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夏晴深第2部分阅读
一夏晴深 作者:未知
明知故问。她嗯了一声,往厨房的方向走去。我知道她是要去倒药,一声不吭地跟上,然后问:
“娘,你又想象两年前一样一声不吭地带着我跑到京城去吗?”想起两年前的那一次经历,我还为之动容。“把药给我,我会说服爹爹跟你一块儿去的。”
她迟疑的看着我,“蜻蜓儿,你……”
“放心。”我拿过药碗就往房里面走去。
“爹爹,喝药。”我坐在床边,看着我那儒雅风流的老爹病恹恹的样子,有点伤心,他看着我,“你娘叫你来的?”
“不是。爹你还好吧?”我放下药,伸手把了把他的脉,说:
“受了一点风寒。爹,你不喝药就一直卧床不起,娘打算又和我跑到京城去了……”
他看着我把脉的手正生疑,一听到这句话,没有神气的眼睛里忽然闪现怒意,我马上说:
“但是,我拒绝了。爹,你先别生气,听我慢慢说。”我按住他,拿过药说:
“先把药喝了,身体好了才有本钱慢慢说服娘啊!”
夏泓闻言乖乖地喝下了药,差不多喝完时忽然醒悟到了什么,一敲我的头说:
“你这小鬼头!又在耍弄小聪明了!”
“爹,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娘为了你生下了我,这就是对你最大的诺言。如果她这一次再铤而走险,有什么意外而你又不在她身边,你会后悔的;就算你能留得住她一时,你又能经得起她的眼泪吗?爹,你陪她走一趟吧。”
夏泓不语,默默地看着我,那眼神中有太多难言的苦涩,他说:
“晴儿,你还不懂。不过,为父会陪你娘走一趟的。”
我走出屋外,娘怔怔的站在那里,忽然一把抱住我,眼泪大颗大颗落了下来。
今天烦心的事还不止这桩。没过多久,书院宋夫子的小童说他要找夏院士,说今天宋老夫子身体不适,有一堂课可能上不了,该怎么办。我想了想,问他说:
“是给谁上课?上的什么课?”
“今年刚入学的学童们,上《诗经》……”小童苦恼的说,“听说院士也不适,可是那些学童们没人管就不得了了……”
“别担心,”我蛊惑地朝他笑笑,看他那不寒而栗的样子就觉得好笑,说:
“本姑娘去代课,如何?也到了该为夫子分忧的时候了。”眼波一转,看着他的衣服说:
“可是,有件事你要代劳……”
于是,一身月白长衫,头发束起以一葛巾包髻,手持一卷诗经,形容磊落潇洒的我极有气势地踱步走进了阅经堂,童子们早已安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一看见我,一些反应快的小鬼马上说:
“怎么不见宋老夫子?”
我在讲桌前拿起戒尺轻敲一下,满堂俱寂,带笑的眸子扫过每一个人的脸上,说:“夫子今天抱恙,我来给你们讲《诗》。”
“你是谁?”有大胆的问。
“我是夏院士的儿子,宋夫子的高徒,我叫夏庭。”我朝那个多嘴的孩子看去,对他报以微笑,“学高为师,你说对吗?”
“可是,你长得像个女人!”另一个孩子叫道。
我胸口憋了道闷气,瞪了他一眼说:
“此等模样是父母天成的,难道我还可以整容不成?男生女相是福气你懂不懂?!我看你长得也不像个男子汉,如此好事!”
那孩子脸一下子红了。我想,他脸上那点颜色是我给他上的!
众人“哄”一声笑了,不知听懂我的话没,我懊恼地看一看自己这身衣裳,都怪那小童,偏说自己衣服太短我不合穿,居然跑到晾衣服的院子里偷了梅继尧的一套衣服给我。我跟那个人五行相冲,穿他的衣服怎么会有好结果?
“好,大家翻开《秦风》……”我开始慢条斯理的讲这一首关于出征的民间歌谣,讲到战争所需要的士气,战争的艰苦卓绝……
后来,阅经堂中响起了学童们琅琅的书声。
忽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个清越的声音,仿佛在念着这几句:
今夕何夕兮,搴州中流。
今夕何夕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正在念书的童子们都停了下来,侧耳倾听着,他们听不懂内容,却很明显地被那声音打动了,我的目光穿过放进几缕阳光的窗子想要追寻这个声音,但是在我马上就要感知这声音所在的时候,那声音却戛然而止了。
我怔了半晌,这首《越人歌》,清灵婉美,忧伤缥缈,我神思恍惚,不知刚才是怎样的男子用怎样的心情可以唱得如此婉约动听。
“夏夫子,刚才听到的是什么诗歌?为什么书上没有?”
