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天下第16部分阅读
一年天下 作者:roushuwu
,她所生的大皇子、五皇子、六皇子,也没能养活……更不要说其他妃嫔了。东宫妃是顺利生了皇孙,可东宫侧妃入宫也快一年,我怎么没听说她的身子有动静呢?”
“娘娘想得太多了。”崔落花低声道。“娘娘所处的境遇与她们大不相同,正该趁后宫空虚,安心生养才对。”
素盈仿佛在专注地看窗外玉树琼枝,没有答话。
因这一年既有册封新后,又有得孙的喜事,皇帝在新年颁下的赏赐比往年丰厚许多,还决定在正月携皇室去鸭川河钩鱼。
过了几日,素盈见到随行的名册,一看就知道这是故伎重演,要为盛乐公主选驸马了。她见素飒的名字也在册中,就命稳妥可靠的人带给素飒“安乐”二字,暗指盛乐要循荣安的旧路,料想素飒一定能心知肚明。
为防其中再生变故,素盈又仔细翻看名册,揣测哪位少年贵族会与素飒竞争,却意外地看见谢震的名字。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又看了一眼才想起他,接着便恍然失神,怔怔地看了好一阵。
掌册宦官见她神情有异,问:“娘娘是否觉得哪里不妥?”
素盈摇头:“很好,就按这个吧。”
区区一名虎贲郎将,却特意被放在近侍显贵之间,若非有人属意,谁也不会这样大胆安排。素盈知道,属意之人不是皇帝便是琚相,他们这样做,定是看好他。但这时候只要她开口,总有办法让他的名字从册上消失,不会成为妨碍素飒的隐患。
可她却神使鬼差地没那么做。
钩鱼宴是皇家传统,每年正月或二月春冰未破时,皇帝携亲近的贵族前往鸭川河举行颇为壮观的钩鱼大会,并以所钩牛鱼设宴。这一年他所携宫眷宠臣与往年不尽相同,废后一门的几名大臣虽然因东宫妃的缘故得以同行,但气势分明远远不及素盈的父兄平王、东洛郡王和龙骧将军。
素盈自车中观望,见父亲的表现谦和平稳,两位兄长也沉着审慎,不显一丝骄逸,仪仗也恪守本分,没有奢华之状。待安下营帐,召见父兄时,她为此称赞了父亲两句,怎知平王却忧心忡忡道:“娘娘尚未诞下皇子,在宫中的根基还不稳,臣哪里敢招摇过市……”
他这话又让素盈堵心。幸而平王也知道今日的重头戏在素飒身上,说不上三句便叮咛素盈为她哥哥着想,千万不能让这次尚主的良机再被旁人夺去。
素沉与素飒当着父亲的面不好说些什么,待平王为拜见宰相而告退,他们才向素盈问起她在宫中的日常生活。素盈也问起凤烨公主,素沉只是苦笑说公主的身体还未大好。见素盈有话想和素飒说,素沉便找个理由退出后帐。
“凤烨公主的身体若是实在不好,你们也劝大哥考虑纳妾吧。”素盈叹道:“他是我们家嫡长子,成亲已经这么多年,连一儿半女也无……”
“以前你可从不这样说。”素飒向她笑笑,“你从前不是一直很羡慕他对公主的深情吗?”
