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置

关灯

宅斗之玉面玲珑第10部分阅读

    宅斗之玉面玲珑 作者:

    苗夫人却一扬手,道:“让她说下去!我倒想听听,做姐姐的人,怎么在妹妹过门的第一天便纵容着下人欺辱妹妹!”

    书双面上泛起一抹得意之色,道:“大奶奶纵然一开始不知道秋白的名字犯了我家小姐的讳,可奴婢已经出言提醒,大奶奶还是没有要为秋白改名的意思,还说这只是小事一桩,让我家小姐不必较真儿。 这秋白更是不知礼数,张口闭口说什么同姓同名比比皆是,这分明是强词夺理!就是别处有跟咱们小姐同名的人,可那也是别处,秋白是这府里的下人,也就是咱们小姐的下人,自然应该避着小姐的讳!”

    这书双口齿极为伶俐,言语中竟有一股无形的压力冲着容迎初和秋白而来,韦宛秋则依旧低着头一言不发。

    容迎初在这当口却不觉失笑,道:“姑娘这张嘴巴好生厉害!强词夺理?敢问谁在强词、谁在夺理呢?你家小姐?如今她已经是咱们府里的奶奶,姑娘既然这么通礼数知规矩,怎的还唤她为小姐?莫非眼里根本就没把这里的规矩当回事?既然如此,何必在大太太跟前大放厥词?”

    书双张嘴正欲反驳,容迎初眼风顿时凌厉起来,斥道:“主子说话的时候岂容你小小奴仆放肆?你家奶奶一句话都没说,你倒句句抢在前头?既然你刚才说秋白算是韦妹妹的下人,那你也是我的下人,你既然不懂这府里的规矩,我自应替韦妹妹好好教导你才是!”

    书双气得两腮通红,韦宛秋这时轻轻地向她递了一个眼色,她面上微有一丝窘迫,接着便沉默了下来。

    秋白暗暗咬一咬牙,走到容迎初跟前,“扑通”一声跪下,道:“大奶奶,此次事端皆因秋白而起,既然韦奶奶这般在意,为免大奶奶为难,求大奶奶替秋白改了名字吧!”

    容迎初还不及回应秋白,便听周元家的进来道:“大太太,安大爷来了。”

    苗夫人轻轻颔首,便又软软地歪在了榻上。

    容迎初和韦宛秋二人不约而同地转过身面向内堂大门,果见一身蓝狐滚边墨色裘袍的柯弘安悠悠然走了进来。他的目光先看向了容迎初,容迎初正好与他对上了眼光,不知是否错了眼,竟似从他眼中察觉出一丝温情来,心中微微一动。

    韦宛秋亭亭伫立在原处,如一株高雅清艳的水仙花,连神色也是带着恍如隔世的迷蒙,一双妙目如不见底的深潭,幽幽埋藏着无数心事。

    柯弘安慢条斯理地来到苗夫人跟前,草草行了见礼,道:“娘把我叫来,又是为的哪般?这回又是谁犯了事?”

    苗夫人胳膊撑在石青金钱蟒引枕上,道:“你倒是知道,又是你房里的人犯事了。既然知道,怎么平日不多加管教?这秋儿才过门第一天呢,便受这样的委屈了,这事你究竟晓不晓得?”

    柯弘安自顾在椅上坐下了,眼光漫不经心地扫过韦宛秋,道:“我娘子体恤我,从来不让我费心伤神,房里的事她自会做主打点,我无须过问太多。”

    他的话甫一出口,在场所有人都始料未及。容迎初诧异地望着一脸散漫的他,甚至就要以为自己误解他的话意了—— 他口中的娘子,会是指自己吗?

    苗夫人怔了一怔,旋即定下神来,道:“按理也合该如此,房里有一个贤惠识大体的夫人打点着,确是能让你省不少心。只不过如果这个人不知分寸,偏生惹出事端来让你烦心,那就不得不花点心思管教了。”她顿一顿,又道,“她丫鬟的名字冲了秋儿的讳,犯了规矩,嘴上还得理不饶人的,这事可大可小,弘安,你来拿主意吧。”

    秋白仍旧跪在地上,抬起头来道:“太太错怪我家奶奶了,奶奶并没有得理不饶人,只是韦奶奶说了不在意在前,我家奶奶刚才已经说了既然韦奶奶心里是过不去,那绝对不让她受半点委屈的。改了秋白的名字不过是闲话一句,平白惊扰了太太和大爷,未免太过小题大做。”

    韦宛秋螓首半侧,睨了秋白一眼,面沉如水。

    容迎初静静道:“确实有我考虑不周的不是,太太要怪罪迎初也不是没有道理。此事任凭相公定夺,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柯弘安交抱起双臂,好整以暇道:“又要我定夺吗?我一用神脑袋便疼得要命,娘就不要为难我了。如此可好,我把此事交由我娘子定夺,让她来拿主意,她觉得要改名字便改名字,她觉得不必改便不必改,从此谁也不能再提了?”

