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斗之玉面玲珑第14部分阅读
宅斗之玉面玲珑 作者:
是不好在自己跟前称呼韦将军是相公的丈人。她看了柯弘安一眼,只见他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不知会对此作何感想?那是韦氏的父亲,他若是顾念韦氏,可还会愿意为芷儿出头?
思及此,她心绪莫名地有点沉郁。不知道原来失落的感觉一直藏于心底,在不设防的时候,便会恣意地涌动在心间,叫人满心不是滋味。
柯弘安骤然听到孟夫人提及韦将军,本觉意外,而后又平复了心绪,复问道:“夫人这个消息,可是确切?”
孟夫人笃定地点头道:“这是外子从一个交情甚笃的同僚处得悉的,千真万确。”
容迎初垂下了眼帘,掩下眸内一闪而过的不安。
柯弘安微一沉默,似在心内思量着什么,须臾方回应,声音竟比适才更显冷静:“既然如此,夫人反倒不必忧心了,我已经知道他们意欲何为。”他敛一敛眉间的思虑之色,又道,“此事弘安已有应对之策,我自会处理妥当。”他再次自座上站起,向孟夫人一福到底,“此番横生这等事端,都是我柯府内规矩有失,贻笑大方,更为大人和夫人添了麻烦。弘安在此向夫人谢罪,请大人和夫人见谅,也请给弘安一次挽回的机会,弘安必不会任由他人胡乱摆布冯三公子和芷儿的亲事!”
容迎初抬眸看向言之凿凿的相公,这般的义不容辞,并非她认识的他,却不知为何,只不感觉陌生,也没有意外,仿佛在她心目中,他本就是这样的敢作敢当,他本就有承担重责的胸怀及担当。
这样的念头刚起,她不由又将这份感觉压下,暗自自嘲:迎初啊迎初,你还是没能管好自己的心,你还是没能把他看穿啊。
孟夫人注视着一脸肃穆的柯弘安,脸上泛起欣慰的笑意,道:“我若非相信你有这份心,我今日也便不会见你。听了你这席话,我是真真正正地放下心来了,并不是为了柯冯两家的这门亲事,而是为了你的母亲。弘安,此事有你打点,我很安心。若有需要我们帮衬的地方,你只管开口便是,这毕竟是咱们两家人的事。”
容迎初适时地来到相公身边,敛衽拜谢道:“得夫人一句宽容,迎初与相公心内之愧方觉稍安。”
随后柯弘安心中有事,便告辞离去,孟夫人已有所知觉,也不相留,只亲送了他们夫妻二人出去不提。
容迎初亦步亦趋地跟随在柯弘安身后,渐近翠盖珠缨八宝车,他却止住了脚步,她看他停下便也停下,依旧垂首立在他身后。
他回过身来,凝视她片刻,道:“你为何不问我,接下来想怎么做?”
她翠蓝镶白绸银鼠立领长褂子上的风毛儿迎着凉风,轻飘飘地拂扬在两颊边,言语间呵出淡淡的雾气,与瑟瑟飘忽的风毛儿相映衬,似是迷蒙的掩饰:“正如相公无须向迎初交代过往,迎初也无须知道相公将来的打算。”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这一次,似乎是他看不穿她了:“迎初,我能让你知道的,我一定会让你知道。可是你为何……为何对我没有丝毫的信任?”
她恰到好处地露出愧色:“是迎初不好,请相公莫怪。只是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请相公分清轻重。”
柯弘安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点头道:“你提醒得是,确是有极要紧的事等着我去打点。韦将军竟出面充当柯赵两家亲事的中人,当中必有缘故,我自去会一会韦将军,你……先行回府吧。”
容迎初静默不言,朝他点一点头,便径自绕过他,缓步往八宝车的方向行去。
柯弘安略略犹豫了一下,仍旧是回过了头来,叫住妻子道:“我这一去也许会花费不短的辰光,可我希望你能静心等我回来,只要我回来了,我会把你想知道的都告诉你。”
容迎初顿住了脚步,回眸正想要回应他,却见他已然转身走远。她怔怔地立在原地,目送着他往那个不知名的方向而去,心下只觉惘然。
韦府内,柯弘安步履沉重地走在长长萦迂的九曲回廊内,眼见前方引路的小厮泰然自若,仿佛早已得了指令,此时必定会接待他这位来客那般。而韦将军向来公务繁忙,现下正是处理诸般事务的时候,他没有事前递拜帖求见,竟也能马上便可进入将军府中,可见一切正如他所猜想的那样,是早有预谋,另有目的。
小厮将他带至府内的正院,绕过穿堂,一路进入内堂,便见韦英正站在厅中凝神细看手中一把金背大环刀。柯弘安站定在他的十步开外,正好看到他摆动刀锋,只见那刀背上有五至九个小孔,寒光凛冽间,环击刀背,连连作响,无形中似隐藏着清冷的肃杀意味。
柯弘安不卑不亢地行礼道:“小婿见过岳丈大人。”
韦英闻声并未马上回应,依旧端详着那费了一番工夫方寻获到手的宝刀,棱角分明的国字脸上无半点波澜。
柯弘安嘴边扬起一抹轻浅的弧度,目光落在那寒光闪烁的刀刃上,道:“好一把雁翅刀,恭喜岳丈大人又得宝器。”
韦英这时冷冷地横了他一眼,用力将刀搁在大理石长桌上,金属与石质碰撞出一连串“咣啷啷”的震耳声响,别有一股震慑人心的威势。他面无表情地站在桌旁,直勾勾地望向口口声声自称为婿的柯弘安。刀鸣的余音回荡于此间,使得彼此间的沉默益发带上了几分两不相让的僵持。
少顷,韦英方似笑非笑道:“原来安大爷也不是百无一用,竟然看得出这是雁翅刀?还是韦某从一开始就小瞧了你?”