素盈的嘴角轻轻动了动,半嗔道:“说到底还是让你们吵的!成日在我耳边嚷嚷‘生子’、‘生子’。人家那么多年没有子息,也没见你们挑剔一句。”
素飒默默望了妹妹一会儿,突然说:“娘娘惦念与凤烨公主的旧情,当然不错。但娘娘也要记得——荣安公主要嫁与您有婚约的人时,她选了维护自己的妹妹,而不是您。”见素盈表情凝住,他缓缓道:“当时娘娘是她怜爱的小姑,她尚且如此。日后若再生变故,结果可想而知……公主是个重亲情的人,可惜娘娘您与她不是最亲的。”
“哥哥几时变得这样功利?连身边亲眷的利弊也要一一计较。”素盈低下头摆弄腰上佩戴的玉璜,那串名贵的玉石被她一拨,发出琮琮泠泠的清音。
素飒看她低头时腮边垂下一缕发丝不住轻颤,心生怜惜,轻声道:“只是怕娘娘太容易依赖旧情做出判断。”见她神色漠然,他又说:“这也是大哥的意思——大哥虽然深爱公主,但也不希望娘娘掉以轻心……”
他没有明说,但素盈知道——如今在他们心中,她才是家里最重要的人,不能出半点差池。其他人都要为她的安危退居次位。
“我记住了。”素盈淡淡地回答,“只盼大家相安无事。”
然而素盈很快就发现:相安无事是她一厢情愿。
北国破冰钩鱼与南国的垂钓大不相同,三爪鱼钩系在钓绳顶端,全凭准、狠将牛鱼钩起,尽显豪放而无闲雅之态。热闹的钩鱼赛一开始,青年贵族们纷纷在结实的冰面上挑好位置凿开冰口,手持利钩静候牛鱼浮上水面换气。盛乐公主喜欢这些粗犷的活动,也加入他们的队伍。争强好胜的荣安公主不甘示弱,命人准备了鱼钩便加入驸马白信默的队列。
往年皇帝偶尔兴致大发,也会动手钩鱼,但今天他似乎更愿意看热闹。素盈陪他坐在岸边,目光从一名名衣着光鲜的青年身上掠过,远远地看见谢震时,她的眼睑抖动一下,忙调转目光去看旁人。
冰上很快传来一阵欢呼——素飒钩起一尾大鱼。依照风俗,钩得第一尾牛鱼的人可受重赏。素盈见哥哥身手利落潇洒拨的头筹,由衷欢喜,与皇帝离席,行至岸边各自下了赏赐。
不一会儿,谢震、素沉、盛乐公主也各有收获。
素盈专心致志数着哥哥钩到多少条鱼,冷不防一样东西夹着风声向她脸上打来。
她只听几个人惊呼,本能地扭头去看时,眼前一黑,一副袍袖挡住了阳光——竟是身边的皇帝伸手抓住那样东西。
出此意外,人声鼎沸的鸭川河畔立刻静下来,冰上众人纷纷就地跪倒。
“陛下!”素盈脸色苍白,见血水顺着他手腕滴答,惊呼一声跪在他身边用手接住那些殷红。
皇帝含怒瞪着不远处的荣安公主,狠狠将手中的三爪金钩扔过去。染血的金钩在冰上滴溜溜打几个转便滑到公主面前。
落在荣安公主身边的钓绳一端不知怎么脱了扣,失了金钩。公主伏在冰面瑟瑟发抖,连声道:“儿臣是无心的!是、是金钩自己飞出……”
太医飞快地赶来为皇帝包扎伤口,看到素盈手上有血,以为她也受了伤,便要为她清理。素盈见皇帝手上一道血口足有三寸长,不由心痛,一时也没听清太医说些什么,任由宫女与太医弄净了手上的血渍。
皇帝并不看自己的伤口,却望着荣安公主不住冷笑,向一旁道:“将为公主准备钩具的人扔到河里去。荣安,你就在那里跪着吧。年纪也不小了,还不知道任性莽撞的后果。”
荣安公主被他当众呵斥,跪在冰上低声啜泣。她身边的白信默向前匍匐一步之距,叩头央求:“恳请陛下准臣代公主受罚!公主已有身孕了……”
皇帝与素盈听了都怔住。静默一瞬,皇帝才挥手道:“都起来。”顺势伸手将素盈拉起来,又说:“让她向你赔罪,这事就罢了。”
素盈忙说:“公主原是无心……妾不敢当。倒是陛下的手,不要紧吧?”
他笑笑没有说什么,与她携手归座。
素飒钩到的第一尾鱼已由御厨做好,向帝后献上。皇帝仿佛没有将刚才的事情放在心上,神态自若地赐宴,冰上众人这才谢恩起身。
席间,荣安公主满脸难堪,离座向素盈敬酒谢罪。
素盈知道荣安一向不喜欢自己,让她低头也算为难了她,便接酒欲饮。
她刚举杯,素沉便站起来施礼道:“娘娘——此酒是用金波曲酿制,内含木香。娘娘不宜饮用……”
素盈一直遵王秋莹的嘱咐,饮食熏浴器用中禁用了很多香料。木香入酒曲,又经蒸酿,原本不成大碍,但素盈见大哥出面阻拦,心中对这酒已有了提防,恐怕其中另有内容。
荣安脸色难看地瞪着素沉,一声冷哼:“郡王是怕酒里有毒吗?我诚心道歉,娘娘若不愿喝就算了。”说着便要夺那杯酒。
素沉稳稳地躬身道:“臣并无一丝怀疑公主之心——请圣上准臣代饮此酒。”
他是素盈的长兄,又愿代饮证明他不怀疑其中落毒,素盈顺水推舟将酒给他。素沉眼也不眨便一饮而尽。
荣安公主仍是一脸愤愤,却也拿他没有办法,闷闷地哼了一声,归回座上。
酒过三旬,一直沉默的驸马白信默忽然站起身,举杯向素盈祝酒:“虽然郡王代娘娘饮了一杯,但娘娘不喝一杯赔罪的酒,荣安公主终难安心。臣代公主向敬娘娘一杯——此酒不带木香、官桂,娘娘但饮无妨。”
即使他说得真挚诚恳,素盈还是暗暗怪他多事,也诧异他竟对她避讳的东西了然于胸。她眼睛一转,将荣安的反应收归眼中,果然见她咬牙切齿,眼中几乎迸出火星。
素沉再没有阻拦的道理,然而他与素飒手中原本端着一杯酒,这时却不约而同地放下。素盈看见这小动作,知道哥哥们不愿她喝,正想找个理由推搪,恰听皇帝平淡地说:“皇后说不会怪荣安,就不会怪她。何必学那些婆婆妈妈的俗人,敬来敬去非要人喝?”
