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女第4部分阅读
卫,冷着脸道:“李校尉,鞭刑百下,给我好好的打,一下都不能少”
“是”李敢闻言精神一振,知道将军松了口,忙点头领命。
“谢将军”见将军没再要打轩辕姑娘的意思,两名侍卫同时松了口气。
“什么”炎儿先是察觉他不打算打她了,才暗自庆幸他的怒气稍平,未料情况一下子急转直下,他竟然还是要罚他们,她见此情形忙又开口,焦急的想再阻止,“等一下不可以,住手”
她这一抗议,可让才松了口气的大伙的心又提了起来,纷纷在心里求天求地,只求她不要再把将军给惹毛了。
幸好这回将军根本不理她,只是硬施着她离开南边营区。
“你这个不明事理的家伙放手放开我”炎儿扳着他的大手,两脚抵着粗糙的沙地反抗着他,不肯乖乖跟着走。
他回头见状,一火,干脆将她整个人拎起。
“哇蔼”炎儿吓了一大跳,发现自己又被他像包粮袋似的扛在肩上,她满脸通红,“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啊”
他对她的叫嚣充耳不闻,继续轻松快步的往前走,仿佛肩上没扛着个姑娘一般。
她气得攥起小拳头,槌打他的背,想要让他放她下来。“放我下啊,好痛……痛痛痛……”
槌他的结果是落得她两手红肿,她槌了几下敲到铁片,痛得半死才想起他衣里还穿着护甲。
一旁传来喧哗讪笑声,她抬头看去,才发现这男人恶劣到竟扛着她招摇的经过营区里最主要的步道,当她一见到那些夹道围观的将士们脸上暧昧的笑时,只想当场挖一个地洞钻进去躲上一千年,等这些家伙全都死光了再出来见人
第六章
坏人。
他是一个坏人,她如是想着。
坐在床榻上怒瞪着那狂傲、跋扈、自大、粗鲁、恶劣、不请理,还十分卑鄙、无耻、下流、龌龊、可恶,正在和一名将领讨论地势的男人,炎儿忿忿的想着。
一个人不过是转了世,为何会如此的不同
也许几千年的时间还是有差的,他根本不是当初她所爱的那个男人。
打午时他将她给扛回来后,他就拿了布条将她的右脚和一根他不知从哪找来重达数斤的流星槌给绑在一起,然后自顾自的忙起他的事,看都不再看她一眼。
她试着想让自己恨他,却没办法,只因脑海里不断浮现他因她而惨败、而囚禁、而死的记忆……看来玄明是对的,他有他的人生,她离开对所有的人都好,包括她自己在内,免得她哪天忍不住一把火将这臭军营给烧了
生气的看着被绑住的脚踝,她开始诅咒起发明这种笨重武器的王八蛋不容易将每天例行的公事做完了,霍去病本准备要好好拷问她,把事情弄清楚,谁知道回头却看见她趴在床上睡着了。
他走上前本是想将她叫醒问话,可到了床边,看着在虎皮上熟睡的她,却半天没下一步动作。
她整个人像只猫儿般蜷着,乌黑柔细的及膝长发覆盖在她身上,虽然她那张脸不是绝美,在他所见过的姑娘家里只能算是普通,甚至连一些大户人家的小婢可能都比她好看上那么一点点,可她脸上的表情却莫名牵动着他,像是早已熟悉不已。
吐着浅浅的鼻息,她娇嫩的小脸因为帐子里的高温而微微发红,一只手搁在虎皮上,另一只手环抱着腰,整个人缩着的模样,像是在抵御抗拒什么,连在睡梦中,眉头都是蹙颦着。
她额上镶着一块泪珠般的水绿青玉,其上的光影流转着,乍看之下竟像活物。
他好奇的伸手,那块看来像青玉的东西摸来十分冰凉,他微蹙着眉,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好似在哪看过这东西。
这念头才起,一幕奇怪的画面又快速闪过。
这次是许多壮硕的男人围在火堆边,其中一位手上拿着青玉球在把玩,结果一不小心掉到地上,玉球一落地,那原本丈高的火焰竟在瞬间熄灭。
