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赋 完结第8部分阅读
未央赋 完结 作者:肉色屋
樊隆拱手领命,却又疑惑的望着我们,“只是,东方先生和霍副营长不和我们一起回去吗?”
东方微微一笑,“我们还有一点事情要办。”
我同样纳闷的望着东方朔,他不说话,只是缓缓的策着马。我无奈的跟在他后面,看着樊隆他们的坐骑消失在参次的树林深处。
不知行了多久,东方忽然丢下一句话,“我饿了,弄点吃的。”
我愣了一下,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他忽然调转马头对我说,“我饿了,弄点吃的。”
点点头,翻身下马,“我看到边上有些树上有野果子,我采些过来,你在这里休息一下。”
“我不吃这个。”东方也下马,缓缓走到一棵树下坐下。
我笑了,“你倒还挺会摆架子的,那,东方老爷你要吃什么?”
他抬头望向我,冷冷的说,“我要吃马肉。”
看着他的样子,竟有一丝的寒意,可我却希望他在开玩笑,象以前一样,在开玩笑,“你是在开玩笑吧。”
“我说,把你的坐骑杀了,我要吃马肉。”一字一句,没有一丝的感情,我呆呆的看着他,此时正闲散的靠在树旁的东方,是我认识的东方吗?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服从就是了。”
“我不要。”我赌气的叫道,“为什么一定要杀死它,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知道军令不可违吗?”
泪不可抑制的从眼眶溢出,东方,为什么,你会为了赢得一场战争,去出卖一个信任你的朋友,为什么,此时此刻,能那么残忍的要我伤害一个生命。颤抖着拔出腰间的长剑,蹒跚的走到我的坐骑前,它正眨着眼睛看着我,轻轻扶着它的马鬃,它便调皮的蹭着我的肩头。对不起,对不起,闭了眼,挥剑隔断了它的咽喉,一股温热的液体喷在了我的身上,睁开眼,看到它缓缓倒在地上,抽搐着,喘着气,渐渐没了动静。再也控制不了自己,就在这南方氤氲的树林里,我跪倒在地,放声大哭起来,自从来到这个时代,虽然遇到了很多很多的事情,可,这样的放声大哭,去是第一次,似乎,要将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快,都宣泄出来,“东方朔,我恨你。东方朔,我恨你。”
他轻轻走到我面前,伸手抬起我的下巴,深深看着我,叹了口气,“你选择了战场,你知道吗?战争意味着屠杀,意味着血腥,意味着凶残。你如果还是一个连鹿连马都舍不得杀的人,你怎么在战场上生存?”
我别过头,哽咽着,整个人由于哭泣而不停抽搐,只是不停的重复着,“我恨你。”
“你身上都是血”他伸手想触碰我的发,我一把推开他,深吸一口气,“来的路上我看到有个小水潭。”说完,头也不回的折返回去。
第四十章
整个人浸在水里,鼻子里仍然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的气息,卸了面具,仰面望着天,四面参天的古木将那蓝的快要融掉的天分割成有限的四角,什么都不想去想,只是这么静静的呆着,听密林深处偶尔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看微风吹散天际的淡淡的白云。
“还在怪我吗?”耳边传来东方的声音,竟又似从前般的温柔起来,“你已经泡了好久了,这潭水冰的很,久了,当心风寒。”
我猛然醒转自己正一丝不着的呆在水中,抬眼看东方正立在岸边看着我,慌忙往潭水深处退去,“背过去。”
