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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斗之玉面玲珑第2部分阅读

    宅斗之玉面玲珑 作者:

    放她了,可算便宜她了!”

    容迎初蕴着一缕浅笑,看着秋白不甘不愿地为紫文松开捆绑的布帛。 紫文手上重获自由后马上将塞在口中的毛帕拔出,声音嘶哑地朝容迎初嚷道:“你这破落户!竟敢这样对我!”

    秋白把她的鞋子和足衣扔到她跟前,斥道:“嘴巴放干净点!”

    容迎初不以为然地微笑着,没有回应。

    紫文脚一点地,便疼得她浑身直打哆嗦,又不愿意再坐在容迎初的长榻上,便硬撑着站起身来,没想脚下发软得厉害,一时支持不住,整个儿就跪倒在地上。

    容迎初弯下腰审视她,紫文咬牙扬起手就打向对方的脸面,容迎初眼明手快,一把抓住她颤抖不已的手,轻蔑道:“打我报不了你的仇,去,到华央苑去找大太太,一五一十地告诉她去,让她过来,为你主持公道。”

    紫文愤愤道:“你以为我不敢?”

    容迎初甩开了她的手,直起腰身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就是要你敢。”

    紫文抹去脸上的泪水,手忙脚乱地穿好足衣和鞋子,挣扎着起身,恨恨地冲容迎初扬声道:“容迎初,你休想再留在府里了!大太太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她话音未落,容迎初冷不丁地一手将桌上的整套紫砂茶具拨到地上,只听“哗啦”一声响,上好的茶具便碎了一地,吓得紫文踉跄着退后了数步。

    容迎初泰然立在原地,目光凌厉地直视满脸惊惶的紫文。

    紫文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立即转身推开了房门,脚步蹒跚地往前方而去。

    容迎初平静地吩咐秋白道:“跟上她,看她是不是到大太太的院子里去。不要阻止,只管回来告诉我。”秋白刻不容缓,马上追了出去。

    不堪受辱的紫文果然到大太太院中告状去了。从华央苑到万熙苑,路途并不算近,算上来回的辰光,当大太太一行数人到达容迎初厢房中时,已过一盏茶的工夫。

    大太太苗夫人在路上的时候就已经着人去把柯弘安也请来,跟随苗夫人一同前来的,是她亲儿、柯家长房三爷柯弘昕的媳妇戚如南,昕三奶奶戚氏于一年前便开始帮着苗夫人打理家务事,今日本在苗夫人院中算着月钱的账,不承想紫文突然呼天抢地闯了进来,有一声没一声地说她如何被大奶奶容氏给打了,顿时惊得屋里人都变了脸色。

    苗夫人到底沉着,当下并没有对紫文说什么,波澜不惊地合上了账簿,便带儿媳戚如南及几个管事媳妇丫头浩浩荡荡地往万熙苑而来。

    到达万熙苑南院,崔妈妈她们骤然看到苗夫人竟迂尊前来,慌得赶紧行礼。苗夫人面无表情,越众径直往容迎初的厢房走去,苗夫人的近身媳妇周元家的率先来到厢房门前,问也不问,毫不客气地一把将房门推了开来。

    院中各人看到这阵势,均不自觉地屏声敛气,各有揣测。

    房门冷不防地被推开,正半蹲在房中地上收拾的两人惊得回过头来,秋白双目通红地瞪着突然而至的一众人等,呆呆地不知反应,容迎初则在看到苗夫人的一刻,急急垂下头来,再也不敢抬起。

    苗夫人缓步走进厢房内,目光落在容迎初身上,只见她扶着秋白颤巍巍地站起身,一手举着丝帕掩着半边脸面,闪闪缩缩地半侧着身子站在秋白身后,垂首敛眉,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

    “见过大太太,”容迎初主仆二人颤声行礼道,“大太太万福……”

    紫文跟在戚如南身后进屋子,一看到容迎初便又号啕大哭起来,戚如南忙一手拉着紫文,轻声劝道:“姑娘不要着急,大太太自会帮你问个明白。”紫文方稍稍压下了哭声,一双泪眼带着怨毒地瞪向不敢直视众人的容迎初。

    苗夫人并未马上向容迎初问话,只转头问周元家的道:“安大爷怎么还没过来?”周元家的忙不迭道:“我再去看看……”正要去时,柯弘安便从门外走了进来,略略扫视了一下在场诸人,并不理会媳妇丫头们的问礼声,自顾向苗夫人道:“弘安来迟,请姨……”此话刚一出口,众人神色皆是一沉,柯弘安微微一笑,继续道,“请娘不要见怪。”

    苗夫人淡然道:“自然不会怪你。你大病初愈,身子骨弱,先坐下吧。”柯弘安也不客气,径自坐了下来,闲适地跷起了二郎腿。

    苗夫人看了一眼地上的紫砂茶具碎片,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容迎初浑身一抖,嗫嚅了半天也没法言声,秋白只好代为回答:“回大太太,这是不小心碰的。”

    紫文按捺不住尖声道:“是容氏自己打翻的!”