他一怔,那男人手中的青玉球的材质就像她眉间泪珠似的青玉一般,都是波光流转,看来像活的,只是玉球很大,这块青玉却十分的校即使他这些年见过不少珠宝,却从未见过像这样的东西。
这女人到底是
直到触碰到她柔嫩肌肤,他才发现他的手已离开了青玉轻抚着她的面容。
微微一惊,他倏地缩回了手,不仅自己为什么就是忍不住想碰她。
他退了一步,将自己和她的距离拉开,铁英在这时走了进来。
“将军。”见炎儿睡着了,他压低音量,将手中巴掌大的锦盒递上,“这是你要的白玉青。”
霍去病接过手,问道:“弄清楚今早南区的事了吗”
“是。”铁英看了眼沉睡中的炎儿,低声道:“今早有两位弟兄病危,但几位随军大夫,两个在途中病故,一个在狼居胥山交战时中箭身亡,剩下的陈、林两位大夫今早刚巧都进城里拿药去了,只有少数几位弟子留下。因为事出突然,那几名学徒无法处理,南营十七分队的小队长来帐里找将军,想通报复快马去接大夫回来,结果在这儿见着了轩辕姑娘,她说自己是大夫会医,说服了侍卫让她去救人,所以她才会在南营。”
“为什么把篷子都拆了”他看着睡梦中的她,脸上无丝毫情绪。
“弟兄们说,轩辕姑娘指称篷子里不干净,容易引发传染病,便要人将受伤的弟兄们全搬出来,然后将所有能洗的拿去洗,不能洗的拿去晒。”
“拿去晒,亏她想得出来。”他扬了扬眉,再问:“她怎么叫得动那么多人”早上在南营任她使唤的士兵几乎有整整一个连之多了。
铁英嘴角微微牵动,道:“轩辕姑娘没叫人,是大伙看到陌生姑娘在军营里出现,好奇,所以聚集过去,看到她不嫌脏的替伤患清洗伤口、刷洗用具,大伙才主动协助她,之后事情传开,附近没事的人也都到南营去帮忙,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
也就是说……她忙了一早上
沉默地看着她,他现在才晓得原来她会毫无顾忌的睡着,是因为累坏了。
胸口涌起一股复杂不明的情绪,他将视线从她熟睡的容颜上拉回,瞧着铁英,“陈大夫回来了吗”
“回来了,他正在外头候着,你要见他吗”
“不用了,既然人手不足,你让他回南营忙去,顺便叫人帮我端一盆水来。”
“是。”铁英领命,顿了一下,突然吞吞吐吐的又这:“呃……将军,是不是需要挪个帐篷给轩辕姑娘”
“挪你到哪挪”他瞥了铁英一眼,面无表情的道:“免了,再要人守着她,等她一开口,随便说说又有人要遭殃。”
闻言,铁英尴尬的笑了笑,不敢再多说便走了出去。
她是被他打呼的声音吵醒的。
夜半醒来,一睁眼,就瞧见他的侧脸,她吓了一跳,整个人爬坐起来,等半晌后,她才慢半拍的发现他是睡着的,而且还打呼。
愣愣的看着他,炎儿有些怔仲。虽然对他白天的顽固还有些生气,但此刻望着他,她还是无法将他当作另一个人,同样的面孔、同样的声音、同样的魂魄,这是她想了几千年的人呀……跪坐在床上,她神色黯然的叹了口气,好一会儿,才体认到现在是逃亡的好时机。
她得走了,再留下去,他迟早会将所有的事情想起,到时候,她稳死无疑。
轻咬着下唇,炎儿蹑手蹑脚的从他身上跨过去,却忘了自个儿脚上还绑着个重达数斤的流星槌,险些跌了个狗吃屎,幸好地这回反应快重新站稳了脚。
好险。
心惊的拍拍胸口,炎儿回头看他,见他依然沉睡着,才蹲下身处理那颗可恶的大铁球。虽然她很想把这碍脚笨重的武器给熔了,可就怕她一解开水行术的禁制,连这篷子都会一块烧起来,而且她自己百分之百会遭殃。
真麻烦。
她得找个东西将布条切断才行。
皱眉瞪了下铁球,她四处张望寻找能切断布条的东西。
杯子。打破拿碎片不行,太吵了。