    苗夫人脸色一变,倏地从榻上坐直身子,道:“怎可如此……”

    韦宛秋双手袖在玫瑰紫千瓣菊纹的广袖中,端然而立,冷眼注视着柯弘安和容迎初二人,由始至终都是静默无声。

    柯弘安打断苗夫人道:“娘刚才已经有言在先,此事由我来拿主意,可是听凭我决定之意?既然让我决定,那我已经有了决定。”

    苗夫人面上阴晴不定,目光凛冽如刀锋般瞪向柯弘安。

    柯弘安熟视无睹,微笑着看向容迎初,道:“娘子,你的主意便是我的主意,你只消告诉我们,秋白这名字要不要改便成。”

    容迎初心底惊讶得无以复加,又暗暗有种受宠若惊的感受,伴随着一丝莫名的情愫缠绕于心,带着不真实的温暖感觉。她回了相公一个会心的笑意,道:“多谢相公信任。奴家愚见,秋白的名字不必改。此秋非彼秋,韦妹妹若还是介意,那我以后就少让秋白到你跟前来便是。韦妹妹,你意下如何?”

    韦宛秋将一切意绪掩藏在温柔的笑容背后,道:“既然相公说了一切听从姐姐的意思,那妹妹别无他话。”

    容迎初亦含笑,垂下眼帘道:“难得妹妹如此通情达理,姐姐甚为欣慰。”

    戚如南旁观着这一幕,心下顿时别有滋味,眼看婆婆的脸色越发难看,她连忙上前道:“娘,我突然想起我过来时刘镇家的说要找您回话,不知是何事?不如让大伯和两位嫂子先回去吧。”

    苗夫人面色阴沉地注视着柯弘安,沉默半晌,方缓缓道:“下去吧,你们都下去。”

    柯弘安干笑了一声,径自起身,率先往门外走去。容迎初扶起秋白,亦随在柯弘安身后离开。

    韦宛秋安之若素地向苗夫人告了辞,方与书双一同返回万熙苑。

    踏进南院的大门,韦宛秋款款地往里间走去。丹烟和周妈妈、刘妈妈几人迎将出来,看到自家主子神色不对,个个顿时噤若寒蝉,没有人敢出言问一句,只是无声地替主子更衣、上茶。

    待众人都忙停当后,韦宛秋方轻声道:“你们都出去,书双留下。”

    书双眉心一跳,只静静立在原地。周妈妈和丹烟等人均垂目敛目地退了出去。

    韦宛秋站起身,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书双,一步一步向她走近。

    书双不敢直视主子的眼睛,低头一动不动,心不自觉地跳得厉害—— 竟心悸至此,皆因主子的无声,正正是威慑所在。

    韦宛秋已经站定在她跟前,抬手捏住了她的下颌,一张绝美的面孔上依旧没有丝毫波澜,看不出喜怒。

    书双更觉惶恐,张口正想说话,韦宛秋冷不丁地一扬手,劈头盖脸地往她脸上甩了一巴掌,又狠又快,没有半点留情。书双吃痛得惊叫一声,整个儿摔倒在地,眼花缭乱的余光间,只看到主子那苏绣月华色的锦缎广袖轻飘飘如云霞飞扬。

    “谁让你讲话了?”韦宛秋居高临下地站在她跟前,声音里没有半点情绪起伏,“谁让你自作聪明了?枪打出头鸟,你干吗非要笨得去做这只出头鸟?你以为这里还是将军府,凭你凶就可以打遍天下?”

    书双半边脸被打得红肿,嘴角迸裂,鲜血渗流,她匍匐在主子脚下,颤声道:“奴婢只是看不惯她们欺人太甚!小姐是千金贵体,以平妻之名留下,已是莫大委屈,岂能由着她们作践?”

    韦宛秋低头看自己用凤仙花染就的鲜红丹蔻,缓声道:“所以我才说你是自作聪明,你以为你这算是表忠心吗?容氏自然是不能放过,可我本就不屑跟她争,杀人可以不见血,我并不想玷污了自己的手—— 借刀杀人,你懂不懂?”

