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竹密语第13部分阅读
金竹密语 作者:肉书屋
墨下意识地摸了摸衣袖中的那个纸包,又抬头望了望婉儿远去的方向,虽然他并不曾见到刚刚的一幕,可那淡漠的视线,却像是看透了一切一般。
从金竹园的一处院落中传来幽幽的箫声,轻盈、婉转。金色的竹叶探进半开的雕花木窗,在精致的玲珑灯上,投下竹叶的倒影。
软榻上斜倚着一个儒雅男子,雪白的阔袖掩住修长干净的手指,一根通体晶莹的玉箫在那双温润的手中,失色了许多。
门边忽然传来浅浅的咳声,打断了悠扬的曲子。慕离轻抬眼眸,见门框边倚靠着一个单薄的身影,微微一笑道,
“回来了?”
奚墨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淡淡地嗯了一声,慢悠悠地踏进屋子,坐到了檀木圆桌的一旁,随后不急不缓地从衣袖内拿出刚刚捡到的那个黑色香囊,放于桌上。
慕离起身走到圆桌的另一侧,视线停在香囊上却是一愣,从破口中捻出一小撮碎屑,凑到鼻子前闻了闻,眉头渐渐拧紧,沉声问道,
“哪儿来的?”
奚墨一手撑着头,一手把玩着探入窗内的竹叶,眸色仍旧冷漠,薄唇轻启,声音低沉又有磁性,
“西街街角。”
慕离将那些黑色碎屑拢在一起,重新装回香囊中,放到书柜的一个石盒里,又盖上了盖子。这才去铜盆中洗净了手,转身回到圆桌旁坐下,问道,
“最近病情严重了?”
奚墨也不抬眼,目光顺着竹叶仍游离于窗外,望着天边的浅淡月影,慢慢地道了声,
“还好。”。
第六十五章莫名其妙的纠结
慕离转身从书架上取了两个小纸包,见他仍保持着刚刚的动作,轻轻叹了口气道,
“奚墨。”
“嗯?”奚墨转回头,慵懒的眸子带着与世隔绝的清冷萧瑟,淡淡地扫了一眼慕离手中的纸包,仍是没什么表情。
“总这么拖着也不是个办法,不如……”慕离抬手将手中的纸包递于他。
“不必了。”奚墨打断了他的话,并没有接那两个纸包。
他精致的眉宇仿佛修整过一般,斜斜地穿过发丝,如刀削过的鼻梁笔直地挺立着,衬得整张脸的比例更显完美,他慢慢垂下浓密的睫毛,缓缓地道,
“人固有一死,我只是比你们早些日子罢了,何必麻烦。”
说完拿起桌上棋盒中的黑子,放在棋盘上的一处,
“好久未与你对弈,来几局如何?”
慕离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这执拗的性子任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他若不肯的事情,没人能强得过他。
暗叹了口气,将纸包放于桌上推到他的面前。伸手拾起白子,正要落子,却听见外面有些嘈杂,还没等人禀报,从门外就匆匆忙忙地跑进来一个人,来到他面前扑通跪倒,话里带着哭腔,
“慕公子,公主她,公主她不见了……”
慕离手上动作一僵,眉间微微蹙起,转脸向来人看去,却见是一个穿着男子服饰的瘦小丫头。仔细辨认了一下才看出正是婉儿,心中霎时升起不好的预感,
“慢些说。”
婉儿咬着嘴唇将今日发生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个大概,自然也没落下她们两个偷偷翻墙溜出来玩的“劣迹”,直说道月罂让她把马匹放到客栈寄存,再回头找她已经不见时,眼泪终于再也止不住,一串接着一串地落下来。
慕离眉头慢慢拧起,早上对她说的话,看样子是说对了。直到听婉儿全部说完,才缓缓地吸了口气,胸口却仍像压着什么似的难以呼吸畅快。他偏头思索了片刻,将白玉棋子放回棋盒中,又问,
“这事可去禀报过女皇?”
婉儿忙摇了摇头,抽泣道,
“奴婢没找到公主,又不知道花公子在哪里,一时没了主意,只能来园子里找公子商议。”
慕离点了点头,“你们是在哪里失散的?”