大刀。不成,太重了,要是不小心没拿好,砍到自己的脚就得不偿失了。
匕首。呀,这个不错、这个不错。她双眼一亮,不过在发现它所在的位置后,她便自动放弃,因为那把匕首在他的腰上。
可恶,难道这里就没多几把武器吗军营耶,军营不是应该堆着满满的刀枪剑戟吗她嘀嘀咕咕的抱怨,再度扫视周遭。
啊,有了。
一眼瞧见放在角落的弓和箭镞,她伸手拿它,可惜太远了,她试了老半天,只能以指尖稍稍碰到边。
在几次尝试都不成功,而且还害她因为手伸太长而抽筋后,她一翻白眼,决定放弃那几支锐利的箭。
揉着抽筋的臂膀,炎儿真是哀怨极了,难不成真要她拿那把匕首吗
视线瞥向他腰上的那把匕首,她跪坐在他身边,观察了好一会儿,确定他仍在睡,她才鼓起了勇气,小心翼翼的伸手抽出那把匕首。
抽到一半时,他动了一下,她一僵,不敢动,直到确定他没醒来,才又继续用很慢很慢的速度,十分小心的将匕首给抽了出来。
呵,成功了。
手里握着那把匕首,她脸上浮现一朵小小的微笑,快快乐乐的低头就要割断她脚上的布条,却慢半拍的到现在才发现自己双脚让人缠上了白纱。
怎么回事
她呆了一下,跟着才理解在她睡觉时,有人替她洗净受伤的脚并上药包好。
是他吗
轻咬着下唇,她不让自己抬头看他,握着的匕首却迟迟没动作。
轩辕魃,你在做什么,快割断布条啊
焦急的声音在脑海里催促着,可她只是瞪着绑在脚上的布条。
快啊,再不快就来不及了
她闭上眼,用力握紧匕首,用力到整只手都抖了起来。
蓦地,一只大手覆上了她握刀的小手。
“喝”她惊得睁开了眼,慌张的看着那近在眼前的俊脸。
霍去病看着地,面无表情的。
炎儿全身僵硬,本以为他会大怒,谁知他只是一语不发的扳开她的手,将匕首收回皮鞘,然后倒回去睡觉。
啊
她呆滞僵硬地看着他的动作,完全无法反应。
就这样没怒吼、没大叫、没将她绑得更牢
她眨了眨眼,半晌后,终于确定他真的就这样躺回去睡觉。
到底是他睡死了,还是她刚刚看到幻觉
瞪着那重新躺平的男人,忽然间,觉得有些哭笑不得……脚上的铁球仍在,她本有机会解开它的。
曲膝坐在地上,她将脸埋在膝头上,默默厌恶自己的没用。
明明知道自己该离开的,可她在最后关头却挣扎起来,只因为……这次走了,就再也没机会见到他了,即使他是如此的可恶,可现在的他并不……恨她,顶多只是气她而已。
他替她擦了药……
她抚着脚,苦笑着,莫名想哭。
只有现在而已。
虽然晓得他对她好,只有现在而已,她还是好想好想留在他身边多一会儿,就算……就算是多一个时辰都好。
多少年来,她不断想着,如果她不是公主,如果他不是敌将,如果对立都将消逝,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为此,她求了千年,只为再次见到他;而现在,这些如果几已成真,可他虽已不再是她之前遇到的蚩尤,她却仍是从昆仑下来的天女魃。
好傻碍…好傻……
她笑着,无声的笑着,笑自己的痴,笑自己的傻。
泪,却流了下来,浸湿了青绿衣裙……
旭日东升,大地再度光亮起来。
军营里,天际才泛着鱼肚白,各处便见人来人往。
听着篷外的人声,才刚睁眼的炎儿就见到霍去病面对着她,好整以暇的盘腿坐在毡子上,吃着士兵送来的早膳。
见她醒了,他舀起一匙米粥送入口里,两眼仍炯炯的看着她,挑眉问:“饿了”
她不言不语,一动不动的。
“你是谁”
她紧闭着嘴,不肯出声。
“说了,这份就是你的。”他拿筷子指着桌上另一份食物,想用吃食让她屈服。
炎儿张大了眼,忍住打心底冒出来的笑意,莫名的同情起他来。
她昨天是一日未进食没错,不过打从几千年前那场该死的灾难之后,她一日也未曾进食过。