    书双浑身瑟瑟发抖,道:“奴婢知道错了!”停了一停,仍忍不住继续道,“奴婢知道小姐向来心思缜密,可是……小姐分明是将军的掌上明珠,何以将军会忍心将小姐下嫁到柯家来受闲气……”

    韦宛秋缓缓坐下,半倚在紫檀木小圆桌上,眼里不带一丝感情地盯着地上的书双,眼前忽而泛起一片迷茫,内里仿佛都是过往的零碎的记忆。

    将军父亲的声音透过记忆回荡在耳边:“柯家的苗夫人今日传来话,只说柯家安大爷已经答应了我的要求,只等爹的那件事成了,便会与你一起随爹退守至青州边境。秋儿,爹最后问你一次,安大爷身边已经有了一位夫人,虽然苗夫人说那位只是姨娘的名分,可终究还是未成婚前有了房中人。爹虽然希望你将来的夫君愿意记入韦家族谱,随爹一同远迁,那样韦家方不会有绝后之虞,可事关秋儿的终身,如果你不愿意,爹再为你另觅佳婿便是。”

    她听父亲提起“安大爷”三字,脑中立时浮现出柯家大老爷寿宴当晚,前来向父亲问好敬酒的那名年轻男子。

    犹记当晚,她在觥筹交错的喧闹之中抬起头来,看到他与父亲碰杯,洒脱地一饮而尽,她整个儿便定在了那一瞬间。

    险些便以为自己身置梦中,险些便以为是前世的纠缠没完没了,延续至今生,只为向她追讨她所欠下的债。

    为何,竟然是他?

    前世之时,他在昏暗的壁灯下抱紧她的身躯,一手温柔地抚过她的发丝,在她耳边低浅地道出最为残酷的话语:“我不能答应你什么,因为我答应她在先。”还是那样温柔的声音,犹如甜蜜的呢喃,却极尽无情地击碎了她的心。

    “这么说来,你已经选择好了?”她推开他,双目通红,声音嘶哑,“既然你只要她,为何又来招惹我!”

    他笑得讥诮:“求你明白何谓男欢女爱、逢场作戏,不要一副我欠你许多的样子,一切不过是你情我愿。”

    冰凉彻骨的绝望痛击在她心间,令她撕心裂肺般的痛不欲生。

    你分明承诺了一定会给予我想要的,既然你做不到,我也不会让她得到。

    下意识的驱使,她一手拿起了桌上的水果刀,狠狠地刺进他的腹中—— 血腥的红潮汹涌而至。她就那样失神地立在原地许久许久,方于凄绝中跪倒下来,拿起地上染着他的血的水果刀划破了手腕—— 渐次陷入昏迷之时,她胸臆间的痛与恨仍旧连绵不息,曾那样渴望自己不要再醒来、不要再记得。

    直至重新醒转过来,发现自己已然再世为人。

    所有一切都是新,只有她的灵魂,仍旧背负着旧有的包袱。

    重获新生了五年之余,已然彻底适应了陌生的年代和身份,以为自己就此与前世再无牵扯,以为自己已经摆脱了过往的阴影,以为早已忘记。

    可在华光十色的灯笼光影之下,为何他的脸庞竟然熟悉如斯,那样硬生生撞进了她以为失落了的记忆之中,让她在这一刹那知晓,她仍旧是无法放下。

    柯家大爷柯弘安,他与他何其相似。

    眼角眉梢,音容笑貌,连一垂眸一转首都带着几近相同的神韵。

    她茫茫然凝视了他良久,只是他目不斜视,丝毫没有看她一眼的意思,自顾地与父亲你一言我一语,融洽而投契。

    仔细地看清,其实也并不是十足的相似,前世的他眼光总是游离而闪烁,而今生的他只觉笃定而深沉。他们的面相,亦有着各自的差别。可不知为何,远远地看到他,就觉得他是他,那样的莫名而没有道理,连她亦觉得荒唐。

    以至于父亲问及自己的意愿,她方会幽幽地回答:“如果他愿意跟随我们离家远迁,那女儿愿意下嫁,至于他的夫人……女儿自有盘算,没有人可以伤害女儿。”

    韦将军深深地注视着女儿,道:“秋儿,此次当真是委屈你了。我和安大爷……曾不止一次碰面,他愿意答应我,也是因为对我有所求。若他胆敢亏待你,我也绝不会让他如愿。”

    然而男人的承诺往往不堪一击。

    成亲礼上容氏咄咄逼人,非要分清先后大小。她心知苗夫人必有后着,倘若由着容氏纠缠下去恐怕后患无穷,何不先让一步,待成定局后也就由不得这姓容的胡搅蛮缠了。

    可是她的让步却昭示着阴影的再次逼近,父亲不知私下与柯家达成了什么协议,竟然愿意暂且放过,让心爱的女儿屈尊成为柯家的平妻。成亲当日不宜与娘家人相见,父亲便让人捎了信进来,信上书:顾全大局,小不忍则乱大谋。

    乱大谋?何尝不是呢。

    柯家大老爷能给父亲的,自然是比维护她这个女儿的终身幸福来得重要。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可是男人也不见得光明磊落,能让人一眼看穿。这几个男人心里各有盘算,有如一盘扑朔迷离的棋局,一步紧追一步。他们各有自己必要保全的东西。

    唯独不会有她的位置。

    父亲总说她自五年前一场大病过后,便性情大变了,再不像以前那般吵吵闹闹的不成体统,说不清到底是好是坏,因为她的安静里更多地透着一股阴郁的寒气,让人心生不安。

    前世是从小忍到大忍,忍到最后,她忍无可忍地冲他尖叫:“我不会放过你们的!”最后只得玉石俱焚。

    今生还是要忍,又会是怎样的结果呢?