我回过神来,说:“这首是《越人歌》,先秦时楚人的歌谣。”
“讲的是什么?”他们刨根究底不肯放过。
“春秋时,鄂为邑,是楚国国都之一,楚王子子皙被封鄂君。刘向《说苑》记载,子皙乘舟,下鄂渚,泛洞庭。驾船的越女,唱出这样的歌来。旁边听得懂越语的人翻译成楚地语言给子皙听。也有说那是一场热闹的舟游盛会,百官缙绅,冠盖如云。在盛会上,越人歌手对鄂君拥楫而歌。”
我娓娓道来,却没有在情景上再多作渲染,说多了,以他们的年龄,还是不太懂吧。甚至连我自己,我想,其实也不懂。
那应该是一个浪漫而忧伤的故事吧。子皙泛舟河中,打浆的越女爱慕他,用越语唱了一首歌,子皙请人用楚语译出,就是这首美丽的情诗。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我仿佛从来就不知道爱情的滋味,心里从来都是空荡荡,听到这首诗有所感触不是出于共鸣而是深觉自己心里的那一角空白而荒芜。
爱情,真如诗歌中所说的如许寂寞吗?心悦君兮君不知……
他们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夫子,能给我们念一次这首诗吗?”
看在他们称呼我一声夫子的份上,勉为其难吧!我手执书卷,缓缓地走到他们中间去,轻声念道:
“今夕何夕兮,搴州中流。 今夕何夕兮,……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念到最后一句时,似有珠玉之声掷地而响,我忽然惊觉原来这是第一次被自己的声音感动,也许自己心中早已有一扇门就等待着一个叩门的声响,也许是我自己忘记了,今生今年的我十三岁,豆蔻年华,也有着一份对青春的期待……
不知从哪处送来的一阵风吹动了我的发梢,惊扰了我的心神,我抬头向阅经堂的门口一看,没有任何视线上的阻碍,没有任何事先的觉察,那样的不经意,那样的意料之外却觉得理所当然地看见了他。
即使相隔甚远,我还是看到了那张线条硬朗深刻带着倔强和忧郁的俊朗的脸。他高大笔直地站在门口向我看来,那是一双孤傲冷漠的眸子,闪动着复杂的神色,我一时恍惚,竟忘记了身在何处,迷茫的目光与他视线相撞,他的冷冽还是没有预防地让我心里一跳,如此熟悉的傲慢防备,我不由自主地迈开步子走到他跟前,问:
“我们见过吗?”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冷冷地扫了我一眼,转身就走。
我急了,追上两步问:
“忘了吗?两年前京师玄都观桃花开得正盛的时候……”
他回过头来定定地看着我,“你误会了。我不是你的故人。”
不是他……我暗暗失望,正想着回阅经堂收拾残局时,一个讨厌而该死的声音出现了。
“行云兄,原来你在这里,我就说明明给你带路,怎么就让你走丢了呢?”梅继尧脸上仍挂着他那可恶的笑容走过来看着那名男子说,余光瞟到我身上,开始时还不以为意,但短短几秒后马上有了反应。
“师妹若身为男子必定也是磊落风流的才子一名。我这身衣服可是用上好的徽州纹绫做的,师妹如此贴身穿着是否感到舒服自在?”
我脸上一热,狠狠地盯了梅继尧一眼。然后神情专注地对那名男子说:
“你叫行云?你爱吃红豆糕吗?我可以给你做。”
梅继尧皱皱眉,却轻笑一声对行云说:
“行云兄,请走这边,夏院士在书房等你。”
行云面无表情地跟着梅继尧就走,我站在原地呆呆的看着他的略显落索的背影,我知道这一次定会被人看作是花痴,但是,我真的很怀念那个人,我救了他一命,他却只给我留下一段关于漫天桃花花影纷飞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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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桃花依旧笑春风
人间四月芳菲尽,玄都观的桃花却开得正盛,一树树彤云缭绕,风吹成絮漫天飞舞,不带半丝戾气的温和的风抚过,更是暖意融融。
小荷娘亲和夏泓爹爹不知道为了什么前所未有地闹了别扭之后,她一气之下带着我舟车劳顿颠簸了半个月后,终于来到了京城西山的玄都观。玄都观的主持妙音师傅是娘的故交,她匆匆把我放下就离开了,我没有哭,只是看着她的背影发呆。
妙音师傅摩了一下我的头发,说:
“蜻蜓儿,你娘有不得已的苦衷。”
我默然不语。妙音师傅也不常在观中,有时要到山下为善信祈福或是参与一些布施,观中只有一个年纪与我相仿的小师傅叫法萍的和我互相照应,可惜法萍是个哑巴,我连个说话的对象也找不到。
第一天, 我走遍了玄都观,百无聊赖之下问法萍说:
“我想自己到山里走一趟,好吗?”
