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金屋可藏娇第14部分阅读
何处金屋可藏娇 作者:肉书屋
一个意外。”陈娇眼珠子转了转,看着眼前这个半死不活的江都王,大概有了主意。刘建既然能够派人将她捉来,那么想必对于她栖身李家的事情已经很是清楚了,如此即使她今天能够命令刘非送她离去,她和李家都已经不再安全了。除非,江都王府中人都不知道她的身份,然后她再找机会通知李希举家搬迁,在别处相聚。保住身份秘密的关键就是眼前这两人,江都王和江都翁主。
“娘娘,”刘非对于这个在皇帝削藩的时刻,莫名出现在此处的前皇后十分紧张,尤其她还有一个和诸侯王关系密切的母亲。随时有可能不起的刘非对自己的草包儿子是一点信心也没有,而有能力担当起一切的女儿又深受王后忌恨,为了女儿的前途将她尽快嫁出去已经成了定局。在这个时候,江都国是经不起任何动荡的。
“王爷不必紧张。本宫这次是……微服私访。”陈娇隐约察觉到眼前这位江都王对自己很忌讳,虽然她并不知道为何他这个握有实权的诸侯王会如此害怕一个被废的皇后,原本陈娇只是期望这个一贯被认为相当懂得中庸之道的江都王,在知道她真实身份后会有所顾忌,给她一点缓冲的时间去思考下面的行动。
“所以对于太子对本宫的无力本宫无意追究,但是,如果本宫的身份为众人所知,那么有些事情即使我想要为他隐瞒,恐怕也很难……”陈娇言尽于此,她知道有些话不用她说得太明白,刘非自然会懂。
“谢娘娘大度!”刘非听到陈娇这么爽快地表示态度后,反倒对陈娇的出现产生了更多的疑虑。陈娇这个表妹,虽然当年他接触得不多,但也知道她绝不是一个心胸宽大的女子,今天这么轻易的放过自己的儿子,只怕所求不小。他不敢轻易得罪陈娇,因为害怕她的出现是经过汉武帝授意的,也不敢轻易放陈娇离去,因为担心她的出现也许并不单纯。
刘非开口说道:“娘娘,宫外危险,为了娘娘的安危着想,娘娘还是先留在府中休息,有什么事情,可以吩咐给徽臣这孩子。”刘非已经打定主意,先留下陈娇,再让人去打探清楚陈娇如今的情况。
“好吧。不过,本宫不想再见到刘建。”陈娇没有多想便点头答应了,想不到如何让刘非父女彻底闭嘴的办法之前,她是不能轻易离开的。
“徽臣,你带娘娘去梅园休息吧。”刘非对女儿吩咐道。
“是!”刘徽臣虽然好奇于陈娇的身份,却也知道此刻决不是寻问的好时机,她扶着父亲躺好后,才起身带陈娇到梅园。那是她的母前生前所住的地方,也是王府中的禁地,没有刘非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可随便踏入。
陈娇被绑架的消息自然是立刻传到了李希的耳中,要从一个小商铺老板的口中撬出消息,对他来说实在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江都王府?”李希心中默念着这个名词,嘴角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笑容。他在房中来回走动了数次,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招来庄昕说道:“你现在马上去江都王府,好好保护小姐。”
“少爷说的是暗中保护吗?”庄昕开口询问道。
“……”李希顿了顿,说道,“是的,只要她没有生命危险,你只要在一旁暗中守护就可以了。”
“是!”庄昕应道。
“等一下!”李希在他出门时又开口道,“若是小姐真的想要回家,你便现身带她回来吧。”
“是!”