“西街。”婉儿清澈的眼眸里滚动着泪花,一双眼红红的,显然被风吹了一路。她边抹着眼睛,眼角边瞄着一旁的奚墨,小声地说,
“当时还见到了奚公子。”
慕离转头看了看奚墨,后者也不抬眼,只是自娱自乐地慢慢摆放着黑白两子,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过了片刻,似乎是发觉两人正在看着自己,迟疑了一下,才慢条斯理地说道,
“我不曾见过。”他始终眉眼低垂,淡定自若,如不是他周身散发出的冷澈气息,倒会让人忽略掉他的存在。
慕离紧锁双眉,吩咐婉儿先回月罂所住的院落候着,自己则起身走到房门边,打了个响指。从暗处飞快地闪出两条黑影,俯身在他身旁沉声道,
“公子有何吩咐?”
“召集园中所有侍卫去寻公主。”
暗卫应了一声,瞬间便消失在夜色之中。慕离抬眼看着天边那一弯新月,眸子中闪烁不定,收回了视线,返回到屋中。
奚墨撑着头,懒散地摆弄着手中的黑白棋子,仿佛此时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毫无关系,直到摆出了一局“死棋”,才呃了一声,愣了愣神。偏头看了看,白子再无路可走,索性将棋子放回棋盒中。起身舒展了一下僵硬的身子,轻轻打了个呵欠,见天色已晚,这才拿了桌上纸包慢悠悠地离开。
慕离见他清清冷冷的眼眸中没有一丝感情,暗叹了口气。在屋子又慢慢地走了几步,心中堵着的那口气仍是难以咽下,一向从容淡定的他居然觉得心烦意乱。他索性把这种莫名其妙的纠结当做是应付的责任,摇了摇头,从屏风上取上外袍,唤侍从备车亲自出去寻找。
奚墨走至“墨苑”的墙边,将带出来的两个纸包打开,把里面磨得精细的药材倒入笼子前的食槽里。里面几只胖嘟嘟的小白兔听见响动,跳过来探头吃着新加进来的饲料,发出细碎的声响。
他一贯清冷的眸子渐渐化开暖意,点了点其中一只白兔的小脑袋,话语柔和,
“要长得胖些,否则慕离的补药可是白白浪费了。”
宽阔的官道上,一辆马车跑得飞快,车轮压过沙石,在静寂的夜色中发出咯吱咯吱地声响。
车中铺着厚厚的锦被,月罂静静地躺在其中。她娇美的脸庞泛起一层淡淡的粉红,已经不再像刚刚到这个世界那样苍白病态,此时像是娇艳欲开的花朵。她快到十五,面容已经渐渐长开,尖尖的下颌瘦了许多,衬着一张柔嫩的脸颊,更显俏丽。
女人挥着马鞭,紧赶着马车,偏头顺着车帘的缝隙向里看了看,见月罂仍一动不动地躺着,这才稍稍放了心。上面给的这药还真是厉害,想必能昏睡两个时辰,而这么长的时间,也足够回去复命了。
此时马车已经出了城镇,在空旷的官道上疾驰。官道的一面是高耸的山峦,另一面是几十丈的深渊,在夜色中更是深不见底。马车行驶到一个转弯处时,两匹马忽然都抬起了蹄子,紧跟着是一阵尖锐的嘶鸣。女人吓得使劲勒住缰绳,却丝毫控制不了马的疯狂。
马车以极快的速度歪歪斜斜地向前冲去,眼看着要掉入旁边的山崖,金属破空之声突然传来,女人手中的缰绳好像被什么瞬间斩断,两匹马脱离了马车,继续发疯了似的朝远处狂奔。
女人迅速跳下马车,转身面对着尖刀飞出的方向,眼里闪动着惊慌。回头瞥了眼马车,冷吸了口气。车子虽然由于惯性向前动了动,却因为四个轮子周围全部固定了尖刀而稳住了车身,这人的武功不可小觑。
她盯着那个方向许久,却不见有人出来,愣了片刻却忽然转身,吓得连连倒退了几步。
第六十六章冷酷的花寻
只见她原来坐过的地方,此时倚靠着车壁坐着一人,明亮的月光下能清楚地看清车上人的模样。玄色的长袍上绣着冷冽的花纹,这人抬起手臂支撑着头,宽阔的衣袖掩着纤长的手指,骨节分明,修长而又干净。
他戴着半截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弧线极好的精致下颌。虽然露出的面容温润至极,而面具后的眼眸中却迸出凛冽的光芒。
男子薄唇轻启,未闻其声却先听出几分笑意,声音虽然淡淡的,却带着一股隐隐的霸道,
“你家主子还真是落魄,劫财不成又改劫色?”