柯弘安安之若素,笑道:“这有何难,弘安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往时镇日无事,偶看闲书打发辰光,就在画本上看过这雁翅刀,认得又有什么稀奇的?”他笑得越发讥诮,“倒是岳丈大人才让我刮目相看,原来岳丈除了用兵如神,更擅做媒拉红线,有将军这般神勇出手,恐怕不会有成不了的姻缘吧?”
韦英微微一笑,朝柯弘安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他到桌前落座,一边道:“你既然博览群书,想必也看过请君入瓮这个典故吧?听你这样一说,倒是心如明镜,既然知道我心里打的主意,想必也该知道怎么取舍才是。”
柯弘安冷笑出声,道:“岳丈果然快人快语!请君入瓮?果然是要请君入瓮吗?我来时一直在想,岳丈为人一向光明磊落,更识时务知进退,不然也不会在今上要彻查当年曾与晋王结党营私的臣子之时,晓得要来求我爹为你留一条万无一失的后路。您既希望来日全身而退,想必也不应在不必要的当口横生枝节才是。”
韦英面上肌肉一抽搐,目光凌厉地在柯弘安脸上扫过,道:“这当中的分寸我知道,你也知道,正是因为我们都知道,我才不能容忍你一错再错!”
柯弘安面上一片平静无澜,道:“敢问岳丈,弘安何错之有?”
“你欺辱秋儿!”韦英霍然拔高了声音,厉声道,“你答应过我不会亏待秋儿!我家秋儿已经屈尊为平妻,你竟还敢冷落她?”
柯弘安淡淡道:“我今日过来想要跟岳丈说的是我妹妹与赵家的亲事。”
韦英怒目圆睁:“你究竟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我要是不把岳丈放在眼里,也就不会过来劝告您。”柯弘安好整以暇道,“我大抵已经知道,岳丈此次出面做这个牵线的中人是受何人所托。岳丈心系宛秋,焉知弘安心里所想?要成大事何能拘小节,更何况是此等儿女情长。我不亲近宛秋,并非我心里没有她,我柯家内的是非曲直,岳丈你也是有所察觉的,我表面是冷落,实则只是想保护秋儿,让她免于坠入当中的陷阱。秋儿是妇道人家,参不透这些道理不要紧,难不成连岳丈亦短视至此吗?”
韦英将信将疑地望着女婿,道:“你是为了保护秋儿?可据我所知,你对秋儿所说所做的并非如此!”
柯弘安低笑了一声,道:“那秋儿有没有告诉您,我曾许诺她会好好待她?想必她是没把我这句话当真吧?”
韦英面色稍有缓和,道:“秋儿之所以会告诉我这些,也是因着太过委屈,你若不是话说得太狠,她又怎会胡思乱想?”
柯弘安若真似假地叹息道:“她不明白我的一片苦心,连岳丈大人也思疑起我来,这叫弘安情何以堪!”
韦英略略放下了戒心,道:“你若真的心里有秋儿,回去把话跟她说明白了,也好让她放下心来!”
