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斗之玉面玲珑第13部分阅读
宅斗之玉面玲珑 作者:
去,到了目的地,柯菱姗自在外面候着,不忘嘱咐嫂子道:“快去快回,不要叫娘生气。”
容迎初正在东院里张罗着晚膳,昨日相公便说了今夜要过来用膳的,所以她早早便命人精心准备了别致的吃食。这时看到马灵语竟满脸急切地赶了过来,不由一惊,忙迎上前去,一眼看到她手中的信函,已然明白,道:“义娘来信了?”随即接过信,急急打开来细阅。
马灵语忧心忡忡道:“原本还指望着赵家也许会是个好归宿,不承想竟是这个样子。如此……如何能让芷儿嫁过去?”
容迎初看完信,也蹙紧了眉头,沉声道:“先不说这赵家里的几房太太姨娘,华夫人为人如何强蛮刻薄,在家中对儿媳如何严苛,只说这赵家二公子,自小资质便甚为愚钝,别的兄弟在六岁时便能熟读《三字经》、《弟子规》等书,他竟连字还认不全。家中为他这病根寻遍了名医,服过不知多少灵药,仍是不见好转,直到十岁上,方有些通晓人事……”她摇头连连叹息,“此事赵家一直视为家丑,鲜有让赵二公子出来见客,知道内情的人也不多。赵家这三兄弟里,大公子得赵太师的保荐已为朝廷命官,也是日后继承家业的人选,三公子虽尚年幼,却是天资聪颖,来日会有一番成就也未可知。这二公子……即便赵太师念在骨肉亲情,给他一些家业,可终究前有兄后有弟,自己又不懂打理家财,该会遭受多少算计埋伏,若芷儿真成了他的媳妇,哪里还有安心日子可过?”
马灵语心急如焚道:“断断不能让芷儿嫁到这种人家去!”
容迎初把信放下,沉一沉气道:“这是自然的。芷儿是我相公的亲妹妹,我和相公都不会袖手旁观,一切还得从长计议。”
马灵语还想说什么,外头香卉进来道:“山二奶奶,七姑娘让我进来跟奶奶说,差不多是时候回去了。”
容迎初闻言忙对马灵语道:“难为你这样出来一趟,赶紧跟七姑娘回去吧,此事你不必着急,也先不要对芷儿透露太多,免得她吃心。”
把马灵语送走后,容迎初返回内厅中,秋白走上前来道:“奶奶,刚才你们说的我都听到了,大太太竟然给芷姐儿说这么一门亲?明摆着就是要害芷姐儿一辈子!”
容迎初坐下来盯着那信上所书的字字句句,仍不住叹息道:“这让我想起当初爹爹要把我嫁到柯家时的情形,明知道可能就是白白断送终身了,可还狠心无情地把我们往里送……”说到此处,她自知失言,抿紧了唇没再说下去。
秋白知道她的顾虑,遂道:“奶奶跟这个哪里一样呢?毕竟再多的苦都已经过去了,现下有大爷陪着奶奶一起走呢。”
容迎初看了秋白一眼,侧首看向雕花长窗外渐次暗沉的天色,喃喃道:“酉时都过了,大爷还没有来……”她站起身,又道,“我去看看他们那一道酒酿清蒸鸭子做好了没有。”
她并不知道,就在马灵语为她送来信的当儿,柯弘安本已踏出了正房要到东院来。
柯弘安才一打开房门,便见前方盈盈走来的一个袅娜身影。
夜色如一汪掺了墨汁的水,浓浓的墨黑渐次化散开来,笼罩于沉沉上空。韦宛秋进来的时候,便已命人把回廊中的灯笼间隔着点亮,不会过于明灿灿得耀眼,在朦胧的灯火下,幽静的庭院内更添了几分如梦如幻的与世隔绝之感。
韦宛秋身上穿一袭莲紫暗银线弹花月华广袖锦衣,长长的青丝也不梳成发髻,只取了两撮流海松松地绾到了脑后,发际间簪一枝飞翔金蝶似的文心兰,再无别的钗饰。夜风吹送,她广袖轻盈翩飞,渐行渐近,身姿如她发上那株文心兰一样纤秀出尘。
柯弘安始料未及地站定在房门前,看着她走近,眉间深锁。
韦宛秋此次没有带随从侍婢,手中提一个海棠花式雕漆食盒,笑颜温柔,声音也是娇娇甜甜的:“相公可是知道宛秋要来,所以开门迎接?”
柯弘安往前走了几步,一副要出门的样子,口中道:“我正要到东院去,你找我有事?”