正文 第三十二章 已断燕鸿初起势
陈娇在江都王府已经住了有半个月了。这期间,刘非的病情越发沉重了起来,在和陈娇接触的两日后便陷入昏迷。整个王府几乎为此陷入混乱,幸而刘徽臣奉父命全权掌管一切事物,手段高明的她最终让府中安静了下来,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娘娘,请用膳!”刘徽臣屏退一切仆婢,亲手将膳食送到房内。她知道房内的这个女子身份绝对非同寻常,否则父亲不会将她安置在梅园,之前父亲让她私下派人去查探她是如何被掳入,可惜还没来得及将结果报上,父亲就昏迷了。但是,刘徽臣牢牢记着父亲对她的称呼,“娘娘”,这世间能够让她父亲这样的王爷尊称一声“娘娘”的人,实在是不多。而从她得到的消息里,实在看不出,这位姑娘到底是什么娘娘。
“麻烦翁主了。”陈娇放下手中的书简,抬头说道。在梅园的日子,可以说过得十分平静,虽然其间江都王后曾经数度前来寻事。但是,梅园十几年都是王府禁地,所选用的守卫对刘非的忠心非他人可比,即是刘非已经陷入昏迷,只要新任江都王没有下令解除梅园禁令,他们是绝对不会退让一丝一毫的。
唯一出乎陈娇意料的事情却是,在梅园的书房中居然有着众多的书籍,其中很多还是当时难寻的珍贵典籍。经过秦始皇焚书坑儒和秦末大乱后,很多典籍遗失,纵然经过这几十年的休养生息,还是很少有人拥有像江都王府梅园这么多的书籍。曾经希望为辽东的那座学校建一座图书馆的陈娇,自然知道书籍的珍贵。
“没想到梅园竟然会有这么多的书籍呢!”陈娇看到难得前来陪自己用膳的刘徽臣说道。
“这要感谢董师。”刘徽臣微微一笑说道。
“董师?”陈娇听到这个陌生的名字,奇怪的问道。
“便是广川董仲舒先生,现官居中大夫的那位。”刘徽臣解释道,“董师两年前曾在江都国任相国,兴礼乐,致教化,使江都称治。这些书籍大都是那时他所搜集赠送于父王的。”
无论后世对董仲舒其人有着怎样的褒贬,在汉武之时,他确是个人人敬重的大学问家,当时士人都以师礼尊奉他。而在先秦典籍的保存整理上也的确有其贡献。
“原来如此。”陈娇点了点,方想起的确有这么一回事。董仲舒在她初来这个世界时,官职的确是江都国相国,因为刘非上奏请击匈奴一事受到汉武帝责问,被认为没有尽到教化诸侯王的责任,因而被除去相国之职而前往京城任一个闲散的中大夫。当时张萃还曾经对她略略提及此事。
室内陷入了一片沉寂,只有两人静静对坐着,继续着她们的午餐。陈娇微微抬眼看了看刘徽臣,今日的她看来特别的疲惫。想来也是,刘徽臣毕竟不是江都王府的正统继承人,虽然在刘非昏迷的初期,由于巨大的惯性力量,府中诸人会听从她这位历年来代王爷理事的翁主的吩咐,但是随着刘非昏迷时间的增长和太子王后的活动,刘徽臣迟早会失去对事态的控制能力,毕竟能够真正死忠的人还是少数。
刘徽臣则完全陷入了自己的苦恼之中。这几日王后已经不止一次来找她麻烦,虽然每次她都强硬的顶了回去,但是王后眼中越发深沉的痛恨却深深的印入了她的心中。也许,等到大哥继位之日,就是她毙命之时吧。刘徽臣无力的想着。
“翁主,你似乎有心事啊?”陈娇试探性的问道。如今的她,在没有任何外力帮助下想要离开王府几乎是不可能,而且她还必须保证自己的身份不被泄露,要做到这一切,眼前的刘徽臣是关键的一个人物。经过这半月的观察,陈娇已经很确定,在这府中知道她真实身份的人只有一个半,刘非是一个,而眼前的刘徽臣只能算半个,否则她的眼中不会总是出现迷惑。而且,可以确定刘非绝对向这个女儿下达过禁口令,否则她不会在人前称呼她为姑娘,人后称呼她为娘娘。
必须,说动她,说动刘徽臣送我离开,在她完全失去权力之前。陈娇默默的想着。
“不,没什么。”刘徽臣从自己的思绪中出来,勉强笑道。
“王爷的病情如何?”陈娇看着刘徽臣逞强的样子,也不拆穿她,只将话题轻轻一转,到了刘非身上。
“大夫说,父王洪福,绝对会没事的。”刘徽臣说道。
当医生把病人的病情推到什么洪福之类的话上的时候,那么这个病人的未来就已经基本可以想见了。陈娇想刘徽臣不是不知道这一点,只是不肯去面对,无论她再怎么能干,终究只是一个17的女孩儿。
“是吗?”陈娇并不反驳她,也不点醒她,这个时候,她知道自己只要一句淡淡的“是吗”就足够这个女孩子消受了。
果然,刘徽臣在听到她这一句话后,立刻有些红了眼眶,咬了咬下唇强撑着说了句:“小女还要去伺候父王,告退。”匆匆退下。
陈娇看着刘徽臣的离去,忽然觉得有些难受。以亲人的死来刺激一个小女孩,只为了让她在惊慌中失去主张,最后为她所用罢了。原来,这种谋算人心的事情,她不是不会,原来这种察言观色的本领,她也不是没有,只是一直以来都不需要用罢了。
陈娇起身走到屋外,长长叹了口气,一脸郁闷的靠在柱子上,一袭长发如同瀑布般披在身后,嫩白的脸和黑发在阳光下相映成辉,让在暗处的庄昕也看得有点心动。没等陈娇从这股自我厌恶的情绪中出来,就听到从远远的地方传来的争吵。她不得不收拾起精神,走到屋外去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争吵是从梅园门口发出的,陈娇没来得及靠近就听到了刘徽臣的声音。
“大哥,你不要这样。梅园是父王设下的禁地,你是不可以随便进的。”
“你给我滚开。把里面那个女人交出来。”
“大哥,你到底想干什么?父王说过,不许你追究的。”刘徽臣的声音渐渐清晰,陈娇将身子隐在梅园巧妙设置的园林景致后,悄悄观察着这对兄妹的对峙。梅园的侍卫们守护着刘徽臣,而刘建带来的一班人却已经几乎闯入正门,从梅园侍卫们束手束脚的反应来看,他们是害怕伤到刘建或害怕得罪未来的江都王,才会对刘建手下那些家丁节节退让。
“干什么?”刘建的左手仍然包着巨大的绑带,从他苍白的脸色上看,这半个月里伤势并没有转好。当然,没有将子弹及时取出的伤口,怎么可能愈合呢?