    韦宛秋阴冷一笑,道:“这时说受委屈还早呢,今日的只不过是一个开始。”她目光冷厉地盯着地上的书双,“你给我仔细着,今后我让你说话便说话,让你闭嘴便闭嘴,多一分也不要做,你若再坏我的事,可就不是这一巴掌的事了!”

    书双身子颤抖得如筛糠,连连磕头道:“奴婢再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柯弘安与容迎初是一先一后回到万熙苑中。

    容迎初和秋白走在一起,远远看到柯弘安来到正院门前,却不进去,又转过身踱到了东院门前。

    容迎初见状,心下暗暗纳罕,平一平心绪向柯弘安走近,微笑道:“相公怎么不回正院去歇息?”

    柯弘安懒懒地抱起双臂,与她并肩走进东院,看似不经意地道:“快到用晚膳的时候了,我今晚就留在你院子里吧。”

    容迎初再度愣了愣神,怀疑地看了看这用意不明的相公,又回头看了一眼秋白,秋白也觉得奇怪,便开口问道:“大爷是说,今晚在东院里用晚膳吗?”

    柯弘安面上含着一缕值得玩味的笑容,道:“明知故问么?我都说了留下了,管我是用晚膳还是过夜呢!”

    容迎初一惊,他态度的转变一时让她有点无所适从,半晌也没能接过话来。

    秋白亦觉始料未及,随即便坏坏地笑了。早就看出来这大爷对奶奶是有心的,愣是等到今天才捅破窗户纸,也算掩藏得深了。话说回来,这小夫妻俩可真够折腾的,到今天才凑到一块去,这大爷动作也太慢了点!

    迟迟疑疑间便进了内室,容迎初仍是有点怔怔的,看着柯弘安大模大样地在长榻上躺了下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到了嘴边便成了:“你又要睡了吗?”

    秋白知趣地没有跟进来,此时室内只有他们二人。柯弘安双臂枕着脑袋,半眯着眼睛看她道:“又?在你眼里,我是不是除了吃就是睡?”

    容迎初倒有点不好意思了,被他看出了一直以来腹诽他的心思。他也知道自己除了吃就是睡,倒算有自知之明。

    柯弘安端详着她,那专注的目光就像是在欣赏一样稀世珍品般,嘴上轻轻道:“其实你这个羞羞怯怯的模样,倒比要强的时候好看。”

    容迎初听清了他的话,脸上更是火烧似的发烫。她定一定神,走到他身旁,道:“相公如果要歇息,还是盖上毯子吧,着凉了可要招起病根子了。”

    柯弘安笑道:“还真当我只晓得睡吗?”他出其不意地拉住了她的手,让她在榻沿边上坐下。这个动作以及这个相对的场面,与那一夜何其相似,但他的眼光以及神色,却又与那夜大相径庭。而她的身份,亦不再是等待家族认可名分的可怜人。

    他把她的手攥紧在掌心中,如握的是一件他梦寐以求的宝物。

    梦寐以求,何尝不是如此呢?

    容迎初感觉到他手心中的炽热,有点热得似要渗进她的肌肤,十指连心,这份不可名状的情愫,正在不知不觉间游进了她的心房。

    她抬起眼帘,正好对上他温情脉脉的眼光,心头轻轻一跳,道:“既然相公不睡,那不知今晚想吃什么?迎初这就吩咐人到小厨房去说一声,让他们把相公的饭菜送到东院里来吧。”

    柯弘安“扑哧”一声笑了,道:“咱们除了睡和吃就不能说点别的吗?你什么也不用忙,你进门这许久,我们都没有好好说过话,我就是想跟你说说话。”

    容迎初是头一次看他这般模样,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有种不真实的和暖感受,幸好还有他温暖手掌的提醒,不然险些就要以为自己是身在梦中。

    她莞尔一笑,道:“过去从来不曾想到过,相公会有来陪我说话儿的一天,迎初很是受宠若惊呢。这么巧,我倒真的有一宗事儿要跟相公商量。”

    柯弘安一时起了好奇心,道:“哦?是什么事?”