韦宛秋仰头注视着他,道:“作为娘子,前来伺候相公用膳,该是分内之事。”
柯弘安道:“我已经让东院为我备膳,今夜就不能和你一起用晚膳了。”
眼看他就要走开,韦宛秋侧过螓首,抬手掩唇轻笑,绣着浅玉白菱花的广袖映衬得她容颜如玉:“相公莫急,宛秋话还没说完呢。相公想不想知道,大太太为何要把四姑娘嫁到赵家?”
柯弘安果然停下了脚步,他回头目带揣测地看向她。
韦宛秋抚了一下食盒的盖子,柔声对他道:“宛秋还有一些事想要告诉相公,都和四姑娘有关,更与相公有关。难道相公就不想听一听吗?”
他迟疑了一下,道:“你有什么话,只管说吧。”
她低低一笑,径自走进房中一步,又回过身笑望着他道:“一边吃,一边说。”
柯弘安皱了皱眉,抿紧唇返回了房中。
也是这个表情。
她注视着他。他在不耐烦的时候,两道浓眉皱在一起,眉尖轻轻地往上挑,嘴唇也是抿得紧紧的,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这副模样,他们何其相像。
她轻轻道:“相公,请坐下吧。”
柯弘安瞥了她一眼,道:“你自个儿吃吧,我想吃的迎初会帮我准备,我待会还要过去。”
韦宛秋亭亭立在桌前,稍稍静默,便若无其事地掀开了食盒的盖子,一股诱人的菜肴香气顿时弥漫开来,她悠悠道:“你想吃的,我都给你做好了。你看了以后,就会知道了。”
言罢,她也不等他说话,一盘接一盘地将菜端到了桌上。
“干炸青椒、辣子鸡、紫苏梅饭团,还有鱼翅肉羹。”她每端出一样,便报出一样的菜名,最后道,“这几样都是我的拿手菜式,也是我亲手做的。”他曾经最爱吃她做的这几道菜,每次到她家里来之前,都指定让她做好这些吃的等他。
柯弘安本不怎么留心,待看到她的这些菜式后,心中微微地有点讶然,只因正如她所说,他看到这些以后,确有尝一尝的冲动。但随即他又告诉自己,这纯粹只为好奇这样新奇的做法,菜的味道会是如何?
韦宛秋拿起乌木镶银箸,递给他道:“来,你尝尝看。”
柯弘安却没有动,望着她道:“我留下,是想听听你究竟想跟我说什么,如果你不说,那我只能先到东院去了。”
“相公是愿意到东院去与姐姐共进晚餐,还是愿意眼睁睁看着亲妹妹嫁给一个傻子,这自然由不得宛秋左右。”她伫立在原地,一手点亮了桌上的烛火,融融的一团光映亮了她恬和秀美的脸庞,亦照进了他惊愕乍现的眼眸。
“你说什么?”
韦宛秋淡笑着,娓娓道来:“原来相公真的是一无所知。将与四姑娘结亲的赵家二公子虽年届二十,但心智神思俱只等同于十岁孩童。此事对赵家来说是不可外扬的秘密,这么多年来,赵家从未让他与族中子弟一同到府内义学中读书,轻易也不会让他外出会客,即便不得已露面人前,亦有贴身侍奉之人左右掩饰提点,有所知觉的都是与其相交甚为密切的人家。如此一来,只苦了那不知情下与其结亲的好姑娘,一步不察,便是终身了。”
柯弘安暗暗诧异,面上只维持着平静,道:“与赵家结亲只不过是娘的打算,她的主意归她的主意,并非定局。若你想说的只是这些,那我已经明白了。不管怎样,多谢你的这番心意。”
韦宛秋为他把鱼翅肉羹盛到了白玉小盏里,微笑着道:“相公这就想赶我走了吗?可我话还没说完呢,如果我告诉你,娘的这个主意并非只是打算,而真的成了定局,你还能镇定如初吗?”
他却在这时稳住了心神,冷眼看着她,淡然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她转头望向他,秋水含烟的眼眸在摇曳的烛光中柔情似水,却又不可抑地带上了一缕哀怨。仍这般漠然的眼神,那样不以为意的反问,他难道真的不知晓,她究竟想怎么样?
“相公如果真的心系四姑娘的终身幸福,那么你只有三天的辰光。因为娘已经和赵府华夫人约定三天后定亲。最重要的是,爹在那个时候也会亲自与赵太师商定把四姑娘许给赵二公子之事。也就是说,这并不仅仅是娘的主意,而是不可扭转的事实。”
柯弘安眉毛微微一挑,道:“苗氏的行事手腕我心中有数,若没有爹在背后支持,她也不会如此有恃无恐。你说的这些,我早有预料。”
韦宛秋并不泄气,悠悠道:“那相公又能不能预料到该怎么阻止此事发生?难不成相公以为,只要万事料定于心便足够了吗?”