女人并不答话,秀眉一敛,快速地从腰中抽出软剑直刺向男子心口,一出招又狠又准。他微阖了眼眸,丝毫看不出慌乱,在剑尖离自己心口只剩一寸远的时候,袍袖一扬,一柄短刀蓦地刺入了女人的肩头。
女人捂着肩膀,倒退了几步,刚提起软剑又想近前,却被他呵住,
“刀上淬了毒,如果你还想看见明日的太阳,就别再乱动。”
她垂眸看了看已经流出黑色血液的伤口,忿忿地咬了咬唇,寒声问道,
“什么毒?”
俊朗男子轻笑了声道,“不用担心,只是想让你老实听完我说话,可以吗?幻幽宫青龙堂副堂主?”
女人身形一颤,握紧了手中的剑,稍稍用力,伤口像是撕裂了一般,忙运气抵住这股毒气,
“你究竟是谁?”
他轻轻撩起额前的发丝,一个六芒星形的印记浮现在眉间。她只是轻轻一瞥,吓得立刻跪倒在地,颤抖着声音道,
“少宫主。”
男子垂眸看了看,眼里闪过一抹得意之色,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白瓶抛给了她,笑意十足地道,
“下次要先听人说完话再动手,你在幻幽宫日子也不短了,就没人教你这种规矩?”
女人接过药瓶拔开,将里面的液体一饮而尽,低头答道,
“谢少宫主不杀之恩,属下定不忘少宫主教诲。”
他点了点头,唇角勾起,但冰冷的眸子却没有丝毫笑意,
“回去告诉青龙,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他心里应该有数。若下次再犯,休怪我不念旧情。”他声线温和低沉,但说出的话冷得让她打了个寒颤。
“好了,你走吧。”
女人有些为难,抬起头看着眼前优雅霸道的男人,动了动喉咙说道,
“堂主的吩咐,务必带车上的人……”
“你需要我再说一遍吗?”他还没等她说完,便打断了她的话,垂下眼眸,纤长密致的睫毛掩住锐利的目光,把玩手中的短刀,月光照在刀刃上,折射出一丝诡异的光芒。
“如果忘了幻幽宫的规矩,就让他亲自来问问我。”
女人不敢再说什么,忙低头答应。幻幽宫的规矩她自然记得,只是堂主的吩咐她也不敢不从。久闻少宫主生性残忍无情,并未见过,只知道他身上有一枚与大家相同的烙印,只是他刻在额头,而整个幻幽宫只有他才有这个资格。
女人再次向他单膝跪倒,随后身形一晃,消失在暗夜中。
他摘下雕刻精致的面具,露出一张俊朗不羁的面孔,从衣袖中拿出一个青翠瓷瓶,将里面的液体倒出来一些抹在额头,那六芒星的图案即刻消失,连那白皙的肌肤也被抹去,露出了原本的小麦色。他不禁低声笑道,
“奚墨做的这药,当真是好东西。”说完浓密的眉毛扬起,看着女人消失的方向又不屑地一笑,
“还以为幻幽宫的人有多大本事,连主子的真假都分辨不出。”
童昕吹了个口哨,没过多久由远处跑来一匹毛色黑亮的骏马,在他的身旁停住。他翻身上马,拉起缰绳刚想走,却觉得忘了些什么事,偏头想了想,眼风扫到一旁的马车。狭长的眼眸中顿时一亮,原来忘了车上还有一个人……
他牵着马慢慢踱到马车旁,敲了敲车壁,轻咳了一声道,
“里面的这位……可醒着?”他侧耳细听里面的声响,并没有回答,没办法又敲了两下,却听见里面传来悠深的呼吸声,却是明了。
原来里面的人被下了药,要么凭刚刚马车震荡得这么激烈,早应该醒过来了才是。他刚刚跟随马车来的时候,随着车帘的起伏隐约地看到车中躺着一个娇小少年,暗自撇了撇嘴,原来那青龙堂的堂主居然好男色。
此时却有些后悔,刚刚着急让那女人快些离开,居然忘了让她把这少年带走。此时倒给自己添了麻烦,这地方虽是官道,却十分偏僻,白天都没什么人行走,晚上更是人少,等人发现的时候,估计也就到了明天。这么冷的天,非给车上的人冻死不可。
童昕敲了敲头,一脸无奈,揭开车帘,见月罂背对着他倒在锦被之中。郁闷地皱了皱眉,伸手揪住她的腰带往上一提,将她从车中提了出来扔在马背上。一手按着她的身子怕她掉下去,一手挽起缰绳,轻夹马腹,顷刻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雕刻精致的梨花软椅上,身着红艳丝袍的妩媚男子轻摇着竹扇,一漾一漾的冷风吹起他鬓间柔顺的青丝,拂过那倾国倾城的容颜。
花寻唇角勾起一抹浅笑,睨了眼下面被绑着的男人,冷声道,
“不是说贡品出错了么?”