    容迎初并没有回应她的话,只是把头垂得更低,秋白两眼中隐隐地泛起了泪光,只咬着牙忍耐着,也没有说话。

    苗夫人留心地注意着她们主仆二人的神色,不动声色道:“今晌午以后你房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容迎初轻轻地摇着头,声音轻得几不可闻:“没有,没有……”

    紫文心下发急,道:“她和这个丫头把我绑在长榻上,打我的……她们打我!”

    容迎初还是没有说话,只是肩头开始轻微地耸动,脸埋进丝帕里无声抽泣。秋白哑声向紫文恳求道:“紫文姑娘,都是秋白的不是,与我家奶奶无关,求你高抬贵手,放过我家奶奶行吗?”

    紫文愤懑道:“你们打我的时候,可有半点高抬贵手?就是我愿意放过你们,大太太也必定不会放过你!”她这话越说越不像了,苗夫人面上并没有怎样,戚如南赶紧拉一拉紫文,示意她少说两句。

    苗夫人道:“紫文是大爷的跟前人,平日里只管伺候好大爷,管束管束这院子里的妈妈丫头,按理若是房里的奶奶有用得着的地方,紫文也该听着使唤。可若论管教,还是只有大爷方才使得。”说着转向了柯弘安,问道,“弘安,此事出在你房中,原该由你亲自定夺,依你看,容氏这次该如何处置为妥?”

    紫文闻言,眉梢眼角尽是得意之色,企盼地望向柯弘安。

    柯弘安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始终垂着头的容迎初,嘴上闲闲道:“容氏无理鞭笞房里人,家规里是怎么定的就怎么处置,该杖打就拉出去打了,该扣月钱就记下给扣了,娘可比我清楚得多。”

    苗夫人声音四平八稳:“可据紫文所说,容氏鞭笞房里人,并非此一次。”

    柯弘安一手扶在八仙桌上,懒懒地侧靠在椅上,轻描淡写道:“既然容氏屡教不改,那咱们只能写出妻书了……”

    容迎初这时方慢慢抬起头来,却仍旧是一手拿丝帕掩面,众人只看到她梨花带雨的半边脸,只听她幽幽道:“敢问相公,你既要写出妻书,可否告知奴家,奴家犯的是七出之条中的哪一条?”

    柯弘安清一清嗓子,道:“你凶悍忌妒,造成家乱,妒去,此处留你不得。”

    秋白急了,正要说什么,容迎初拉住了她,哽咽道:“秋白,你不要说,不能说。”

    秋白流泪道:“奶奶,我怎能眼睁睁看你蒙受这不白之冤?今儿大太太在,大爷也在,他们一定会明辨是非的。”她不顾主子的阻止,扬声道,“我家奶奶并没有打紫文姑娘,是紫文姑娘打我家奶奶!”边说着,一把拉下了主子手中的丝帕,顿时露出了容迎初左脸上巴掌大小的淤青,以及她下巴上一道仍在渗血的裂口子,鲜红的血丝染得半边脸惨不忍睹,伤势可算是颇为严重,映衬着她凄弱的泪容,益发显得楚楚可怜。

    众人闻言均为之变色,紫文整张脸被气得发白,柯弘安则饶有兴味地端详着容迎初,苗夫人垂一垂眼帘,掩下了目中的诧异,戚如南眼见事态越显复杂,不由蹙起了眉头。

    容迎初泣道:“秋白你太不知分寸……此事不能怪紫文姑娘,都是我的不是,一心想着请紫文姑娘过来赔罪,这老太太赏的茶我也准备好了,没想到我还是不能让姑娘消气,原是我不会说话,惹得姑娘动气……”

    紫文气急攻心,一把甩开了戚如南的手,冲到容迎初跟前怒道:“你这破落户使计陷害我!分明是你打我,是你让这贱丫头一板一板地打我的脚掌心!”

    容迎初似是受惊的小鹿,吓得连连后退,秋白连忙挡在跟前,道:“求姑娘不要再怪罪奶奶,秋白晌午到正院去请姑娘时,就向姑娘说了奶奶要赔罪的意思。当时静竹、代柔、丹秋、绮梅她们几个都在,姑娘看在奶奶的伤势分上,饶过奶奶好吗?”

    柯弘安听到秋白的话,叫个婆子去把静竹、代柔、丹秋、绮梅四个带了过来,问她们道:“可听到秋白对紫文说过什么?”