柯弘安沉默片刻,道:“你有办法?”
韦宛秋再度拿起乌木镶银箸,笑意盈盈地递向他,道:“若没有十足的把握,宛秋也不必在相公面前多费唇舌。只不过,不管相公待会儿还去不去东院,都请浅尝一下宛秋的手艺,就当是对宛秋这一番心意的小小怜惜,可好?”
卑微吗?只为了能站在你的身边,我一直往下,往下,直低到尘埃里。
皆因你往日曾在我身边所呢喃的:我心中的你,总是这样小鸟依人,让人忍不住要疼,就算要走,也舍不得挪开脚步。
我以为,只要我愿意等,愿意赌,就会得到你说的一生一世。可我曾输得那么彻底,满盘落索。
明知道这是一条绝路,我偏偏仍旧重蹈覆辙,我仍旧相信只要我愿意等,愿意赌,就会赢。
一旦仍是输,输了你,我也就从此万劫不复。因为我已然输不起。
从小厨房返回到正厅时,仍是没有见着他的人影。
容迎初静静地望向正厅的大门,不知是问秋白,还是自言自语,口中喃喃道:“他还没来么……”
深冬的夜雨总是来得毫无预兆,幽幽的叹息尚未落下,便听得檐头“滴滴答答”的细碎声响,过了一盏茶的工夫,雨势渐大,长窗被风吹得左摇右摆,蒙蒙的雨雾徐徐洒落,回廊上的灯笼光影迷离,辉映出雨丝柔和朦胧的淡银灰色,连连绵绵的如无休止的心事。
秋白正想说什么,容迎初已自顾开口道:“今夜的酒酿清蒸鸭子也许会过了火候,我去得晚了些,他们只顾着做那道虾丸鸡皮汤,竟忘了炉上的清蒸鸭子。”她苦笑了一下,又道,“我跟他们说时,静竹悄悄把我拉到一边,告诉我其实大爷不爱吃鸭子,他嫌那东西怪油腻腻的,过去从来是不碰的。”
秋白站在主子身后,看着她的背影道:“可这是奶奶为他悉心准备的,并不能相提并论。”
天色在脉脉的冬霖之下,阴阴的沉黑。容迎初走近窗畔,风夹着雨丝轻轻拂落在脸庞上,心头不由得添了几分不安,又有几许空落落的心慌之意。她回一回头,对秋白道:“这个时辰了相公还没来,又下起了这雨,不知他可是因着变天又起了病根子,身上不爽所以才耽搁了,我有点不放心。你去拿了伞来,我亲自到相公院子里去看看。”
柯弘安半带迟疑地接过韦宛秋递来的银箸,却仍站在原地没有动。
韦宛秋把白玉小盏推到他所在方向的桌沿,嘴角含着一缕温婉的笑意,道:“多放香菇,少放乌醋,都是依着你的口味呢。你只管尝一口,就知道当中的独特。”
柯弘安在楠木椅上坐下,拿起小银勺舀起一勺羹汤,才想要喝,却又举箸夹起辣子鸡中的几粒红椒放在了羹汤中,用勺子拌匀了方喝进口中。
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的举动,双眸不自禁地涌上了一层水雾。
前世的他就是如此,夹一筷子辣子鸡里的红椒,放进鱼翅羹里,拌着一块喝下去。头一次发现他这样的吃法后,她讶然道:“哪有这样吃鱼翅的?简直是暴殄天物!”
“我就爱这种辣味和鱼翅混在一起的口感!”在这个时候,他总是吃得特别香,“两种看似不搭调的东西往往能凑出独具一格的味道,特别有吸引力!”
韦宛秋轻轻问他道:“相公,你也喜欢把辣椒放进鱼翅里吃?”
柯弘安只是浅尝辄止,听她这么一问,不觉停下进食,只道:“尚可,辣味与这个配起来,蛮奇特。”
韦宛秋强忍着几欲冲出眼眶的泪水,把紫苏梅饭团放在他跟前,道:“还有这个,你也尝尝?”