“徽臣,你没看到本太子的伤吗?我要那个妖女为此偿命!”刘建在刘徽臣的苦苦哀求下终于不再步步紧逼,只是定在原地如是说道。
“不行!”刘徽臣立刻出声大喊,虽然陈娇的身份仍然是妾身未明的状态,可是从刘非的称呼中,她也猜得出这人身份尊贵绝对不在他们父亲之下,联想到之前刘非特意提到过的朝廷削藩一事,刘徽臣心中的恐慌更深。在父王醒来做出决定之前,绝对不能让她出事。刘徽臣正是抱着这样的心态在咬牙坚持着,否则早已经将王府大权拱手相让了。
刘建听到她的回答,大皱眉头。
“你退是不是退?”这时一个家丁狞笑着威胁道,他许是为了讨好刘建在说完这句话后,还上前去狠狠推了刘徽臣一把。在每一次的权力斗争中,总是会有类似这样的人,为了讨好新主人,对旧主耍狠,以示忠心。
刘徽臣身边的护卫没想到居然会有人如此大胆的,一时不防,害得刘徽臣狼狈的跌倒在地上。这时,刘建却脸色大变,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刘徽臣身边将她扶起,脸上是明显的关心的神情。
“大哥,”刘徽臣眼中含泪,她对刘建说道,“你就听我一次,别这样。对那位姑娘的处置等父王醒来再说好吗?”
“……”刘建面色一僵,最后看到刘徽臣哀求的目光,狠狠咬了咬牙,说道,“你现在阻止我也没用。总有一天,这府里的一切都是我,我想做的事情再也没人敢反对。”说完,带着自己的一班手下呼啸而去。
陈娇隐身在花木之后,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在刘徽臣摔倒在地的那一刻,陈娇几乎可以确定自己在刘建的眼中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心痛。刘建看刘徽臣的眼神,不是一个哥哥看妹妹的眼神,而是以一个男人的身份看着自己所爱的女人。
陈娇知道自己终于抓住了,从她被刘徽臣救离刘建身边时便感到的那一丝不对劲。即使在她被送入梅园后,刘建的马蚤扰也从来没有停止过,可见刘非的命令对刘建来说并不那么具有权威性,那么为什么当初刘建会因为自己妹妹一句父王有令而放人?不是因为刘非,而是因为刘徽臣,因为不想在刘徽臣面前上演那过于丑恶荒滛的一幕。
想通了一切之后,陈娇并为现身,她知道这不是劝说刘徽臣的最好时机,再过一段日子,她就可以劝说这位翁主离开了,离开这个养育她的王府,也远离一段有可能置她于死地的畸恋。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张萃不敢置信的看着李希,“你明知道妹妹现在的情况,你居然不去救她?只是准备全家迁徙。”
“我派庄昕去保护她了。”李希微微撇过脸,说道。
“这样就算了吗?她的身份随时可能被拆穿,如果被拆穿了,你要她怎么办?我们又怎么救回她?”张萃知道李希这是在有意躲避自己,上前一步靠近李希,正视着他的眼睛说道,“夫君,你到底怎么”
“萃萃,娇娇的事情,你别管,好吗?”李希叹了口气,知道自己不能逃掉。
“你觉得我能不管吗?”张萃有些难过的摇了摇头,“妹妹的身份……她身上的任何事都有可能影响到我们全家的。夫君,不要这样冒险。我们全家人平平安安的,不好吗?”
