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也便罢了，可是……温知县和朱氏分明是相互爱重的，至少，当着别人的面，他们两个人是有情有义的。
    朱氏沉默片刻，道：“039;桑条无叶土生烟‘，这是，第二年了……”
    喜娘虽然顶着个文盲人设，可这一句，任是文盲也该听懂了。更况她原先决定去省城，也是有着这方面想法的，再得朱氏这一句，她自然会想起什么。
    朱氏在去年秋天就说过，若是冬春还天旱，怕是下一年也要绝收。这天灾啊，在第一年发生的时候，百姓们还可以靠屯粮和野菜活命，可第二年，那就只好卖儿卖女出门逃荒，若是连着三年……
    有哪个王朝的地方官府能顶住三年天灾颗粒无收？
    省城……墙高城厚，若是得了朝廷的拨粮，粮食也会先到省城……
    喜娘的手，抓紧了手中的丝帕：“就真的……这么严重吗？”
    “若是放在往年，早该春耕了。”朱氏的脸色很差，饶是她已然用上了粉和胭脂，依然遮不住她发青的眼眶：“前些日子，我们家爷派了衙役，一个乡一个村的数过来，如今除了紧邻着运河的地面种上了粮食，旁的土地，连野草都长不出来了。”
    “咱们合州不是有不少大小河流的吗？”
    “都干了。连池塘都干了。”朱氏低声道：“我们爷叫我们快走，只怕再过两个月，误了最后的农时，想走就走不了了。亲家太太，你和你兄弟家里也说一声，真到了那个时候，生意要不要另说，命总是要保的。”
    “那，亲家翁他自己……”
    “他是这一方的父母官，莫说只是个灾荒，便是真……真生了乱子，他也不能走啊。”朱氏说着，眼眶又红了：“我说，叫瑾哥儿跟着你们走，他不肯……”
    喜娘算是明白朱氏和温知县争吵的原因了。温知县大约比谁都清楚如今的情形有多糟糕，所以想叫妻子和儿子先跑路，而朱氏……
    朱氏怕是想留下来陪着丈夫吧。
    “如今我才知道，世上真有相濡以沫。”喜娘叹了一口气，道：“亲家伉俪自己决定吧，若是太太真要留下，尽管放心将瑾哥儿交给我。”
    朱氏抬眼看看喜娘，叹了一口气，道：“我没法儿留下的。他的话……我总是要听的。别的不说，瑾哥儿这孩子，若是我和他爹都不走，他也不会走的。”
    喜娘心里不是没有感触，然而想了好久，终于问出：“如今真没有什么希望？别说我傻，亲家太太，我是真舍不得合州城里我的鼎福记……若是按您的话，如今哦我该收拾家当跑路了，可若是没事儿，这岂不……”
    朱氏道：“叫你弟弟多瞧着些乡下的动静！若是百姓都开始逃荒了，那有多远就走多远！你们家里头没有地，便是官府管，也管不到商人……”
    喜娘点点头，她知晓不该再问了，可……
    便是她一家人能从这场迫在眉睫的灾荒中活下来，这个合州府，又有多少人要死去？
    她从温家出来，坐在马车上一言不发。她不能站出去告诉所有的百姓，天灾马上要来了，你们乘着还能跑就赶紧跑——那是妖言惑众，要被砍头的。谁都负不起煽动百姓的罪名。
    可要真到了夏粮也绝收的时候，百姓们还跑不跑得动？
    不能逃荒，就是饿死。
    她没有经历过灾荒，可当年在村里的时候，也总有老人提到过。喜娘那时深深感触过，自己万幸没穿越到那个时候——可她没想到啊，就算她享了二十多年太平，还是逃不过这么一次劫数。
    她甚至恨自己和三姐儿。人家穿越了，都能发明这个那个，越是危难关头，越能救国救民于水火。然而她们两个……
    是能赚钱，是能养活自己，但却没有办法改变更多人的命运了。
    喜娘靠在马车厢壁上，闭上了眼睛。人有多大本事就干多大的事儿，她一向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对于那些她注定做不了的事儿，她从没有太多的遗憾和强求。
    可是，在这样的一刻，她多希望能救活所有的人——她不能，为了自己活命，她得眼睁睁看着人家往死路上走！
    诚然，温知县的顾虑，未必就会成真。也许明儿个下一场大雨，旱情就会缓解，田里的种子就可以发芽，百姓们都可以活过这个年。然而，若是不下雨呢？若是一直不下雨，如今还毫无准备的人家，一定会损失惨重，“家破人亡”这个词儿，在这个年代可是不稀罕得很。
    她该把准备跑路的消息告诉谁？喜贺是一定要告诉的，齐家也要告诉，那别人呢？吴家要不要说？胡掌柜家要不要说？苏妈和苏吉家……那么多人呢，就算她提醒之后，人家也成功逃了出来，她能保证他们在逃荒路上不被饿死或者被人杀害吗？
    她反正是养不起他们的。她没法对那么多人的生命负责。
    喜娘左思右想，到了家中，前来相迎的仍是苏妈。见着这老仆妇，喜娘一咬牙，终于道：“我们再过几天就去省城了，你走前，先回娘家瞧瞧吧。我给你五两银子，该买粮食的，把粮食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