法萍连连摆手摇头,做尽各种手势之后终于让我明白她的意思了,她说:“春天多蛇,山里危险。”
我吐吐舌头,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抬起头看看,虽是夕阳在山,可是离入黑躺下休息还有一段时间,怎生打发?打发了今日,明日又如何?
天色暗了下来,我还坐在桃树下,手里拨弄着在榕树上摘下的叶子,放在嘴边努力地想要吹出一个半个音符来,弄了半天却是徒劳。正当我无可奈何地站起来要告别沉沉暮霭回观里去的时候,一个玄色身影忽然从桃林边上的围墙飘然落下,等我明白到这是一个人而且来意不善想要逃跑时已经太晚了,一道湛亮的剑影闪过,冷冰的锋刃瞬间横在了我裸露的脖子上。
蒙面黑衣人冷冷地问道:
“可曾见一负伤之人进入?”
我连摇头的勇气都没有,结结巴巴地说:
“没……没见过,不过……刚才好像看见…一个身影飞过…掠到山下去了……”再如何震惊害怕,我还是知道首要的是把这些个瘟神打发了。
“你肯定你没看错?”那人阴恻恻地问,稍一用力,我感到脖子上有一点鲜热的液体滴下。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另一个黑衣人飞身而至对着那个人恭敬地说:
“属下搜过了,的确不在此地。”
蒙面人冷哼一声,剑光一闪回鞘,身形一跃偕同黑衣属下向着山下的方向飞去。我惊魂未定的抚过脖子,忽然想到了法萍,不知道那人有否伤害了她,于是迈开发软的双腿大步奔向道观里。
果不其然,法萍扑倒在祖师爷神像前昏迷不醒,我试了试她的鼻息,幸好,只是晕过去而已。她的身边是一只打翻了的木桶,水倒了一地,我把她拖回她的房间里,更换了衣裳,打算煮上一碗热汤给她定惊。
可是厨房的柴火已经用尽,于是我就跑到柴房去提一捆。在关上柴房门的那一瞬,地上几滴红得发暗的血迹跃进了我的眼帘,我的心一下子被一只无形的手捏紧,我放下柴,重新走进了柴房。
那些血迹在一块微微突起的地板边缘就失去了踪迹。我隐约记得法萍说过,这里有一个用来贮藏粮食的地窖……
我掀开那木板,鬼使神差地沿着木板下露出来的小梯子走下去,没走两步脚忽然被什么一下抓住用力一扯,我整个人就掉到硬硬的地上,我觉得浑身的骨头好像有几块要断了,疼得眼泪都快要流出来,又惊又怕之际一只冰凉冰凉的手用力地卡住了我的脖子,我的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双手开始胡乱地挣扎。
“说,是谁派你来暗算本……”
那声音是无力的,疲弱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却觉得那声音有一种动人的熟悉。
在我以为这回必死无疑时,一股温热的腥甜的液体落到了我的肩上,接着脖子上的那只手无力地松脱,我松了一口气有一种逃出生天的侥幸感,可是下一秒一具僵硬的身躯毫无预示地倒在了我的身上,将我扑倒在地。我奋力推开那人,在黑暗的地窖里我慌乱得如遇上了鬼怪。不管三七二十一爬上了那梯子看见隐约的一丝光亮才确定自己尚在人间。
冲出柴房一看,自己的衣服上沾满了血迹,而那血居然是黑色的!
我心里打了个冷颤,原来那人是中毒昏迷过去了。谁下的毒,追杀他的人吗?我咬咬牙回头提了一把柴,快步走到厨房烧了一锅水,又到观门口的茅草丛中挖了几大把茅根,煮了一壶浓浓的茅根水,然后拿着一盏昏暗的油灯又沿着梯子下到了地窖。
这一回没有人抓我的脚了,那个仆倒在地的人已经昏死过去。
我扳过他的身子,不期然地看见了半张惨白发青的年轻的脸,为什么是半张?因为血和泥把他另外半张脸都模糊了。我一试,还有鼻息,七窍也没有流血的迹象。于是大胆地把他扶起,往他的嘴里灌茅根水,开始时他的牙关紧闭,后来我干脆捏着他的鼻子来灌。我也不知道这样能否救他,反正尽尽人事,我也不想观里地窖出现一具发霉的尸体。
半响没有动静,我看看他的衣衫,肩膀处有一伤口正微微往外渗出血水,拉开衣服一看,我倒吸了一口凉气,那道剑痕虽浅,但是周围的一大片尽是青黑色。我又去找了一把小刀,带上了一些备用的金创药,先拿盐水和茅根水清洗了伤口,那小刀割开肿起的皮肤,污血便往外渗……
那人还是没有反应,我却累得快要倒下了。
第二天再去看,还是那样子,活不了却总不断气。法萍醒了,却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我就说她是摔了一跤,晕了,现在没事了。她拍拍胸口指指天上,我知道她想说的是祖师保佑。我提了竹篮子上山想要去采药,她却拉住我不让去,我忽然灵光一闪,挣脱了她就往山脚跑。找到了山下的农人说:
“我想买蛇胆,你能给我找到多少?”