信默被不冷不热地责备一句,只得躬身退回座中。
素盈若无其事地继续进宴,多了一个心眼留意荣安夫妇。她本以为信默刚才那番举动定让荣安不满,却惊奇地发现荣安对信默和颜悦色,仿佛更亲热了几分,真是匪夷所思。
盛宴散去,素盈正在御帐中与皇帝闲谈,太医入内为皇帝重新包扎。素盈接过药膏与白绢亲自动手。皇帝并未反对,一边看她上药一边说:“素飒比从前沉稳多了——以前他也很沉着,但总让人觉得他心机太重。看来从军真是磨练人。日子虽然不长,可不难看出他现在是真正稳重了。”
听他夸奖哥哥,素盈回报一个微笑,动作轻巧地为他缠上白绢。
“除他之外,虎贲郎将谢震也算得上青年俊杰。”皇帝想起来什么,笑道:“当时你就要封后,眼看一家人要平步青云,他却主动与平王脱开关系——我对他倒也有几分钦佩。可他说谢家无嗣才归回本宗,却不见有娶妻生子的苗头,不知是为什么。”
素盈埋头为白绢打结,不动声色地说:“也许心里有了不能高攀的人吧……”
皇帝笑道:“谢震为人成熟,做事稳健,要真是你说的那样,就该成全他。不如将他召来问个清楚——无论如何,他与你也是十几年的兄妹。”
方才因见帝后二人神态亲密,周遭宦官宫女已退了出去,此刻帐中没有旁人伺候,素盈得他的吩咐,连忙点点头,走到帐外对守在近前的宦官道:“陛下召见虎贲郎将谢震。”
那宦官疾走去传旨。素盈又低声向另一名宦官道:“你马上去平王行帐,让他即刻往后帐中等我。”说罢命人将御帐升起,与皇帝坐在帐中,一面等谢震来,一面随意聊天。
不一会儿,素盈便从帐帘卷起处看见父亲匆匆向后帐走去,又见谢震在这时候向他迎面而去。素盈目不转睛看着他们,见父亲与谢震错身而过时,互相都不理睬。谢震品阶比平王低得多,也不向他施礼。
皇帝分明也看见这一幕,素盈留意他的反应,发现他轻轻蹙了一下眉头。
谢震入帐觐见帝后,皇帝的言谈和蔼,却不像片刻之前与素盈提起谢震时那么亲切,只简单问了他几句,并不似热心为他择配的样子。
素盈在皇帝手边斜斜地坐着,只能用眼角的余光看见谢震的大致举动。他的声音还是如往日那样温厚,她不禁垂下头,不想让任何人看见她此时的表情。至于谢震说的是些什么,她反而没大在意,只是仔细听他发出的每一个音节。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素盈也收回心。
皇帝含笑遣退谢震,不无遗憾地对素盈说:“谢震实在是个不错的青年。可是——平王好歹也是养他十几年的养父,他对平王的态度……”
素盈见他以目示疑,敛容回答:“他与平王之间一直很冷淡。”
皇帝微微摇头:“对父亲尚且如此吗?”他说了一半就不说,但素盈已做完了她想做的,并且收效。
后帐中,平王焦急地等了许久,好容易见素盈回帐,匆匆地行过礼就迫不及待地问:“娘娘身体不适吗?还是圣上那边……”
“没事了。”素盈悠悠地说,“王爷可以回去了。”
平王被她弄得莫名其妙,见素盈像是很疲惫,显然懒于再向他解释,他也很聪明地没有纠缠不休就诺诺告退。
素盈在宫女服侍下换了衣装,一时无事。她在帐中呆坐了一阵,宫女退出营帐时,一股风忽然窜进来,带了一缕梅香。素盈心动,留下众人,独自往河畔去寻。
在她来之前,营帐周围方圆百步的雪都被踏平了,以防雪下的土地有坑坑洼洼、枯枝野藤,贵族们不慎踩到绊倒崴伤脚。素盈虽走得平稳,但也没了踏雪的乐趣。
眼见未经践踏的雪原铺陈眼前,她正满心欢喜想要上前,却听身后有人道:“娘娘请止步。”
她一听就知道是谢震,生生地站住了,转身望他。
他也望着她,既不向前,也不拜见。他的眼神像是失望,又像是难过,素盈看了觉得惭愧,见四下无人,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听他说:“我原本就没有尚主的心思。你何必呢?”