柯弘安并没有接这话茬,只一副推心置腹的口吻道:“话说回来,岳丈为何会愿意充当柯赵两家的中人?难道您不知柯赵两家的嫌隙吗?你何必夹在当中两边不讨好呢?此事若是因为秋儿而起,那我更要劝您三思。”
韦英瞟了他一眼,道:“柯大人和赵大人之间的事我也有所耳闻,不过他们如今既有联姻之意,想必也是有心要化解多年的积怨。我和赵大人昔年曾有交情,又是柯家的姻亲,作为中人撮合你妹妹和赵家公子的亲事,并无不可。”
柯弘安暗自沉一沉气,面上笑道:“请恕弘安直言不讳,岳丈看人看事一向洞若观火,为何如今竟犯糊涂了?赵大人和我爹之间并非私交不和的微末嫌隙,而是政见相左的矛盾,联姻可以改变的只是柯赵两家之间的关系,并非爹和赵大人二人各自的立场。您今日替他们做这个中人,来日他们在朝堂上冲突再起,必会视这场联姻为负累,难免怪罪到您老身上。眼下正是风声鹤唳之时,岳丈何必趟这浑水?”
韦英却似不为所动,道:“我既然决定要为柯赵两家牵线,就已是权衡过这些利弊,不用你替我操心。你是个聪明人,有些话,也就不要逼我直说。我知道你不想自家的亲妹子嫁给赵原那痴儿,可我为何要费这个心,你心知肚明!”
柯弘安咬一咬牙,道:“岳丈大人言下之意,竟是要跟小婿过不去吗?”
“究竟是谁跟谁过不去,你自个儿清楚!你要想我不插手此事,不是不可以。”韦英冷眼斜睨他,一字一句道,“只要你答应我,与那人见过面后,马上带秋儿到青州边境去候我,我便不做这个中人!”
柯弘安静默片刻,嘴角牵了牵,旋即笑意蔓延至眼内,讥诮道:“请君入瓮。原来岳丈从来没有相信过小婿,竟然要用这等伎俩来牵制于我。”他深吸一口气,言辞清晰道,“还记得当日弘安告诉过岳丈的事情吗?大仇未报,弘安断不能就此离去。与那人见面只不过是我筹谋的第一步,如何能在第一步迈出之时,就此远走青州?岳丈若要在这时食言,纵使弘安是无可奈何,但尚有一事可为之—— 你不仁我不义,岳丈既然不能信守当日助我的诺言,我也不必遵从我的誓约,大不了一拍两散,我不过是打回原形,只苦了秋儿终其一生只能守着我这个永无出头之日的窝囊废,岳丈莫怪!”
韦英没有料到柯弘安竟然摆出这一副甘于玉石俱焚的姿态来,一时反倒不知如何应对了,面上阴晴不定,目含隐怒地瞪着他,半晌,方挤出话语来:“你胆敢违逆我的意思?”
柯弘安故作诚惶诚恐,垂首道:“弘安不敢!我只是向岳丈大人一表心迹而已。岳丈今日扶持我,他日我必会加倍报答,秋儿在我心目中不仅是妻子,更是恩人。我待她自然也不同于容氏。跟随岳丈远赴青州不过是早晚的事,只等弘安大事得成,远走亦是心甘情愿,岳丈为何要因一时的猜忌而因小失大?”
韦英沉下脸来,口上兀自强硬:“你要真是一心向着秋儿,我可以如你所愿。可若你只是想借着秋儿来达到你的目的,我会让你付出代价!”
柯弘安依旧低着头,掩下了眸中的森冷,恭敬道:“我心诚不诚,逃不过岳丈一双慧目。既然岳丈当日选择了相信弘安,那弘安也不会让岳丈失望。”他顿一顿,继续道,“我知道您今日想要的不过就是一个许诺罢了,许诺我可以给,但求岳丈也能答应我,从此不再过问柯赵两家的亲事。而秋儿既是我的妻子,那秋儿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的事自会自行解决,求岳丈不必忧心。”
韦英目带怀疑地注视着柯弘安,沉吟片刻,方缓缓颔首应允。
从将军府处出来时,已近傍晚。天色阴沉,一如此刻压在心头的重石。
柯弘安返回柯府后,径直往韦宛秋的南苑而去,进门便看到韦宛秋正在对镜篦着那一头如云的青丝。他面无表情地走进内室,伺候在侧的丹烟和书双等人看到他来,纷纷行礼,他一言未发,只扬一扬手示意众人退下。韦宛秋眼波一转,回头对下人们点头道:“你们都出去吧。”一边轻轻盈盈地站起身来,笑颜如花地向他趋近:“相公回来了吗?可是还没用晚膳?宛秋这就命人去为相公送吃的来。”
柯弘安低头看进她如秋水清盈的眼眸,脸上带了一丝冷嘲,道:“你果真是既周到又贴心,连我的行踪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想必你也知道我是从你娘家回来的吧?”
韦宛秋微微一怔,旋即便镇静如常,柔柔含笑道:“相公说笑了,宛秋先前曾到正院去寻相公,静竹她们说你出去了。相公现在来了,难道不是刚从外头回来吗?原来相公是到宛秋娘家去了?可是我爹爹有事找相公商议?”