    这四人并不知内里,遂如实回答道:“秋白说,大奶奶想请紫文姑娘过去,说是前番冲撞了姑娘,所以要请姑娘过去赔不是。”

    紫文急急对柯弘安道:“爷,我到她房里后她就把我绑起来了,你不要相信她的话!”

    容迎初这时来到苗夫人跟前,“扑通”一声跪下,抹泪道:“大太太,奴家深知妒忌乱家之祸害,此次平白生出这样的事来奴家于心难安,恳求大太太,不要怪罪紫文姑娘,此事与姑娘无关,要打要罚,奴家愿代姑娘受了,绝不会有半点埋怨!”

    秋白也在容迎初身后跪下,哽声道:“姑娘进房里后奶奶便一迭声地向她赔不是,她总不愿听,奶奶说要给她喝老太太赏的茶,姑娘便说老太太时常会向穷人家布施,这茶奶奶本就没有福分品尝,只管留着自己喝便是。奶奶并没有生气,仍劝姑娘喝茶,姑娘不知怎么就恼了,伸手就朝奶奶脸上打,又把这上好的茶具给拨倒了,还拿了碎片往奶奶脸上划……”

    容迎初含泪斥秋白道:“不要再说了!”

    紫文气得整颗心像火烧似的,连嗓音都变了:“大太太,她们说的全是假话,全是假话!是她们打的我……”

    “你给我闭嘴!”苗夫人冷声喝道,一边侧目看向容迎初。

    一个满脸是伤,一个毫发无损,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姑且勿论这当中是否另有蹊跷,单看这容氏台面阵势,竟挑不出半点不是来,真打也好假打也好,这没一点成算的紫文注定要吃这回闷亏了!

    苗夫人主意落定,便道:“此次既是紫文冲撞了迎初,那按着家规,就罚半年的月钱。”看到面如死灰的紫文,又道,“这事就此不得再提了。”待要离去之际,又回头对容迎初道,“找个大夫来看看吧。”

    容迎初感激地欠身道:“谢大太太怜恤。”

    苗夫人牵动了一下嘴角,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戚如南等人也随后跟上。

    容迎初作势送她们出去,施施然来到心有不甘的紫文身边,凑近她耳边冷笑道:“我可装得比你像?”

    紫文何曾受过这样厉害的算计,不仅平白被羞辱了一顿,更被罚了半年的月钱,这时又听到容氏的嘲讽,竟呆呆地立在原地,任由泪水淌出,一声也发不出来。

    走在最末的柯弘安这时回过头来,正好对上了容迎初一双含着讥诮的泪目。容迎初适时地垂下了眼帘,温婉道:“姑娘走好。”

    紫文咬了咬牙,流着泪快步离开了让她饱受屈辱的厢房。

    容迎初这时方扬眸,带着血印子的朱唇边扬起了一抹浅笑,看在柯弘安眼中,竟觉有几分动人的妩媚。他轻轻一笑,继续往前走。她俏生生地立在原地,似在目送着什么。

    当晚紫文便病倒了,浑身发热得厉害,昏睡中胡话连篇。请了大夫来诊视,煎了药服下,方稍稍有些好转。

    翌日一早,容迎初拿出这两个月内攒下的十两银子,交到秋白手中道:“替我把这些银子送到紫文的老子娘方福家的那儿去,只说是安大奶奶替紫文姑娘孝敬的。还有,告诉方福家的紫文病了,让她去看看。”

    那边厢才教训过紫文,这边厢怎么又孝敬起紫文的老子娘来了?秋白心中虽不解,仍依言去了。

    过一炷香后回来,秋白向容迎初回道:“银两已经交给了方福家的,想是知道了紫文被扣半年的月钱,看到大奶奶给她送去这十两银子,面上又舒坦了不少。因我回来,方福家的便随我一起过来,刚才就去看紫文去了。”

    容迎初点了点头,道:“等她老子娘走了,我也过去看看紫文。”

    秋白更觉疑惑,犹豫了一下,终还是忍不住问道:“奶奶,这又是什么缘故?”

    容迎初拿起小靶镜,对镜轻抚了一下刚上了药的下巴伤口,答非所问道:“我并不是要她怕我。”

    待方福家的走后,容迎初和秋白二人来到了紫文房中。紫文是大太太恩准的通房丫头,自然是区别于一般的大丫鬟,单独的厢房,房内一应桌椅床铺都是上好的楠木所制,各样精致的陈设一应俱全,倒比寻常人家小姐的闺房还要多显几分讲究来。

    紫文躺在床上,透过纱帐看到来人,不禁又气又惧,挣扎着要起来道:“你来做什么?你还想怎样?”