素盈脸上一红,低下头,踢了踢脚边的雪,抬起头昂然道:“我知道。可你怎么想,并不重要。我只是不想让圣上有那份心思……他怎么想才是最重要的。”
他深深注视她一眼,转身走开两步,又回头道:“拿到名册时把我的名字划去,不是更简单吗?你是皇后,这一件事还是能够做到。”
“可我——”素盈欲言又止,别过脸深吸一口冷气,不再说话。
谢震见她一脸淡漠,狠心道:“不要告诉我,你没有那么做,是怕别人指责你为增强素飒的胜算排挤别人。又或者,是怕得罪了将我加入名册的人!”
素盈有点吃惊地抬眼望着他,湛湛秋波倒映一片雪光,又添几分清冷。谢震等她解释,她开口时却说:“你若是那样想,就当是那样吧。”
谢震大失所望,抿紧嘴唇掉头便走。没走上几步,听到身后有沙沙的踏雪声,他忙回头去看,果然见素盈走到了未踩实的雪地上,向不远处的梅树走去。他心里刚冒出一个不安的念头,就见她一个踉跄,被绊了一下摔倒在地。
“阿盈!”他失声叫出来,大步奔回去扶她。
素盈倔强地站起来,抖去身上的雪屑,并不看他。谢震僵立在她身边,脸色阴晴不定,终于向她躬身道:“娘娘……请止步。有何吩咐,臣愿代劳。”
“以后不要再叫我的名字——即使是父兄,也不能再叫我的名字,何况旁人。那是要触罪的。”素盈望着那一树清孤的梅花叹了口气,不同他说什么,径自折返,再没有回头看他。
在雪地里走了一遭再回到温暖的帐中,素盈的鞋袜衣摆都湿了,连发梢上的雪也化成水珠。宫女们七手八脚为她把湿衣物除下。素盈将她们摒退,没有换干爽的衣服,只穿一件单衣裹上一张厚实的熊皮坐在床上。她觉得心里乱七八糟,好像一时间迷失了方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更不知道自己从前做的事有什么意义。
有人轻手轻脚走入帐中。素盈以为是崔落花或是别的宫女,待那人伸手抚摸她的头发,她才发现是换了便装的皇帝。她连忙直起身,熊皮滑落一旁。她想下地行礼,却被他伸手拦住。
他坐在她身旁,拉过熊皮为她裹上,顺势将她抱在怀里。
“我决定了。”他低声说,“盛乐再嫁的对象——就选素飒吧。”
素盈紧靠在他胸口,默默地伸臂环抱他。他没有问她怎么弄湿,大概是已经知道。他似乎总是能知道很多事情,却总是无所表示,好像什么也不放到心上,都与他无关似的。
“陛下不是很看重虎贲郎将谢震?”素盈知道这时候可以什么也不说,可还是忍不住着意提起。
“他……貌似还不够稳重。”他说,“况且,他心里已经有人了,不是?”