“我只是来给你送衣服。赶快换了吧。我在原处等你。”东方走了几步,忽然停住,背着我,轻轻的说,”对不起,紫馥。”
夏天的夜,透明如水,躺在被露水濡湿的草地上,看微凉的夜色。远处隐约传来时断时续的厮杀声和战鼓声。时而有几声凄厉的马匹的嘶叫划破这夜的长空。天边,有火光掩映,象要把夜空吞噬。我们,已经在这片浓密的树林里呆了三天三夜了。瞟了眼一旁的东方朔,他正闲适的靠在一棵大树旁,闭着眼,怕是已经睡着了。心中一动,可能现在是我逃回大营的唯一机会了。不知前方战事如何,我担心了三天,可东方朔却是不闻不问,只是不让我回营。
悄悄起身,正想牵他的坐骑,身后响起他低沉的声音,“又想偷跑。”
我回头瞪他一眼,一声不响的重又躺下,愤然的揪着身边的杂草,“明天我们就可以回去了。”闭了眼,不想理他。只是听到他起身的声音,然后是渐渐走近的脚步声,“还不肯原谅我吗?”他的声音,近在耳际,睁开眼,他正蹲在我身边,低着头看着我。整个眼里,只有他俊逸的面庞和他如芒星般闪耀的眼眸。他的眼里,有我。
用力推开他,爬起身来,“再也不会原谅你,恨你,讨厌你,不想看到你。”这是我这三天来第一次和他说话,却如此的绝决,话出口,连自己都诧异。我顿时停住,偷偷看他,却见他凄然一笑,缓缓起身,背着我走到原处坐下,靠着树闭了眼,仿佛刚才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天边那团火,愈烧愈旺。
南方的清晨,薄雾若轻烟缭绕,在这样的早上,我们向会稽走去。
“你骑马吧。”身后传来东方朔的声音。不想理他,加快脚步,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去。听着他跟在我身后走了几步,却又停住,随后便听到他翻身上马的声音,有风吹来,一人一马从我身边擦过,消失一片浓重的绿色里。被奔跑的马蹄扬起的片片落叶,轻轻飘飞,打着旋,又落了。我愕然的望着远处一重重的绿色,他竟然就这么走了,他竟然就丢下我这么走了,我以为,他会一直默默的跟着我,在我身后,看我赌气的背影,我以为,他会一直跟在我身后,再说一次对不起。我都想好了,他今天说第三次对不起的时候,我就转过身,笑着对他说,可恶的东方,我原谅你。我都想好了,他今天说第三次对不起的时候,我,就原谅他。可是,他只是留下那片片正在下坠的落叶和一团团浓的化不开的绿。
东方朔,我恨你。
走了大约三天的路程,听到前方隐约的马蹄声,我心下一喜,是东方折返回来了吗?忙加紧了脚步迎上前去,却看到樊隆带着小队人马飞奔过来。
“属下接到东方先生的消息,便赶过来了。”樊隆憨厚的对我说着,眼中掩饰不住对我的关切。
我翻身上马,“前方战事如何?”
“已经结束,我方大获全胜。战报已经送往长安。”
我默默点头,策马向前奔去。
赶到会稽的当天晚上,是隆重的庆功晚宴。在露天的练兵场,摆满了一排排的案几,广场的上首刘彻正襟而坐,他穿着黑色的盔甲,意气风发。兵士们蹲坐在软垫上,热烈的讨论着战斗的激烈,每个人的脸上都是胜利的笑容。不远处,是丛丛燃烧的篝火,炭烤的香味从四处飘来。南方如水的女子正端着美酒穿梭其间。
刘彻肃穆的举起酒杯,“众将士,你们辛苦了。让我们为在这场战争中死去的勇士们干一杯。”数百人同时举杯,仰面饮入那辛辣而又纯美的酒。我看到他们脸,满是凝重。接着是封赏仪式,卫青是此次战斗的主要指挥者,功劳自是重大,而当司仪叫道东方朔和拉尔丹时,却久久未见他们出列受赏。我四处搜寻着他们的身影,也没有见到。而封赏结束,我竟毫无功绩,心中淡然一笑。
晚宴还在热烈的进行,死者已矣,生者正尽情的享受着不知何时便会失去的生命。美丽的女子在广场中央载歌载舞,兵士们的欢呼声不绝于耳,我悄悄起身,拉尔丹,我的道歉,你会接受吗?