见她双眼骨碌碌的转,唇边还藏着笑,半点也不以为意,他莫名恼火起来,冷声道:“你一日不说,就一日别想进食。”
她拧着眉,想想继续这样僵持下去不是办法,干脆想办法说服他算了。
她贬着乌黑大眼,一脸无辜的道:“我是谁你不是早知道了,大夫埃”
“大夫”他眯了下眼,“不是问你这个。”
“不然你问什么”她装傻的道:“问我叫啥姓啥家住哪儿吗说了你会放我回去吗”
霍去病怒瞪着她。
她假装没看到,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说道:“我姓轩辕,单名魃,是一个大夫,家里的人都不在了,所以平常帮往来丝路的商旅们看病过活。上回不过是碰巧和将军在同一处绿洲过夜,才被余副将请了过去。我们是将你寒毒去尽了,伤也处理好才走的。你的伤又不是我弄的,我已经尽力了,要是有什么后遗症也不能怪我啊,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医了……”眼看他脸色越来越难看,她后面的话也越来越小声。
“后遗症会在大白天出现幻影”他怒目质问。
“呃……会埃”发现自己回答得有些心虚,炎儿忙加强口气,摆出大夫的架式,振振有辞的瞎掰道:“要是在大雪里呆久了,因为受寒过度,气血运行不良,就会看到幻影。将军你虽然不是在雪中过久,但是你被人下的毒过于阴寒,所以你中毒三天等于人被埋在大雪中三天,气血当然也运行不良,会看到幻影是正常的。”
“我在遇到你之前可没看到什么狗屁幻影。”他冷声哼道。
心一悸,她贬了眨眼,忙道:“那是因为,将军你之前靠着意志力撑着,都没睡过是吧因为你人一直没放松下来,所以才会在玄明把你打呃,不是,是帮你放松之后,就……呃……就这个……”一下子接不下去,她话题一转,“总之,就是因为你身上的寒毒已经侵骨入肺,所以才会看到那么多幻觉。将军,你曾说在梦里和幻影中看见我出现,那必是因为在那几天中,你神志不清,中途曾经几次醒来,看见我的关系,所以才会记得我的模样,把幻影与现实混在一起。”
“那你如何解释我到现在都还会看到那些东西,不是说寒毒已经去尽了吗”他口气仍然很冲。
“所以……才说是后遗症啊”差点掰不下去,她一颗心都快蹦出胸口了。
虽说她讲得有那么点道理在,但不知为何,他就是无法相信她。
紧抿着唇,他看着眼前的女子,心思千回百转。
在他审视的目光下,炎儿只觉得头皮发麻,要不是她那能力抑止了她身上的水分,只怕她现在早就吓出满身冷汗了。
“什么时候会好”他突地开口。
“呃啊,你指这些梦境和幻觉吗”她扯扯嘴角,心虚尴尬的道:“这个……我也不确定。”
他剑眉一扬,起身套上外袍这:“那好,我这后遗症一日未愈,你便一日别想离开,要是哪天我不幸暴毙,你就给我陪葬”
炎儿瞪大了眼,“什”
“把桌上的食物吃了,不要想逃跑,要是你不见了,我就拿看守你的人开刀。”他冷笑打断她,说完便转身走了出去。
蔼可恶
炎儿握紧双拳在心里尖叫,忿忿的瞪着他离去的身影,她气得直跺脚,却猛然发现绑在她脚上的布条已经不见了。
坏人。
他果然是一个坏人
看着自由的双脚,她真是为之气结。
因为他和她都知道,现在就算不绑她了,她也不敢逃。
“坏人……”
发现他这一世是一个蛮不请理的坏人,实在让她心里有些小小的受伤,虽然他前世也没好到哪里去,但至少没那么顽……呃,好吧,他前世也一样顽固。
无力的翻了个白眼,她再度蹙眉咕哝着,“可恶……”
“其实将军没你想的那么坏的。”
突然冒出的声音让她吓了一跳,一回首,就见铁英嘴角噙着笑意站在门口,显然是把她刚刚冒出来的诅咒全给听了进去。