柯弘安冷笑一声,道:“我只当你是真的不知道,既然你都不知道,那我就都告诉你,让你知道得明明白白。”他从衣袖中取出一封信函,在她跟前扬了一扬,“这是你爹亲笔所书的信,托我转交给你,你好生看清楚了。”
韦宛秋神色渐次沉静下来,看着他手中的信,却并没有马上接过,只道:“宛秋本就想要告诉相公,爹爹素来心疼宛秋,生怕我会在柯府受委屈,前日曾来信问候这些时日相公待我如何,我并没有如实相告,只回他说我一切安好。”
柯弘安笑得越发讥诮,道:“你没有如实相告?在你心里,你已经委屈到此等田地了,你们父慈女孝,自然是瞒不过去,是吗?”他把信掷到一旁的梅花式洋漆小几上,冷声道:“我跟你说过,我欠你,我负你,都是我一个人的事,你要怨要恨只管冲我来!你明知赵原是个痴儿,竟然鼓动你爹去充当柯赵两家的中人?你就这么巴望我妹妹嫁给一个蠢钝儿吗?”
韦宛秋脸色微微泛白,双眸幽幽地注视着他,道:“原来相公这么心系亲妹的终身大事,既然如此,为何又要放弃我的帮助,放着现成的捷径不走,非要和姐姐一起做些徒劳无功的事呢?”
他的唇角扬起冷冽的弧度,道:“如非你从中作梗,也不至于徒劳无功至此吧?我心里是怎么想的,不是没有跟你说过,我以为你至少也该清楚自己的位置,可你竟然选择跟我作对?你爹让我回来务必要好好安抚你,那我告诉你,为今我给你的只有两条路:第一,安安分分地当你的韦大奶奶,不要插手我的事,我自然也不会亏待你;第二,你若耍那些鬼蜮伎俩伤害我身边的人,我会向韦将军表明我的立场,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你跟你伤害的人一样,她们遭多大的罪,你就承受多大的苦!”
她身子一震,完全没有料到他会如此决绝,她眼底泛起一丝寒气,冷然道:“你威胁我?”
他瞥她一眼,简短回应:“是!”
她没有再言语,只静静伫立在原地,方觉得这份安静带着熟悉的残酷意味,她不想亦不愿再承受这份揪心的痛楚,然而她已然在这条路上迈出了一步,便不会轻易收回脚步。
“好,好,甚好。”韦宛秋笑得凄冷,“相公的意思,我已经知道了。你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柯弘安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就往外走去,没有丝毫留恋的意思。
韦宛秋垂眸,执起小几上的信函,展开来细阅。未几,她执信的纤长手指止不住微微地颤抖,雪白的薛涛笺慢慢地被她揉攥于掌心,秀美的脸上也蒙上了一层阴狠。
所谓的将军父亲竟然就这点出息吗?轻易就被弘安说动了,如今竟要放弃充当柯赵两家亲事的中人,还在信中让她息事宁人、安守本分!什么静待良机,什么指日可待,全是弘安的拖延之计而已,枉他征战沙场多年,竟不知兵不厌诈的道理吗?不仅如此,他还已经同时去信给了柯大老爷,言明不能出面牵线一事,竟也不先跟自己商量后再行事,简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她越发恼怒,两手狠狠地、不留情地将信撕成了碎片,一手掷洒于地。心下亦已然决定,提裙便往外走去,候在厅外的书双和丹烟迎上前来,她冷冷下令道:“我要去见大老爷和大太太,你们立即去帮我通传!”
容迎初与柯弘安分道扬镳、自行回府后,又再若无其事地前去霞芜苑与众姑娘一同刺绣,直到酉时下学,柯菱芷上前来把她拉到一边悄声问道:“大嫂,你今日可是跟大哥一起到冯家去了?”
容迎初左右张望了一下,道:“这儿人多,咱们回院子里再说。”
待回到万熙苑东院后,容迎初把小姑子带到了内堂里,让秋白把门窗都掩了,方道:“我今日确是和你哥哥到冯家去了,我们已和孟夫人碰过面,有些话,我们都挑明了说了。”
柯菱芷不由紧张起来,道:“孟夫人知道了赵家的事吗?”
容迎初拍一拍她的手背,道:“她都知道了。但你不必担心,孟夫人是个明白人,她知道你的不得已,而且她心里认定了你,不会因为这些枝节放弃你。”
柯菱芷却仍是忧心忡忡,蹙眉道:“可不知为何,我心里总觉得大事不好……大嫂,今日一早语儿看到我,不知怎的脸色就是不对,我问她,她却不愿多说,只一个劲让我放宽心。她是不是知道什么了?你们为何都不告诉我?”