第四十一章
绕过长长的回廊,在拉尔丹房前停住。屋内一阵阵器皿翻碎的声音,我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只见满地的狼藉。立在房间一隅的拉尔丹回过头,他头发散乱的披着,眼睛充满了血丝,战袍的一角还粘着血迹,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敌人的。他看到我,大口喘着气,“你是谁?给我滚。你们这群骗子,骗子。”
我关了房门,静静走到他面前,“我是那个假扮苏莫尼的人。”
他诧异的看着我,“你?”
我轻轻揭了面具,“我是女人。我和东方朔一起,骗了你。”
他顿时发狂的扑上来,一手扯了我的发,另一手钳住我的肩,一阵的生疼,“为什么,为什么?胜利真的有这么重要吗?你们都不是勇士。真正的勇士,只会在沙场上用鲜血和生命决出胜负。”他的脸是那么的接近,我看到他愤怒的双眼和拧成一团的浓黑的眉毛。
“我用我的生命发誓,我余下的时间,会用尽全力,把苏莫尼从草原带来给你。”
他愣了一下,用一种审度的目光打量着我,加在我发梢和肩头的力略微放松,“我知道你的痛苦,我欺骗你的时候,我也一样痛苦。我知道说对不起对你一点用处也没有。但是,请你相信我,我活着,我就会把苏莫尼带到你身边。”我坚定的看着他,深深的看到他的眼里,他布满血丝的眼里,忽然有一丝的温暖的气息。
他忽然松开我的肩,轻轻抚摸我的脸,“知道吗,你有一双和苏莫尼一样的眼,纯净善良。所以我才会被你骗到。”
我定定的立着,他的手长满了茧,抚在脸上,有些疼。
“我可以吻一下你的眼睛吗,那是她的眼。”
点点头,闭了眼。他轻轻的吻在我的眼角,温热的唇触着我的眼,忽然有一丝的感动,好静,可以听到一下一下的心跳,他的心跳和我的心跳,空气在这一瞬间凝结,拉尔丹,对不起,苏莫尼,对不起。
“知道吗,其实,你进来前,我已经原谅你们了。”拉尔丹叹叹气,说道。
这次轮到我纳闷的看他了,“你来之前,东方已经来过了。他和你说了一样的话,他说,他会用余下的生命,把苏莫尼带到我的身边。”
“你不怪他了?他是你的好朋友,他用你们的友谊欺骗了你。你,不怪他了?”
拉尔丹苦笑着说,“我想,要是我回到草原,我也会受不了的,我可能会真的带着苏莫尔背叛草原,离开草原。其实,结果,一样。而且,”拉尔丹从怀中掏出一个帕子包着的东西,还浸满了血迹,“东方给了我这个。”
他慢慢展开帕子,竟是一段小指,我惊惶的退了一步,“这是,”
“是东方的小指。他说,人的小指,有一根血脉,通向心脏,如果两个相爱的人用指尖相碰,那么他们的爱就会随着这根血脉,流向心脏,他们便可以生生世世都在一起。现在,他把这个小指给了我,他说,他摧毁了我的爱,他也不配拥有这永恒的爱了。所以,他把他的小指留给了我。”
我颤抖着接过沾满了血迹的帕子,一阵的心痛。
“他说,他欺骗我,只是为了保护一个他深爱的女子,他说,他自私,为了保护他的所爱而伤害另一对相爱的人。”
他的爱人,他的爱人。头一阵一阵的隐痛,泪一点一点的沁入眼眶,他的爱人。
“你知道吗,我们在漠北分别的时候,互赠了一幅画给对方,画上面,是我们各自最爱的人。我给他的画,是苏莫尼。你想看他给我的画吗?”
