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竹密语第38部分阅读
金竹密语 作者:肉书屋
着众人把酒言欢,与家眷含笑地窃窃私语,又看了看自己所在的案几周围,空落落的实在冷清,眉间不免有些黯沉。
她坐在熙兰一侧,睨了眼围在她周围的大臣便收回了目光,一个个均是眉目含笑,一脸奉承,她实在觉得自己融不进那个圈子。把玩着桌上的七彩琉璃杯盏,浅浅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温和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沉思,偏头看去,见慕离目光柔和地将她看着,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慕离为她斟了杯酒,浅声说道,
“奚墨身子一向不好,坐久了怕是撑不住的;童昕又是那种顽劣的性子,也没办法强扭来,今日是冷清了些。”
他声音低柔,还带着一丝温和体贴的韵味,轻声慢语间,将她心底的阴霾渐渐拂去。
月罂端起酒盏晃了晃,里面亮红色的液体倒映着玲珑灯的倩影,柔和得如同蒙了一层光晕,
“他们一向与我有些芥蒂,你不说这些我也不会怪他们的。”
慕离一向心细如发,有时她的一个眼神与动作就被他看穿,此时见她眉间黯沉,自然猜到她想的是什么,只是用其他事转移她的注意力罢了。
他取过另一个空酒盏,为自己也斟了一杯,向月罂敬了敬,浅笑道,
“那今晚我陪你,如何?”
月罂微诧,眨了眨眼,忽然挑眉一笑,打趣道,
“你平日素来滴酒不沾,前次饮酒之后变成那副模样,现在还敢陪我?”
一想到那日的情形,慕离不由得垂眸一笑,望着杯中晃动的亮红色液体,眉眼清秀舒展,如远山黛色般出尘高远,
“这是园中自酿的果酒,味道浅淡,并不如一般烈酒,多饮几杯是不会醉的。”
月罂狐疑地盯着他的脸,继而一笑,将自己的酒盏碰在他的上面,笑说道,
“干杯!”
慕离挑了挑眉,对她这新鲜词儿早已适应,也不多问,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动作从容而又潇洒。
月罂望着他如夜风雕琢一般的侧脸,线条柔和又带着骨子里散发的坚韧,不由得心神一动。一仰头,也将杯中酒喝下,甘冽的液体从喉中滑落,绵柔的香韵在齿间扩散开来,
“这酒真好喝!”月罂摇了摇精致的玉制酒壶,清淡的香气在龙形壶口处漾出来,在两人周围缓缓浮动。
慕离接过酒盏,为她又斟了一杯,轻声说道,
“那就多喝几杯。”
“喝醉了可就找不到回去的路了”月罂无意间说了一句,却听慕离又低声在她耳畔笑说道,
“我送你回去。”
本是一句极其平常的对话,可此时此地,又在暖意熏人的酒香中,让她听出了不同的况味,目光随着杯中液体而一同摇晃,轻笑了笑,
“若是你也喝醉了呢?”
慕离睨视着她微微泛红的耳垂与脸颊,蝴蝶羽翼一般轻轻抖动的睫毛,眉目渐渐清朗,笑容越发耀眼夺目,他贴近她小巧的耳垂,呢喃道,
“如此甚好。”
月罂忽然想到那日他喝醉后的模样,脸上顿时飞起两片红晕,言语中多了些嗔怪的意味,
“你还是清醒着吧,喝醉了像换个人一样。”
“你不喜欢?”若不是此时人多,他倒想含住她的绯红的耳垂,看起来极其可爱。
月罂摸了摸脸,一想到他说过自己说谎时习惯摸脸,忙缩回了手,干咳了一声。
那日他迷离的模样一直在她脑海深处盘旋,久久不去,撩人至极。她若不是亲眼所见,怎么也不会相信这么一个温文尔雅的谦谦公子,竟然会有那种妖娆魅惑的姿态,此时只是想想就觉得喉间微涩,只得换了个话题问道,
“这些人要什么时候走?”
慕离退开一些,眉眼含笑地将她看着,觉得她脸红的模样极为有趣,并未继续问她什么,轻声答道,
“今日并未用普通的酒招待,想必没了饮酒乐趣时,她们便会离开。”他说完向她眨了眨眼,黑润的眼眸中闪过狡黠之色。
月罂听他说完忍俊不禁,哧了一声,调侃道,
“你鼓捣出这个茶宴与果酒,原来是想让她们保持清醒,快些离开?”