“喝完鱼翅羹,当然少不了你亲手做的紫苏梅饭团,要少了这一味,这顿饭可失色多了!”他的话言犹在耳。
柯弘安目光落定在紫苏梅饭团上,迟迟没有动作,面上也没有半点波澜,看不出喜恶。片刻后,他放下了银箸,朝她无声地摇了摇头。
窗外雨声零落,那样的清冷又萧索,如同这一顿物是人非的晚餐。
韦宛秋咽了咽,勉强一笑,道:“不喜欢这个吗?不要紧。要紧的是,宛秋能为相公带来的帮助。”她深深地望进他的眼睛里,“只有我才有必胜的把握帮助相公的妹妹免受摆布,也只有我,能妥善解决此难题,而不让相公有后顾之忧—— 我知道相公你有什么打算,眼下任何的变故,都有可能影响相公的筹谋,要想两全,相公只有与我联手一途。”
柯弘安面沉如水,益发沉静了起来。他抬一抬眼睑,道:“你说下去。”
“我知道姐姐正在为四姑娘的事奔忙,相公心里应该清楚,姐姐根本毫无根基,名义上虽是马家的义女,可这毕竟是咱们府里的事,马家断不会愿意趟这浑水。若单凭姐姐的这点小心思,又能成多少事呢?更何况以相公眼下的境况,怕的不是她不能成事,怕的是她平白坏了事。不管是为了四姑娘也好,为了相公自己也好,哪怕是为了姐姐也好,由我代替姐姐为相公出谋划策,再动用我娘家的势力与爹娘他们斡旋,是最周全不过的。”她说着,柔若无骨的身姿如扶风弱柳般倚近了他的身侧,依依地偎傍在他的肩头。
他淡淡一笑,道:“你说完了吗?”
她的螓首靠在他的肩膀上,彼此已是如此接近,可他纵然没有推拒她,却也没有半点温情,此时听他这般不咸不淡的一问,已是有所察觉,她慢慢地抬起头,目光半带犹疑地看向他,朦胧的光影掩不住他面上的清冷与疏离。
他这时也侧一侧身子,有意无意地与她拉开了距离,正视着她道:“我会好好待你的。”
她愣住了,一时未解他话中之意。
他似是知道她的疑惑,重复道:“我会好好对待你。”停了一停,又道,“你既然对许多事都心中有数,我也就不瞒你。我和你爹私下有过约定,所以才会让你委屈下嫁于我,从那一天开始,我柯弘安就亏欠了你,这笔债是我欠你的,跟我身边的人不相干,我妹妹的亲事我不会袖手旁观,而我的妻子……”
他的话语中怀着深切的诚挚,正是这一份客气得近乎划清界限的诚挚,似已化成了浓不可破的讽刺,兜头盖脸地洒落于她的一心一身。她怔怔看着他没有一丝多余情感的脸庞,手不知不觉地将裙袂一角攥紧在了掌心中。
“至于我的妻子,她是没有根基,也没有势力雄厚的娘家,可她是我的妻子,她是我柯家的长房长媳,我柯弘安的元配夫人,这就是她最有力的根基。只凭着这一点,她就有资格与我一同面对爹和苗氏。”他的话句句清晰,清晰得如一把锋利的刀,狠狠地、不留情地刺在她的心头。
泪水无声无息地自眼角淌下,韦宛秋款款地站起身,透过泪雾凝视着他,清越的声音里包含着无限悲楚:“我也是你的妻子……”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并不直视她的眼睛,愧然道:“从我作那个决定开始,我就知道此生终将辜负两个女人。迎娶你的那天,我就对自己说,会尽我所能待你好,让你在府里安安稳稳度日,所有的礼数用度都会依着正室的来……可是,宛秋,我能做到的,只是如此。”
她的泪如断线的珠子般滴落,很快便隐没在她莲紫暗银线弹花的衣襟中。她颤声道:“我没有在意过有她的存在,我已经不去在意你娶我背后的目的,我只想……你若真有半点愧疚,为何一直冷落我?我进门这些日子,你何曾有一日来看我?你现在跟我说这些,你想我怎么样呢?”
他也站了起来,目光中夹杂着歉意,但更多的却是心意已决的坚定:“我所亏欠你的,我会想法子补偿给你。但我妹妹的事是我和迎初的事,多谢你告诉我这许多,我们知道该怎么做。只希望你不要再过问此事。”
她悲极反笑,含泪的笑容显出一丝凄艳的决绝:“你不跟我联手,自然会有跟我联手的人。”
柯弘安闻言,眉心微微一跳,望向她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冷冽。
容迎初一手撑着油纸伞,一手提着玻璃绣球灯往正院正房走去。淅淅沥沥的雨珠打在地上,积聚了一汪汪水潭,她小心翼翼地且行且过,踏过一路的涟漪荡漾,犹如她此刻的心绪。
踏上回廊,方发现今夜廊中光息尤其幽暗,亦没有值夜伺候的人,四周只闻得雨声阵阵,寂静得让人心慌。
她慢慢走向正房,一步比一步更接近间,视线亦更为清晰。
正房中有人,影影绰绰,如与周遭的昏昧融成了一片。
人影朦胧,却又渐次看清,那正是相公弘安,以及……韦氏宛秋。
她的脚步不由得放缓了,心下不由升起几许难以置信,亦有几许心痛。
也许,不该再往前了。她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然而不知可是心有所觉,柯弘安心念一动,情不自禁地回了一下头,正好往门外看来—— 竟一眼便看到了门外的容迎初。
在这个时候看到她的到来,他微觉意外,韦宛秋的眼神则越显出了森冷之意。
被他发现了自己,容迎初一时倒也不好再悄悄离去,可眼看韦宛秋在旁,她心乱如麻,只是怔忡地往前走了两步,进入房中,掠眼看到了桌上那几样别致的小菜。不由有点恍然,是一股揪紧心房的恍然。
“迎初……”他来到她跟前,她却垂下了眼帘,有意无意地往后退了一步,唇边扬起了一抹得体的微笑,轻声道:“我来得不是时候……”
柯弘安听清了她的话,怔了一怔,目带哀怜地注视着她。
容迎初并不看他,只继续道:“我这就走了,等明日相公方便了,我再来寻相公说话。”言罢,就要转身离去。他却一把拉住了她的手,沉声道:“你为何要走?”