我连退了几步,“不想,不想看。”
他笑了一下,从桌上一堆文卷里找到一幅卷轴,放在我手中,“看看吧。”
慢慢摊开卷轴,画里的女子笑靥如花,一身浅绿色长裙翩跹而舞,宽大的袖裾随着裙摆轻快的旋转着,乌黑的秀发只用一根银白的丝带松松散散的系着,此刻也因着女子盈盈的旋转而跳动。
“你就是这画中人吧。”他走过来,轻轻扶着我的发,“他在漠北的时候,曾经和我说过他的心愿,他希望,他心爱的女子,能够在灿烂的星光下,为他翩跹而舞。”
泪,一滴一滴,落在画轴上,慢慢散开。东方,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怪你,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你都是为了保护我,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可我,只是一次又一次的伤害你。
“他在哪里。”
拉尔丹望着我,轻轻擦起我面上的泪,“他走了。他说,他是真的累了。”
匆匆带上面具,一路狂奔,不知撞了多少刚刚从夜宴归来的兵士,跑到东方房里,空无一人,刘琳房里,也一样的空荡荡。
跑到马厩,牵了马,漫无目的的向外冲出,东方,你去哪里了,你又一次不告而别,为什么不再见我一次,为什么。策着马,拉紧马缰,在沉重的夜色下,在南方粘腻的空气中狂奔。风,一刀一刀的割着面颊,纷飞的长发不时拍打着我的眼角,此时的我,早已泪流满面。
在这寂静的旷野里,我放肆的喊着东方的名字,一字一字,慢慢的渗进夜的空气里。
东方朔,我恨你,恨你的绝决,你只要再给我一次机会就可以了,就一次。
不知道跑了多久,马儿累得一下瘫在地上,我也随着翻倒在草地上,大口的喘着气,仰面望着天,东方朔,你在哪里。
东方朔,我恨你。
第四十二章
早秋的风,仍略带着几分暖意,慵懒的走在汉宫长长的甬道上,偶尔几个路过的侍女见到我,恭恭敬敬的行礼问安。
抬眼望天,斜阳西下,染的天边一片的红,风轻轻吹着云流动,慢慢弥散开去。忽然想到两个月前那个南方的夜,那个战火弥漫的夜,天,也是这么红。
微微一笑,这段日子,为什么总是想到以前的事。
“霍大人,快点走吧,皇上等着呢。”春陀梛着他的小脚,碎着步子往前赶,不时的回头催促我。
我无奈的摇摇头,“知道了。”稍稍加快了步伐,朝宣室走去。
途中,远远看到卫青和拉尔丹从宣室方向朝这边走来,两人似在商讨着什么,见到我,拉尔丹豪爽的拍着我的肩,“去病,皇上在宣室等着你,快去吧。”
我笑着说,“给卫尉大人请安。”
卫青一身黑衣,立在一旁,只是静静的看着我,“去病也给闷在一旁的大中大夫请安。”
他轻轻黜眉,“去病,别闹了,做事要有分寸。身为臣子,别让皇上等。”
瞪了他一眼,甩了袖子赌气的朝前走去,虽然知道他是关心我,希望我循规蹈矩,不要触怒皇上,可还是忍不住使性子。
走了几步,回过头看他,他仍立在原地,仍然静静的看着我,他的眼,那么的黑,那么深,那样的眼,却看不透,那样的眼,有芒星的光辉。
夕阳下,一个长长的身影,孤寂的映在这偌大汉宫苍凉的广场上。
这些日子,每天都在南兵营与拉尔丹练习骑射,学习匈奴人特有的骑术和作战术,在马骑上翻飞,畅快的流着汗,只是想抹去那个影子,那个会忽然出现在心中的影子。好希望,那个影子,可以随着汗水,一点点的渗出我的身体。
厚重的木门缓缓开启,屋内早已燃上盏盏桐油灯。刘彻站在宣室大堂之上,背着手,冷冷的看着我,心下一慌,忙跪在地上,还是不该使性子,早点来就什么事都没了,“臣有事来迟,请皇上恕罪。”
他啪的将手中的竹简扔在案几上,“你架子越来越大了,霍去病。”
“臣惶恐。”
“惶恐?”刘彻踱着步子,“惶恐?你还知道惶恐。是因为朕赏了卫青,赏了拉尔丹,独独没有赏你吗?”