容迎初温言道:“语儿这也是关心你的缘故,我们都不想你太过忧心了。我和你哥哥正在想办法,你就听我们的,放宽心,静心等候,可好?”
柯菱芷眼睛不禁发红了,静静注视着嫂子,良久方哽咽道:“嫂嫂,我不能安心,我无法安下心来坐享其成。这本是我的事,事关我自己的终身,可我自己却是六神无主、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们为我奔忙,为我费尽心思……这个家里的许多事,都不是表面看的这般简单,嫂嫂你一路艰辛走过来了,如今又要为我而伤神……可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这让我于心何安?”
容迎初握住她的手道:“我们不告诉你,是觉得事情尚有转圜的余地,我们有办法解决,既然可以解决,那何必让你多添忧愁呢?不如到最终把如意的结果告诉你,让你欢欢喜喜地做新娘子。话说回来,从来婚姻之事都由不得自己做主,你做不了什么也是常情,这并不是你的错。”
柯菱芷忍下了泪意,点头道:“我一直觉得这家中已经没有可信之人,可如今却觉得,大嫂是最值得我相信的人。”
一旁的秋白听了这一阵子,知道主子是不愿小姑子在这时候多想,遂笑着岔开话题道:“对了,我突然想起一事来,四姑娘你还记不记得今日刺绣时,韦奶奶那幅说不上名堂来的绣活?”
柯菱芷冷不丁被她这么一问,心绪间的忧虑稍稍分散,略略回想了一下道:“是,小嫂那绣活确是奇特,并不是咱们寻常的绣法,而且那花样看着也挺新鲜。”
秋白笑道:“我当时是看在眼里记在了心里,想着等奶奶回来了,就要告诉奶奶的。她那绣法是我们那边特有的手艺,名叫十字绣!而且我也知道绣十字绣的方法……”她眼珠子一转,电光火石间,心生一念,促狭道,“奶奶,不如我教会你绣十字绣,你赶明儿也给她绣出一幅来,好吓她一吓,让她以为你跟她是同一个地方来的人?”
第十章 道是无晴却有晴
容迎初闻言也忍不住笑了,道:“就是你们那个什么‘时代’吗?跟她是同乡又有什么打紧的呢?还能把她吓住?”
秋白掩唇窃笑:“肯定能把她给吓住的!而且还能混淆她的视线,好歹给她个错觉,让她对奶奶多几分提防,轻易别来招惹咱们奶奶!”
容迎初虽然不甚明白个中玄机,可听秋白如此说来倒也有趣,才想答应,眼光掠过跟前的柯菱芷,不由想到了什么,笑里多了几分玩味:“既然是要混淆韦氏的视线,那只我一人恐怕也成不了什么气候,更何况韦氏也不是那等轻易被蒙骗的人。依我看呀,一不做二不休,还不如我和芷儿也学了这个什么……十字绣?然后咱们三人一起在她跟前绣将出来,好让她以为咱们仨都是她的同乡,既然要吓,就让她把胆给吓破才痛快呢!”
柯菱芷面上泛起了一丝笑意,道:“要真这样,小嫂定是知道不可能三人都跟她是同乡,那究竟谁才是她的同乡,想必她也得花费点心思去猜度吧。”
秋白笑着连连点头,道:“四姑娘说得是,奶奶这主意好,就让她花点心思在这上头,我把我们那里的一些行事习惯教给你们,时不时地在她面前露几手,让她提心吊胆去!”
容迎初和柯菱芷相视而笑。秋白说干便干,忙去找来了针线,与两主子围坐在紫檀圆桌前细细选了各自所绣的种类,商量下来,容迎初学绣挂饰,柯菱芷学绣荷包,秋白自己则绣一个帕袋。
静下心来一针一线地绣下去,有了消磨辰光的事务,自然而然地让自己不再思绪烦乱,让等待也变得不再那么煎熬难耐。
夜静人心却难平,只不过是勉强将蠢蠢欲动的心思掩藏在心底罢了。
不知埋头绣了多久,容迎初正聚精会神地压着回绕的彩线,将线拉紧成花瓣形,一旁的秋白慢慢站起身来,正想称呼,不知怎的却又噤了声;柯菱芷察觉到动静转过头看去,亦停下了手中的绣活,看了一眼仍旧专心于针线缠绕中的大嫂。
他悄声无息地踱进了厢房中,目光落在背对着大门的妻子身上,看到秋白起身,只扬一扬手示意她不必多礼。
依旧是无声地走到妻子身后,手轻轻地搭在她的肩头。
她身子微微一抖,与此同时听得柯菱芷唤道:“大哥。”方知是他回来了,心下不觉稍稍一紧,只不知,他的归来会带回什么消息?他会告诉自己实话吗?边想着,边若无其事地站起来转身面向他,正对上他一双黑漆漆的眼眸,那里面似乎透出了一股温柔,莫名地有安抚人心的感觉。
她心知不可贪恋,垂下了眼帘,轻声道:“相公回来了。”
柯弘安注视着她道:“没让你等太久吧?”
