局一事,临了发生了这般巨变,击垮江家无望,如此一来,于那件大事必然造成极为严重的后果,既然打压不成,若是能拉拢江家,或许于那事反有莫大助益,何不尽释前嫌,与江家化敌为友如此一来,自己与江涵飞之间还会有转机。
只是江家在吃了那么大苦头之后还会愿意与他们合作吗十七年前正道武林几乎倾巢而出围剿幽冥教,江家虽未参加,却也不是幽冥教的人,想要拉拢他们,尤其是在结了那么大仇的情况下,岂非是痴人说梦
厉翩然忍不住恼了厉安然,这个废物除了会惹祸什么忙都帮不上,要不是为了让他掩饰一个秘密,他哪里会在厉家大少爷这个位子上坐那么久厉翩然很是气恼,当初怎会看上这个废物了
厉翩然心中忽然起了一个想法,这个想法升起在他头脑中时,他自己都忍不住吓了一跳:干脆将江涵飞给藏起来得了,反正不会有人知道,那个地方最是安全,莫说藏一个江五少,就是再来十个八个的也不会有人找得到,就算是江涵影来了,也保管他空手而回。
厉翩然正想着,江涵飞忽然吟起了诗。
卓文君的诗。
厉翩然只听清楚了两句:锦水汤汤,于君长决。
他听到江涵飞说,此水虽为洛水,亦可效仿古人所言,洛水汤汤,于君长决……
然后他就看到江涵飞纵身一跃,落入了洛水之中。一片水花之后,水面上只剩下圈圈涟漪,江涵飞连头都没有露就消失了。</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