    容迎初娓娓道:“紫文姑娘在相公房里伺候也有好些年月了,到底也是相公身边身份不一样的人,而且又是极尽心的一个细致人儿。”停了一下,又道,“不知相公可曾想过,给她一个名分,抬她为姨娘,让她更安心也更名正言顺地留在相公身边,悉心伺候?”

    柯弘安本是饶有兴味地听着,不承想她的话越是往下,他的神色越发黯淡下来,到最后已是意兴阑珊。他叹了一口气,道:“还道你要说什么,原来是这个……你真的想我抬紫文为姨娘吗?”

    容迎初不是没有注意到他容神的变化,她微觉意外,小心斟酌了措辞方道:“迎初之所以会如此提出,也是因着觉得紫文姑娘与别个不同,也是相公身边的老人了,心心念念都是为了相公。迎初都是看在眼里的,这样妥帖贴心的人儿,要是能抬为姨娘,那也可以更妥当地帮衬迎初打点这院子里的事。”她觑一觑他的脸色,“当然,这只是迎初的愚见,一切还应先听听相公的主意。”

    柯弘安注视着她谨小慎微的脸,轻轻叹道:“都是我不好。”他坐起了身子,认认真真地对她道,“迎初,答应我一件事好吗?日后在我跟前,不要这样小心翼翼地循规蹈矩,不要生怕对我说错一句话,也不要煞费思量地揣摩我的心思。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这样可以吗?”

    容迎初暗惊于心,错愕地凝视着他一本正经的面容,少顷,方平复下神绪间的诧异,道:“那相公能不能告诉迎初,为何今日不再似往日?可是相公觉得迎初已是可信之人?”

    柯弘安一字一句道:“在我心目中,你一直是可信之人。”

    容迎初仍旧百思不解,眉头紧蹙。

    如同是过惯了苦日子的人,面对从天而降的恩典,总是患得患失、不知所措。

    他不觉失笑,带点无奈的苦涩:“你已经是我真真正正的妻室,我不相信你,还能相信谁?这个……可以算是给你的理由吗?”

    容迎初亦笑,道:“是迎初不好,相公的一片心,竟然不能领会。”

    他深深地看进她的眼眸里:“你真领会了吗?”

    容迎初垂下眼帘,轻笑道:“过去一直在争,觉得没有不劳而获,争得成了习惯,满心满脑都是竭尽全力。突然间告诉我不用争了,就像做梦一样,又像是玩笑,不知道相公,是不是在跟迎初说笑?”

    他情不自禁地捧起她的脸,柔声道:“迎初,我知道你累了,我跟你说的不是玩笑话。”

    “相公,我承受不起的。”她双目内有晶莹的水雾充盈,话音益发低浅,“如果这又是一场试探而已,那恕迎初真的无法领会相公的心思。”

    他苦笑不已,怜惜地为她将鬓旁的碎发挑到耳后,沉沉道:“这是我自食其果。一开始,我就是错的,是我让你走上了步步为营的路子,也是我让你无法相信我。”他顿一顿,语气益发坚定,“可是迎初,过去的事已经过去,我只想你不要顾虑太多,从今往后,我想和你站在一起。”

    容迎初扬眸看他,分明从他的眼里看出了诚心与真意,是真的?会是真的么?也许,也许……萦绕心头的还有些许不踏实,可潜意识里却只想相信他,相信他,是她唯一的选择。

    她柔柔一笑,道:“相公言重了,即便你不对迎初说这番话,迎初也会唯相公之命是从。”

    柯弘安闻言,默默地凝视她半晌,方松手放开了她,语气恢复了平静:“今日我留下用晚膳,晚上……也会留下。”

    容迎初已经有点明白了他的用意,难掩羞涩地垂下了头,道:“迎初知道了,我……这就去命人准备。”

    已近酉时,也是时候准备饭菜了。她出去吩咐秋白今夜的菜式宜清淡易下食为上,另又曾听紫文说相公喜爱汤羹佐饭,便让秋白到正院的小厨房去命人炖上一盅百合参竹汤。

    正自张罗的当儿,丹烟竟来了,站在外厅的大门处扬声道:“容奶奶,我家奶奶让我过来跟大爷道一声,已在南院为他备下了鲜藕女贞鱿鱼汤,大爷不在正院里,不知可是在东院中?若是在,烦请容奶奶转告大爷,或是请大爷出来,奴婢自会亲请大爷到南院去,我家奶奶已经等了许久。”

    秋白正欲发作,容迎初拉一拉她的手,径自笑道:“这位可是丹烟姑娘?你家奶奶很是贴心,只还是不太懂这府里的规矩。大爷是在我房里,今日是要留在我这儿的,你家奶奶若有何急事要见大爷,还请她亲自前来求见;要不是什么急事—— 鲜藕女贞鱿鱼汤么?就当是大爷赏她自个儿享用吧。”

    丹烟面上沉了一沉,嘴上虽不敢驳容迎初的话,却仍在原地踯躅着不甘就此离去。

    这时柯弘安挑了帘子从内里走出来,道:“娘子,你怎么还不进来?不就是打点个晚膳嘛,吩咐下去就是,为夫还等着你呢!”