韦宛秋端立在原地,玉面上的泪痕流转着凄冷的光息,她的目光落定在他拉紧迎初的手上,眉宇间笼上了一抹幽怨。
容迎初不意他会如此,回过头来,正好碰上了韦宛秋且怨且悲的目光,心中一紧,径自抽回了自己的手,强笑道:“眼下相公不是有要事吗?韦妹妹正在一旁候着呢,你们还是……”
“姐姐说得没错,相公,咱们的事还没有说完呢……”韦宛秋走到柯弘安身旁,眼波娇媚。
容迎初也不等柯弘安说话,更不欲再多逗留,快步便走出了正房。凛冽的夜风扑面而来,似将她曾怀揣的炽热希望也浇灭至冰凉。
不是没有怀疑过他的用心,不是没有提防过他的算计。
唯独漏算了自己对于这份转变的希冀之重。只差一点,便完完全全地信赖于他,心甘情愿地紧跟他的脚步往前走。
她撑起了油纸伞,挡下那细细碎碎洒扑于面前的雨雾,与此同时听到身后一阵脚步声响,有人用力拉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拽停在了原地,她未及反应过来,便听得他急切道:“迎初,你为何不愿听我说一句?我告诉你,我都可以告诉你!”
她又是惊又是愕,被他强拉着回过了身来,看到了他满面的焦灼与痛心,也看到了施施然走到门前的韦宛秋。
风动扬起了韦宛秋轻盈的广袖,在黑夜中如孤身展翅的翩飞蝶舞,有几缕发丝凌乱地覆在她的面容上,拂去了她眼角的泪。只有她自己才知道,这一滴泪,源于心底最痛之处。痛有多深,恨就有多重。
容迎初却轻轻地笑了,道:“说什么呢?我来这里,除了想告诉相公赵家的事,还想跟相公说,今夜不必来东院用膳了,迎初好粗蠢,竟然不知相公厌恶鸭子油腻,今晚东院所做的酒酿清蒸鸭子实在太倒相公胃口。”
柯弘安苦笑出声,摇头道:“你竟是这么想吗?”
容迎初敛一敛心神,道:“既然相公出来了,那迎初便再多说一句,赵家二公子并非良人,芷丫头不能嫁与这样的人家。若相公心里还有这个妹妹,那请好生为芷丫头的婚事做主。”
柯弘安慢慢松开了紧握她手臂的手,神色间失落愈重,话音却已冷静下来:“我已经知道了。我明日会修一封拜帖送至冯府请求登门拜访,若孟夫人愿意见我,定下会面之期后,你和我……一同到冯府去一趟。”
容迎初心中有事,也无心问他为何会知道,又知道些什么,只道:“一切听凭相公安排。”已然不想再说什么,最后道了一声,“迎初先行告辞。”便转身离去。
柯弘安伫立在原地目送她远去,眉头深锁。
韦宛秋缓步向他走近,道:“相公能不能最后回答宛秋一次,为今只有我最能明白相公心中所想,你究竟愿不愿意跟我联手?”
匆匆返回至东院中,秋白目带期盼地迎了出来,看到她竟是形单影只,不觉讶然:“怎么大爷没和奶奶一起过来?”
容迎初并不回应,把油纸伞和玻璃绣球灯随手一放,便在绣墩上坐下,淡淡道:“你去吩咐小厨房,不必张罗大爷的晚膳了,今夜他不会过来。”
秋白暗自忧心,却也不敢多问,依言去了,不多时又返回来,率了丫鬟们为容迎初上晚膳,打点妥当后,又命众人退下,掩了房门来到主子身边,低声问道:“奶奶,究竟出了什么事?”