我抬头,正对上他鹰一样的眼,那样的犀利,那样的凌厉,刘彻,我是不是离你越来越远了。苦笑着说,“皇上,我,何时在乎过名利。我做的那许多许多的事,真的只是为了名利吗?皇上这样说,只会污浊了这一切。”
他凌厉的光黯淡了一些,上前扶起我,“紫馥,为什么,朕和你,总不能好好的说会话。”
也许是我们都不是从前的自己了吧,心中微微一叹,“皇上召臣前来,有何事?”
“朕要废后,立卫子夫为新的大汉朝的皇后。”
历史,依然照着它的轨迹,一步步的挪移着,只是,我已成了这场闹剧中的一个可怜的角色,“皇上有何事吩咐臣下的?”
“紫馥,”
“皇上请吩咐。”立在刘彻面前,必恭必敬的躬身拱手行礼。
“如果,如果朕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会要吗?”他微微向前迈了一步,再一次?再一次?我慌忙退后,低下头,“臣不解。”
“真的不解吗?如果朕说的卫子夫是姹紫的紫,馥郁的馥,你,会同意吗?”刘彻想要伸手抬起我的下巴,我慌忙别过头,唰的跪下,“皇后只会是执子之手的子,夫复何求的夫。”
“你确定?”
“臣确定。”刘彻,如果是以前,我或许会犹豫,或许会有一点点的期待,但是,从前的我,早已不是现在的我了,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改变悄悄的发生,只是,花开花落的时候,一朵花,谢了,另一朵,又悄悄的在暗夜中绽放。
宣室内,一阵的静谧,桐油灯盏散发的屡屡青烟,在高高悬挂的绣纹幕帘间缠绕不去。
“那么,”他低沉的声音碎了这片刻的宁静,衣袖一甩,旋又坐回殿上,“你就在这宫中做个侍中吧。”
“谢,皇上。”望着堂上的他,此刻,又恢复了君主尊贵的气势,他容我一次次的拒绝,一次次的任性,已是难得,他,毕竟有一颗高贵的心,他,毕竟是拥有天下的人。
“你要随时留意宫中的态势,和卫青互相照应。朕初掌大权,政局还不稳,此时废后,群臣必有不满,这段时日,你要谨慎从事。”
“是,皇上。”
“退下吧。朕,累了。”
“是。”
我正要起身离开,却听到他说,“朕不在会稽封赏你,只是想,能再有一次机会。”
第四十三章
次日,春陀便带着刘彻封赏的诏书来到我的府邸。紧接着,前来贺喜的大小官员便络绎不绝。世态炎凉,可见一斑。晚上,太尉田酚又邀我到聚烟楼的雅室庆祝。真是哭笑不得,他是刘彻的舅舅,自然不能推脱,只好硬着头皮应约。
进到二楼雅室,一屋子的官员早已等候多时,一大半我都没有见过,一一拜过。才坐定,田酚便到了,笑着对我拱手,“恭喜霍大人,贺喜霍大人。田某人来迟了。”
我也急忙起身拱手还礼。他依旧是神采奕奕,一双眼似乎可以洞穿一切,显得异常精明。酒宴在觥筹交错间进行着,大家互相说着一些官场里的客套话,我自是闷头吃菜,随口应话。
忽然,许妈妈面有异色的走了进来,凑到田酚耳边嘀嘀咕咕了一会,显得神秘兮兮。田酚听完,面上变了颜色,不过瞬间又恢复之前的神态。他等许妈妈走后,笑着对大家说,“有个故人要见我一面,大家慢用,田某去去就来。”
此时的我,也被酒灌的晕晕乎乎,田酚走后,我也趁机出去透透气。信步到聚烟楼后面的庭院 ,竟也布置的清雅别致。夜风吹过,灼热的面颊微微觉得丝丝的凉意。鼻中沁满了甜甜的味道, 四下望去,庭院中,几株月桂正繁茂的盛开着,枝头挂满了细细碎碎的黄|色小花,正努力的将它们体内的香味向四周散发。原来,桂花,都开了,那么,中秋,也该到了吧。抬眼望天,细如弯钩的月不知何时,已似玉盘。月盈月缺,缘聚缘散,昔日伊人,现在何方。 耳际忽然飘来若隐若现的箫声,细如游丝,却婉转动人,不禁闭了眼,静静凝听。这曲子,竟有些熟悉,曾几何时,似乎听闻。这曲子,让人听了,仿佛看到千万朵灿烂的簌簌山花在姹紫嫣红的绽放,鼻中仿佛满是馥郁的香味,是馥曲,是馥曲。我睁了眼,寻着箫声奔去。东方,你回来了?