    容迎初上前去轻轻按下她的肩膀,和声道:“当心,不要起来了,躺下休息吧,不要着凉了。”

    紫文复又躺下,戒备地瞪大眼睛看她,道:“这儿是正院,外面都是大爷的人,你休想再害我!”

    容迎初不以为忤,在她的床沿上坐下,道:“你娘刚才可是来看过你了?有娘在身边多好,无论发生什么事,总有个最疼自己的亲人在旁边照看着。”

    紫文沉默了一下,方道:“你给了我娘十两银子,究竟是何居心?”

    容迎初想了一想,看向紫文的目光是诚挚的,娓娓道:“姑娘,自我进府以来,虽说你并不把我当做大奶奶看待,但我心里并非那么在意,昨儿所说的,三成是气上心头,更多的是想让你知道,我不会离开柯府,我不会放弃安大奶奶的名分。这两个月来,我一直有留心你……自然不全是你背后对我所做的事,还有你怎么照顾你的老子娘的,你娘身子一直不好,需要用名贵的药材长年累月地养着,是么?你所得的这些月钱赏银,大多是给你娘买药材去了,所以你对大爷的伺候是尽了十二分的心思。你争你闹,只不过是因为你怕,怕我这个新进的大奶奶有朝一日会使你为难,让你不能像过去一样妥妥当当地管着这个院子。”

    一席话说到紫文的软肋上,她抿紧了唇,只静静地听着。

    容迎初推心置腹道:“其实我比你更怕。正如你所说的,我出身寒门,按理原是高攀不上柯家的,可大爷病重,病情如何凶险,相信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我为何得以进门平白得了大奶奶的名分,你也不会不明白。为大爷守福,若守不过,我一辈子就留在府里,也不会有大奶奶应得的福气,若守过了……”苦笑了一下,“便是眼下的境况,府里也许用不着我,给我的,不过是一封出妻书罢了。说到底,我的福气还真就比不上姑娘,我的爹娘顾不上我,而你的亲娘就在府里,不管好歹,总有个照应。”越发说得凄凉,她眼角渗出了泪水。

    紫文注视着她,不禁想起娘所说的话:“今日一早安大奶奶就着人送了十两银子给我,你先别口口声声说她如何欺辱你,你这样的性子,娘可是明明白白的,你若不是先去招惹了她,我看以她这样的境地,也不会主动来给你使绊。

    “何况她这点月钱,要在这府里省下十两银子,可真是一点都不容易,如今她竟然都送给了娘。我估摸着,她并不是存着要把你撵出去的心思。倒不是娘看着这银子便替她说好话,这一年到头,大太太赏下来的也不少,你虽说被扣了半年月钱,可娘这里是半点也不受影响,你只管放心。

    “娘在这府里几十年了,眼看着来来去去的人不在少数,这容氏啊,不过就是想保住一个名分罢了,你出头去为难她,倒显得张扬,还平白落了不是,犯不着。

    “依娘看,大太太这边的意思你必定得尊着,可容氏这边的情面,你也不好太拂逆了,能过去的,就过去。话说回来,若大太太真有什么心思,也不是你一人之力能办到的,你何必事事冲到前头?儿啊,听娘一句话,息事宁人,万一日后出什么岔子,也不会寻到你头上去!”

    思及此,紫文不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容迎初拭去了眼泪,又道:“可我是断不能就此放弃的,进了柯家这个门,我就从来没想过要出去,不管怎样,我都要守着柯家媳妇的本分。”她伸手替紫文掖了一下被子,柔声道,“你伺候大爷的尽心,我全看在眼里。在我心里,你一向是个极妥当的人。说句老实话,一开始我并不喜欢你,可后来慢慢发现,大爷房里若没有你,还真是不成体统,难为你这样细心周到,事事管得井井有条,这些妈妈丫头也都听你的,可见都是你平日用的心。”

    紫文并没有答话,却从喉里低低地“嗯”了一声。

    容迎初微笑道:“还记得我进门时,你喊了我一声姐姐,不知到了今日,这声姐姐还作数吗?你不说话,我只当你是答应了。做姐姐的现时没有什么可以拿出手的好东西,所以,这份见面礼只当是我先欠着你的。只等我正正经经地当上这院子里的大奶奶,我头一件必须做的要紧事,就是把你抬为姨娘。”

    她的语调浅浅的,话意却是这样深重,紫文只觉始料未及,惊讶地注视着一脸笃定的容迎初。

    “这份实实在在的见面礼,希望妹妹笑纳。总之,有姐姐好的一日,必定想着妹妹。”

    紫文若有所思。

    容迎初自觉话说得差不多了,便起身道:“妹妹还在病中,姐姐就不再叨扰了。”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这几天你只管好生休养着,若妹妹愿意接纳我这个姐姐,等身子全好了,再来替我管束管束我院子里的妈妈丫头。若妹妹不愿意,也不碍事,我仍会记得我答应妹妹的。”

    言下之意,便是留了余地让紫文考虑清楚。紫文坐起了身子,低低道:“大奶奶慢走。”

    这是紫文首次真心实意地称容迎初为“大奶奶”。容迎初安心地笑了,自知这一番恩威并施没有白费心思。

    从紫文房中出来后,秋白静默无声地跟在容迎初身后,像在揣摩着什么。容迎初故意走慢了一步,对她笑道:“丫头,又在琢磨什么幺蛾子?”