那男人低着头也不言语,等着上面人发落。
花寻笑容越发地寒冷,精致的眼线宛若天成,衬得一双漆黑的眼眸更加妩媚妖艳,
“还是不肯说么?”
跪着的男人咬紧了唇,手指在衣袖中攥起,忍不住轻轻颤抖,却仍是不肯言语一声。
花寻微阖上眼,漫吸了口气,随后慢慢起身走下台阶,踱到男人面前,轻声道,
“你应该知道我最讨厌背叛。”说完光亮一闪,赤色的刀刃上顿时沾了一串血珠,又渐渐地被刀身吸收。
温热的血液流了下来,男人倒在了花寻的脚边,耳边却传来他恢复了轻柔温和的话语,
“念你跟随了我这么久,你的家人,我不会亏待。”他收起短刀,嫣红的衣摆拂过,头也不回地走了。
躺倒在血泊之中的男人,眼里闪动着点点感激的光泽,接着慢慢地涣散。
第六十七章暗香楼
童昕带着马停在了城镇的一处角落。此时天色已晚,街道两旁的小店关了许多,只剩下一些风月场所仍热闹非凡,脂粉气渐渐散发出来。
他皱了皱眉,垂眸看了眼趴伏在马背上的月罂,有些苦恼,究竟要把他仍在哪儿呢?看他的穿戴像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心里忽然有了主意,刚刚听说今日暗香楼有赏花会,里面的有钱男女不在少数,给他丢在那里正好。
想到这,他唇角上扬,露出略有些得意的笑容,精致的五官更显得舒展俊朗。童昕一拉缰绳,朝着暗香楼的方向疾驰。
暗香楼,听起来是青楼的名字,实际上却是个清幽场所。里面无论男人还是女人都是多才多艺,但却只卖艺不卖身。
今日是暗香楼一年一度的赏花大会,说白了其实就是选美大会,只是这里指的美,并不仅仅是容貌,更多的却是才艺与风情。
南月国以及周围邻国慕名而来的名人雅士自不在少数,更有些只凭借着财大气粗来装风雅的纨绔子弟,整个暗香楼人潮涌动,好不热闹。
但童昕到的时候,却见到三三两两的人从里面走出来,都郁郁寡欢,更有些人口中不住地念叨,
“居然要改到明天,真是失望啊……”
“是啊是啊,我可是赶了三天的路才到的!”
“只是改了时间,又不是取消了,明日来也是一样的”
众人从童昕的马前经过,都为刚刚宣布的更改时间感到郁闷,丝毫没有注意到骑在马上的俊朗男子。
童昕翻身下马,将月罂提了下来,见人们并没注意他们这边,暗自放下心来。他揽着月罂的腰,将她带到正门前的一根朱红色柱子旁,让她依靠在柱边坐好,退开了几步向旁边看了看,这才转身离去。
他刚走不久,从里面走出来两个小丫头,见月罂靠坐在柱子旁像是睡着了,身上的衣服看起来也算精致上乘,彼此对视了一眼。一个丫头走到她面前,轻推了推,
“公子醒醒?”见她不动,又推了两下。见她还是没什么反应,对身后的一个小丫头说,“你去问问水公子,这人怎么办?”