“她们若是见了酒,今晚怕是不得消停了,你本就不喜吵闹,到时岂不是为此心烦?”慕离扫了眼闲聊的众人,虽然饮酒数杯,却丝毫没有醉意,越发地觉得这样做是对的。
这些大臣平日里常饮酒作乐,这些果酒与她们饮用的烈酒相比,简直如九牛一毛;可他就不同了,只喝了几杯,就觉得昏昏沉沉。
月罂心底一暖,他想得倒是周到。
从不久前开始,月罂就觉得有一道玩味的目光直盯着自己。她自然知道是谁,可并没有与他对视,自顾自地饮酒,与慕离闲聊。
慕离也觉察了那道目光,微一蹙眉,向他看去,见慕恒手撑着头,正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二人。他见慕离看来,举起酒盏敬了敬,笑容邪魅而又轻佻。
慕离睨了他片刻,面色慢慢转为冷淡,他对这种赤裸裸的目光极其反感,但此时的场合他却不能有任何举动。
酒过三巡之时,槐南王忽然对女皇笑说道,
“皇妹,今日我有一个礼物要为大家奉上。”
“哦?说来听听。”南宫熙兰难得心情很好,眉目带笑地点头。
槐南王向身后侍女点了点头,侍女后退着离开,没过多久,厅堂中的玲珑灯渐渐熄灭,只留下几盏仍散发着融融暖意。
众人意识仍然清醒,见灯熄了许多,心中疑惑,这又在耍什么把戏?大家也不言语,静等着厅堂中的变化。
不知何时,厅堂中的一角已经架起了古琴,琴后坐着一个身着紫衣的男子。艳丽的花纹衣袖掩着青葱玉指,白皙的肌肤在灯光晃动间美若仙童。帷帽垂下,紫色的轻纱遮住脸庞,直垂到胸前,使人对其容貌浮想联翩。
那人向熙兰及众人的方向微一点头,随后轻抬手臂,宽阔的衣袖滑下,露出细嫩如藕般的肌肤。轻勾慢挑,悠扬舒缓的琴声慢慢飘出,瞬间便吸引了所有人的心神。
月罂听着那缕缕琴声,意识仿佛被曲子吸去,徘徊在他所创造的意境中,与琴声融为一体。
众人也如月罂一般,都被这如梦如幻的琴声吸引,看着弹琴人沉静的模样以及缓慢的动作,觉得此时的空气也变得优雅高贵起来。
一曲作罢,余音袅袅,缠绕着屋梁缠绵不绝。弹琴人只是静静地跪坐在案几之后,并未上前。
众人从乐曲中收回心神之后,掌声这才响起,一些武将虽不太懂音律,但也为这种意境而叫好连连。
“赏。”熙兰满意地点了点头,她觉得这曲子实在太过唯美,弹琴者的手法也极为精湛,但令她不解的是,这曲子中似乎夹杂了太多的伤感。
槐南王笑吟吟地瞟了眼弹琴之人,继而转头看向熙兰,又说,
“皇妹对这份礼物可满意?”
“极好。”熙兰丝毫不掩饰心中所想,她本就对古琴十分喜爱,自然与这人惺惺相惜。
“那将这人送与皇妹如何?”槐南王掩唇轻笑,目光似无意地瞟向月罂,只是短短一瞬,其他人并未发觉。
慕离却捕捉到那抹笑容背后的算计,不由得眉间紧蹙,睨视着弹琴人寂静的模样,仿佛隔着轻纱也能看到他孤独落寞的面庞。
熙兰哈哈大笑,露出从未有过的愉悦,
“这人琴弹得如此好,皇姐当真舍得?”
“自然是舍不得的,不过为了给皇妹添些乐趣,我只能忍痛割爱了。”槐南王说完笑靥如花,细长的眉高高挑起,妩媚的眸子中光华流转。
“竟然在我等面前遮面,成何体统!”整个晚宴一直面色不善的涑南王终于开了口,她此时将满心恼意全发在那紫衣少年的身上。
众人唇边的笑意一僵,略显尴尬,这几个人怎么又对上了?
熙兰明知道涑南王是故意找茬,刚刚她被槐南王摆了一道,此时冷言冷语、强加刁难也算正常。于是将目光投向一直默不作声的紫衣男人,轻声道,
“涑南王所言极是,你为何要以轻纱遮面?难道面部有什么不能示人的地方?”
紫衣男子愣了片刻,轻轻摇了摇头,并未言语。
熙兰开始并没在意他,本以为让他摘下帷帽也就算了,并不想因为这个为难他。但此时见这男子连话都不肯说一句,心生疑惑,又问,
“为何不回答?”