    秋白道:“我竟没有想到奶奶打的是这个主意,我还以为整治过紫文就算大功告成了。”

    容迎初低头看铺着鹅卵石的路面,道:“在这高门大宅里,不是以输赢分高下,而是以身份论尊卑,奴才眼里没有你这个主子,你只管打骂、耍泼,不过是让人看笑话罢了。大太太对我的心思是明摆着的了,要扭转局面,并非一朝一夕可成。我没有韬光养晦的时间和余地,不想坐以待毙,就只能算尽机关。”

    秋白思索着道:“万熙苑里几个管事的奴才都是大太太的人,若奶奶一直像头一两个月的时候处处忍让,这些人只会越发认定大太太的主意。奶奶的地位,恐怕连奴才都不如。”

    容迎初含着一缕冷厉的笑:“有声狗不是非杀不可。我首先要做的,就是把有声狗训成无声狗,为我所用。”

    秋白明朗地笑道:“万熙苑里的奴才都听紫文的,这下奶奶把紫文也驯服了,那些人再不敢不把奶奶放在眼里。只要紫文也顺从地听候差遣,奴才们就只能乖乖地服侍奶奶,奶奶在这院子里就有了底气,日后行事就方便了。奶奶这一着‘擒贼先擒王’真是使得恰到好处!”

    容迎初笑着摇一摇头道:“现在论这个还早,此事成不成,还得看紫文。”

    她们说着,不知不觉中来到了苑中的未名湖畔,一叶扁舟泛于清绿如莹玉的湖面上,一个青衣小厮蹲在船头正解开系舟的绳索,看到容迎初,便称呼道:“大奶奶。”

    容迎初认出这小厮正是柯弘安的近侍夏风,便笑道:“大爷要游湖吗?”

    柯弘安将船舱的帘子掀开,探出头来,看一看容迎初,扬声道:“就是游湖去,你要不要一起来?”他一张俊脸在日光下如温玉清润,双眸熠熠生辉,明亮得仿佛要看进人的心里去。

    容迎初看着在荡漾的水波上漂浮的轻盈小舟,有心想乘坐到湖中散心,便也不推辞,爽快回道:“我要来!”

    由于小舟的船舱较为狭小,仅容得下二人,秋白便留在湖畔等待主子归来。

    夏风用力撑桨,小舟徐徐地离了湖畔,慢慢地往湖中划去。

    容迎初进了船舱内,看到柯弘安盘膝坐在小几跟前,当中的梨木小几上摆着一小壶香茶,茶壶旁是一本翻开的书,容迎初在柯弘安对面盘膝坐下后,方得以看到书页上的书名,竟是《论语》。

    容迎初不动声色地笑道:“相公好兴致。”

    柯弘安举杯品茶,半眯着眼睛道:“在屋里头睡觉脑袋一直发晕,坐了船到湖中心去睡睡看,兴许会舒服些。”

    容迎初提壶为他杯里添茶,道:“相公既然要睡觉,为何还看孔夫子的教诲之言?”

    柯弘安双手袖在衣袖里,道:“你识字?”

    容迎初又为自己倒茶,道:“小时曾到私塾外听过一阵子课,后来家里农活忙了,便没再去,也就略识得几个字,再多的便不识得了。”

    柯弘安慵懒地躬起了身子,两个肘子贴在了膝盖上,道:“这书我看一次便打一次瞌睡,正好用来助我入眠,所以一并带了来,谁真要看这酸腐言论,通篇就是教人读书趁早。”

    容迎初抿唇一笑,道:“可是我隐约听闻,相公自幼酷爱读书,十岁前便过了童子试,十三岁考取秀才,曾是族中备受推崇的才子。”

    柯弘安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道:“你就从没有闲着,镇日家打听这些?”

    容迎初低头看青瓷杯内红褐色的茶水,道:“迎初不在这上头花心思,还能在哪里花心思呢?”

    第二章 心计欲何施

    小舟渐近湖中心,流水潺潺,清凉的和风拂过轻忽的纱帘,夹杂着湖水清冽的气息,柔柔吹送在他们二人的脸庞上。

    柯弘安意态闲散,面上泛起一丝倦色,口中慢慢道:“你脸上这伤,就不怕留了疤痕吗?”