素盈“哦”一声——他确实知道了。
“我问了盛乐,她自己愿意嫁素飒。”他又说,“而且,她要求将素飒封为郡王——我已经答应。”
素盈不安地动了动身子。
“这些年我与盛乐一直很疏远,她还小的时候,就让她嫁了比她年长十一岁的征虏将军……确实欠她太多。她不愿在京中久留,想与夫婿到封地上住,也情有可原。”他托起素盈的下颌,幽幽说:“到时,你家一门三王,两位驸马。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素盈点点头:这就是说,所谓的“后党”初露端倪。而她,必须更加小心面对那些想操控她、利用她、打压她的人,他们很喜欢把无法控制的势力扼杀在雏形。素盈知道,很多人更希望她是一个无权无势的摆设皇后,其中包括琚相。
“故伎重演是很容易的,因为大家已经接受过相同的解释。”皇帝淡淡地说,“我不希望我的皇后总是由于令人难堪的理由而交出后玺。”
素盈颤抖一下,慢悠悠说:“不会。我答应过陛下,不该想的人,不会再想。”
他叹了口气:“那很难吧?我只希望,你偶尔想起那些人的时候,哪怕只是很短的一瞬,也不要让任何人察觉——包括我。”他说着将她抱得更紧:“你啊……确实不像素氏调教过的女儿……”
三七章 错爱
自鸭川河归来,敏锐的宫人们察觉到皇后娘娘的些微变化——她打入宫起一直飘飘忽忽,不知把心思放在哪里,做事也无据可循,仿佛全凭一时喜好,想到什么做什么,偏偏总是做到一半就收了手,让涉事之人虚惊连连。她既不向他们施展威风,也不在私下笼络几个亲近的人,对他们的态度模糊得很。不仅如此,她对皇帝也不明朗,几乎从不见她千灵百巧地讨皇帝喜欢。宫中还有一些未随废后离京的老宫人,她们偷偷回忆起废后在素盈这年纪时如何才华横溢、伶俐可人。那时废后的世界是绕着皇帝转的,他就是她的重中之重——至少她让他生出这种感觉,所以她能够宠冠后宫。相形之下,年轻的皇后还没有贴近他的世界,而她也不像在做出尝试的样子……如此一想,宫人们便隐隐预感到素盈怕是难以令皇帝深深宠爱。
然而一趟钩鱼之行,很多宫人都发现皇后将心思拢入宫中,对她的夫君也更加关怀。
素盈本是惦念皇帝手上那道伤口,既然问到那伤,就不免问更多,渐渐对他的饮食起居也关切起来。在意的事情多了,就渐渐明白他近来的喜好——以前也曾有人在她耳边屡次提过皇帝的习惯偏好,要她留心。但当她真的留心,却发现他的喜好时常变换。除了打猎与诵经一直在他心头念念不忘,其他仿佛都只是过眼云烟,热闹时看看也无妨,待烟消云散,也不觉可惜。
虽然素盈知道,他不再提起的才媛、淳媛、废后都曾在他眼里如宝如珠,虽然她还没有嫁给他时,就从丹媛和淳媛那里取得教训:依赖他的感情是靠不住的,素氏的女儿必须掌握比他的感情更有力的东西。
但她仍觉得怅然若失。
春末回寒,很稀罕地落了一场大雪。
皇帝见这场雪颇有趣致,命人开了塑晶阁,与一班臣子赏雪饮酒。素盈陪坐,见琚含玄每有一作,必博得满堂喝彩,竟是气势最高的一个。她心中不忿,但料自己的才情不及废后,勉强为之恐怕捉襟见肘,反而不美,于是向崔落花遥递眼色。可崔落花一向眼色活络,这时熟视无睹。素盈知道她不愿在外朝众官面前出头,也不愿表明丹茜宫向宰相挑衅。
既无得力之人打一打宰相的风头,素盈只得冷眼看琚含玄与他那一班附徒唱酬应和。场面自然热闹,但帝后夫妇倒像是遥遥在上的摆设,唯点头称善而已。她素知宰相在朝中的嚣张,今日亲眼目睹,也忍不住动气,但看皇帝依旧神闲气静,她想不透他是不是真不当一回事。
正觉无趣,他忽然伸手在她腕上一握,笑道:“怎么这样凉?若是耐不住,不妨回宫暖暖身子。”
素盈脸上微红,见他一双眼眸清莹秀澈,不似看不清眼前的局面。她只好佩服他的好心性。“妾倒情愿看看今日的热闹。”她浅笑,伸另一只手在他手上压了一下。
这短短的一慕,众臣当然是当作没看见,仍是赋诗咏文。
近旁很快有宫女呈上一副灰狐毛手笼,素盈的双手插入其中,手指立刻触到细细一卷纸。她心里惊了一刹,细看了那宫女一眼,见她有些面生,不是自己宫中的人。素盈不知这又是什么名堂,将那纸卷偷偷在手笼中展开了,静待时机。
一场风来,万树千枝雪条摇曳,玉英缤纷,皇帝凭窗望得出了神,素盈忙将那纸取出瞥了一眼,一见那熟悉的字迹就知是护卫阁下的虎贲郎将。
“清尘浊水”——他自然不会忘了她将曹子建的作品倒背如流,《七哀诗》自不在话下。君若清路尘,妾若浊水泥,浮沉各异势,会合何时谐……素盈读罢,不动声色地将字条藏入袖中。
恰逢臣子请题,皇帝出了“飞白”,素盈出了“清尘浊水”。如此一来,阁下之人便知她已收到他的心意,若是不幸被人勘破,她也好推脱说旁人暗托她出此题目。
一轮吟遍,再请题时,素盈想了想,向皇帝款款道:“今日咏雪,虽然风雅,终嫌萧索。妾曾听说‘春生残雪间’,不如出个春题,祈愿来年风调雨顺。”
皇帝含笑看着她,素盈秋波一转,说:“忽然想起一个‘陌上桑’——可会太难?”