男子仍是不发一言,槐南王这才替他回答,
“皇妹,这少年不会说话。”
熙兰恍然大悟,刚升起的不悦之意这才消散,示意侍从将打赏的东西送去,也就没太在意这件事。
可偏巧打开的房门外吹进一股冷风,男子面上的轻纱拂开,露出一张如山水画般清雅绝伦的面庞,眉目如黛,眼若黑潭,挺立的鼻梁下,娇嫩欲滴的薄唇轻抿,闪烁着点点光泽。
众人只是不经意地一瞥,即刻愣住,均被他绝美如仙子般的容貌所吸引,深深地吸了口气。
与此同时,另一些人也惊愕地睁大了眼,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眼前的画面。
第200章 惊愕
第200章惊愕
月罂从琴声响起时便猜到了来人正是水寒,这曲子她是听过无数次的。此时见轻纱拂开,好奇心作祟,让她忍不住向他看去。但只这一眼,就令她身子一僵,稍后就觉得手指颤抖,惊恐不已。一个在心底反复念了许久的名字险些脱口而出,温热的手掌飞快地握住她的,试图稳住她的心神。
她张了张嘴,那个引起数次波澜的名字终被忍了下来,她紧紧地攥住慕离的手,可心中的惊愕却怎么也无法平息。
厅堂中站立的男子身材颀长,一袭艳丽的紫色衣袍衬得肌肤更为莹白剔透,如温玉般暖人心脾。领口袖口上绣着简单的花纹,腰间一条同色系的宽宽玉带,紧紧地勾勒出对方细窄的腰肢。
向上看去,男子面容姣美如月,气色淡然似水,额前的发丝向上拢起,露出细腻洁白的额头,舒展的细眉下,一双纯黑的眼眸宁静平和,薄薄的嘴唇轻抿,左眼下的那颗褐色泪痣,又如点睛之笔,展示着男子绝美的面容。
他眼角下的那点褐色,让她目光紧锁,曾听说过,泪痣,是前世情人的眼泪,也有人说,有泪痣的人,如遇见命中注定的人,将会一辈子不分开。
与月罂同样惊愕的是涑南王,她对这张脸太过熟悉,既爱又恨。当年从第一次见到这张脸开始,她就被迷得神魂颠倒,但他当时是雨家家主的夫侍,且是个不受宠的夫侍。
于是,涑南王利用手中的权力将他掳来,终于被自己独占。但那男人性子太烈,在刚进府的第一天就自杀了,留下的只是一滩鲜红刺眼的血液。
后来,她在地牢中又看到了这张脸,与她爱的那张脸像极了,只是稚嫩许多。百般折磨过后,那清秀少年最终惨死在匕首之下。
轻纱卷开,落在帷帽沿儿上,水寒那张倾国倾城的面容展露无余。面对突变的情形,他眼中闪过一抹慌乱,但随后又恢复了平静,眉眼低垂,神态祥和,如旷古遗留下的明月,姣美又不失高贵。
槐南王笑睨着众人各样的目光,又看了看月罂眼眸中翻卷起的波澜,笑容越发灿烂,向众人柔声说道,
“这位便是暗香楼的水寒公子,弹得一手好琴,实在是皇城内外不可多得的琴师。”说到这,她向熙兰笑说道,
“皇妹若是喜欢,不如让他随你进宫,平日听听琴声,颐养身心,可好?”
熙兰望着厅堂中削瘦俊美的男子,笑容在唇角凝固了片刻,继而化开为更舒展的笑,却并没有爽快答应。
“皇妹难道是嫌他不会说话?”槐南王虽低声询问,可厅堂不大,此时众人的视线又都集中在几人身上,她的话自然能传到其他人的耳朵里。
慕离眉间蹙起,凝视着不远处淡然绝美的水寒,纯黑的眸子里闪过探究的光芒。
“自然不是,琴声的好坏只与心声有关,宫中琴师也有许多,但琴技却没有他这般精湛。只是,”南宫熙兰停了停,眉梢高高挑起,
“我觉得他这模样有些眼熟,皇姐,你说是不是?”她忽然向一直惊愕的涑南王发问,后者陡然一惊,觉得额角上已经渗出了冷汗,
“确实有些……眼熟。”
熙兰唇角轻勾,俨然看出了涑南王的惊慌,心底一阵冷笑,水寒的模样与当年惨死在她手中的雨舟一模一样,她如果不惊慌才是假的。而水寒与他爹爹本就极像,如此一来,两张一样的面孔都因她而死,且又都是她极爱的模样,此时见到水寒,她自然震惊与恐慌。
“既然皇妹觉得眼熟,不如今晚让他去涑南王府为你弹奏一曲,你也好与他熟悉熟悉。”槐南王在一旁轻笑了一声,眼里暧昧之色闪过,众人也是心领神会地一笑,更生出嫉妒与鄙夷。
南月国中,男子的地位较低,王公大臣的家中均养着形形色色的侍儿,有的模样俊美,有的才艺绝伦,更有的专门学习床第功夫,总之,俊俏的男子常被作为礼物送来送去。
她此话一出,若是在往日,换个男子,涑南王一定欣然接受,可此时她却不敢。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被她害死多年的人忽然又复活了,并且眼睁睁地站在她面前,其惊恐的程度可想而知。
涑南王一时犹豫起来,自从雨舟的爹爹死后,她经常找些与他眉目相像的侍儿,但也只是表面相像,他骨子里那种高贵优雅的气质寻常人却是学不来的。但眼前的水寒不同,仿佛是他的影子一般,一举手一投足都带着优雅之风,与死去的男子一般不二。
不管如何,先将他带回王府再说,若是人就要了,若是鬼……涑南王心底一冷,忽然暗骂一声,世间哪有那么多的鬼怪!