结果就是我把观里仅剩的一点香火钱都偷偷地拿去买蛇胆了。我跑到地窖,用尽各种方法把蛇胆塞进他的喉咙让他吞了,再给他灌一些金银花白花蛇舌草之类的解毒的药。如果这样都不行的话,那真是天要亡他与人无尤了。
第三天,我下地窖的时候忽然有风掠过,一闪神自己的喉咙又被一只冰冷的手卡住,我手中的药碗“当”的一声摔下来,小小的空间里顿时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那只冰冷的手一松,比手还冰冷的声音嘶哑地说道:
“是你救了我?为什么要救我?”
我痛苦地咳嗽着,“早知道会被恩将仇报的话,我就让你死在这里算了!”
那人不再说话,借着微弱的灯光,我看到他脸上的惨白发青的脸色已经渐渐淡了一点,他盘膝坐在最里面的一角,呼吸声很重,我走过去一手搁在他的额上,不出所料,滚烫滚烫的,可是他一拂手,我不知被什么力道一推,整个人就摔了出去。
“神经病!会武功很了不起吗?我要害你你还能活到今天?”我忍着痛爬起来,正准备不顾而去的时候,他却缓缓地倒下了。
一连两天高烧不退,但是第三天早上再去看他时,他却醒来了,看来我上辈子的书还是没有白念的。他盘膝而坐不知道在运什么功,额头一圈细细密密的汗水。听到我下梯子的声音,他眼睛都没有张开就说:
“我饿了。”
我把手中的白粥放在他面前,就打算离开。
“我的手疼。”他又说。
我无奈地回头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他的眼睛忽然张开,微弱的光线中他的眼睛却有着异样的晶亮璀璨,褐色的眸子有流光暗转,有如多年的醇酿一般让人沉醉。我心里没有由来地漏跳了两拍,“你还有另一只手。”我说。
“我不吃这个。”他一手把面前的粥打翻,“我想吃醉月楼的翠丝团糕。”
我愣了一下,生气了,说:“想吃自己去买。”
又一阵温柔的风袭来,我还不明所以时,人已经在他的怀中了,他出手如电在我的肩胛位置点了两下,我身子一麻动弹不得只能乖乖被他抱住。我又气又怒地大骂说:
“我真是无聊透顶了,怎么救了你这头白眼狼?!”
“你可以再多骂一句,但是我保证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会死得很惨,然后我再一把火烧了这里,寸草不留!”他冷冷地说道。
这么近的距离,我终于看清楚他的样子,不过是一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小鬼,可是脸上有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冷酷和暴戾,满脸的血污之下五官还是很分明,阴柔俊美得跟他的表情迥然不同。
“那你想怎么样?”我咬牙切齿地说,在心里问候了这个小鬼千百遍,想到了上百种可致命的毒药如何下到他的碗里……
“我要运功逼毒,你守在上面,不许别人干扰;还有,我要吃醉月楼的翠丝团糕、金盏银露……”
我头都昏了,什么醉月楼?听都没听过。
“你杀了我吧。”我没好气地翻个白眼,“你这个小鬼居然有这么多要求!第一,你姐姐我没时间,第二,你姐姐我没钱!救了你是我这辈子造的最大的孽,听过农夫和蛇的故事吗?我简直是自作自受!”
“是吗?”他手一动解了我的麻|岤,把我推倒在地,好整以暇地说:
“那我先上去看看有什么人是活着的,一个一个地杀完了再来找你!”接着站起来,铁青着脸说:
“我倒是要让你看看,一个你口中的小鬼是如何杀人放火的!”