    容迎初脸颊霎时一片绯红,娇嗔道:“马上就要好了,瞧你……这里还有旁人在呢,也不怕她们笑话!”

    秋白掩嘴笑道:“奶奶别怪,是我们这些丫头不识趣,原不该在这时打扰了奶奶才是。奶奶快别操心了,秋白这就去了。”一边拿眼睛瞪丹烟,一边走到门前拉了她的臂膀道,“姑娘也不像这样没有眼色的人,还是快跟我一道出去吧!”

    丹烟不情不愿地甩开秋白的手,带一点希冀地对柯弘安道:“大爷,我家奶奶特地为您备下了晚膳,花了半天的工夫,就为选出上好的荷叶和莲藕,要为大爷作出一席清、鲜相宜的莲荷宴。”

    容迎初转头看向柯弘安,只见他伸了一个懒腰,漫不经心道:“莲荷宴?听名字倒挺新鲜……不过你回去告诉你家奶奶,我今儿个留在大奶奶这边,就不过去了。”

    丹烟明显地露出了为难之色,可大爷已经发了话不到南院去,也无计可施,只得苦着脸离去了。

    容迎初看着她的背影,对自家相公道:“韦妹妹真是心思巧妙,而且今日是她过门的第二日,论理,相公该去她那里才是。”

    柯弘安拍额道:“你能不能不贤惠?”

    容迎初止不住笑,道:“只可惜了我没这般玲珑的心思,没给相公准备什么莲藕宴,倒有油拌鸭一只。”

    柯弘安却睁圆双目满含期待:“好久没吃过油拌鸭,记得放两小葱!”

    出于对油拌鸭的热切期盼,这一顿饭吃得尤其香。不过容迎初撒了一个小小的谎,油拌鸭的肥腻让她无法将之列入相公的膳食内。柯弘安缠着她问了许久,直到她忍无可忍地伸手捏住他的鼻子,冲他嚷嚷:“不要再提油拌鸭!哪儿来的油拌鸭,鸭拌油也没有,不要再问了!”

    摇曳朦胧的灯火下,她的玉指柔若无骨地夹着他的鼻尖,指间是若有似无的合欢花香气。他的目光落定在她未施脂粉的朱唇上,话语间益显明眸皓齿,素颜清丽。这一刻的她没有任何矫饰,也放下了顾虑矜持,这方是他想看到的她,他心目中的她。

    他忽然执过了她的手,放到唇边轻轻地吻了一下。

    她如受电击,手微微地一抖,脸上的笑容也随之凝了一凝。抬眼看他,盈盈的眸内满是震动。朦胧不明的光影之下,他不知何时已收敛起戏谑,清俊的脸庞上只余一片温情柔意,映进她的视线中,直透入她心扉,竟是这般无可抗拒,亦没有余地去抗拒,更没有犹豫的间隙。他在她呆立的那一刻便把她打横抱了起来,缓步往床榻走去。

    她低呼了一声,全然不知该怎样反应,只是面红耳赤地伏在他的肩头,竟似感觉到了他的心跳,并自己的心跳,一起一伏,如此时紧张的意绪。

    已近床边,他将她轻轻放下,在她耳畔细语道:“我没有碰她。”

    容迎初心领神会,举起双臂抱住了他的脖子,将头埋进了他的胸膛里,不言也不语。此时此刻,她知道自己什么也不必说,只需要等待。

    他低头捧起她的脸庞,轻轻地在她唇边吻了一下。她眼睑止不住有点颤抖,心底涌动的那股莫名的盼望使她自己也觉意外。他一下将她抱紧,深深地吻落她的唇瓣,温柔撷取。他的气息温温热热地流转于她唇齿间,是淡淡的自然怡人,她忍不住要捕捉当中更为动人的醉心,辗转不弃,难舍难离。

    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日光明媚。

    他仍在睡梦之中。她悄悄地爬起身,觉得身上遍是奇异的酸疼,转头看他沉沉的睡容,忆及昨夜的婉转缠绵,不由又有几分娇羞之意。她小心地挪动身子下床,瞥眼看到暗云纹锦褥子上那一小团如盛放鲜花似的褐红印迹,心下赧然不已。

    遂一边披了外衫,一边走到门外,悄悄将秋白唤进,轻声道:“等大爷醒了后,你赶紧进来收拾下被褥……趁早清洗干净。”