“萃萃!”李希看着妻子近乎恳求的神情,心中有些不忍。
“夫君,我们认识有多少年了?”张萃低下头,握住李希的手,“20年了,这些年来,我亲眼看着你一步一步走到现在。难道你以为你从辽东回来后心中所想的一切,我会看不出来吗?”
“萃萃,我保证,我一定保护好你们的。我保证。”李希说道,“可是,这一次,放手让我去吧。”
“夫君,”张萃听着李希用略带萧索的语气说完这些话后,知道自己不可能阻止,不可能阻止一颗被压抑了10多年的想飞翔的心。她抬头看着李希,说道:“夫君,我相信你,你保证我从来没有怀疑过。可是你能不能再给我一个保证?”
“你说。”李希忙道,虽然他不打算为任何人停住自己的脚步,但是能够得到结发妻子的谅解,还是令他十分高兴。
“我要你保证,绝对不能伤害到妹妹。”张萃说道。
“萃萃,”李希十分惊讶,没有想到妻子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毕竟她虽然和陈娇感情不错,但毕竟相处日短。
“夫君,我知道,如果不能一展抱负,你今生今世都不会再有开心的日子了。”张萃说道,“可是,人是会变的,而人世间最容易使人改变的东西就是权力。我要你保证不伤害妹妹,不是为了她,是为了你,我不要在十年二十年后,面对一个完全陌生的枕边人。所以,请你谨记,她是你的妹妹,是你曾经不忍心下手伤害的妹妹。”
“……”李希放开手,轻轻搂住张萃,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低声在她耳边说道,“我答应你。”
刘非终究没能逃过死劫。陈娇看着刘徽臣脸色灰白的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如幽灵般地说道:“父王死了。”
“翁主,请节哀。”陈娇对刘非这个血缘上的表哥并没有太深的感情,看着伤心欲绝的刘徽臣也只能如此安慰。
“节哀?”刘徽臣美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自嘲的苦笑,她摇了摇头,似是要甩开哀伤,“娘娘,你走吧。”
“你要放我走?”刘徽臣的这一招真的是出乎陈娇的预料之外。
“父王死了,这府里,就变成了大哥的天下了。我不可能再组织他对你动手。”刘徽臣说道,“父王归天一事,我让人封锁了消息。王后和大哥一时不会知道,所以你走吧。”
“为什么放我走?”陈娇忽然觉得眼前这位翁主很不简单,能够强压住丧父之痛,做出决定,这种行事果决更在其父之上,至少刘非没有这种壮士断腕的决心,肯立时放她离开。
“徽臣只是小辈,又是女儿之身,很多事情父王并不肯和我说清楚。但徽臣自己有眼睛。”刘徽臣脸上一直保持那让陈娇觉得惨淡的笑容,“皇家总是有着这样,那样的秘密,徽臣无意追究,也无力追究。所以放娘娘您走,只是为王府避祸罢了。父王已逝,大哥行事鲁莽,娘娘您身份非同寻常,江都王府是留不住你的。而徽臣只希望江都王府能够平安无事,如此徽臣百年之后也有脸面见父王于地下。”
“刘徽臣,”陈娇看着这个面无血色的女孩,心中忽然有了怜惜,“我叫陈娇,就是皇上的前皇后,本该居住于长门宫的那位。”
“娘娘!”