我心中大震,在他身形甫动之际扑上去抱住了他的双腿,说:
“别激动,有话好好说!不过就是一点吃的东西嘛,跑跑腿这种事还是很简单的,您老在这里好好练功,等我回来……”
他趁势蹲下捏起我的下巴,另一只手抚过我的脸,指上的一层薄茧有一下没一下地刺激着我的心脏,他低下头在我耳边说:
“如果有什么意外,天涯海角,海角天涯,我都跟定你了……”
我不寒而栗,那样一句温柔缠绵的话语此刻听来却有如催命符,我推开他急急地奔向梯子,只听得身后传来两声轻轻的笑声,可是我惊魂未定,无从知道那笑声中的玩味和愉悦。
半天后,我拿着食盒下了地窖。
“翠丝团糕、金盏银露,还有我私人送的红豆糕,这是白粥……”我心惊胆颤地一样一样拿出来,所谓的翠丝团糕不过就是从山上摘了几片烟西树的叶子和米一起磨成浆蒸成的小饼,金盏银露是芋头甜羹,只有红豆糕和白粥是我的拿手之作。
他皱着眉看看我,“你真的去了醉月楼?”
“是啊。不过他们说大厨换了,口味跟以前有点不一样而已。”我把心一横,“不想吃吗?那我把它们倒掉!”
他一手按住我的手,“我有没说不吃。”
我站起来从怀中取出一个铜铃,拿出一根细线在那里忙活着,不敢转过头去看他,倒是他慢条斯理地开口问我:
“你在干什么?”
“帮你搞一个警铃。上面如果有什么风吹草动,这个铜铃就会响。”我扭头看了看那些糕点,居然吃了一半了。我心里狂笑,小样的,这回还骗不了你?!再绑了两下,铜铃就固定好了。我拍拍手打算提着食盒离去。
“过来。”
“什么?”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他诡异一笑,一个旋身就把我抱入怀中,我本想奋力挣扎,可是他的一句话就打消了我的念头:
“还想让我点你的麻|岤吗?”
我乖乖不动,可还是气不过地大声说:
“你又想干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好好报答恩人。”他拿起一块“翠丝团糕”递到我嘴边,“来,你也尝尝。”
我扭过头不理他,他轻笑,说:“不喜欢我这样喂?那我换一种方式好了。”
我大惊,这人是不是有恋童癖?我不过是一十一岁的小姑娘!我连忙张开嘴咬了一口团糕,涩涩的味道充斥着我的味觉,我苦着一张脸用力地推开他,他却抱得更紧了。
“玄都观的桃花想必开得极盛。”他俯下头在我的鬓边衣襟上轻轻嗅过,在这一室的幽暗之中极为暧昧,如果不是受过性命攸关的惊吓,如果不是躺在一个满身血污神色冷冽的人身边,我必会以为自己遇上了一段销魂的艳情。他又我耳边说:
“裙垂竹叶带,鬓湿桃花烟。告诉我,你的名字?”
“你想干什么?!”我反应却是很大,直觉告诉我这人没安好心。
“嘘——”他显然不满意我的声音过大,手指在我鬓边轻轻一弹,两瓣桃花被他白润如玉的手指夹着,红白相映,看在眼里我竟然有瞬间的失神。
见我不语,他又道:
“醉月楼你没有去?”
他的眼神幽冷幽冷的,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不敢再说谎,只得道:“没钱,没时间……”还有一个原因,没心情。小荷娘亲一去多天毫无音讯,我心里都快要急死了。
他从怀里摸出一方玉佩递给我,淡淡的说:
“山下小镇里有一间方圆十里唯一的当铺,你把它典当了,只当三两八钱三分银子,再高或再低的价都不许要。当完之后马上回来。”他的眼光扫过地上的糕点,“以后,只要红豆糕和白粥,你现在可以走了。”
我如获大赦,像个逃兵一样匆匆从他身边逃走了。
从当铺回来,我提着食盒到地窖里看他,他正坐在一个角落里运功,我把饭食拿出来就打算走了,他忽然睁开双眼湛湛有神地看着我,就算我再外行也知道他该是好得差不多了。
“这是什么?”他飞身而至,硬是截住我的去路,看着食盒里的饭食问。
“白菜饺子,白菜汤。”看看他犹豫的眼神,我无奈地坐下来,拿起筷子夹起一个饺子咬了一口,“我知道你不放心,我尝过你再吃好了。”手腕上一痛,剩下的半个饺子不知怎的就落进了他的嘴里。
“我的口水也有毒的!”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么生气,想要站起来走人,却被他的眼神硬生生地逼得不敢动。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我没说不相信你。”他舀了一口汤喝下,奇怪地看着我,问:
“这是什么汤?”
“白菜汤,猪骨……”我眼波一转,心里暗笑,这是山珍汤啊,那么一大堆蛇的胆给你吃掉了,剩下的皮肉……
他不说话,只是默默地吃饭。我觉得奇怪,便问:
“怎么不问我那件事究竟办得如何了?”