“东方朔,你太过分了,我生日,你居然什么礼物都不送。”
“要送吗?”
“对。”
“不送会有什么后果?”
“扫地出门。”
“那,你闭上眼,我送你一份礼物,一份特别的礼物。”
“不要骗我。”
闭了眼,耳际响起悠远的箫声,婉转动人,那乐声仿佛化作千万朵山花,在我身边绽放,那乐声仿佛化作芬芳馥郁的花香,沁满鼻间。
“馥曲,送给你的生日礼物。紫馥,喜欢吗?这支曲子,只为你一个人而奏,以后,你我要是分隔一方,你要是听到它,我就在附近,你就可以找到我。”
“我啊,要是听到,一定会撒腿就跑。”
东方,你回来了吗?心中一阵的高兴,向着箫声响起的方向一路奔去,东方,你回来了?
第四十四章
箫声在聚烟楼深处一所幽静的别院里骤然停住,我正要叩门,屋内却响起一个女子轻柔的声音,“田大人,现在,您可是越来越难找了。若不是今儿个你来聚烟楼,我还见不到您呢。”
心下一怔,这声音如此耳熟,仔细想想,竟是刘琳的声音。
“哈哈,说笑了,说笑了。我可想着你呢,宝贝儿。”屋内传出田酚调笑的声音,原来他要见的故人,竟是刘琳。
“田大人,小女子,是代替义父求您个事。”
“这个,……”
“田大人不乐意?”
“哪里,哪里。”
“我义父现在已经收拢了朝廷上下大多官员,一旦起事,他们都会靠向义父这边。田大人您,只要到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够了。”刘琳娇媚的声音甜腻动人,可我听着,却一直凉到心里,她竟有义父,她此时说的,可都是谋反的话,她义父到底是谁?
“我劝你义父还是安安心心的做他的淮南王,不要起什么谋反之心。”
“那么,您是不想帮这个忙?”
“宝贝,不是不想帮,不管怎么样,我也是皇上的舅舅。”
“当今皇上可是个不恋亲情的主,他会稽大胜,立马从老太太那里把兵权拿到了手上。才没几天呢,现在又迫不及待的要废后,建立他的新政权。你的那点破事儿要是让皇上知道了,还不知道会拿你怎么办呢?”