    容迎初抬头看向他,只见他双眼眯得只剩下一道缝,看不清他目内的神色,也便看不穿他背后的心思。

    “倘若迎初脸上当真留了疤痕,相公会不会就此觉得迎初面目可憎,见之生怖?”她淡然反问,“然后避之不及?”

    柯弘安干笑了一声,道:“如果我告诉你,即使你脸上光洁如玉,我也觉得你面目可憎,你待如何?”

    容迎初心中不禁添了一丝不安,注视着他的目光微带揣测:“果真如此的话,那迎初别无他法,只能拼一口气,想办法让相公不那么厌恶迎初。”

    柯弘安不以为然地摇一摇头:“我如果不想再见到你,无论你怎么做,我都不会让你留下。”

    容迎初微有怔忡,略凝一凝神,决然道:“我若是不能让相公觉得赏心悦目,那就成为相公觉得有可用之处的那一个。”

    柯弘安闻言竟仰头大笑起来,笑声清朗,却又分明带着让人难堪的嘲讽。

    偌大柯府中,除了柯老太君,没有人觉得她有资格坐长房大奶奶的位子,她终日为此穷思竭虑,又岂会漏算夫君安大爷的意愿?

    只是这位安大爷镇日浑浑噩噩,病的时候是除了吃便是睡,痊愈以后还是除了吃便是睡,她就是有心要试探他的想法,也要寻着他不是吃不是睡的时候。眼下确是难得的良机,但他的心思显然比她想象的要复杂得多,她一时竟有点捉摸不定,不由惴然。

    她小心翼翼地问道:“相公,可是迎初说错话了?”

    柯弘安好不容易停下了笑,抚着胸口道:“你倒也没有说错,只不过我身边每个都是有用之人,像夏风会划船,紫文会替我张罗吃穿,就连院子里年纪最小的小竹,都会帮我打扫地上。敢问,你能帮我什么?”

    她垂下头,沉吟片刻,复抬起头道:“相公正正说穿了迎初现在的困境,我没有什么可以帮相公的。可是,相公的院子里,需要一个真正属于相公的管事人,我愿意成为这样一个人,只听从相公的吩咐,只遵从相公的意愿。”她深深地望进他的眼眸里,“那样,相公即便不乘船游湖,也能在自己的房里睡上一个安安稳稳的觉。”

    柯弘安再次举杯而饮,将神色收敛于动静之间。

    已然到了湖中心,夏风这时停下了划桨,船身微微地上下浮沉,随风而摆,人在其间,恍若梦中。

    他放下茶杯,再次拢起了双手,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后,含糊道:“不行了,跟你啰唆了这么久,我困死了……我先睡一觉,你自便吧……”

    还没等容迎初回应,他便闭上了双眼,自顾地睡起了香甜大觉。没一会儿工夫,竟打起了呼噜来。

    后来下船后秋白曾问她:“你觉得大爷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想也不想就回答:“表面上是个睡货,内里主意可比你我还多,咱们以后得当心。”

    秋白“扑哧”一声笑出声来,道:“用我们那边的话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敢情是扮猪吃老虎的主啊!”

    在船上时他并没有给她明确的答案。

    她静静地坐在他对面,他的睡相倒有几分憨憨的。她就那样盯着他看了许久,耳边听着潺潺的水声,莫名地就是觉得心里安宁。

    三日后,容迎初一大早起来,就听到外间秋白微带欣悦的声音:“紫文姑娘,你来了?”“……大奶奶这个时候应该起来了,我过来看看她们为大奶奶准备了早饭没有。”紫文一派平静,似是本分所在。

    容迎初一颗心终于落了地。接着又听到紫文对崔妈妈道:“往后你们做事不要一群人都赶在一处,好比为大奶奶打水梳洗,我和秋白还有静枫、亦绿四人伺候便可,大厨房的李妈妈和陈瑞家的辰时一过便开始为各院送早饭,我们没有人接应不好,你和雅琴、香卉三人只管去张罗大奶奶的早饭。院子里的活计,我自会回了大奶奶,让正院里的静竹、代柔她们过来帮衬着点……”

    院子里自此便有条不紊的,紫文对容迎初更是言听计从,俨然已经把自己视作容迎初底下的大丫鬟了。

    倒是崔妈妈和静枫二人,再没有看到她们聚在一起交头接耳,纵然有碰面的时候,静枫也大多是板着脸孔,正眼也不看崔妈妈,崔妈妈亦厌其不知轻重,越发疏远起来。

    容迎初将一切看在眼里,心下只有满意,面上只待崔妈妈益发亲厚,如此一来,院子里便少了许多不堪入耳的闲话,多了几分清静。

    容迎初脸上的伤口渐渐痊愈,这一日对镜自照,只见下巴之处是一道浅红色的印子。秋白手上蘸了膏药为她上药,一边低叹道:“当日你拿了碎片划伤自己的脸,我在旁边着实吓了一大跳,才想阻止你,已经来不及了。幸亏伤得不深,要是留下了疤痕,都不知如何是好。”