容迎初提箸挑了一挑碗中的饭粒,却是无心进食,干脆便把碗箸推到一旁,静声道:“这段时日以来,他对我好得出奇,他对我有多好,我就有多防备,我以为这样一来,我心里就能早有知觉。至少知道什么是自知之明,不至于痴心妄想,奢求什么琴瑟和谐、鸾凤和鸣……”她止不住苦笑,亦止不住心头的苦涩,“可是原来我还是错了,我还是没能管住自己的心。韦氏既过门了,本就该留在他身边,他们要在一起……他们早该在一起。他对我好,兴许就是安抚之计罢了,我又何曾看透过他的心思呢。”
秋白听出了眉目来,皱眉道:“韦氏在大爷那里?”
容迎初强笑道:“合该如此。他何必在我这诸多掩饰,原便有更值得的人候在他身边。”
秋白惘然地喃喃道:“难道是我看错了……”
容迎初抬头看向她,不由得叹息了一下,怅然道:“眼见未为实,耳听未为真,连我都险些以为他所说所做的都是出自真心,更何况是你一心急切呢。”
秋白只觉得有点难以接受,不由叹道:“难道真如我们那里所说,一件事若美好得不像是真的,那大抵也就不是真的了?”
容迎初听了她这话,心头的酸楚更甚,面上只强自平静道:“难就难在,心里本就知道不是真的,却仍然相信是真的,当发现不是真的,才能真正相信那不是真的。”
秋白心下更觉难过,拉过了主子的手,触及的果然是指尖的冰凉:“奶奶,那是他的错,不是你的错,你不要为难自己。”
容迎初嘴角依旧含着一缕笑,抬手轻拍了拍秋白的肩膀,摇头道:“在这些事上,你不必担心我,我知道自己的位置,也知道走到这一步,我该如何自处。”深吸了口气,如同是在劝说自己,“你心里明白了就好,以后不必再寄予什么厚望,也就不会伤了自己的心。心如初,方会不失了该有的分寸。”
秋白默默地凝视着平静如故的容迎初,心头更添了几分担忧,一时却无以成言。
华央苑内,韦宛秋跟随着巧凝走进了内堂之中,里头苗夫人正歪在透雕蝙蝠护屏矮足短榻上喝安神的红枣桂圆蜜汤,巧凝上前两步道:“太太,韦大奶奶来了。”
韦宛秋眼光看向榻上的苗夫人,知礼道:“宛秋这个时候前来,惊扰了娘,请娘莫怪。”
苗夫人放下成窑五彩小盖钟,从一旁小丫鬟手里取过清茶漱了口,方挥手示意一众侍婢退下。一时室内只剩下婆媳二人,她朝韦宛秋扬一扬手,让其来到自己身侧坐下,含笑道:“你跟我不必闹这些虚文,你是知道的,我一直很疼你。时候也不早了,外头还下着雨呢,你这会子赶过来,必是有要紧的事吧。”
韦宛秋长长的披落在肩后的如云青丝上,沾着星星点点的水珠,想是刚才过来时经了雨。她却丝毫没有感觉到水湿沾身的寒冷,只因她此时溢满于心的是彻骨的冰凉。她的面容上蕴上一抹柔婉的笑颜,道:“确是有顶顶要紧的事要告知娘。娘近日可是在为四姑娘的亲事操心?娘可要多留神了,眼下正有人想要违逆娘的意思,不乐见四姑娘配给赵家二公子呢!”
苗夫人闻言微微一怔,旋即定神问道:“这个人是谁?”
韦宛秋知道苗氏早已心中有数,如此一问,就是想听自己亲口说出罢了。事至如今,她已然没有丝毫犹豫:“除了相公和姐姐二人,还有谁敢跟娘过不去呢?”
苗夫人注视她的目光益发深沉,道:“弘安还是不与你亲近吗?夫妻之情要紧,你怎的也不学着容氏般事事以相公为先?倒来把此事告知我?要让弘安知道了,你日后还怎么在他跟前做人?”
韦宛秋抬眼看了看苗氏,暗自冷笑,不愧是不择手段争得正室之位的当家主母,在这当口,竟然也不忘试探自己一番,还是要逼着自己向她表忠心?何必思疑至此,我若真是为了弘安来给你设陷阱,岂能让你三言两语就识破了?面上只露出愁苦之色,道:“宛秋心里的苦,恐怕只有娘才会明白,当初相公是为了什么娶宛秋,娘也心中有数。在相公眼里,宛秋什么都不是。娘,你能明了我心中的苦吗?缘何会是如此局面?缘何我承受了这许多的委屈,却仍是得不到相公半点欢心?全是因为容迎初,有了一个容迎初,就再没有我韦宛秋的立足之地吗?既是容氏挑唆相公跟娘作对,那我虽不得相公喜爱,也要在娘跟前尽一点孝心。此事我站在娘这边,就是要让相公知道,事情孰是孰非,并非只听容氏一家之言!”