“是吗举个例来听听。”她转回头,不信的轻哼了一声,继续玩弄被她偷偷处理掉三分之二,还剩三分一的食物。
“举例像是李敢校尉其实是擅使鞭的好手,将军让李校尉去行刑,已经是多所宽宥、手下留情这类的事吗”他来到桌边,盘腿在她面前坐下。
“既要留情何不干脆别打,他根本就是是非不分。”炎儿放下汤匙,满脸不悦。
“军令如山,不容质疑半分、朝令夕改,昨日将军若未行罚,如何服众行军作战非同小可,最忌兵将自作主张,一日军法未严格执行,便一日无法带兵千万。若然将军昨日免了侍卫刑责,将来在战时发生同样情事,届时牵一发而动全身,伤的可就不只是两名侍卫的皮肉,而是万千士兵的性命了。”
闻言,她虽然也知道铁英说得没错,却还是无法接受霍去病执意要对两名好心侍卫用刑的作法。
“如果他真是为士兵着想,为何还会要大军强行追讨匈奴不用我说你也知道,看看那些在南营的伤兵残将什么叫兵力损失只十分之二,他要是没穷追猛打,也许今天要截肢断腿的就没那么多人了,也或许今日那些不该死的都还活着。”她皱眉批评。
见她还是颇不以为然,铁英正色道:“将军不大说话,精气内敛,敢作敢当。但也因如此,这两年外界对将军有些不利谣言,如你一般不少人对将军的作法不能谅解,但你要知道,匈奴一日未减,边关这些被烧杀掳掠、无力自保的百姓又何止数万。”
“可以谈和啊何必一定要兵戎相见”她反对的说。
“我们不是没试过招降谈和,也的确有些成效,但匈奴各部族意见相左,两相内斗之后,边关百姓同样要遭殃。两年前将军代圣上接受匈奴休屠王和浑邪王投降,但途中休屠王生变,两王内斗之后,浑邪王属下裨将见我军甚众,多有畏心,相约逃遁,途中抢粮伤人,若非将军当机立断挥军追赶,稳住局面,只怕对边关百姓来说又是一场劫难。”
她眉宇染愁,无法苟同。“以杀止杀,只能治标,不能治本。”
“所以这回将军才会想要一劳永逸,一次将匈奴赶出漠北,立下军威。
如此一来,外族便不敢来犯,百姓们才有好日子可过。“
“反正话都是你们在说,讲得如此冠冕堂皇,其实说到底这些劳民伤财的争战,不过是为了满足少数人的权力欲望。”她轻扯嘴角微微讽笑着。
铁英尴尬的一笑,却颇欣赏她的聪慧,虽然她的言词颇为不敬,但抓住了重点。“你说得没错,这些战争并非全都那么的必要,但也不是完全的不需要,所以才需要像将军这样的人来控制大局,因为他知道要在什么样的时机,如何以最少的兵力,最有利的战术,做出最快的判断来赢得胜利。”
他顿了一下,深吸了口气,才严肃的道:“也就是因为如此,朝廷里有人嫉他的受宠及狂妄、军队里有人恨他的冷酷严明”
听到这里,炎儿逐渐发现他对她说这番话是有目的的,她戒慎地打断他的话,道:“你和我说这些干嘛”
“我和你说这些,是希望你了解,当他的责任重如千斤之时,他是不容犯错的。或许他称不上是好人,但我想,他也算不上是一个坏人,充其量不过是有点顽固的将军。”他顿了一顿,接着道:“还有就是,不管你相不相信,他目前很需要你的帮助。”
炎儿问言一愣,方要开口,却让他伸手阻止。
“轩辕姑娘,请你先听我说完。”铁英一脸担忧的说:“人红遭人嫉,将军外表看似风光,实则有不少人将他当成眼中钉,不除不快。不瞒你说,他此次受伤并非是敌军所为”
不是敌军她心一惊。“什么意思”
“想必你该有听过,两年前飞将军李广因将军的一句话,愤慨之下引咎自刎的事件,这件事让忌惮将军的籍机渲染、煽动军心,虽然李将军的儿子李敢校尉因跟了将军一段时日,懂得这件事不该怪在将军头上,但李家的人并非个个都这么想,在有心人怂恿之下,李将军的另一位儿子李忠便兴起了报仇的念头。”
“那一刀便是他砍的”炎儿脸色微微发白。