“本王府中正缺少一位琴师,如此甚好!”涑南王一晚上都未放晴的脸终于有了笑意,哈哈大笑两声,眼里的j邪之意尽显。
与她暗中较劲的大臣均是敢怒不敢言。暗香楼她们也是常去的,但这个水寒虽然偶尔为众人弹琴,却从未展示过容貌。她们只以为他是面容上有什么疤痕需要遮掩,也并未在意,可此时惊鸿一瞥,如见天人。
有些人一想到这个如水晶般干净剔透的男子今晚就要落入涑南王府,不由得心生嫉妒,甚至也有些担忧。涑南王脾气暴躁,如果那些侍儿想要趋炎附势,阿谀奉承还好,一旦有些人性子太过执拗,到最后他们往往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水寒只是静静地跪坐在那里,对她们所说的话充耳未闻。耳鬓的墨发宛若刀裁,将弧度极好的下颌勾勒出来,安静得如同一只温顺的动物,使人心生怜惜。
从轻纱拂开的一刹那开始,月罂就再挪不开视线,直盯着水寒熟悉而又俊美的面容,心中波涛汹涌。从回到这个世界开始,那段悲惨的记忆就一直萦绕在她的脑海深处,越来越深刻。她觉得对雨舟太过亏欠,又对他的所作所为十分同情。他们从小一起长大,那些零散的片段也组成了她记忆的一部分,难以割舍。
对于雨舟,她究竟是什么感觉?仿佛是一同长大的伙伴一样,她听着他悠扬的琴声,他看着她月下起舞,直到那件事发生之前,她始终觉得两人是朋友,是亲人。但是,当那柄匕首刺入他的胸膛时,对她来说仿佛扎在了自己的心头。
从那以后,她总是梦见他温柔的笑容,舒展得如同春风,一直陪伴着她走过许许多多的日子,时间越久,印痕越深。而此时,那张已经脱去少年稚气的面容就出现在她的面前,如何让她眼睁睁地看着他再一次落入涑南王的手中?。
第201章 装醉
第201章装醉
月罂不知道如何将他的人拦下,因为她不确定眼前的人究竟是不是雨舟。她眼睁睁地见到那柄匕首刺入了他的胸膛,后来尸体又化成了一缕灰尘,此时再见到一样的容貌,让她怎么能相信?
但若不是他,那么天下怎么会有如此相似的人?难道两人有什么关系不成?据她所知,当年雨家造反,背后虽有西司国支撑,但南月国援兵抵达的时候,西司国知道实力悬殊,竟然悄无声息地退了兵,雨家因此陷入被动的局面。
而雨家即便造反,也是事出有因,熙兰并没有对她们赶尽杀绝,只是将其全家老小流放于南月国边境,那里距幻幽山很近,人迹罕至,四处蔓延着毒草毒兽,能活下来的人也是极少。
过了几年,雨家的事早已经平息,那些剩余的人也不知怎样了,但有些人说,能从幻幽山活下来的几率很小,雨家怕是早已经不存在了。
月罂望着面色平静柔和的水寒,见他眉梢都不曾动一动,完全不知他想的是什么,难道他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通过这些天她对水寒的了解,他必定不是个趋炎附势之人,反而高贵得如同深谷中的一株幽兰,遗世而独立。
她看着面前错综复杂的局面,手心渐渐渗出汗。慕离握着她的手,俨然知道她此时的慌乱与无错,手指翻转,在她掌心中飞快地写了几个字,
“想救他?”