就算她说难,在座众臣又哪里有拒绝的道理,领了题待做时,素盈却向琚含玄笑道:“就算难,大约也难不倒琚相。”
她点了名,琚含玄略加思索便成一首。素盈只是浅浅笑着,心想这题目定然已传知阁下——她并非不知谢震痴心未死,然而纠缠又有何益?
罗敷自有夫……
一场雪直赏到夜幕降临,四下挑起宫灯,帝后二人与群臣在阁上俯瞰灯光映射下冰雕玉砌的世界,真如在云海之上天宇之中,满地灯火仿若星子,俯拾可得。
众臣对景斗酒,尽兴而归。素盈与皇帝也饮至微醺,双双折返丹茜宫时,宫中已备好消食散酒的茶果——他明日还要临朝。
素盈用象牙签刺了清水荸荠递给他,忽然发现指尖染了一点墨渍。她无事一般向他粲然一笑,他的目光便由那块晶莹剔透的荸荠移到她脸上。
“在看什么?”他柔声问。
她笑而不答,就势倚在他肩头,细细说道:“大婚的隔天清晨,陛下按住妾的手,没让妾起身。”
他笑了。“怎么想起这个?”
素盈专注地看着他,温柔地问:“陛下那时,是愿意与妾白头偕老的,对吧?”
他的容色一敛,不愿再听。素盈有些失望,便不再提这话。
见她沮丧,他淡淡地说:“夫妻相守是理所当然。”——言外之意,愿意不愿意却在情理之外。
素盈心中洞明:许多在寻常人家理所当然的事情,在天下第一的夫妻之间是无法戳破的一层薄纱。
所有声明的集中地
·总论·
本章全部是作者声明——既然都是不能放在“作者有话说”里面的废话,证明该废话具有特别意义,可以证明本文遭到的种种劫难……逆时间顺序排列,越靠前的废话越新鲜。
·08年2月1日的声明·
首先要说的是:解锁了。
其次要说的是:俺能保证的事情是——从现在开始,您可以在这里免费看到本文。俺不能保证的事情是——在长期的等待之后,您看到的内容像想象中一样好或比想象中更加好。
·07年8月9日的声明·
看到众人在文下留言,不知道为什么锁文了。俺当时还想:这个俺声明了嘎。
转眼再一看,满脸黑线了——居然没有,而且“声明”一章还锁着……这个该打。至于给自己狡辩的话,我就省了,反正问题绝对在我这里。请看声明如下:↓
·07年8月7日的声明·(它应该在那天出现,但……)
这件事情,对咱个人来说貌似不像很坏很坏的事情。但咱还是觉得在大众面前难以启齿。盖历来出版之文一旦上锁,砖拍者有之,拎出来示众以证明该作者系一白眼狼者,有之。纵使这两种读者大人们厚道,发扬“她算哪棵葱哪头蒜?不与此等作者一般见识”的精神,攒着大板砖、冷冻光伺候那更牛x的文,然而控诉掉坑冤枉者,亦少不了——没有这三种轰轰烈烈的人民运动发生,证明该文还缺乏相当坚厚的群众基础,系作者逃过一小劫,而书商面临一大问题矣。然区区不才鄙人我,还是怀抱小小私心,期待四海之内已成兄弟,和谐社会欣欣向荣——说白了就是:大家别拍,因为出版的缘故,所以锁了后面几章。
若问缘何出版,诸君且听分解——
试问此煌系一穷困潦倒、等米下锅者乎?不然。小煌家境虽不殷实,幸有《冥界》稿费少许、以及国家每月二百大洋奖励当年入学考试幸入公费行列,更有报社不定期给丰厚稿费助其零用,加之此人素来节俭,由此亦自给自足多时矣。况小煌信奉季羡林老先生所说“假话全不说,真话不全说”原则,不能以穷苦二字粉饰自己,使其出版换钱失去一无比自然之理由。
然则此煌系一贪得无厌、见钱眼开者乎?又不然。小煌生活既有保障,多余收入无非为置办嫁妆努力攒钱,幸其生在中国而非印度,嫁妆所费亦不多。见钱固然亲切,无力作不食人间烟火状,然要衣食无忧、目高于顶如小煌者,为孔方君屈膝,也有一定难度。
盖此次出版系某兄诚意相邀(此处换“循循善诱”四字亦可),小煌观其面目并无可憎之处,言谈举止亦显稳妥,以为却之不恭,又以为将《一年》托付此人貌似可靠——日后若出纰漏,则小煌合该痛定思痛:此绝非一决策之失误,亦属一看人之大失误也!望有同情心之诸位为我祈祷……
关于此次出版,小煌更无话可说——还有疑问、好奇、抱怨、愤懑者,想找我总是能找到的——咱专栏里面留着联系方式呢。