容迎初面上禁不住一阵潮热,低头瞄了桌旁的柯菱芷她们一眼,道:“等得不久,却依然心焦。芷儿知道了咱们去过冯家,担心得紧,就等着你回来问一问究竟呢。”事实上她自己早已安抚过小姑子了,此时这么一说,不过是有意将小姑子的事放在前面,挡下他这份让人心乱如麻的情意罢了。
他还想要对她说什么,可看到她回避的眼神,只得忍下了话语,转向妹妹道:“芷儿的事已经不能再拖延,孟夫人这边虽说坚持只认芷儿,可为策万全,咱们得及早与冯家交换庚帖。”
柯菱芷柳眉紧锁,期期艾艾道:“可是……爹这边不知会如何……”
在旁的人都能看出她目光中的犹疑,是对这多舛的婚事心感不安,更是对兄长所为的将信将疑。
柯弘安听得妹妹提起父亲,目光轻轻一荡,淡定依旧道:“儿女的亲事自然是不能越过父母的主意,爹的意思咱们不能违逆,可是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他低低一叹,“为今之计,如不愿顺从摆布,只剩下孤注一掷一途。许多顾忌咱们只能先抛诸脑后,如果做不到这点,那一切都是枉然。”
容迎初抬眼注视着他,他最后的那句话,似乎是别有深意,似是安抚妹妹,更似是说服他自己,感念骤起,心头没来由地一阵怅然,也许是为那未知的前路。
她维持着平静开口道:“古语云‘知己知彼’,只不知赵家与老爷他们究竟商议到哪一步了?要是我们不能赶在赵家有所表示之前与冯家定亲,那恐怕也是徒劳。”她觑着他的神色,试探着继续道,“芷儿的婚事最终还是要经过老爷他们之意,相公何不趁早前去寻老爷他们说个明白?”
柯弘安眉头一蹙,抿紧了双唇,面上有不易察觉的愁苦一闪而过,旋即便敛了神色,也平和了心绪。他看向妻子,正想说什么,却听外头夏风匆匆进来道:“大爷,老爷遣了王洪过来,说有要事请大爷到明昭苑中走一趟。”
柯菱芷闻言,脸色不由一变,不自觉地站了起来。
容迎初亦觉意外,与身旁的秋白交换了一下讶异的眼神。回过头来望向柯弘安,却见他竟比适才更多了几分从容,此时只淡笑着道:“你们瞧瞧,我才想说该来的总会来,话都没来得及出口便来了。”
眼看兄长就要往外走,柯菱芷暗暗下了决定,走上前道:“大哥,想必爹爹叫你过去与芷儿的婚事有关。不管怎样,芷儿也不能再坐享其成,便让我随你一同过去吧,无论爹爹打的什么主意,我都和大哥一起面对。”
柯弘安目内泛起了一抹温情,朝妹妹轻轻点了点头。
容迎初略略思忖了一下,垂首走到他身畔,轻声道:“既然老爷有要事寻相公,咱们也不要再多言耽搁了,赶紧一同前去要紧。”
他没想到她也会愿意随他一同前往,不觉微微动容,情不自禁地拉过了她的手,道:“你说得是,我们一路同行。”她没有抬头,不曾与他的目光接触,也不想回应他的言语,只是默默地任由他握紧自己的手往前走去。直至跟随他走出大院,迎面一阵萧瑟的夜风,吹散几许面颊上的潮热,始觉紊乱的思潮稍有平复,冷静下来后的意识里,添了几分清晰的认识—— 此一去,恐怕便是战役的开端了。
已是夜静更深时,冬寒的索然在清冷的深宵中益发浓重起来。廊下的灯笼摇曳着微弱的光息,照不亮满地阴晦的霜寒。
柯弘安携了妻子的手,柯菱芷则跟在兄嫂的身侧,更有秋白和夏风二人随侍在后,如此一行五人步履沉稳地踏进明昭苑的大门,已叫值守在此的下人惊疑莫定。前方领路的王洪神色不安地率先进内堂通传,过不多时出来,迟疑地看了柯弘安一眼,缓缓道:“安大爷,老爷有命,此次只欲见大爷一人,其余人等,不宜进内。”
柯弘安微微一笑,道:“不劳王管事为难,大奶奶和四姑娘都是我带过来的,我自会向老爷交代。”言罢,也不等王洪回应,径自领了妻妹便往里走,王洪慌地要拦在前头,夏风和秋白抢步上前,把他拉到了一旁。
眼看旁的下人一副蓄势待发的势头,容迎初冷眼扫视一下众人,扬声道:“老爷与大爷父子聚首,我陪侍大爷,四姑娘前来与大爷兄妹二人一起会见老爷,这都是主子们的事!即便老爷有所责怪也是老爷的事,自有主子来做主!”