为何不顾念夫妻之情?为何他不顾念夫妻之情?当她怀着一线希冀追问他的意愿时,他却仍然选择了放弃,他仍然选择了放弃她。
那么轻描淡写,他就想把她打发离去。可以吗?你以为我们之间的这笔账,可以就此两清吗?
不会,至少我该让你们知道,我可以成全你们,更可以摧毁你们。
苗夫人端详着她的容神,微微颔首,稍透出了一点放心:“我就知道你是个明事理的聪慧人儿。有你这份孝心,为娘的也就安心了。”她顿一顿,又问道,“他们二人究竟知道多少事?”
韦宛秋冷笑道:“他们知道多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能做到什么。娘你只管放心,他们成不了气候。赵家这边可是还有犹疑?不妨事,我会跟我爹商量一下,让他作为柯府的中人,前去与赵太师提赵柯两家联姻之事。赵太师早年曾受我爹的恩惠,想必顾念我爹的情面,四姑娘的亲事终能成定局。”
苗夫人满意地扬起嘴角,“有秋儿你替我筹谋,我可就省心多了!秋儿你让我放下心来,我也该让你放宽心,只待四姑娘的事成了,我柔丫头与冯家的亲事也坐了实,我自然会替你做主,再不允那容氏横在你与弘安之间!”
柯弘安不日便书写了拜帖,命夏风亲送至冯府处,夏风得了主子的吩咐,不仅亲将拜帖送至孟夫人手中,更在旁等待孟夫人回帖后,带帖子返至柯府,如此便省却了冯家另派人送回帖的辰光。
得了孟夫人愿意于日内会面的回应后,柯弘安当即命人备了辆翠盖珠缨八宝车,与容迎初一起前往冯府登门拜访。
车马的辘辘声似是她与他之间不安意绪的掩饰,不至于显得她的沉默过于尴尬。
柯弘安与她并肩而坐。当车行至半路时,他侧头看向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伸出了手,握住了她放在膝头的手,轻声道:“你没有话想要问我吗?”
容迎初纹丝不动,任由他握紧自己的手,平静道:“有,稍后与孟夫人会面,我该如何应对,请相公明示。”
柯弘安蹙紧眉头,叹息了一下,道:“孟夫人为人贤和温良,你无须紧张,如常应对便可。”
容迎初点头:“多谢相公提点。”
柯弘安不再说话,握紧她手的食指尖微微挪动了一下,却又恢复了原位,终究还是没有松开她的手。
车行约一个时辰后,方到达右都御史府冯宅大门前。柯弘安和容迎初下了车,便有闻知来客音信的家仆出来相迎,一路将他们引进府内。
孟夫人知道他们来,早已候在正厅中,待他们二人进来行过见礼后,忙请他们在下首就座,一旁伺候的媳妇丫头们把早早准备好的茶水奉上,又另有丫鬟捧来精致的点心吃食,一番打点甚为周到得体,已叫人心稍稍安定了下来。容迎初抬头又见孟夫人身着一袭绛红洋绉银鼠皮裙,眉眼间含笑盈然,观之可亲,果然如相公所言的一派“贤和温良”模样,不由心下添了几分亲近之意。
孟夫人细细端详了柯弘安一番,半带欷道:“我依稀记得,上回见着安儿时,安儿才刚满十二吧?一晃眼就十年过去了,安儿的样子变化这般大,我险些就要认不出来了。”
柯弘安心下亦颇有感怀,道:“是,自从先母过世后,柯冯两家来往便少了。但弘安一直未曾忘记先母当年病重时,夫人对先母的关怀备至。”
孟夫人这些年来不是不知柯弘安的境况,当年柯家安大爷一连通过县、府、院三试,年方十三便考取秀才,在一众族中子弟中尤显出类拔萃,人人都称道柯门是虎父无犬子,到得柯弘安这一辈,定是承了柯大老爷科甲出身的康庄大道,前程似锦。
谁又会料到,人们眼中的天之骄子竟然会在中了秀才的那一年,如入了魔障般,突然性情大变,不再潜心研读诗书,而过起了游手好闲、浑浑噩噩的日子,不由得让人为之扼腕。
她虽有耳闻安大爷的变故,却因着任夫人已然离世,不再有与柯家往来的机会,也就不便过问,只于心内存了多年疑问。及至昨日收到柯弘安请求会面的帖子,又是惊讶又是怅然,混沌已久的故交之子,是否已经清醒过来?