    秋白看容迎初这副欲语还休的模样,又听她如此吩咐,当即就明白了过来,偷偷一笑道:“恭喜奶奶,贺喜奶奶!”又扶她坐下,道,“我这就让人给你烧热水去,你这个时候,能泡个热水澡是最好不过了。”

    容迎初含笑看着秋白去了,方对镜梳理着发丝。从铜镜中看向床上的他,心下不自觉地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圆满感觉,唇边勾起了一个甜美的笑意。

    过不多久,他慢慢醒转过来,也不马上起来,只懒洋洋地歪在枕上看她篦头发。

    她察觉到他有动静,转头看他一眼,发现他已醒了,便笑道:“相公要起来了吗?怎的也不唤迎初一声?”

    柯弘安侧了侧身子,目光仍盘桓在她身上:“你起得这么早?左右没什么事,再歇会也无妨。”

    容迎初笑一笑,道:“在相公眼里,自然都是左右无事的,你只管歇着,只不知这院子里大大小小的琐碎事可多呢,我要也歇着,早就不成体统了。”

    柯弘安这时坐起了身,容迎初忙上前去伺候他穿衣。他抬眼看向她,冷不丁地问道:“你当真想抬紫文为姨娘?”

    容迎初不意他会突然问起,微微怔了一下,又平静下来道:“紫文姑娘行事周到贴心,要有她帮衬着打点这院子里的事,那我也轻松不少。”

    柯弘安站起身来由她替自己系上腰带,道:“你该知道她是娘的人。”

    容迎初静静道:“我知道,她也从来没有对我掩饰过。我只是想,她是谁给相公的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为他整一整衣襟,看着他的眼睛道,“她心里愿意听谁的。”

    柯弘安轻轻地点了点头,伸手抚上她的脸庞,五指撩起她飘垂如云的几缕青丝,道:“我并不希望看到你这副样子……可既然你想,那这次我就听你的。”

    容迎初听到他的话,心下不觉有点怅然。

    柯弘安没有再说话,等秋白率了亦绿、静枫、香卉等人进来伺候过梳洗后,他便离开了东院。

    送走了他,秋白又让亦绿等人送来热水,伺候容迎初沐浴。一番忙碌过后,容迎初仍旧坐在妆台前,任由秋白为她细细地挽了个反绾髻。由始至终,秋白的脸上一直洋溢着愉悦的笑意。

    容迎初从镜里看她,道:“丫头,这半天都在笑,又在心里嘀咕什么?”

    “我是在想,大爷终究还是真情流露了,我没有错看他,他也没让我失望。”秋白笑吟吟道,“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容迎初不由奇道:“你早就知道?”

    秋白煞有介事地点头道:“奶奶还记得你受了很严重的风寒、昏迷不醒的那次吗?那天夜晚,我跑到正院去求大爷找大夫来看你,他一听说你病了,不由分说就从床上跳了起来,忙叫了夏风去请大夫,又不管不顾地一头扎进了雨里,就是要过来看你呢!我起初不过是想着让他给点银两我自去请大夫的,没想到他不仅派了人去,还要亲自过来照看,这副样子,压根儿就不可能是对奶奶不上心的。”

    容迎初有点难以置信,道:“我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我告诉过你大爷整夜守着你,可你觉得那是大爷怕落了不好的名声在外面,当时奶奶心烦意乱的,我也不想多添麻烦,也就没有多说。但是那天大爷的样子确实与往日大有不同,紧张得只知道拉着奶奶的手,什么人来了都不肯放。”秋白眉梢眼角都是欢喜,“这不是对奶奶有心是什么?只不过等到今日才开始尽夫妻情分,也不算晚。”

    容迎初心下说不出什么滋味,只迷茫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喃喃道:“这又是什么缘故呢?”

    秋白心下明白,主子这是患得患失呢,也难怪,这年代的女子哪有什么恋爱可言,所有的感情都是基于日久而生情、责任而生爱,哪里参得透什么叫真正的情什么叫真正的爱呢?她在前世好歹也谈过三次恋爱了,在这方面总比主子经验丰富些。

    “真正喜欢一个人,不管平日里怎么掩饰,总会有露出端倪的时候。依我看,大爷绝对不是虚情假意,你就不要想太多了,只管好好地享享大奶奶的福便是!”

    容迎初不禁莞尔,瞪了秋白一眼道:“难不成你还能看穿大爷的心?得了得了,就别再说了,他是真心还是假意……我心里明白。”她的心微微地往下一沉,一边为自己戴上碧玉叶子耳坠,一边悠悠道,“丫头,在你看来,韦氏是不是长得很美?”

    秋白却不屑地撇了撇嘴,道:“在我眼里,她就是六分姿色、四分打扮吧!这世上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

    容迎初“扑哧”一声笑了,道:“这话听着倒很有意思!那……她既长得美,又会打扮,可是比我强得多了?”