月罂微微一怔,手指只是一顿,即刻写到,
“想。”无论他是不是雨舟,是不是心甘情愿地要跟随涑南王,她此时都想试一试,只有这样才不会后悔。她不希望只因自己一时的犹豫让他陷入黑暗的漩涡中,记忆深处那被血浸染的衣袍仍时不时地让她心疼,她再不想看到那种事情发生。
慕离眸色黯沉,只停滞了短短一瞬,继而在她掌心中又写下一排字。月罂微诧,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疑惑地向他望去,见慕离轻点了点头,神色并无异样。
她对他的提议有些头大,不过此时她再想不出别的主意,只能一试,什么面子,什么形象,通通扔一边儿去吧!
月罂忽然扬声笑了笑,引来所有人的注意。她手执酒盏,一手撑着下颌,目光迷离地望向水寒,笑容邪气而又甜美,言语中略显醉意,
“原来水公子竟生得这样美,我先前去暗香楼那么多次,你都不肯让我见一见真容,好生失望啊……”她说完笑吟吟地饮下杯中酒,眼角挂着三分媚气。
慕离一愣,没想到让她装作醉酒,她竟能演得这么像,且每一个动作都勾人魂魄,一时间心神一荡。不慌不忙地瞟了眼同样愕然的众人,伸手覆在她端着酒盏的小手上,柔声劝道,
“公主醉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月罂半阖着眼将他看着,忽然冲他笑了笑道,
“哪有醉,我看你看得还很清楚……”说完空了一只手摸着慕离俊儒的面庞,又贴近了他几分,笑嘻嘻地调侃道,
“难道我喜欢他,你吃醋了?”
慕离脸色微红,将她捣乱的小手拂下。众人虽然推杯换盏,闲话家常,但很多人都算得上耳听八方,他们的对话也自然落入这些人的耳朵里。
熙兰不动声色地看着月罂,想知道她接下来要做什么。而一旁的槐南王更是掩唇轻笑,与其他大臣边聊天边睨着那两人。
月罂举着酒杯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到水寒面前,隔着古琴与他对视,歪着头冲他一笑,
“你长得真好看!”
水寒早就听到了她刚说的那些话,此时见她过来,香甜的酒气若隐若现地飘来,夹杂着她身上散发出的幽香,脸上顿时有些红润,抿了抿唇,向月罂微微颔首。
月罂笑饮下杯中酒,淡粉色的嘴唇上沾了点点莹光。她伸出手指缠绕着他耳鬓墨发,看着神色略显拘谨的水寒,忽然提高了声音说道,
“从今日起,你就是本公主的人了!”
话音刚落,全场顿时没了声音,水寒平静的眼眸终于起了变化,慢慢漾开一丝涟漪,柔柔地泛起珠光。他眨了眨眼,似乎既不相信面前少女所说的话,一张淡然绝美的面庞显得极其生动。
月罂看他并没有反感的意思,暗自松了口气,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样的心思,不过目前她只能以这种方法将他留下。
涑南王一声冷哼,刚压下的怒火又冲了出来,这死丫头怎么总与自己作对?她冷睨了月罂一眼,满是不屑地说道,
“一国公主,竟如此不顾及身份,在这种场合索要男人,实在太过失礼!”
众人都明白涑南王恼得是什么,刚到嘴边的肉被月罂抢走了,不恼才不正常。何况那块“肉”竟然是个天上少见,世间难得的天生尤物。
月罂正等着她来理论,于是转头向她咧嘴一笑,醉意盎然地说道,
“涑南王不就是想听他弹琴嘛,我园子里多的是琴师,明日为你送去几个,虽抵不过水公子,但在皇城中也是数得上的,就把这俊俏男人留给我吧!”她话语暧昧却又坚定,并没有回转的余地。说完她又看向水寒,竟然伸手摸了摸他温润细嫩的脸颊,触手一片温暖。
水寒脸颊有些僵硬,怔怔地看着笑容娇俏,一脸媚态的月罂,黑润的眸子中掀起复杂之色。他视线落在她的小手上,忽然感觉到她的手指微微颤抖,再看她眼眸深处,竟是压抑着的痛苦与心疼,一时间再挪不开双眼。
月罂摸着他的脸,强忍下翻卷上来的眼泪,不管他是人是鬼,终是和雨舟一模一样,终于让她在回到这个世间之后再见一次这个刻在她心底的男子。他的脸颊温热,暖了她的手心,也暖了冷澈多年的记忆。
涑南王听了她的话鼻子差点气歪了,众人都知道她将这男人带回去不仅是为了听琴,可月罂竟钻了这个空子,实在太过可恨。但话已至此,如果她表明自己的心思,那刚刚自己讽刺她的话就像是讽刺自己一样,难道堂堂一国亲王竟然与公主争夺一个男宠?传出去得闹出多少笑话?
涑南王暗自咬了咬牙,只得忍了,今日的宴会让她太过恼火,气得一甩衣袖,起身离去。走到月罂附近时,狠狠地哼了一声,却听见身后传来醉意十足的笑声,
“涑南王慢走,明日那些琴师必定送去!”