“你和我一起走吧。”陈娇开口道,“留在这里,对你没有好处。”
“谢谢娘娘坦诚相告,解了徽臣心中疑惑。可是,徽臣无意离开江都王府。”刘徽臣屈身行了一礼,姿态完美。
“你说,只希望百年之后有脸面见你父王于地下?”陈娇走近她的身边,“可是,如果你继续留下,对你,对江都王府都没有好处。”
“娘娘何必危言耸听?”刘徽臣仍然是笑着,“大哥继位后,徽臣大约是要在府中度此残生了。可是,即使如此,那也与江都王府无碍。”
“是吗?我大汉极重孝道人伦。如果,王府中发生有乱人伦之事,不知道翁主将来有何颜面见王爷于地下。”
“并不会有那样的事情。”刘徽臣终于连那点面上的笑容也挂不住了,声音忽然变得尖锐起来,仿佛是被人刺中心中最隐秘的那一处。
“翁主何须自欺欺人。”陈娇看到她这个反应,反倒松了口气,继续说道,“随我一起离开吧。如此,便可保住一切你想要保住的。”
“……”
“还是你以为在令兄继位后,你还能够反抗吗?你也知道你父王一死,这江都王府便成了他的天下啊。‘总有一天,这府里的一切都是我,我想做的事情再也没人敢反对。’言犹在耳啊。”
“别说了,娘娘。你让徽臣去和父王告个别好吗?”刘徽臣终于开口说道,脸上挂着两行清泪,更显楚楚可怜。
“元朔元年冬,江都王刘非死,上赐谥号为易,令其子刘建继其位。董仲舒复相江都。”
——《汉书183;董仲舒传》
正文 第三十三章 此去茂陵与谁同
当时间进入元朔二年的二月,整个大汉帝国从南到北都被春意所萦绕。在通往长安城的大道上,有一辆马车正优哉游哉的缓缓前进着。
“徽臣,外边的景色不错噢!”马车上坐着一位蒙面女子,她左手微微撑在脸颊边,乌黑的长发被风吹拂着。
“姑姑,我们都快到长安了,你到底打算怎么办啊?”马车内一个身着淡蓝色衣裳的灵秀女子微微蹙着眉头问道。
“我们是受皇上指派,入住茂陵郡的地方豪强,还能怎么办?”陈娇将心思从窗外拉回来,看着忧心忡忡的刘徽臣,无所谓地说道。
当日她们俩人通过刘徽臣所知道的地道离开了王府,而府中众人都还陷在江都王去世的巨大震撼中,两人经过一番乔装后,毫无阻碍的来到的彭城煤行设在广陵城的分行。彭城煤行经过这两年的发展,几乎在全国各地都设有分店,尤其如广陵城这样的诸侯国国都,自然是不能漏过的。陈娇早就盘算过离开后必须马上和李希取得联系,而陈娇对李家的了解仍然如同两年前一样少得可怜,在广陵城她唯一的求助对象自然只有自己一手创立的彭城煤行的人。当时陈娇并没有想到,在彭城煤行还会有另外一场惊喜等着她。
在她和刘徽臣刚刚被确认了身份,才在后院坐定,马上就来了一群奉了皇命而来的差役,要立刻请二人去京城。在当时如果两人反抗的话,显然是不智的行为,因为如此一来身份将会被马上拆穿。陈娇只得将错就错的,随着这群人上京。而刘徽臣,在跟随这个表姑母兼叔母进京的过程中,终于明白这位表姑姑居然是私自从长门宫逃离,而当今皇上,她的叔叔却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居然没有追查她的下落。初想明白这一切时,刘徽臣几乎有晕倒的冲动,完全不知道自己跟着她离开王府到底是对是错。
“可是……”刘徽臣看着无所谓的陈娇真不明白她怎么如此镇定。
“好啦,徽臣。从我们上路到现在,你已经担忧了快两个月了。”陈娇倒没有刘徽臣那么多的担忧,最初是为了不被拆穿身份,顺便躲避刘建的追查。每每看着差役们高举令牌带着她们毫无阻碍的通过刘建“严防死守”的关卡,陈娇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快乐。后来,随着日子的增长她开始对长安多一份向往,这个大汉帝国的首都,她来了这么久还没有好好观看过。而且,陈娇想得很清楚,汉武帝出宫的机会不多,出宫微服私访的机会就更加微乎其微了,不是每一个皇帝都像清代皇帝那么喜欢玩这招的。而且,她们去的茂陵郡又不是长安城,那里离长安城可还有一段距离。在两万多人里,谁能发现一个蒙面女子是当今皇上的前皇后?而且还是个外人眼中一直在长门宫的前皇后。
“都说‘大隐隐于市’我们就潇洒些,做一回大隐就是了。”陈娇笑眯眯的说道。
“姑姑!”
“别烦了。驿站快到了,你今天坐了一天的车也累了。下车休息吧。”陈娇看着慢慢进入眼帘的驿站,适时转移了话题。
“姑姑!”刘徽臣无奈的喊道,她对陈娇的无所谓担忧不已,但是却也确确实实佩服着她,一个被打入冷宫的女子,却能够自行创造自己的命运,组建了那么大的一个煤行。对比起同样聪明的嫂嫂柳行云的悲惨处境,陈娇所作的一切在她眼中就更加令人羡慕,虽然很多时候刘徽臣也知道陈娇的身份使得这些炫目的一切随时可能化为泡影。
记得她们刚刚开始相处的头一个月里,曾经有过一次谈话。当时,刘徽臣问陈娇,为什么要带她离开王府?仅仅为了保持身份的秘密,而多带上一个累赘,不值得。
“我若是你,会在到达彭城煤行后就杀了这个累赘。”刘徽臣记得自己当时是这么说的。
“可是我不想杀你呢。”
“为什么?”