“你,你这是在威胁我?”田酚微微提了音量,似乎在尽力压抑着心中涌起的愤怒。
“田大人,”刘琳娇滴滴的喊着,“琳儿怎么敢威胁您。只是替您担心。您想想,要是皇上知道几年前是您将他企图发动政变的计划透露给了我,我义父又给老太太支了口信,他会怎么想?他可就不用被老太太压这些年了。可怜了卫绾啊。”
“你……”
原来,原来当年的我,竟是他们的替罪羊,可笑之极,冤了这么多年,竟遇到这样的机缘巧合,总算没有不明不白。心中一阵苦笑。
“要是皇上知道你和皇太后私吞了江淮数十万亩良田,他又会怎么办?要是皇上知道您和一个企图谋反的王私下勾结,他又会怎么办?您可知道,我义父的家将雷被,现在可是投靠了皇上,我们的事,他知道的可不少。我义父有事,您必然有事。先下手为强,这个道理,您比我懂。”
“唉。”一阵长长的叹息之后是片刻的沉寂,田酚此刻,应该陷入深深的矛盾之中,一边是亲情,一边是切身利益,“你义父有什么打算?”
“中秋节,立新后的仪式,义父会派杀手进行刺杀。您要做的,就是闭上您的眼。田大人。”
“宝贝,你要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接下来的对话,我再也听不下去了,悄悄退出,心跳不已,头脑也一片混乱,虽然知道刘彻不会死,淮南王也不会得逞,但事情会如何进展,却不知道。东方知道吗,他知道刘琳的事情吗,他又知道多少。如果我将今日听到的告诉刘彻,那么,刘琳会没命,但是,东方会被牵连吗?
悄悄躲在聚烟楼门外的一角,看到一个婀娜女子头蒙面纱,悄悄坐上了守在门外的马车,看那身影,便猜到是刘琳无疑。马车在静寂的街道上缓缓行着,轧的青石路面发出轻轻的吱哑声,我紧紧跟在后面。偶尔有些醉汉蹒跚而过。
马车在一家小小的客栈前停住,她下了车走了进去。在外面待了一会,才进到客栈。里面的酒桌上依然有几个嗜酒的客人,掌柜的在柜台前打着吨。
“掌柜的。”我大声叫着。
他猛然惊醒,睁着睡眼,“客官,小店就要打烊了,您明儿个请早。”
“我不喝酒,找您打听个人。您店里有个叫刘琳的吗?”
“这个,”他看着我,有些迟疑。
我笑着丢了一锭银子,“有吗?”
掌柜眼睛直发亮,忙回话道“有,有。昨儿个住的店。长的叫一个漂亮。”
“那,有个叫东方朔的吗?”
“有,有。夫妻两个,一起来的。”
夫妻?夫妻?心中一紧,“你说他们是夫妻?”
“是啊,住在二楼的客房里,恩爱着呢。”
之后,那个掌柜说了些什么,我竟似完全听不到了,耳畔只是反复的响着,夫妻,恩爱。一路上,撞撞跌跌,脑中一片空白。心里,似有鞭子抽着,一下,又一下。泪止不住的溢出眼眶,用力仰着面,也掩不住落下的泪。
夫妻,夫妻。
原来,一切都过去了。我以为我还有时间,我还有机会,可是,原来,我什么都没有了。
东方朔,你是不是太残忍了,你在的时候,你纵容我,保护我。你走了以后,却让我知道了我自己的心。可,你是不是太残忍了。为什么让我懂的那么迟,为什么在我懂了以后,却又吝啬的连一个机会都舍不得给。
原来,一切都过去了。他给了我太多的机会,太多的暗示,可,等到我懂得珍惜的时候,他的笑,他的心,已属于另外一个人。
原来,从那日,在南方,在那个幽深的树林里,他骑着马,从我身边擦过的时候,他的心就再也不属于我了。
原来,再灿烂的花,再执着的花,也有凋落的一日。
原来,一段坚持,也有凋落的一日。
可是,东方朔,你是不是太残忍了一点。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那么,也许现在的我,不会那么眷恋,不会这么痛。
紫馥,我会尽我的一切保护你。
紫馥,我累了,真的累了。
原来,错过的,就再也回不来了。
第四十五章
日落月升,时间在焦躁中匆匆溜走。见到刘彻,却总是犹豫着不能开口。这件事,东方会牵连其中吗?明日就是中秋,立后大典的准备工作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整个汉宫,一片一片的红,宫女们抱着红色的饰物来去匆匆,宫内各个角落,都被布置的喜气洋洋。曾几何时,也是这样的红,只是,那时的红,是为了一个叫阿娇的皇后,而,今日的红,却是为了一个叫做子夫的皇后,执子之手的子,夫复何求的夫。而我,始终只是一个看客,一个糊涂的看客。
站在客栈外,看着进进出出的客人,有的闲散从容,有的行色匆匆。好久,没有这样看着世人的脚步。一直陷在命运的漩涡混乱的旋转,好久,没有静静的站在一旁,但看世事变幻。刘琳面戴白纱从客栈走出时,才从恍惚中醒转过来。
我走上前去,拦住她的去路,“刘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她迟疑的看了我一眼,面上是一闪而过的慌张,旋又镇静的说道,“霍大人,小女子有些急事要办。”
笑着对她说,“我只是要向你义父问声好。”
此时她的脸上再也挂不住镇定的神色,“霍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小女子,哪来的义父?”