又及:写作当中有种写法叫“反衬”,盖以夜空之黑衬托皓月之白。小煌原想摆事实、放证据,证明自己曾经确实打算写一《通知》,提前告知文章将锁,让诸位看官及早存网页。但这一番证明势必在俺大放光明时抹黑旁人——小煌于心不忍,作罢作罢。
·07年4月28日的声明·
我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要写这样一个公告——原本打算到这学期末做学年论文之前,不眠不休也要将整个故事终结,安心去做论文,也对所有的读者有所交待。
但是昨天发生的一件事情忽然让我发现:原来是我太高估自己的能力。
我一直有一种错觉,以为自己能够承担很多事情,因为我自从入学以来就做得非常认真辛苦,并且一年以来做出的成绩也得到过老师的高度好评。这种错觉让我以为,只要我愿意付出努力,就可以把小说(如果我写的这些东西能够称为小说的话)写得让自己更加满意,也可以把我正在进行的学业顺利完成。
我一直以为,只要我均衡时间,在这两方面都下功夫,就可以保证两面都收效。
然而结果却是我曾经用来嘲弄某书主角的话:“想要两面讨好的人,最终结局是两面都不落好。”
事实上我并没有越做越好,反而越来越糟。我忘了自己一直有着半吊子的个性,想要做许多事情,却每一件都只得到一半成绩。
昨天老师特意和我认真地探讨了我现在的状况:我的老师是一位非常负责任的人,他并不很清楚我业余在做些什么,只知道我这一段时间简直失去了目标。我曾经说过我对未来的计划是进一步深造,然而毫无疑问,我的状态正在偏离这条路线。老师并不反对我重新调整未来的计划,但他建议我认真审视一下自己的状态。
我忽然发现自己过的是双重生活——一大半脑子在为我的小说运作,可我并不打算以此作为日后的生计;一小部分脑子在考虑我的学业和论文,而这才是我日后想走的道路,是我打算用一辈子来做的职业的基础。
我一直没觉得爱好会有什么严重影响,因为爱好就是爱好,虽然撇不开,也不会成为全部。但事实上我只是没有正视这个问题——真不敢相信,我在学业上的状态已经差劲到需要老师谈话做工作……
老师说,他从来不要求他的学生做到最好(我真想苦笑——老师只收一个学生,入学时,我是以第一的成绩成为他的弟子,但现在却让他不得不用这种委婉的口气表达失望),并且说他并不需要我做出多么厉害的成果一鸣惊人,因为我们的专业实际上需要数十年的知识积累,才能有所成就。然而他不希望我因为将精力投注于太多方面,把自己弄得压力太大反而迷失方向。
仔细想想,这结论应该是我一直放在幻想之外的真相。
不得不承认:我确实做着太多事情:写论文(事实证明一篇不如一篇),不时给报社写份副刊(除了赚了一点外快,收获很小),偶尔有出版机会时,一遍又一遍改稿就成为生活的重心,甚至昨天上午还接到一份很不错的长篇小说约稿……业余变成了我的四分之三,论文却变成了四分之一。
这一段时期按照上面这条生活路线走来,当然让我很轻松、很快乐,但我也知道我不能这样不负责任地“快乐”下去。
决定把填坑事业停下来,是昨天晚上。我与舍友们提起我最近糟糕的生活——我已经把自己搞得这么辛苦,却什么也没做好。a说这没有什么,b说也不会产生什么影响,c说问题是影响正在产生——我填坑填得连学年论文也没写。
叹……我现在头疼得非常厉害,就不用更多语言向大家描述我个人的状况。
最后是我做了选择——理所当然是我的学业。为此,我需要弥补的东西太多,不得不用另一些来补缺——包括我用来填坑的精力和时间。
做出这个决定,我觉得最对不起的,是一直在读这个故事的读者——其实我从没想过,通过这样一篇文能够结识如此许多的新面孔。从我用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效率开文时起,就一直有读者持之以恒地留言,甚至那些由我飞快赶文造成的许多错别字,都是由她们一一指正(说出来真是很惭愧,不过我每次更新总是想起网友沉竹,然后反复地一边笑一边检查,想着“这次该不会让沉竹找到错别字了吧”)。从来没想过这篇文会被官推发现,然后有那么多网友表示感兴趣——这其中的缘故我一直没弄明白,因为我从始至今(我还是不想用“从始至终”这个词,总觉得不舍得让这件事情这样终结)——从始至今这都不是一个有着强烈爱恨纠葛的故事,并不是晋江当中很讨喜的类型。但是仍然有那么多读者不断地留下脚印、与我探讨人物性格、预测故事的发展……多得完全超乎我的预期——