孟夫人轻轻叹息了一下,道:“说来也惭愧,你们的母亲生前曾托我多来看顾你们,只是不承想自从她去后,柯大老爷便总以你们各有要事为由婉拒我上门探访,次数多了,我也不好再勉强了,如此便疏了与你们的往来。”
柯弘安道:“虽然如此,可夫人一直心系我们兄妹,此次夫人向柯家提亲,可见夫人对芷儿是十分的心疼和喜爱。这是咱们芷儿的福气。”
孟夫人闻得此言,眉头微微一皱,道:“我是打心眼里喜欢芷儿,好些年不见,她模样出落得越发娴雅秀气了,行事又知规矩,最重要的还是晓得把人放在心里。我要的就是这么一个心里总以家人为先的媳妇,我们冯家容不下那些个弯弯绕绕的心眼儿。”
柯弘安和容迎初相视了一眼,彼此都明白孟夫人意有所指,仍是由柯弘安开口道:“实不相瞒,此次我与内子一起冒昧前来求见夫人,就是为了芷儿的这门亲事。我已经听家人说起,夫人早已托了官媒递进帖子来提亲,可现下时日已过,贵府为何仍迟迟未与芷儿交换庚帖?”
孟夫人看向柯弘安的目光中带了一丝意味深长,道:“这也是我想要告知你们的。我早在上月十五便给柯家递了帖子。官媒婆刘嫂子来回我说,递的两回帖子,柯家的苗夫人总也不在,可刘嫂子多伶俐人儿,分明就没见苗夫人曾有出入,心里明白,只跟我说这门亲可需待些时日了。到第三次递进帖子的时候,苗夫人倒是让她进去了,可却是顾左右而言他,末了才对刘嫂子说,会亲自跟我来谈这门亲事。刘嫂子回来便跟我提了醒,这苗氏并非无意跟冯家结亲,只是不知打的什么主意,非要亲自与我商谈。”
柯弘安想了想,沉着气问道:“夫人可是已与苗氏商谈过了?”
孟夫人颔首道:“确是如此。我听苗夫人的言下之意,就是赵太师府也有意于芷儿,我原还道她是想要我知难而退,不承想……她却有意无意地提出柔姐儿的事来,我总算是明白了,她竟是想让柔姐儿代替芷儿呢!”
柯弘安和容迎初闻言,均为之一惊。容迎初心下已经转过数个念头,此刻觉得也是说话的时候了,遂果断道:“请夫人恕迎初冒昧。夫人刚才说过,咱们的芷儿是个把人放在心里的贤孝人儿,迎初真觉得夫人不仅心疼芷儿,更是熟知芷儿性情的知心人。我这个做嫂嫂的最近一段时日都陪在芷儿身边,眼见她为这未定的终身大事所困,心心念念的都是夫人对她的恩情,她这一心只装着夫人了,再也容不下旁的,那些横刺里出来的变故,什么赵家不赵家的,她都不知道,也非她所愿。相公与我心里也清楚,蒙夫人的错爱,也只有夫人这里才是芷儿最好的归宿。在我们眼里,认定的,也只有冯家这门亲。”
柯弘安语气中更添了几分坚定:“内子所言的,也是我想对夫人说的心里话。若非有这番认定,我们今日也不敢前来叨扰夫人。苗氏作何打算,那是她的事,芷儿的最终归宿,冯三公子的姻缘,都容不得她一人操纵。”他顿了顿,又道,“夫人对苗氏的为人做派,想必也是了然于心。”
孟夫人心下深有感触,同时也深知事态至此,已并非一宗亲事这般简单。她倒抽一口冷气,看向柯弘安道:“我当日定下来要向芷儿提亲,也就是向柯家表明,芷儿是咱们冯家认定的媳妇。咱家老爷一直教导犬儿在外行事一言九鼎方为男儿气度,方可成就大事。所以你们不必担心,尽管苗夫人跟我说了那些话,可我从来没有打消过要迎芷儿为媳的念头。”
柯弘安和容迎初双双站起身,相携着向孟夫人躬身行了拜谢大礼,异口同声道:“我们替芷儿谢过夫人不弃之恩。”
孟夫人忙伸手扶起他们夫妻二人,道:“你们言重了,这何恩德之有?芷儿是我亲选的,我断不会轻易放弃她。只不过,尚有一事恐怕你们都还未知晓,我原还在为此事进退两难,如今你们来了,也正好一起合计下该如何是好。”
柯弘安道:“夫人有何难处只管道来。”
孟夫人才想开口,眼光落在容迎初身上,不由又略迟疑了一下,方缓缓道:“自从苗夫人与我谈过后,我便一直留心柯家的动静。这两日我竟得了音信,柯家与赵家这宗联姻,中人却是……”稍思量了一下措辞,方续道,“中人是韦英将军。”
容迎初这才明白孟夫人为何犹豫,想必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