“是,但因将军念在李忠是因一时冲昏了头,李敢校尉又曾救过将军,所以并不打算让这件事曝光,也因此除了少数几名近身侍卫和我知道外,并没人知晓此事。将军极力想保全李忠,回营后他天天硬撑着病体四处巡行,每每教重达数斤的镜甲压得肩伤并裂,所以他的伤到现在还未完全痊愈。”
“可是他昨天还扛我”话到一半,她一僵,突然了解,“他是故意的……”
“对。虽然我们已经制住了李忠,不过下毒的另有其人,我们不能让人知道将军受了伤,所以不能我军医,若将军受伤的事一曝光,非但李忠性命不保,刺客更是不会放过这次机会。这次远征将军大获全胜,若然回京,会更受圣上重用,那些人是不可能让将军平安回到长安的。”
“你告诉我这些是要我继续帮他疗伤”
“不只,除了这一点,我还希望你能帮忙注意接近将军的人,找出下毒的人。这几日我用尽了一切方法,仍无半点头绪,所谓旁观者清,也许你能看出到底是谁。”
“你不怕我害他吗”炎儿看着他,疑惑的问。
铁英摇了摇头,微微一笑,“不,我想你若是想害他,之前便没必要救他了。”
她移开视线,看着搁在膝上紧紧交握的双手,沉默着。
铁英见状,双手扶膝,躬身拜托劝说道:“轩辕姑娘,我不能强迫你一定要帮忙,但无论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希望你能对将军多有了解之后,自行对他的所作所为下定论,再下决定。”
第七章
黄沙滚滚。
热风卷起了尘沙,扬至半天高,直至力竭便又再度落下。
风沙旋舞着,一次次的回旋,忽高忽低、乍起乍落。
炎儿帮着陈大夫一块医治南营的伤兵,数万大军只剩两位军医照顾,根本就人手不足,见他们忙昏了头,她又主动来帮忙,当然,这回可是那位大将军亲口答允的,她不想再挑战他的权威害看守她的人又挨鞭子。
研磨着药草,她心不在焉的想着。
这两天,除了身后会固定跟着两名士兵之外,她在军营几乎算是自由的。除非必要,他不怎么搭理她,多数的时间他总是忙着军营里的大小事,但她总在不经意时,会发现他注视着地,隔着老远的距离,她都能察觉他那灼人的视线。
沉默,且虎视耽忱。
她常会为此感到心惊,努力的维持镇定,然后假装有事的离开他视线所及的地方。当然大部分的时间她都在南营这儿,帮士兵看病疗伤的同时,也问或听了不少这些小兵对他的看法和事迹。
有些人十分尊敬他,不少人对他心存畏惧,大部分的人则是对他又敬又怕。
他严行军法,该罚就罚、该赏就赏;他在战时冷静果决,冲锋陷阵绝不手软,在平时却又能与军同乐,共饮共食,他没学过兵法,用兵注重实际,不死守兵法但却百战百胜;他虽贵为主将,却依然亲身上战场同士兵一块浴血奋战;他武功高强,刀枪剑戟无所不会,他是个天生的战将他,是个私生子。
怎会如此像呢心隐隐揪着,为他前世今生几近相同的命运。
前一世,他是一个人,他身边总泛着冷酷孤绝的气息,却为了那些对他又敬又怕的人战死沙场;这一生,他同样还是一个人,也一样为了人们保家卫国,不惜甘遭误解。
想起这两年曾听过的那些谣言,什么荒滛浪费、什么不体恤属下、什么圣上赐的酒肉粮草直到回京都还有剩,自己吃得饱饱的,却让士兵挨饿受冻……直到在军营里住了两天,她才知道这些都是毫无根据的,他和士兵吃一样、用一样,他上阵杀敌总是身先士卒,两年前会有满车的军粮带回,实是因为他行军太过快速,他们争战只带足够的粮秣,为免拖慢速度,多丝的军粮则是留在大军后方。
他总是将一切计算好,却从不花时间去反驳别人渲染过的谣言,他的心思全在如何战胜匈奴,如何以最少的兵力战胜,减少士兵的伤亡。
但是越了解他现世的情况,她就越无法撒手不管。