小丫头转身跑了进去,没过多久再次出来,对先前的那丫头说,
“水公子说,这人怕是在咱们这多饮了几杯,先将他扶到客房好生待着,等醒了再让他离开。”她听完点了点头,两人一齐将月罂扶了进去。
隐在旁边一根柱子后的童昕看她们已经离开,绕出了柱子,来到马前翻身上马,反正那人现在没了危险,自己也就没什么责任了。
两个小丫头搀扶着月罂上了二楼客房,在连廊上遇到一位身着紫色暗纹锦袍的清秀少年,微微屈膝行了一礼,
“水公子。”
少年点了点头,眼光扫过低着头的月罂,温和的脸上带着浅笑,再次点头示意她们离开。
童昕轻车熟路地来到一座宅子前,衬着夜色跃上树梢,如鬼魅般向园中的一处院落跃去。到了近前,他稳稳地落下,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抬脚刚想进小院,却蓦然停下,微侧了头,低声问道,
“谁?”
院落前的竹林中绕出一个青衣男子,慢悠悠地向他走了几步,在距离他两尺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懒散的狭长眼眸半阖,目光淡漠清冷。
童昕挑眉一笑,收回了刚扣在手中的短刀,
“奚墨?”
奚墨嗯了一声,上下打量着一袭黑衣的俊朗少年,这颜色虽然深了些,但却与童昕的气质十分符合,真不明白他平时为何总穿着那种招摇过市的艳蓝色衣袍。
童昕伸手勾住了奚墨的肩头,往屋中边走边说,
“进去说话。”
奚墨皱了皱眉,将他搭在肩上的手拿开,错开一步先进了院子。
童昕在他身后扬了扬眉,一脸的无所谓,低笑着调侃,
“还是由不得人家碰吗?”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屋子,童昕到里间洗净了脸,换上居家软袍,仍是一袭艳丽的淡蓝色,气质立刻变了许多,少了些狂妄,却多了些随和。
他走出隔间,见奚墨靠坐在软椅上面,清清冷冷,比窗外的夜色更冷上三分,散漫地一笑,问道,
“你来我这,可有什么事吗?”
奚墨瞟了眼他,也没顾忌什么,一针见血地说,
“那易容药,经常用会对身体有损伤。”
童昕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摸了摸眉间曾涂抹过药水的地方,眸子中的流光闪过。他从腰间摸出那个青色瓷瓶,抛上抛下,嬉笑着道,
“你不是送了这个嘛,还怕什么?”
奚墨看着面前俊朗男子嬉皮笑脸,满脸的无所谓,暗叹了口气,
“那也不是什么良药,还是少用为好。”说完起身慢悠悠地朝门外走去,却听见童昕在他身后低声一笑,
“你来就是与我说这个?”
奚墨停住脚步,回眸睨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他终是与童昕从小一同长大,即便是性子再清冷,也难以对他坐视不管。
“那药如果用完了,去我那里取些就好。”
童昕笑容越发地灿烂,近前几步倚在门框上,挑眉将他看着,
“看你整日昏昏欲睡的样子,却比谁都清楚。”
奚墨抿了抿唇没有回答,自顾自地出了院子。他虽然知道许多,却不是个多事之人,因为他对什么事都不感兴趣。
日上三竿,阳光如瀑般倾洒进屋中,呈现出一片明媚的光亮。月罂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只觉得浑身软得厉害,晃了晃头,极不情愿地睁开了眼。
幔帐顶端是浅浅的紫色团花,上面印有月白色的图案,笔直地垂下来,干净素雅。她蹙了蹙眉,觉得这地方实在生疏,偏头向外看了看,桌椅摆设高雅清幽,却不是自己熟悉的。
月罂猛地睁开眼,忽然意识到昨晚发生的事,忙翻身坐起,头却疼得厉害。她揭开绣有繁花的锦被,见自己衣衫完整,还是昨晚那件男装,这才长吁了口气。
第六十八章熟悉的琴声
月罂拿过脚踏上的鹿皮软靴穿上,起身整了整衣衫,从里间走了出来。内外两间虽没有门,却被一面玉石屏风隔开,屏风上雕刻着一副精致的山水画,惟妙惟肖。月罂心里着急,只是匆匆一瞥,便大步向外走去。
外间的摆设古色古香,清一色的檀木家具,弥散着阵阵木材的天然幽香。外面候着的一个小丫头看见月罂,忙走了过来,屈膝行了一礼,
“公子。”
月罂退了一步,眨了眨眼,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身份没有曝光,握拳咳了一声,点了点头,
“请问这是哪儿?”