“因为,你的眼睛在说,我不甘心。”陈娇当时用手指着她的眼睛,神情很是专注,“不甘心只能让别人来安排你的命运,不甘心只能在江都王府做一个无声的翁主或王爷幕后的影子,更不甘心只因为是女儿身而得不到府中人全心全意的辅佐。”刘徽臣当时听得傻愣愣的,她完全没想到自己心中所想居然全被陈娇看在眼里。
“你是第一个,我在这世上看到的第一个如此不甘于平庸命运的女子。所以我带你走,只想告诉你,这个世界是很大的。”陈娇说完这些,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接着说道,“怎么样?有兴趣帮我的忙吗?和我一起管理彭城煤行吧,以后我们会得到更多。”
刘徽臣觉得自己大概会永远记得当时的感动,因为即使亲如他的父王也从没想过要将江都王府交到她手上,只因为大哥是男孩子就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而她多年来的含辛茹苦没有被任何人看在眼中。王后恨她,怨她,说她抢了大哥原有的东西,却没有看到她眼睁睁看着多年来信任的下属一个个向大哥倒去的无奈和悲伤,即使所有的临阵倒戈者都承认大哥的才能不如她,可这并不妨碍他们站在道义的制高点上,因为大哥才是江都王府的正统继承人,而她只是个女孩子。跟着陈娇离开江都王府,固然是因为害怕大哥对她的马蚤扰,另一方面却也是因为在这场权力斗争中见识到的很多都是都使她万念俱灰了。陈娇那一刻发出的邀请,是对她能力的肯定,也是陷在深渊之中的她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一晚,她们在离长安城仅有数十公里的一个驿站留宿。天上星光点点,地上的灯光却是稀稀落落,在公元前2世纪的半夜,地球上几乎所有的人都陷入了沉沉的睡眠中。但,那只是几乎,此刻的驿站外却满是人头涌动,穿着官兵服装的很多人拿着火把,左右搜索着,发出烦人的嘈杂声。
刘徽臣从自己房中推门而出,一贯浅眠的她被吵醒了,便索性出来透透气。她惊讶的看到对面的陈娇房中也仍然通明。她走到她门口敲了敲门,却无人回应,只得自己推门进去。烛火在桌上燃着,忽明忽暗,房间的主人却不在其中。刘徽臣向左一转头,看到的正是陈娇靠在窗台上合目而眠,她的长发被全部揽在左肩上,在夜风的吹拂中轻轻抖动着。
“姑姑,醒醒。”刘徽臣上前推了推陈娇,终于看到她眼睑微动,清醒了过来。
“徽臣?怎么了?”陈娇奇怪的看着刘徽臣问道。
“你听听外面的声音。”刘徽臣说道。
“什么声音?”陈娇凝神听了一会儿,说道,“大概在抓逃犯吧。驿站外有官兵保护,不碍事。”
“这里已经靠近长安了。此处治安应当更胜他方,只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能够让官府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呢。”刘徽臣皱眉说道。
“靠近长安和这个有关系吗?”
“姑姑,长安是帝都。此处要是出了什么事情,那是有可能会直达天听的。无论是平民还是官员,要犯事都会可以避开的。而官员们为了自己的政绩,也很少做大的动作,否则那就是他们无能的表现。”
“现在大半夜了,还派了这么多人出来逮捕的,你怀疑不是普通人?”陈娇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刻领会到了刘徽臣的话中之意。
“正是。”
“……”若说身份不平常,她们俩人的身份可是够不平常的了。两人一对视,均已明白对方心中所想。
“姑姑,我们……”刘徽臣的话被一个推门而入的巨响所打断。两人向门口一看,来人是一个年约40上下的男子,他并不太高大,但锐利的眼神却使人感受一种深重的压迫感。
那人在两人反应过来之前,便已窜到刘徽臣的身边,抵着刘徽臣脖子的匕首明明白白的表现着一个信息,这个入侵者来意不善。
“你想做什么?”陈娇面对着这种处境反倒冷静了下来。
男子嘴角微微一弯,轻声说道:“替我打发掉外面的那群官兵,我就不为难你们。”
门外适时的响起了敲门声,有人问道:“小姐,陈小姐,你没事吧。请开下门吧。”
陈娇看了男子一眼,轻声说道:“你躲到床上去。”说完,拿起桌上的面纱重新罩在脸上,去开门。
“陈小姐。”门口是几天来一直照顾他们的那个官差。
“有什么事情吗?”陈娇故作不耐烦地问道,“大半夜的,怎么这么吵啊?”