    容迎初笑了笑,道:“我总算知道,为何爹爹沉迷赌博,原来孤注一掷,最后大获全胜的滋味,是这样痛快。”

    秋白正想说什么,门外传来崔妈妈的通报声:“大奶奶,昕三奶奶房里的高添寿媳妇送这月的月钱来了。”

    容迎初忙让请了人进来,高添寿家的向她福了福身,便把一小布包放在她跟前,道:“三奶奶让我把大奶奶的月钱送过来,请大奶奶点算一下。”容迎初拿起那小布包,凭着手感便觉得里头分量不如前两个月,只不动声色,递给了秋白,嘴上客气道:“劳烦您跑这一趟,回去替我谢过三奶奶。”

    秋白亦觉得不妥,打开小布包点算过后,脸色一变,凑近主子耳边道:“只有六两银子。”

    柯府里每人的月钱都是有规矩定例的,房中正室奶奶的月钱是十两,姨娘的月钱是六两,通房丫鬟的月钱是三两,大丫鬟及管事妈妈的月钱都是二两,小丫鬟的月钱是一两,其余粗使丫头和小厮便是几百钱。

    前两个月容迎初的月钱都是十两,至这第三个月,她月钱的数额竟发生了变化,心下自觉蹊跷,便笑向高添寿家的道:“不知三奶奶可有话让大嫂转告于我?”

    高添寿家的回道:“并没有。”

    容迎初知道不能从高添寿家的这里问出什么,也不再多说,还是让秋白赏了高添寿家的几百钱茶钱,客客气气地送了出去。

    “奶奶,这如何是好?”秋白也有点想到了这银子跟名分的关联,不由紧张起来。

    容迎初想了想,道:“想知道因由,只能去拜会一下这位昕三奶奶。”

    行至长房三爷柯弘昕的锦和苑,只从这院落的外观看来,与万熙苑的不同之处,便是从木材到装饰,处处彰显出不一般的名贵与奢华。院落内随处可见人工穿凿而成的优美景致,竟比稍嫌清雅的万熙苑更像是长房长子的住处。

    容迎初进了锦和苑,引路的婆子带她穿过了几重仪门,来到苑中一间坐北朝南的正房前,婆子上前对守在门外的小丫鬟道:“安大奶奶来求见咱们三奶奶,寻桃姑娘进去通传一声,看三奶奶现时方便见客么。”

    此话说来是对容迎初的大大不敬,按理容迎初以长房长媳身份来见三奶奶,也就是大嫂见弟妹,容迎初为长,说“求见”是极为不妥当的。可这婆子毫不以为然地说出口,小丫鬟们也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显见众人早已心知肚明容氏在这府里的地位。

    容迎初平一平气,没有表现出半点愠色,只等着通传。

    倒也没让她久等,那名唤寻桃的小丫鬟很快就出来道:“三奶奶请大奶奶进去。”

    随着寻桃走进内室,绕过一道屏风,便到达了宽敞的正厅,厅中的花梨木长书桌后面,端坐着一位身着玉色云缎袄子的年轻女子,正是昕三奶奶戚如南;她两旁伺候着四位身着一色浅蓝长衣的大丫鬟,一人执着青玉拂尘,一人沏茶,一人磨墨,一人听着外间的境况,随时上前照应。

    看到容迎初进来,那照应的大丫鬟新之便迎上前为她让座,戚如南站起来笑盈盈道:“大嫂来了,快坐下说话。”心底轻轻地叹息,她何尝不知容氏前来的目的?可这都是娘的吩咐,她虽曾劝过娘先不要扣容氏的月钱,可娘是打定了主意,听她帮着容氏在劝,还冷冷地给了一句:“待到中元节布施时,你这份善心倒能替我柯家增点好名声。”

    如此一来,她什么都不能再说,只得把这位可怜人的月钱生生地扣去了四两银子。

    在戚如南眼里,容迎初什么都没有,娘不喜欢她,在府中没有人把她当做大奶奶,连紫文都要想着法子诬陷她;她又是这样的出身,没有娘家撑腰,受了委屈只能吞声忍气的,连找个大夫回来疗伤,都得掂量着手里的那几两银子。