“没办好你敢在这里出现?”他的嘴角微微上扬,挽出一朵小花似的微笑,昏暗的光线中我看不见他脸上真切的表情,我的心里却无端地一动。
“蜻蜓儿,蜻蜓儿——”
上面传来了几声模糊的听不清楚的呼唤,我却马上跳了起来对他说:
“妙音师傅回来了,我要走了!”
他“嗯”了一声,那眼光却停顿在我脸上流连着不肯离去,半带笑意的眸子在幽暗中象一簇火焰般燃点着跃动着。我怔了一怔,妙音师傅的叫唤声有传来了,不容多想我马上就离开了地窖。
“蜻蜓儿,你娘明早回来就带你离开。今夜你好好收拾一下吧。”妙音师傅慈爱地说道:“不知道这次一别,又要何时才能相见了。”
我不由得恍惚起来,想到地窖中的那个人,不知道是何滋味。
半夜睡不着,起来走出院子当中去,当空一轮明月月色如洗,春天极为少见如此澄明空澈的月光,可是瞬间一道比月色更亮的白光一闪,一个声音淡然地道:
“放开她,留你一个全尸。”
脖子一凉,一柄闪着幽幽蓝光的短剑横在我裸露的脖子上,我披散在前的头发竟有几缕迎风而断。一个黑衣人挟持着我,对面有一裘白衣玉立,竟然是他!
“怪我当初一时大意被你逃过一劫。我现在当知劫数难逃,”那黑衣人怪笑两声,“要死,就让玄都观所有的人陪我一起死吧!桃林下的火药我已经埋好。”他亮出一个火折子往地下一抛,“熊”的一下子地上有几圈火光燃起,把我和他的距离分割了几重。
他不缓不疾的越过几层火圈向我走来,那火竟让没能把他的衣袍烧着。
“放了她,我饶你一命。”这是他最大的让步了。
黑衣人手上的力度忽然弱了几分,正是这几秒他的身影恰如鬼魅般飞至,出手如电,黑衣人闷哼一声往后倒下,但是他的那把短剑还是在我的脖子上留下了一道清浅的划痕。一滴凉凉的血珠流下,他的脸上忽然有了又惊又怒的神色,迅速地封住了我肩部的几大|岤位。
我身子一麻就要倒下,眼睛的余光瞟到桃林那边依稀有一阵火光。他一把抱起我,几个黑影掠至单膝下跪在他面前,其中一人说:
“主上,属下来迟,望主上恕罪。”
“银珠果呢?”他问。
其中一人爽利的奉上一个朱漆盒子,他拿过盒子说:
“清理一下现场。”说完抱着我就向桃林那边去。这就是传说中的轻功?只觉得头脑昏昏沉沉的我转眼间就被他带到桃林的深处,桃树被烧焦的气味漂荡在空气中,隐隐约约有一阵清而不浊的枝木香气,我的思绪就这样飘然起来,月色下依稀有桃花不断飞坠,白日里的桃红竟变成了月白的颜色,纷纷扬扬地扰乱着我的视线,我眼皮越来越重,身子麻痹得无法动弹,甚至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扶我坐好,在我胸前背后各拍了一掌,我只觉得有股暖暖热热的腥甜自喉间喷涌而出。
“吃了它。”他把银珠果塞进我嘴里,可是眼前的一切都模糊起来了,连身体都仿佛不属于我,滑滑的银珠果又掉了出来。直觉得一张脸在我眼前渐渐放大,柔柔的不知道是什么贴上了我的唇瓣,辗转之间一道清凉的汁液缓缓滑进我的喉间,我全身的麻木好像减退了不少。可是我的意识还是混混顿顿的,恍惚中听到一个声音在喊:
“小鱼,小鱼……”
我一定是在做梦了,在梦里一个黑衣少年疯狂而绝望地吻着我。
“下一辈子,你一定要记得,曾经有一个人爱你千年……”
这个梦,好像有半辈子那么长。
因为,醒来的时候,我人在马车上,小荷娘亲眼泪汪汪地看着我,后来我才知道,那天晚上我发了高热一直不退,小荷娘亲无奈之下还是带着我赶路,结果我一睡就睡了半个月了。
“娘,你有没有见到什么人?”我喉咙干涩,但还是问了一句。
“人?没有啊。是娘不好,把你一个人丢在观里,受了风寒病了一场。蜻蜓儿,是娘对不起你……”她一把抱着我,心酸地哭起来了。
我伸手摸摸自己的脖子,光滑的一片,哪里有什么剑伤?