许多人均是忍俊不禁,她们还极少看见涑南王如此模样,朝廷上下,哪一个不是忍让她三分,看着她脸色行事?除了涑南王手下的那些人,其余的心里都偷着乐,觉得解气。
月罂睨视着涑南王消失的身影,扬了扬眉,回眸向水寒看去,见他眼神有一点复杂,轻眨了眨眼。
“月儿,你今日太过胡闹。”不管怎样,熙兰还是要装作教育她两句,这也是给其他人看的。
月罂笑盈盈地来到熙兰身旁,抱了她的手臂蹭了蹭,讨好的模样令许多人哑然失笑。按理说这并不算什么光彩事,但不知为何,众人对月罂竟生出了些许好感,可能因为今晚的特色茶宴与歌舞,也可能是她本身的独特。
今日明明是她索要男人,听起来本让人觉得反感厌恶,可她的眼中却没有丝毫阴邪之意,反而如往日一般清澈纯净,让人难以将她与那种不堪的事联系起来。
熙兰看着倚在胳膊上的清秀少女,见她脸颊微红,轻颤的睫毛显得极其乖巧,不免心中一叹。她已经猜到槐南王今晚并不是想让水寒进宫或是去涑南王府,而是想将他送入金竹园。但槐南王却没有明说,只能通过水寒特殊的容貌以及一步步的引诱来使月罂主动将他争来。
熙兰虽然知道却不会对她说这些,所有的路都是自己选的,无论前方平坦开阔还是荆棘丛生,都要由她一个人走完。没有人会帮她什么,也没有人能帮得了她,是福是祸,只能看她的造化。
涑南王走了之后,气氛倒是缓和了许多,众人在云仙居又闲聊了片刻,才与熙兰一同离开。正如慕离先前所说,这里的酒不烈,人们离开的时候也是神清气爽,毫无醉意。
槐南王临走时若有所思地瞟了水寒一眼,却被另一道视线阻断,向那人望去,却是慕离,对方正眉眼平淡地将她望着。他向槐南王微微俯身行礼,露出一向镇定自如的笑容。
月罂一直装醉,早早就离开了云仙居,送别熙兰与众位大臣的任务自然落到他的头上。
慕离跟随着熙兰向马车走去,身后不远处跟着随行丫鬟。走到离马车不远的地方,熙兰停了下来,侧目而视,言语平淡无波,
“北冥国边境战况紧迫,怕是要向我国借兵了,也许不久就会派出使臣,到时就看你的了。”
慕离微一颔首,极低的应了一声,态度不卑不亢。
熙兰瞟了他一眼,也不再多说,向前走了几步,到马车前任由丫鬟扶着上了车,车帘垂下,马车缓缓驶出。
喧闹一时的金竹园,此时又恢复了往日的清幽淡然,仿佛刚刚的喧闹只是梦幻一般,缥缈而又不切实际。
月白色的身影伫立在风中,身材修长挺立,耳鬓的墨发轻扬,为这个微凉的冬日带去一抹暖色。
第202章 真正的喜欢
第202章真正的喜欢
月罂在婉儿的搀扶下歪歪斜斜地出了云仙居,走出几步向后淡淡地睨了一眼,见水寒正缓缓地跟着,眉目如画,面容姣美。
几人走到一处凉亭前,月罂向四周瞧了瞧并无闲杂人,这才停了下来。吩咐婉儿在一旁把风,接着走到水寒面前轻声道,
“水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水寒见她丝毫没有刚才的醉意,心中顿时明白了七八分,微微点头跟随她一同进入了亭子。
“你和雨舟是什么关系?”月罂盯着他熟悉的眉眼,直截了当的问道。
水寒缓缓地眨了眨眼,对她说的话显然有些茫然,并没有听懂的她的意思。
月罂见他一脸迷茫,怔怔地将自己望着,像是根本不认识雨舟的样子,忽然有些失望,又追问道,
“当真不认识?”
水寒这才慢慢摇了摇头,黑珍珠般的瞳仁在月华下散发出晶莹温润的光泽。月罂叹了口气,借着月光仔细地看了看他的脸,除了眼下的那点泪痣,其他都与雨舟一般无二。
她回忆着刚刚发生的事,隐约地觉得有点奇怪,略想了想才发现其中的端倪,紧接着又问,
“你既然是暗香楼的东家,为何受槐南王摆布?”一想到这种事就令她极其厌恶,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能当成东西送来送去?