如此疾言厉色之下,众下人一时犹豫未敢上前阻拦,容迎初忙拉了柯菱芷的手快步随在柯弘安身后走进了内堂。
甫一踏进室内,便看到端坐在书桌前的柯怀远,以及分坐两旁的苗夫人和韦宛秋。
柯弘安站定在原处,坦然地接受着来自父亲那隐含怒意的目光。
容迎初深吸了一口气,上前一步施施然朝在座的两位长辈行礼,全然不在意苗夫人和韦宛秋各有意味的眼神。
柯怀远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长子,默不做声,丝毫没有答理容迎初的意思。
苗夫人沉着脸开口道:“老爷不是说了只见弘安一人吗?你们非但不听,还在外面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成何体统?”
柯弘安静静地负手而立:“爹深夜把我找来,想必是有极要紧的事。而我这趟过来,不仅是为了聆听爹的教诲,更要与爹商讨芷儿的婚事,所以我的妻子要来,芷儿更是必须同行。”
韦宛秋自他进门以来,便没有移开过目光,此时听得他的话语,不觉现出一抹冷嘲的笑意,目光移至一旁的容迎初身上,渐次森冷起来。
苗夫人面露不悦,正想出言责难,不承想柯怀远这时却冷声道:“我找你来,正是与芷丫头的婚事有关。既然你有事要与我商讨,那好,我容你先说。”
好些年来,他们父子俩都不曾有过面对面交谈的时候,充斥在这十许年间的全数是破碎的记忆,是不知底里的忌恨、怨怼以及仇忿,以及长年累月积聚于心的一个巨大而无从找到答案的疑问,他们彼此间都无法找到真正答案的疑问。
怨恨、疏离与隔膜横亘在他们二人之间,在这个剑拔弩张的时刻,听到父亲不带感情的言语,他却仍然有所了然,这副面目的父亲,是山雨欲来前的隐忍与伪装。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们将对方视作了敌人,只差一点便要将其置之死地的敌人。
柯弘安注视着父亲,面沉如水:“赵家的事相信爹早已心中有数,我带芷儿过来,就是想问一问爹,是不是非要把芷儿许配给他们家不可?”
容迎初在相公问话的当儿,把柯菱芷从身后拉到了前方,一手扶着满面凄惶的小姑子面向她那座上的亲父。
柯怀远眉头微微一挑,张口正想回应,却在看到女儿的时候略略迟疑了一下,片刻后,方斩钉截铁地吐出一字:“是!”
自柯弘安问出那个问题之后,在场诸人都屏声静气地等待柯怀远的回应,一片沉静中,这一声肯定的音色不带一丝感情地幽然回荡,分明是轻飘飘的一声,却有如千斤重压般坠在了人的心头,沉沉地令人生痛。
柯菱芷的面色蓦地惨白,抿着唇一言不发。
容迎初抬眼望向相公,只见他神色间添了几分凄冷,却在接触到她的眼神时又淡定如初。她的心莫名地安定下来,似乎有了他的这份淡定,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柯弘安的语调依旧是稳稳当当的:“哪怕赵家中将要与芷儿婚配的是那痴呆无可救药的原二爷,爹也认为赵家是值得联姻的对象吗?”
柯怀远收回了落定在女儿身上的眼神,侧过头道:“他们家原二爷并非如外间传言那般愚鲁不堪,什么痴呆无可救药,简直一派胡言!”
容迎初轻轻地吸了一口气,道:“请老爷和相公允迎初说几句话。相公适才问老爷话时,曾说老爷对赵家的境况心中有数,可眼下看来,恐怕也未必如此。老爷之所以会答应赵家的亲事,可会是以为原二爷的病根不重的缘故?要真是这样,那老爷可真要留心了,我们已经托了可靠的人前去打听仔细,原二爷那痴病是打小就有的,现今亦只形同十岁孩童。反倒是外间的传言并非实情,原二爷的不堪远非资质愚鲁这么简单。”
柯怀远冷冷地睨了长媳一眼,静默片刻,方道:“你们打听得当真仔细。”
柯弘安道:“把芷儿许配给赵家一事本就非情理之内,我们担心芷儿受委屈,问清他们的底细也是应该。难不成让芷儿遵着父母之命稀里糊涂地嫁给一个痴儿吗?”