小丫头抿唇一笑,声音清脆圆润,
“这里是暗香楼。”
“暗香楼?”月罂思索着脑海中的这个名字,忽然想到昨晚在酒楼中听人说起过这名字,暗自咧了咧嘴,犹豫地问道,
“莫非是青楼?”
小丫头看她一脸不情愿的样子,捂住嘴,咯咯地笑了起来,见月罂脸色渐黑,忙敛了笑,却掩饰不住话里的笑意,
“公子不是本地人吗?这皇城附近的人,有哪个不知道我们暗香楼的?”
月罂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的确不知,从回来起心思就没留在这个世间,看来现在是该了解了解这个国家了。
小丫头见她也不答话,便自顾自地讲开了,
“这暗香楼可是方圆百里排名第一的风雅场所,可以饮茶对弈,弹琴作诗。平日里来我们暗香楼的达官贵人可是多得不得了,甚至还有许多从其他国家慕名而来的客人,简直是千金易得,暗香难求……”
“你先等等,我想知道我怎么会在这儿?”月罂见她讲得滔滔不绝,根本没什么要点,没办法只好打断。
“昨日公子醉倒在暗香楼门外,我们公子让把你扶进来休息一晚。”小丫头撅撅嘴,显然对她的打断有几分不乐意。
月罂点了点头,见太阳已经高高地挂在天上,想必已经到了晌午。昨日发生的事也来不及细想,只想赶快回去,以免殿中的所有人被自己连累,以前慕离说的那些话,她可是句句记在心上。
“还请姑娘替我转告你家公子,多谢他让我留宿一晚。”
小丫头点头答应,将月罂的披风取了过来,送她出门。
这暗香楼要过了晌午才会热闹,此时楼上楼下都没什么客人,十分清静。月罂刚走到楼梯处准备下去,却听见从某间客房中传来幽幽的琴声,如泣如诉,婉转动人。迈出的脚步蓦地一顿,这曲子,她十分熟悉……
不知为何,心没来由地跳了几下,月罂伸手拂过心口,有些疑惑,偏头向声音传出的方向望去,门窗关得十分严实,无法看到屋中情形。
小丫头跟着她一路走来,见她停下,又望向琴声传来的房间,心下却是明了。在她耳边低声道,
“公子若是喜欢这琴声,不如晚上再来,今晚可是一年一度的赏花会。”
月罂正想问她这弹琴之人是谁,听她这么一说,忍不住问,
“赏花会不是昨晚么?”她昨日听那三个女人谈到过这个问题,有些疑惑。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那这弹琴之人是谁?我能否见见?”月罂视线又落回琴声传来的房间,这曲子此时听了,仿佛勾起了掩埋多时的记忆,让她心中起起伏伏,一时难以平静。
“弹琴的是我们公子,不过他是不会见你的。”
“为何?”
小丫头脸颊飞上一抹红艳的光芒,眼里如醉如痴,仿佛以被那琴声夺取魂魄一般,
“我们公子白天是不见客的,你若想听他的曲子,可以晚些时候再来。”
月罂见她满脸通红,心中一乐,原来这丫头看上了那弹琴之人。收回了视线,对她点了点头,疾步下楼。
街道一旁停着一辆上好梨木制成的马车,华贵却又简单。垂下的窗帘在微风中轻轻一摆,露出车中人如精心雕琢过的俊美侧颜。
“公子,只有这一条街没有细查了。”一个侍卫打扮的人在车窗附近俯身道。
车中人淡淡地嗯了一声,掀开车帘向这条街看了看,视线却停在了“暗香楼”的牌匾上,眉梢动了动,温和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威严,
“所有的客栈酒楼都去细查一遍,任何角落都不能放过。”
“是。”侍卫领了命令,召唤马车后面的一队侍卫挨家挨户地去搜查。
车帘轻启,一个温文儒雅的白衣男子从车中走出,如瓷似玉般的肌肤细如凝脂,在阳光下显得越发地白皙透明。他踱到暗香楼的门前,抬头看了看牌匾,斜飞的眉宇轻轻挑了挑,犹豫了片刻正想进去,却看见里面匆匆跑出的身影,淡漠的眸子蓦地一亮,轻唤了声,
“公主?”