这句话他却能听懂。水寒抿了抿唇,神色间闪过一抹凄楚,犹豫了片刻,终于像是鼓起勇气般拉过月罂的手。
月罂一缩手便轻易地挣开,抬眸看去,见他眼中坦坦荡荡,丝毫没有亵渎她的意味,忽然觉得自己的思想太龌龊了。一想到他既然不会说话,就只能用写的,这才干咳了一声伸出手去。
水寒眼眸低垂,纤长的睫毛如小刷子般柔软,扑闪扑闪地如同两只黑色蝴蝶。他这次并没拉住她的手,只是伸出食指,在月罂摊开的掌心上慢慢写了几个字:我不是东家。
“那东家是谁?”
他摇了摇头,白皙的面颊透着一抹浅淡的粉色,如桃花一样透着朦胧的美感。淡淡的月华洒在他的晶莹剔透的肌肤上,如同果冻般细腻透明。水寒想了想又写了几个字:皇命难为。
月罂扯了扯嘴角,苦笑了一下,好一个“皇命难为”……
“今晚失礼了,我不知道这样做是不是正确的,只是觉得涑南王实在太……这才拦下了你。过会儿她们离开之后,我会派人送你回去。”月罂简单地交代了几句,说完看着面前静如止水的眼眸,暗叹了口气。
他的漠然与迷茫让她心底最后一丝希望破灭,无比的失望。她多么希望这人真的是那个从小陪她一起长大的雨舟,那个温柔而又倔强的男子。
水寒看着她压抑着痛苦的眼神以及紧锁的眉头,心底一沉,想要伸出抹开她眉间的蹙起,手却沉得如同坠了千金。他见月罂要走,想也没想地拉住她的衣袖,却无法说出一个阻拦的词。
月罂回眸看去,他狭长的眼眸中浮出不解与无措,像只迷路的孤雁,在蓝丝绒一样的天际漫无目的地漂泊。
“水公子还有什么事吗?”既然他不是雨舟,他与自己就仅仅是一般的朋友。她虽然喜欢听他的琴声,觉得惺惺相惜,但也不过同是爱琴之人罢了。
水寒一怔,薄唇抿成了一条线,见月罂眼神平淡疏离,与方才在云仙居看到他时震惊心疼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他拉着她的衣袖不放,不肯放手,只是垂眸看着她衣袖上的繁华牡丹,眼波流转。
两人正在僵持之际,月白色的身影从远处走来,正是将众人送走之后独自返回的慕离。他见凉亭处站立着两个身影,一动不动,先是停了片刻,后又慢慢走了过来。扫了眼水寒拉着的衣袖,眉梢动了动,接着向月罂说道,
“公主想把水公子安置在何处?”
“我正想找你,一会儿派人将水公子送回暗香楼吧。”月罂缩了缩衣袖,可仍被他紧紧攥着,也不知他想做什么,只得对水寒又问了一声,
“水公子还有什么事吗?”
水寒脸色有些苍白,慢慢收回了手,垂眸看着脚下一处地面,神色淡淡的却拢起一层哀愁。
“今日天色已晚,不如让水公子在园中留宿一晚可好?”慕离虽然是在询问,可说出的话却不容人反驳。
月罂点了点头,也不想管这些琐碎的事,淡淡地说了句,
“你看着办就好。”说完提步出了亭子,头也不回地随婉儿一同离开。
亭子中的二人看着那抹明黄|色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中,眼眸均浮现出柔和的光芒。直到再看不见月罂的身影,两人才收回视线,对视了一眼。
水寒向他微一颔首,眉眼淡然如水,态度不卑不亢。
慕离同样还了个礼,唇边仍挂着三分浅笑,可笑容却丝毫入不得眼。
两人只互相扫了一眼便错开眼眸,一前一后出了亭子,他们虽然并未开口,可周围的空气却像是夹杂了一些怪异的气息,使整个氛围与先前略有些不同。
月罂踩着月光向花月轩走去,心里极为烦躁。这种烦躁的来由有两个,一个是铺天盖地的思念,另一个则是席卷而来的失落。
远远地见花月轩附近的石质躺椅上倚着一个人,一条腿曲着,一条腿在下面晃悠,看样子闲到了极点。月光下,湖蓝色的衣摆铺满躺椅,倒映着皎月的清辉。
童昕清俊的面庞拢了一层淡淡的月华,在夜色中显得极为耀眼,宛若天边最亮的星辰。他头枕着手臂,望着天际的几颗繁星,亮如星子的眼眸熠熠生辉。
听到脚步声,童昕飞快地转头,一见是月罂与婉儿两人,翻身坐起,扬眉一笑。可他脑海中忽然想到方才的那个吻,笑容随即僵住,显得极不自然。
他刚刚跑开之后,觉得自己今日的所作所为简直没了章法,竟然会主动亲她,实在很是诧异,难道喜欢她吗?这个念头刚一产生,他马上摇头打破,怎么能喜欢她?他只是喜欢和她说话,喜欢与她打闹罢了,真正的喜欢应该是……
童昕边走边想,起初还是步履飞快,可慢慢地却停了下来,真正的喜欢,应该是什么呢?