真的是一场梦吗?如果是的话,那么,玄都观里的桃树,应该都是安然无恙吧。
可是,我后来才发现,我的右边胸口却无端地多了殷红如朱砂般的痣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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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莫道流光起惆怅1
忘了是谁写过这样的词: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事隔两年多,那人的面目模糊不堪,唯一留在脑海中的便是那双孤傲冷淡的眸子,我怔怔地望向窗外,一株孤独的桃树花叶皆已落尽,枝干嶙峋,再无半点春的颜色和气息。
也许是这样闷闷的五月天只适合发呆和小睡,夫子的戒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落在我桌前,我恭敬地拿起书本跟其他同学一起摇头晃脑念个之乎者也不亦乐乎,可是心里还是有点郁闷。这时,我的爹爹带着行云走了进来,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停下来看着他们。夏泓爹爹清清嗓子说:
“这是你们的新同学,行云。”
穿着一身简洁朴素的青衫,沉默寡言的他没有什么表情地向夫子行了个礼,夫子指指我旁边的位置说:
“你就坐到夏同学旁边的空位上好了。”
一下课,我们一群人就围了过去,吱吱喳喳地象小麻雀一样聒噪不已。
“你叫行云?你是从哪里来的?”阿松刚问了两个问题,王丛王德一把推开他,争着问:
“你是跟我们一块住在东厢吗?行李搬过来了没有?”
“好了好了!你们怎么这么多问题?吓到人家了!”我声音超大地镇住了他们,学堂里顿时安静下来,我扭过头去甜甜地对行云一笑,说:
“行云,这是你的名字?那你姓什么?”
其他人轰的一声作倾倒状,我想想我这问题确实问得不太有水平,我该问他喜爱读什么书,吃什么水果,追什么偶像……
他冷冷地看我一眼,缓缓地开口说了一句;
“吵死了!”
居然就这样起身走出了阅经堂。
剩下我们一片肃然,面面相觑。我看着他的背影,半晌说不出话来。旁边的大乔小乔却在那里赞叹:
“真有性格!蜻蜓儿,看到没有,他很酷哦!”
“我与你们心有戚戚焉,真不枉费教了你们那个形容词!”我笑眯眯地说。那个“酷”字只教过她们一遍她们就活学活用了!
“不过,我还是觉得继尧哥哥最好了……”小乔巧笑倩兮地说。
我翻了个白眼,小姑娘真不懂得看男人不是看皮相而是看气质的!
“蜻蜓儿,你不生气?”阿松问。
“生气?我为什么要生气?”我奇怪地问:“他又不是说我一个,他说的是你们,吵死了!”
王丛一手摸过我的额头,“蜻蜓儿,你是发热了还是发冷了?那么大一座冰山摆在面前,你居然视而不见?”
我一下打开他的手,顺手做了一个手刀下劈的姿势,傲气地说:
“再硬的冰山,只要我愿意,如何劈不开?不过眼下我们还有更为重要的一件事要做!”我眼中笑意盈人,“阿松,后山的杨梅熟了吧?”
王丛王德两兄弟转身欲走,被我一把拉住,我拖长了声音说:
“两位仁兄去年好像把我酿的青梅酒喝去了两埕,可有此事?”
于是我们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后山奔去,走之前我看见行云在后门的柳树下坐着看书,我挨过去说:
“行云,要和我们一道去摘梅子吗?”
“不去。”
这样的对白常常发生,后来大家都习以为常了。我也终于知道大小乔对梅继尧的那份不依不饶不离不弃的追星情结是多么的难得,不过对于这样的冷遇,我还是可以脸皮很厚地锲而不舍下去的。
“行云,要和我们下山逛市集吗?有很多新奇的玩意哦!”
“不要。”
我早料到他会拒绝,但是回来时还是给他带了样东西。
“行云!”我一下子从暗处跳出来,脸上带着的钟馗的面具果然吓了他一跳,我哈哈大笑着摘下面具,并拿出一个弥勒童子的面具递给他说:
“好玩吧,这是我送给你的!你要笑口常开哦!”见他不动手接,我把它放在他的书桌上,一溜烟地跑了。当然要跑了,说不定下一秒他就拒绝了,我第一次送礼物给人总不能吃闭门羹啊,这太没面子了。
“行云,今晚我们要上山观星,你要来吗?”
“不要。”
“行云,明天我们一大早要爬这里最高的栖霞山看日出,你要来吗?”
“我没时间。”他抛下一句话就独自离开了阅经堂。
我坐着自己的座位上,低着头,情绪有点低落,这样都不低落就真的不正常了。
忽然有只手伸过来捏捏我的脸,又抓起我的手,我一看,梅继尧站在我面前俯身看我,脸上的表情不知道是好笑还是嘲弄。
“你干什么?”我甩开他的手,没好气地说,最糗的样子被他看到了!