再继续这样下去,他不是积劳成疾而亡,就是会让那些j臣小人给害死。
风沙飞扬、鲜血四溅,她在听到震动大地的蹄声时,被人拦腰捞上了马。
原本挟持着她的人被一刀削去了半边脑袋,她惊恐的倒喘口气,他伸手扳住她的后脑,将她的脸转向他的胸膛。
“别看。”
他声音低沉冷静,反手一刀削去半空飞箭,再迅即挡住左方长枪。
即使只一瞥,她在埋入他胸前时就已见到那名震大漠的金色骑兵队,他们的锁甲如他一般,反射着金黄铯的艳阳,但那只有在最初的那一刹那,下一瞬,他们冲入匈奴逃兵中,鲜血立时飞溅,迅即染红了那刺眼的金黄。
直到此刻,她终于知道为什么他会被册封为骠骑将军
他们骑术精湛,个个动作迅速、确实,而且有效,她不断听见那些之前穷凶极恶的匈奴兵的惨叫,她吓得闭上了眼,听话的缩在他的怀中,不敢动弹。
马儿嘶呜,昂首一脚踏扁前方敌人,他持刀在马上护着她,左一挥、有一砍,如入无人之境。
风声急急呜咽着,却掩不住杀声震天,和那些不断响起的凄厉惨叫。
他的刀在风中舞动着,结束生命。
黄沙打在手背上隐隐生痛,她紧紧抱着他的腰不敢松手。
她将脸埋在他坚硬的盔甲上,却感觉到在那坚硬盔甲下令人心惧丧胆的力量,每回她感受到他身上肌肉的律动、每次他挥动他的手,她就会听见几乎是近在耳边的恐惧嘶喊。
就在她以为那种声音、永远都不会停时,一切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声,喘息声,还有他的心跳……她微微动了一下,他却仍压住她的脑袋,不让她转头。
“将军。”近身侍卫策马靠了过来。
“把还活着的带回营去,死了的就地掩埋。”
“是。”众人齐声回应。
他掉转马头,一扯缰绳,马儿立时四蹄齐扬奔驰起来,直至闻不到血腥味了,他才放松对她脑袋的钳制,改搂住她的腰。
虽然速度极快,炎儿仍是忍不住偷偷侧过脸,向上瞄了他一眼,一看之下她顿觉头皮发麻。
他面无表情,眼神却十分冷酷,紧抿着的唇透出不悦的讯息,如刀凿刻的侧脸沾染了敌人的鲜血,看来十足十像个凶神恶煞。
完了,他一定气疯了。
她拉回视线,默默的轻叹口气,准备承受他随时会爆发的怒气。
才刚这样想,疾驰中的马儿就停了下来。
碍…她还没准备好耶。
“你这个女人,该死的到底在想什么”他爆出一声咆哮,如晴空响雷。
她缩颈闭眼,不敢看他。
见她害怕的闭紧了双眼,霍去病火大的抓住她的双臂摇晃,“你是白痴吗竟然跑去沼泽地,你不知道那附近的胡杨林最容易藏着匈奴逃兵吗”
她嗫嚅着解释,“可……可是只有那里才有长能消炎的药草嘛,城里的药铺子都没了,要等人运来还要三五天后,南营的伤兵等不了这么久”
“你可以叫人来采啊谁准你出营了”
“那片胡杨林面积大广,若无熟识的人带领,就算派一队人来,还是会迷路呀……”她一脸无辜的小声说:“而且我之前就让人问你,你明明答应了……”
“我以为要去的是陈大夫”提到这个他就气,今早他忙着和人研拟商讨最适台烽燧建造的地点,那小兵来报时,他脑子里全是羊皮上的地图,一时错听,以为是她让陈大夫去,才会答应放行,等他处理好峰燧问题到南营不见她人,那时早已过了两个时辰。
他立刻带队策马赶来,所幸他们是采完了药,出了沼泽及胡杨林时,才遭遇到匈奴逃兵,若非如此,只怕他就算用飞的也来不及。
“啊”听闻他说的话,她小嘴微张,愣住了。
他是在担心她吗
杏眼圆睁的瞧着他满脸怒容,她的心泛起一丝暖意。
她黑色的瞳眸从微讶转为了然,愉悦渐渐从眼底延伸至唇边,化为一朵浅浅的、几不可见的微笑。
他有些尴尬着恼的瞪着她,她却不闪不避他的怒视,只拿着手绢抬手轻拭去他脸上沾了尘沙的血水。
他僵住,闪电般攫住她的小手。
“脏了。”她说。