在这种时候宣布“我要在此停步”,即使在我自己看来,也很可耻:当那么多人对我产生期待的时候,我却要就此打住。辜负太多人的期待,很难对自己说无所谓。
可我就是把自己给推到了这份上。
我无法说清楚现在这种难受的感觉,也完全不知道自己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我只知道如果我还想按照自己的计划走下去,不得不放弃一些东西。五月完成学年论文,六月考核、学位论文开题,暑假准备学位论文资料、写作,九月十月完成论文,准备考博……我必须要做的这些事情,对很多读者来说大概是完全陌生的,我无法请每一位读者理解,只希望每一位读到这段话的人尝试体谅:选择放弃,哪怕只是暂时的放弃,对我来说一样不好受。
基于这些原因,我将文章的状态改为“暂停”。会时不时来看留言,但在一定时间内无法再更新了。
——低潮中无比难过的小煌
三八章 错爱ii
第二天天还未亮,他就起身。素盈睡得迷糊,隐约听到三三两两的低语,像是皇帝与宦官在仓促交谈。她蹙眉翻个身,见服侍他穿衣的人动作匆忙,可时辰并不像是耽搁了上朝。一旁还有一名宦官躬身站着,面貌生疏,不是常来丹茜宫走动的人。
素盈心中诧异,推枕撑起半个身子,低低地问:“陛下,怎么了?”
他转身面对她时,眉间的阴郁让她吃惊。
“宰相遇刺。”他沉声答了一句,全身已收拾停当,向外走了两步,回头对素盈说:“你也起身吧,待朕退朝之后,一起去相府。”
宰相遇刺?素盈已完全清醒,但这句话反复念了几次还是难以相信。她掩饰不住满心惶惑,让宫女为自己梳洗完毕,挑选了颜色深黯庄重的首饰衣服换好,便召送信的宦官进来说话。
原来琚含玄自昨晚雪宴散后,回到府中不多时就被刺客以利刃击伤,伤势凶险。相府跟天塌了似的,将京中所有名医都惊动,恨不能片刻之间把天下神医都聚集。随琚含玄一道往相府的还有几名官员,于是京中官员很快也大多知道此事,整夜络绎不绝来往于相府。唯独宫门落锁,相府递消息之人将此事按十万火急的要事奏报,但这毕竟不同于紧要军情,宫中无人敢承担责任,虽是得了风声,也不敢贸然入寝宫惊扰帝后。直到帝后二人起身,才成为京中最后得知这一大消息的人。
素盈心中转了千万个念头,每个念头都说此事百害而无一利。她不由得焦急,忙问:“琚相现下怎样?”
宦官答道:“起初很危急,据说相爷几乎是命悬一线。但众位名医救治有方,一刻之前又有人来送话,说是相爷已救过来,剩下的就是慢慢调养了。”
素盈的身子一直微微前倾,听他这样说,才坐正了,松了口气,点头连说:“还好还好……”旋即拧眉道:“相府戒备森严,怎么让刺客潜了进去?又是哪个亡命徒敢做出这等事?可查清楚了?”
宦官摇头,“只听说刺客夺路而逃时,被相府亲卫乱箭射死。那刺客整张脸被火燎过,原本的面目都毁尽了,看不出是什么来历。”
素盈听了一哆嗦,失声道:“竟连面目也毁去了?”她定了定神,冷冷又道:“既然对方下功至此,只怕别的线索更是一无所获。”
宫中众人没有一个敢接口。宰相遇刺之事太过重大,他们生怕多嘴说错一字半字,日后就成为旁人的话柄。
丹茜宫一时静得尴尬,幸而女官来请素盈,说是皇帝在前面已散了早朝,这就要往相府探望。
因宰相遇刺在皇朝历史上绝无仅有,何况这位宰相又是史无前例的权倾朝野,连皇后也曾是他的义女——这一桩虽从未得到宰相与皇后亲口承认,但宫中对此早已心照不宣。尚仪一时不好定夺,便向素盈请示:“娘娘玉辇是悬玄、悬青还是垂素?”
悬玄是皇帝或皇太后重病时的仪仗,悬青是重臣功臣去世,皇后亲往吊唁时的仪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