“师妹没有被冰到?我只是好奇师妹的体温是否与正常人有异!”
如果是平时我定和他来一唇舌之争,可是今天……没有什么心绪。我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站起来转身就走。梅继尧在身后忽然说了一句:
“晴儿,不要去招惹行云。他,来历不明……”
我惊讶地回头看他,他从来没有叫过我的名字,哪怕是“蜻蜓儿”都没叫过一句,他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凝重但是转眼就消失了,我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再仔细看看,那张脸上除了惯常的云淡风轻的浅笑之外还有什么?
“行云来历不明?那有什么关系?你还不也一样?恐怕这扶风书院也没有人知道你的来历吧。”我淡然地望着他说。
他的表情没有我想象中的尴尬,只是定神地盯着我,笑笑说:
“师妹怎么会不知道?本县县令梅大人不巧正是我的姑父,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
“你六岁开始到扶风书院跟我爹爹学习,诗书六艺无一不精,你的兵法学得相当的精细娴熟,在多次的书院策论和行军布阵对应考试中均居榜首。我从来不敢找你下棋,因为每次都输,而且我还清楚地知道,你已经让了我多子……我爹爹倾囊相授是一个原因,但是据我所知,梅县令的夫人乃一乡下女子,他何以有一聪明绝顶悟性超于常人的外甥?更何况,梅县令一家多年来从不曾对你有所照拂,大大小小的节日你从来都是在书院渡过的,你这一身份的真实性确实值得怀疑。”我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看着他的笑容变得有点不明意味,我的眉头忽然不安跳了一下。
他大步走到我身边欺身过来在我耳边说:
“师妹端的聪敏过人,原来在你心中我是如此的优秀。可是往往简单的问题想得太多了就会变复杂,就会和真相离得更远。姑父从来把我看成是包袱,欲丢之而后快,又何来照拂?至于聪不聪明,那是天生我才,即使是普通人家亦能诞生骄子。师妹,你能想到的,夏泓夫子能想不到吗?”说罢,他朝我得意自满地一笑,转身离去。
真是讨厌!我望着他的背影恨恨地想。其实一直以来我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疏远他,甚至有些怕他,现在想来可能是因为他太聪明了,我不喜欢他一副看透了我的样子;另外,谁叫我爹我娘太喜欢他,把感情都分了一半给他,简直就把他当作自己的儿子来看。
所以,我不喜欢他,很不喜欢。
最近教授书法的成先生老是逼着我跟他学篆刻,老是拿着刻刀摆弄那些石头,结果我的手指头都绑满了白白的纱布,而成先生则是扼腕痛心不已,他那些珍贵的篆章石材不是被我刻烂了就是弄断了,我笑嘻嘻地对他说:
“小财不出,大才不入!先生等着,我定能成材的!”心想着这次他一定要放我走了。
“蜻蜓儿,你放心,我会算好价钱找夏院士报账的。”他倒也不生气,却果真从抽屉里拿出算盘来,我一看,急了,这回肯定又少不了一顿非人道的责骂。于是马上按住他的手,急急地说:
“先生饶了我,我下次不敢了。”
“不练习可不行,我还是得跟院士说……”
“我自己去找石料来刻不行吗?”
结果,阿松他们很讲义气地陪我到后山找石头,找了半天没找到什么合适的材料,却被我们发现了一个紫晶矿,那些石头无意中被阿松砸开里面居然是不规则的粗糙的紫色晶体。王丛王德失望的说:
“还想好好学学篆刻,这些石头怎么刻啊?”
我却象捡到宝贝似的捧了两大块回去,细细的把石头的边磨平了,还让阿松帮我用木头做了一个底座,大乔不明所以地说:
“这是什么?”
“这是紫水晶原石,晚上拿烛火一照,幽光满室……”
他们原本不相信,但是到了晚上我把阅经堂的门关上点了一枝蜡烛,盈盈的烛光中紫水晶折射出玲珑的光线他们才真正信服,于是到了第二天他们都跑到山上去“寻宝”了。
我的手指就惨了,一伤未愈新伤又起,放学时右手食指已经微微渗出血丝来,我拿着脱落的纱布想重新绑好,但是左手一点都不灵活。于是我可怜兮兮地看着旁边将要离开的行云说:
“行云,我的手伤了,你给我绑绑行吗?”
他站起来,神色依旧冷凝,看看我的手指,漠然地说:
“你自己绑。反正你性子这么野,丝毫不知道爱惜自己。不是有一大群陪你疯玩的兄弟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