“我知道。”他没有放手,怒瞪着眼前不知害怕的女子。
“得擦干净。”她声音轻柔,仿佛他脸上沾的只有恼人的尘沙而没有鲜血。
她真的不怕。
发现这一点,让他情绪有些纷乱,一般人都会怕,就连同他奔驰沙场的部下,在看见他浴血残酷的这一面后,都会心存畏惧。
只有在修罗战场活过来的人,才能冷血无情的杀人,他不是,他虽不是系出名门,但从小的生活锦衣玉食,可当他第一天上战尝第一次冲锋陷阵、第一次杀人,他就游刃有余,他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也从来不知道什么叫作手软。
从握刀的那一天起,他就知道该如何挥动它,仿佛它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仿佛骑马打仗是他的天职。
他因此缔造了无数功勋,也因此让人们对他又敬又怕,而畏惧的成分总是多过那么一点。
但是,她不怕。
看着她那双清澈明亮的黑眸,他万分迷惑,等到她拿着手绢轻拭着他的脸庞,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松开了手。
她细细地、温柔地擦拭着他的面容。
他动也不动,有些着迷的看着她,不知为何,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直到拭去了大部分的血迹,她才停下动作,露出那魅惑了全营士兵的微笑,“好了。”
闻言,他一震拉回心神,有些突兀地调开视线,倏地一拉缰绳,没让她有所准备就再度策马疾驰。
炎儿差点掉下马去,紧急之下赶忙又环抱住他的腰。
抬眼瞧他,只见他又恢复那冷漠的面容,不知道他又怎么了,她不敢开口,只得默默的待在他怀中。
沙漠中热风再起,两人一路无语,直奔回营。
黑夜,明月高悬。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望着那跪坐在床榻上一人分饰两角玩着独角棋的女子,霍去病微蹙起了眉,强迫自己将视线拉回桌案上的关城军备图,但没多久,他发现自己的视线又回到她身上。
他像是着了魔,对她,有种莫名的狂热。
他一直抗拒着,极力抗拒她对他那汹涌的吸引力,他仍然不怎么相信她那番关于幻影和怪梦的解释,因为这些天他还是间断会看见一些奇怪的景象,梦到一些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一部分的他不信任她,另一部分的他却又深深被她魅惑着,如同他手下那些被迷得团团转的士兵将领。
后面这点特别让他着恼生气,但即使如此,视线,仍离不开她。
空气中飘散着她身上清新的香味。
除了第一天之外,她一直都将她那乌黑柔细的长发结成辫子,直到今天晚上,几名被她迷得团团转的士兵为她烧了几桶热水,她才解开长发,洗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
即使大军扎营在水源旁,在沙漠里洗澡仍是件很奢侈的事,浪费水,也浪费柴火,后来他想想这两天她帮了不少忙,就没阻止。可也不知她是怎么洗的,洗个澡出来,桶里的水竟然只剩下三分之一,而且桶外的地也是干的,教人丈二金刚摸不着头。
她洗完了澡,穿着单衣便坐到床上,拿出一副不知又是哪位感激地救命之恩送她的棋盘和棋子,然后哼着歌、拎着黑白子就自个儿玩了起来。
她很会自得其乐,自个儿玩得br 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