“还是找个清静的地方吧。”说完,便大步往前走去,身后跟着的是碎碎的脚步声。
城外的枫树林,此时早已笼上了似血的红,阵阵秋风,吹落几片红叶,在空中翻飞。
“你知道东方和我是多年的好友。我今日找你,只是想问,你的事,他知道多少,又牵连多少?”
“霍大人……”
“不用再掩饰了,你和你义父淮南王意欲谋反的计划我已经知道了。我只是想问你,既然你已与东方结为夫妻,为何不好好的生活?”
她望着我,面上满是凄苦的笑,“你以为我不想吗?我真的好想和先生一起,一起游历天下,不问世事,可是,偏偏不能,偏偏不能。”
“我是孤儿,吃不饱,穿不暖,后来,进了淮南王府作丫头,后来,淮南王收我为义女。我以为上天终于看到人间还有一个受苦的女孩,我以为是上天要给我一点的幸福。可是,我的义父,我尊贵的义父,让我做他的狗,一个出卖色相的狗。我在聚烟楼,是他安排的,我在那里,为他打通官场的人脉。可是,我在那里,遇到了先生,他才华横溢,他风流倜傥,他,还有一颗善良的心。而我,一身的肮脏,一身的污秽。我只能够在一旁默默的看着他,这样,就好了,就够了。”
“可是,而今的我,竟然能与他结发,象他这样的人,竟然能够不嫌弃我。你知道我有多感谢上天吗,我怎么能够不珍惜。可是,义父的人,就算我躲到天涯海角,他也不会放过我的。我多想,还是以前沿街乞讨的孤儿。”
“义父说,只要我帮他完成这件事,他就会放了我,就会给我自由。所以,霍大人,”站在我面前的她,忽然嗵的一声跪在我面前,“求您给我一次机会吧。”
机会?机会,为什么他没有再给我一次机会,而我,为什么又要给你机会。我不愿意,我不想,我,真的不想。
“东方知道多少?”
“他,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说我要回来祭奠我的爹娘。他终日都在客栈研读诗书。”
东方,我该怎么办?我可以自私一点吗,我可以吗?
看着她,泪眼婆娑,瘦削的身影,深深的嵌入一片血色的枫林之中。这样的人,也只是乞讨一点点幸福而已。轻轻叹了口气,闭了眼,“你,走吧。和东方一起,要幸福。”
第四十六章
中秋前的那夜,在那看似平静的夜里,一场残酷的政治变动正在悄然上演。所有与淮南王有牵连的官员都被冠上了一个个堂而皇之的罪名,贪污,受贿,以权谋私,……
刘彻的手段越来越强硬,他是天子,真真正正的大汉天子。江山,权术,是他的整个生命。
中秋前的那夜,细碎的秋雨,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一丝丝的雨,在空中晶莹的落着,落在我乌黑的发梢上,落在我冰凉的面庞,有微凉的感觉,没有覆上面具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