第203章 迷惑与真相
第203章迷惑与真相
月罂虽然心中烦乱,可此时见到他还是打了个招呼。不知为何,每次自己遇到烦心事或是危险的时候,这讨厌鬼总是忽然出现,一阵打闹之后也总会驱散她心头的阴霾。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每每心情不好的时候总期盼着能见到他,与他拌个嘴,或是顺便挖苦挖苦他,心情总能变得好一些。她常常想,自己是不是有虐待狂的倾向,怎么总喜欢欺负他?
婉儿向童昕屈膝行了个礼,紧走几步进了院子。
月罂正不想回去,索性走到石椅附近停了下来,扬了扬唇角,问道,
“你在这做什么?”
童昕本想说“等你”,可离近一看月罂所穿的衣袍,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即使他性子单纯,有时又极其粗心,可却并不傻,月罂所穿的明黄|色祥云锦服唯有女皇及少皇可以穿,其他人穿在身上只有死路一条。
而月罂既然能这么明目张胆地穿在身上,必定不是想要招摇,否则就凭今日园中来的这些亲王及官员,随便被哪一个碰上都会要了她的命。那么,答案只有一个……
童昕盯着她的衣袍从上到下地反复看着,眼神从最初的疑惑变得明澈了然,最后化为点点怒意,俊朗的眉头拧成了一团。
童昕慢慢地站起身,颀长壮实的身躯在她面前犹如小山一般,给人带来极强的压迫感。他联想起从初次见到她时的全部细节,所有先前疑惑的事都因她这一身份得到化解。为什么她会住在花月轩?为什么慕离与花寻都与她那么亲近?为什么明明只是个侍女却在园子里行动自如?为什么那日有人要暗杀她……
一切的迷惑他此时都清楚了,只因为她是南月国的七公主,也是捆绑自己的那条沉重锁链。童昕一步步地走向月罂,目光中滚动着怒气,简直如一头发怒的豹子,黑润的眼眸黯如黑洞。
“你是谁?”童昕沉声问道,脑海中还回荡着她娇俏的身影以及悦耳的声音,“我姓贝。”原来这个“贝”字只是取了名字中的一部分……
月罂见他此时的模样,已经猜到他看出了自己的身份,那还有什么可隐瞒的?她开始只是不想招惹是非才换了个名字,没想到竟阴错阳差地与他藕断丝连,一再地隐瞒,始终没有透露出自己真正的身份。看着他隐隐的怒意,喉咙滑动了一下,稳了稳声音答道,
“南宫月罂。”
这四个字犹如冰凉的雨水一般,瞬间熄灭了他心头的怒火,果然是她……
童昕眼中的笑容一点点破碎,半仰着头吸了口气,心中杂乱一团。他不得不承认,听到这个名字时他竟没有先前想像得那么厌烦,反而舒了口气,究竟为何他却不得知。经过这么久的相处,她已然走进了他的世界,成为他生命中的一抹亮色,这种感觉虽然细微模糊,但他却能感觉到欢喜。
可这突如其来的真相令他措手不及,被隐瞒与欺骗的感觉也令他极为恼火。他凝视着面前乌黑纯粹的眼睛,如月光般澄澈清明,隐隐的怒火不知转化为什么感觉,一点点占据内心,
“为什么一直骗我?难道觉得我很好骗,很愚蠢?”
月罂连连摇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她承认一开始并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因为他们相处时的感觉很轻松,完全不需要顾及什么。后来接触得越来越多,她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直到刚刚想对他说出实情,可又被他打断……
“开始我并不认识你,又不想惹来麻烦……”月罂暗叹了口气,一直觉得他对自己的身份很抵触,但没想到会这么生气。
童昕薄唇抿紧,凝视了她半晌,又问,
“后来呢?难道我一直不问,你就一直要瞒着我?”童昕虽然恼她对自己的隐瞒,但他也想到,如果一开始就知道她的身份,他一定逃得远远的,哪会像现在一样?
“我今天本来想说的,还不是因为你……”月罂下意识地抿了抿唇,一想起刚刚的情形,不由得偏头咳了一声,又说,
“还不是因为你撞到了我……”
童昕脸上有些泛红,不过他逆光而站,俊朗的面颊溶于夜色之中,难以看清脸上的表情。
“明明是你撞到的我,怎么说是我撞你?”童昕眉梢高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