    秋白连连摇头,道:“哎呀!我的好奶奶呀,你千万不要这么想!论样貌,你并没有被她比下去!只不过……论打扮,还真得花点心思。”她说着,已经开始翻箱倒柜了,她把唐姨娘之前送过来的两大箱子衣服都给扒拉了出来,一件一件地挑。

    最后挑出了数件衣料轻柔飘逸、色泽清新鲜亮的衣裙来,她又拿起其中的一袭肉桂粉挑绣银红花朵锦缎对襟长褂,在容迎初跟前抖开,兴致勃勃道:“瞧瞧,这件的颜色够出挑,又不失温婉,正适合你这样的肤色!今日要不就穿这件了?”

    容迎初拿在身上比了比,含笑点了点头。

    换过了衣裳,正好戚如南派了人过来,带了那新买的二十个丫头小厮供容迎初挑选。容迎初当即让秋白去把紫文请了过来,一同甄选下人。

    负责这府里下人买卖的是何冲家的,她是戚如南房里得力的管事媳妇,想是得了戚如南的叮嘱,此时对容迎初道:“大奶奶您好生挑选,他们都是人牙子刚送进来的。三奶奶已经看过一遍,留了这些较好的给大奶奶选。”

    容迎初颔首,道:“有劳三奶奶和何嫂子了,嫂子回去替我谢三奶奶一声。”边说着,目光已经在细细地扫视跟前的这二十名奴仆。他们无论男女均穿着一色的浅灰色窄袖短衣,端端正正地排成四列等待着主子的青眼。虽然都是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但神情却是各异,有的垂眉敛目,有的面无表情,有的脸带急切,有的满目期盼,有的则眼神飘忽……人面众生相,于此时一目了然。

    容迎初每看中一个,便和秋白、紫文二人通一通气,若秋白觉得好,又让紫文确定下不是这府中的人,方让何冲家的请之出列。

    通共留下了四个小丫鬟、三个小厮。何冲家的知道尚未凑足大奶奶院子里的定例,便上前提醒道:“大奶奶,按着这府里的例,您还能再挑出两个大丫鬟。”

    容迎初微笑道:“多谢何嫂子提点。我正有一事想问问嫂子,我名下有三个大丫鬟的缺,如今我房中的四个小丫鬟中有的行事甚为妥当,我想着,能不能从中升两个到大丫鬟的缺里,另从这新买回来的人中补了小丫鬟的例?”

    何冲家的没想到她有这般计较,一时也不敢拿主意,便道:“大奶奶若要从小丫鬟里升大丫鬟也是可以的,不过此事事关丫头们的月例变动,还要问准三奶奶那边方为妥当。”

    容迎初颔首道:“不妨事,嫂子依着规矩来便是。”

    等何冲家的离去后,秋白方疑惑道:“奶奶,咱们哪里缺三个大丫鬟了?我和紫文……”

    容迎初看了紫文一眼,道:“紫文姑娘这儿日后会另有安排,到时不仅不再是我手下的大丫鬟,还得另选了下人给紫文。”

    紫文闻言先是一怔,继而大喜过望,道:“大奶奶,此事真的成了?”

    容迎初笑着道:“我跟相公提过了,他已经答应。”

    紫文欣喜若狂,跪在容迎初跟前连声道谢。

    秋白静静地立在一旁,若有所思地看一看紫文,又看一看容迎初,面上没有什么波澜,只是眼内多了一分沉重。

    接下来容迎初又吩咐秋白和紫文二人一同为新进院中的下人安排事务,特意强调道:“两个是二等丫鬟,另外六个是三等粗使的丫鬟和小厮,都先让他们在外院执事,不用到跟前来伺候。”

    紫文带了那几个新下人出去后,秋白却没有随同前往,仍留在原地,望向容迎初道:“奶奶打算什么时候把紫文抬为姨娘?”

    第八章 风波乍现

    容迎初抬眼看向秋白,朝她招一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身边坐下后,拉住她的手道:“丫头,让紫文成为姨娘也就是这几日内的事。我已经想着要在今日跟你好好说说这事儿。抬她为姨娘,一则是因着我当初答应过她,二则是眼下的情形,如果不遂了她的心愿,只怕会再出乱子。可是秋白,她虽是姨娘,终究还是丫鬟身份上来的,比不得正经的主子,若她日后有欺压你的苗头,我也必不会放过她。你还是我最信任、最心疼的人。”

    秋白默默地听容迎初说完后,嘴角泛起一抹苦笑,轻轻摇头道:“奶奶,你曾经说过我不懂你的心,可是,秋白今日才知道,其实奶奶也不懂秋白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