苗夫人在旁听着早已是怒火中烧,面上只按捺着一派平和,此时轻嗤一声冷笑道:“瞧弘安你说的什么话?把芷儿许配给赵家怎么就并非情理之内了?什么遵父母之命嫁给一个痴儿?你这是要说老爷和我要害芷儿的终身吗?”
容迎初亦冷笑道:“娘当真言重了。老爷心如明镜,又心疼芷姐儿,想必不会胡乱安排芷姐儿的婚事,原二爷一事不过是相公和我担心老爷事忙多有顾及不到,才多此一举查明底细,哪里就是说老爷要害芷姐儿的终身呢。不作如是想,何作如是说?”
苗夫人眼底泛起一抹愠色,转瞬又压了下去,悠悠道:“这原是老爷要与弘安单独商议之事,让你在侧陪侍,已是破了规矩。更何况,长辈说话,你这个做媳妇的句句抢在前头,像不像话?你们万熙苑的规矩已经被破坏到这等地步了吗?若是你不得力,那自然有得力的人代劳。”
韦宛秋这时曼声接言道:“姐姐,现下并非闹意气的时候,要出大事了,老爷他们正着急着呢!你也就少说几句,守着咱们为媳的本分吧。”
容迎初抬头,正好迎上韦宛秋那柔和中透着恨意的目光,心下一紧,正欲回应,却听得柯弘安的声音扬起:“娘说得是,既然此事爹要与我单独商议,你们本就不该在场。既然你们都在,那迎初在旁也就称不上什么破了规矩。至于迎初插言,那是我允许的,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我想要说的,难道娘还不让我说话不成?”他目光凌厉地瞪向韦宛秋,语气益发冷峻,“在我万熙苑中,有权力立规矩的人只有我和迎初,其他人要么听从要么离开。得力还是不得力,是对还是错,只有迎初才可以论断,我听迎初的。”
我听迎初的。
她怔怔地立在原地,茫茫然注视着一脸笃定的他。他说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清晰如斯,让她无法以为自己只是听错了而已。
在这般步步为营的场合中,他的言语如同宣言,为她树立了一重无形却又有力的保护屏障。
她的心头不由自主地浮起一阵莫名的热浪,汹涌于胸臆间,让她曾坚守于心的抗拒与提防悉数地瓦解。
为何?为何?他不是应该站在韦氏那一方吗?为何如今……
柯怀远表情僵冷地看着长子,淡淡道:“你想要说的,都说完了吗?”
柯弘安注视着父亲,道:“我愿静听爹的教诲。”
柯怀远看向他的目光中不可自抑地含上了一丝厌恶,道:“你今日前去找过韦将军?”
柯弘安的眼光从韦宛秋身上扫过,道:“是。”
“你可知他原本答应了充当柯赵两家联姻的中人?”
“我知道,所以我去说服他不要多管闲事。”
“你又知不知道让他当中人是我的意思?是我先前便让秋儿托她的爹出面去到赵太师跟前牵线?”父亲的面容有轻微的扭曲,他双手扶着桌沿慢慢地站起身来,似是即将爆发的前夕,“你可知多管闲事的人,不是他,而是你?”
柯弘安和容迎初闻言均是一惊,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不由都沉默下来。
柯怀远目内的憎厌愈来愈重,缓声道:“从小,你行事就有自己的主张,你不会轻易听进旁人的话,你只相信你自己,一旦认定了,不管什么人什么事,都不能让你改变。”他鄙夷地冷笑出声,“人人都说你这性子像我,可是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并不是。”他啐道,“我最痛恨你这个性!我最恨你这不知好歹不识时务的脾性!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副老样子!”
苗夫人垂首,嘴角边挂着一抹嘲讽的笑意。
父亲的话语一字一句地传进耳中,不是听不出个中的嫌恶与积怨,不是不能让人回想起曾有的记忆,他们父子之间曾有的不可磨灭的裂痕,如同无法抛诸脑后的噩梦,以为梦醒了,一切便烟消云散,谁知睁开眼,仍然是那满目疮痍。
“是,我不识时务,总以为爹爹会顾及儿女亲情,必不会忍心让芷儿错嫁于人。”柯弘安嘴边泛起一抹冰冷的笑意,连话音也是没有温度的,“哪里能有这样知进退的聪慧,知晓爹爹你要用儿女的终身算尽机关?”
柯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