    容氏在这府里举步维艰,眼下,娘又生出了那样的打算……

    戚如南自觉帮不上容氏什么,只能尽量客气地相待。

    容迎初向戚如南见过礼后,坐下便开门见山地问道:“本不想来叨扰弟妹,可这个月我的月钱只有六两,不知是什么缘故,可是上回紫文的事我犯了家规,所以这回扣出来?要是这样,也是应该的,我原就不该和紫文生事。”

    戚如南面上露出为难之色,迟疑着不知该怎么回答她才好。

    容迎初察言观色,道:“弟妹有话不妨直说。”

    戚如南心里知道这事要瞒也瞒不过去,容氏早晚要知道娘的打算,不如现下给她透露一点,好让她心里有个准备,不至于到时太过仓皇。于是小心着措辞道:“大哥的身子已经大好了,娘担心大哥房里人丁单薄,所以正为大哥张罗着,再娶一房媳妇……”

    后来容迎初才知道,戚如南说出的话相对于事实来说,是相当的委婉了。只是当时骤然听到这样的变数,她还是止不住惊愕,大太太张罗着要为柯弘安再娶一房媳妇,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容迎初细细思虑过后,勉强压下了心中的不安,问戚如南道:“大太太为大爷娶的这房媳妇,可是姨娘的名分?”

    戚如南同情地看了她一眼,轻轻地摇了摇头,道:“娘的打算,也没有跟我细说……”她沉默了下来,总觉得要对这可怜人说出事情真相,有点于心不忍。

    容迎初从她的容神间察觉出了极浓的怜悯之色,心知事态必然比她所说的要严重得多,只沉着气问道:“那此事与我被扣银子有何干系?”

    戚如南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娘是想这个月将你……”她话还没说完,门外就传来通传声:“三奶奶,大太太来了。”

    戚如南马上止住了话头,站起来绕过书桌殷切地迎出门外。容迎初听到苗夫人竟然来了,不觉有点戚然,款款地从座上站起,来到戚如南身侧,一同迎接苗夫人。

    苗夫人在一众妈妈媳妇及丫鬟的簇拥下走进了正厅,她今日穿着宝蓝色贡缎袄,外头罩了件银丝绣花缎面披风,一进门就有妈妈在旁伺候她脱下了披风,又有伶俐的丫头请她到黄花梨木的靠椅上落座,戚如南亲自捧了一盅太平猴魁给她,恭敬地唤道:“娘,请用茶。”

    容迎初在一旁行礼道:“迎初见过大太太,大太太万福。”

    两个儿媳对婆婆的称呼及礼数竟是分明的亲疏有别。苗夫人从没有吩咐过容迎初应以何种礼数对待高堂,于是容迎初一直只能按着初进门时的礼数对待苗夫人,平日难得见苗夫人一回倒也不觉得什么,如今有戚如南的亲近在前,倒显得她的礼数有点尴尬了。

    苗夫人接过亲儿媳妇手里的茶,睨了容迎初一眼,淡淡道:“你也在?”

    容迎初垂下眼帘,思忖片刻,与其躲躲闪闪,不如趁此机会问苗夫人一个明白,遂道:“因为迎初心里有难解的疑问,所以前来打扰了弟妹,可弟妹事务繁多,未必知道迎初疑问的因由,如今大太太既然来了,迎初斗胆,想向大太太求一个明白。”

    苗夫人不紧不慢地用杯盖拨着茶叶,道:“那你想问什么呢?”

    容迎初直截了当道:“迎初这月的月钱比上月少了四两,不知是何缘故?”

    苗夫人早已想到她是问这个,低头啜了一口茶,眉头一皱,把茶放到了一边,道:“太烫。”

    戚如南连忙吩咐大丫鬟去另换一杯,容迎初上前道:“弟妹,让我来吧。”

    也不等戚如南同意,容迎初径自来到厅中盛放茶具的小几前,也不用丫鬟来帮忙,手法纯熟地先烫了杯,再取了茶入杯,将杯盖子反过来贴在茶杯的一边,提起茶壶将水注入盖子,使其沿杯边而下。浓郁的茶香于此时袅袅地充盈一室,稍稍停了片刻,容迎初再冲水至满。

    此时水温适中,容迎初方端了茶盅呈到苗夫人跟前,道:“大太太请用茶。”

    苗夫人接过茶喝了,点一点头,面无表情道:“倒是在这上头花过心思的。”

    容迎初耐着性子道:“谢大太太夸奖。”

    苗夫人抬眼看她,道:“你倒是个细心人,留在大爷房里伺候着蛮好。但若论承担长房长媳的重任,你这点功夫未免太小家子气了点。”

    该来的终于还是要来,容迎初深吸了一口气,道:“大太太教训得是。但迎初除了尊大太太为上,更谨遵家规礼数,既然迎初是经正规的礼数成为长房的媳妇,那必然需要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