“今晚有个逃犯,吵醒你了。”官差不住的道歉,“刚才我好像看到一个人影从这里过,小姐你没事吧?”
“这里没事。你们去别处搜吧。”陈娇丢下这一句,便想把门关上。
“小姐,等下。”官差非常的尽忠职守,拦住了陈娇关门的手,“按规矩,我们是要进去搜一下的。”
“混帐东西!”陈娇狠狠拍掉了官差的手,瞪了他一眼说道,“本小姐的住所是你们可以随便查的吗?还是我们陈家迁到关中后,你们就敢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不,不,小姐误会了。”官差被这句话吓得差点尿裤子。这些地方豪强可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差役可以得罪得起,虽然圣上下了旨,有意压制,可一个一个都还有着通天的本事。所以这一路上,他都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一个一个的赔笑脸,与其说是押送进京,不如说是护送进京。方才外面说看到人影进来驿站,还直指彭城煤行的当家陈家小姐的住处。若是别人,他是问也不敢问下的,可这位陈小姐一路上态度温和,所以他才来问问,没想到一下就惹怒了人家。
“还是,你以为我们陈家好欺负,等你把隔壁那些地方都查过再来吧。”说完这话,也不理官差地反应,便将门关上了。她这一路上早就抓准了这些护送官差的心思,她们这群人他是一个也不敢得罪的。
“小姐,你息怒啊。”官差还在外面哀求了声。
“下面怎么办?”
“怎么办?你们到别地方查去。这里的大爷小姐,我是一个也得罪不起的。”
陈娇靠着门边,听到人声渐渐稀落,走动的脚步渐渐变少,心中松了一口气。回到床边,她冷冷看着那男子,说道:“放开徽臣,他们已经走了。”
“有劳姑娘。”那男子也信守信用,马上放开了刘徽臣,匕首入鞘。接着,他又说道,“不过,现在离去恐怕会马上被发现,还会连累两位姑娘。今晚,在下还要在此再留一夜,明日才能离去,请见谅/”
“……”陈娇扶过十分惊慌的刘徽臣,听完这话,脸上露出苦笑,难道她还有说不的权利?
“我郭解一贯说话算话。刚才姑娘为我解围,将来必有所报。”那男子自然看出了陈娇的不乐意,抱拳说道。
“你是郭解?”陈娇听到这个名字,眼中一亮,看着这个长相普通的中年男子,有些惊讶。
正文 第三十四章 风萧萧兮易水寒
“郭解,轵人也,字翁伯,善相人者许负外孙也。解父以任侠,孝文时诛死。解为人短小精悍,不饮酒。少时阴贼、慨不快意,身所杀甚众。以躯借交报仇,藏命作j剽攻不休,及铸钱掘冢,固不可胜数。适有天幸,窘急常得脱,若遇赦。及解年长,更折节为俭,以德报怨,厚施而薄望。然其自喜为侠益甚。”
——《史记ap;ap;8226;游侠列传》
侠,产生于礼崩乐坏、人性光辉极度张扬迸放的春秋乱世。在反抗暴秦、楚汉相争的动荡岁月里,到处是萍踪侠影,刘邦的许多部下都曾经是游侠,再加上汉初宽松自由的黄老政治,使得西汉成为游侠的第二个黄金时代。然而,侠义所追求的自由与朝廷所倡导的秩序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尖锐,侠,终于不再被朝廷认可。
西汉的第四代皇帝汉景帝锐意改革,决心要整顿弊政,他打击的重点:一种人是居位自傲、不服管束的诸侯;另一种人就是以江湖之道控制地方的豪强游侠。汉景帝派了外号为“苍鹰”的严吏郅都整治济南裥氏一案,拉开了朝廷在全国范围内大批诛杀豪侠、打击江湖的序幕。到汉武帝,继承他父亲景帝的作风而变本加厉,大用酷吏如宁成、周阳由等,每到一处,必使豪侠血流成河。
游侠的黄金时代结束了,郭解,在劫难逃。
“原来是名满天下的郭大侠。小女子有礼了。”陈娇看着眼前这个后来被司马迁列入《游侠列传》而名载史册的男人,心中略带着怜悯。
“不敢。”郭解说道,“今晚多有得罪。但不知两位姑娘姓名,解虽一介平民,然若有缓急之事,可为二位尽力一二以报今日之恩。”
“先生过谦了。关东郭解,侠义之名誉满天下,只得你一句话,关东少年莫有不从。”刘徽臣并非那种养在深闺的无知闺秀,对于郭解之名也是久有所闻,当下生出仰慕之心。
“不过是些许虚名。”郭解为人,确如史书所载,谦和温厚。
“先生,今晚这是?”刘徽臣知道郭解此人,在关东素来是深受爱戴的,总是官府中人在邻里之间也未必有他这么高的威望,只不知为何今日竟然落到了被官差追杀的地步。
“郭某奉皇命徙入关中,日前与杨氏季主略有争执,失手杀之。如今命案在身。”郭解苦笑道。
陈娇冷冷的看着他,知道他还有一句话没有说,杨季主的家人上告至武帝处申述冤情,又被郭解的崇拜者在宫门外截杀,这种赤裸裸的对朝廷权威的冒犯行为,才是汉武帝最终决定对郭解实施逮捕的原因。
“那,先生,这是打算去哪里?”刘徽臣许是因为自幼生在王府,普通人的性命并为太放在心上,又或者是,对于西汉时的人来说,一言不合动辄杀人的游侠行径是太过普通了。
“家母已安置妥当,解正打算离京周游以避灾祸。”郭解对自己的打算毫不避讳。
“此番周游,是打算等到朝廷下赦令吗?”刘徽臣问道。
“徽臣,郭大侠智慧过人,怎会不给自己留退路呢?杀杨季主定是赦前之事。”陈娇打算刘徽臣的问话,直视着郭解说道,“小女子说的,可对?”
“这位姑娘,你有话可直说。”郭解早就发掘这两位女子中,年纪较小的那个和世间的很多少年人一样对自己充满了崇拜,而另外一个则冷静的可怕,从头到尾都在以一种观察的眼神看着自己。
“茂陵初立,天下豪杰并兼之家,乱众之民,皆可徙茂陵,内实京师,外销好猾,此所谓不诛而害除。”陈娇淡淡的念道,“此中关键,不在内实京师,而在外销好猾,难道郭大侠真的不明白吗?”
“……”郭解一阵沉默,是的,他的父亲因为任侠被孝景帝所诛杀,游侠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怎样的代价,在当代的侠士中没有比他更清楚了。如今朝廷对他发出的通缉令中所隐含的信息他又怎会看不出来。
“交浅言深,恕小女子无理了。”陈娇看出了他的深思,继续说道,“此乃非战之罪,小女子看来朝廷整顿游侠的决心早定,你身为天下第一名侠的命运也早已注定。‘自古言勇侠者,皆推幽并’郭大侠从此过,可是打算到太原,托庇于此间少年吗?”
“先生名满天下,此去自然一路顺畅。而天下侠士,信义为先。助先生离去者,终不肯再出卖先生,则恐怕这些人为了保护先生要付出生命的代价。”陈娇所说的这些并没有夸张,在历史上,郭解自关中逃往太原,一路上畅通无阻,也不曾掩饰自己的身份,每到一地都有人隆重接待。而后来追到的官差在审问每一个接待他的人时,得到的都只是冷冰冰的尸体,其中甚至有很多人和郭解从无交往。由此可以看出,在当时,关东大侠郭解享有多大的名声,人们宁愿死也要保护他。
“先生啊,有越多的人保护你,朝廷就越不能放过你,因为那表示你能影响到的人越多,因为这些精于武艺的少年侠士们本来应该是从军报国的栋梁之材,而他们却因为仰慕你走上了和朝廷作对的道路。”陈娇说完这话,就停了下来,看着直冒冷汗的郭解,最后说道,“小女子敬重先生,尊称你一声郭大侠。只想问一句,以此如山尸体救先生一命,难道是先生所愿吗?”
“相传……”郭解终于开口道,“尧知子丹朱之不肖,不足以授天下,乃权授舜。临终有言,终不以天下之病而利一人。”说完,竟是摇头苦笑不已。
“先生,”刘徽臣看到满脸灰败的郭解竟然也猜到了他的心思。
陈娇听到郭解这番话,知道他心中已经完全想明白,对未来也做出了选择。她想了想最终说:“韩非子有言: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朝廷所惧者,游侠之害滋生于天下,又或联络诸侯,最终危害国家。大汉内有诸侯之乱,外有匈奴虎视眈眈,国家多难,正是我等出力之时。而小女子听说,卫青将军奉命调集大军,今春即将出关作战,此乃重振国威之时,也是追随先生那些少年侠士们建功立业之时……”
“这位姑娘,可否?br /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