月罂正从楼梯上走下来,大厅中只有寥寥几人,穿着打扮高贵华丽,看样子像是达官贵人。这些人看见从二楼下来一个清秀少年,只是扫了一眼便各自错开视线,继续刚刚的话题。
月罂听到那声音异常熟悉,猛然抬头,见门外负手而立的白衣人,惊喜地从里面跑了出来,一下子从台阶上跳了下来,拉住了他的衣袖,
“慕离!”
“我在。”他抬手抚了抚她浓密的发丝,眉眼间满是温柔。
月罂此时见了他,心里漾开一丝安定与暖意,这种奇妙的感觉让她太过于陌生,却也太过于熟悉。她隐约地记得这种感觉,淡淡的,却又温暖无比。
他抚在她头上的手指忽然一顿,撩开额前的发丝,见她头上被磕破了一小片,隐隐地泛着血丝,不由得蹙着眉问道,
“这是怎么弄的?”
月罂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摸了摸额头,呃了一声,这才忽然意识到刚刚为何觉得头疼,此时一摸才知道头上多了一个包,
“大概是撞到什么了吧。”说完眼睛转了转,想到昨晚发生的事不由得错开眼眸,生怕他再问下去。
慕离眼角余光扫过她故意躲开的乌黑眼眸,暗叹了口气。
第六十九章温情暖意
马车缓慢地行驶在官道上,除了车轮压过路上发出的响声,整个空间异常地寂静。
慕离取过放在车中的小药箱,从里面拿出消肿的药膏,示意她过来。月罂往前蹭了蹭,坐在他对面,伸手又去摸头,却被他拦了下来,
“别乱动。”
慕离挑出些药膏抹在她的头上,慢慢涂开。他温热的指尖拂过她的额头,淡淡的青竹香气扑面而来,让月罂心里微微一晃,不由得错开视线,看向一旁的小药箱,故意岔开话题问道,
“你懂医?”
他只是嗯了一声,仍仔细地为她抹药,看那伤口像是撞到什么留下的,好在没什么大碍,这才放下心来。垂眸看着面前如兰花般清雅秀丽的少女,眼里的流光变得温柔似水,
“略懂罢了。”
月罂慢慢地点了点头,伸手鼓捣着药箱中的小瓷瓶,便不再言语。慕离处理好了一切,将装药膏的小瓶子放回药箱中,这才伸手抬起她娇小的脸庞,与她乌黑的眼眸对视,浓浓的嗓音有些暗哑,
“这一夜睡得可好?”
月罂不得不抬头与他对视,那双幽暗的眸子深邃得如同墨石,像要随时将她吸入其中一般,缓缓地眨了眨眼。
要不要告诉他昨晚的事呢?她自己都不知道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记得闻了那个香囊就失去了知觉,那两个香囊却不翼而飞。接着自己醒来便到了暗香楼,即便此时告诉他这一切,也是糊里糊涂的一团乱麻,他平日里事情一大堆,何必再给他添乱?
想到这点了点头,冲他咧嘴笑了笑,
“嗯,很好。”
慕离扣着她下颌的手指慢慢垂下,但仍望着她乌黑的眼,许久才收回视线,抿唇轻笑了笑,
“那就好。”说完取过矮几上的书卷,翻开看着,不再理她。
月罂觉得他有些不对劲,又说不上来。抬眼向他看去,只见那双漆黑的眼眸略显疲惫,里面还隐隐地泛着血丝,心头一紧,问道,
“你昨晚……没睡么?”
慕离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手中书卷翻过,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找了她一夜,整个城镇差不多都被翻遍了,那种茫然无措的感觉从未有过。从六岁那年,心就开始变得坚硬无比,任何事都再也伤不了他一分一毫。
他将世事掌控在手中,像桌案上的那盘棋一般,既抵得过突如其来的进攻,又能攻得对方溃不成军,一切都凭他那颗坚硬的心。可昨晚,他却像丢了心一般,这种感觉让他十分不舒服,却不知是为了什么。
慕离表面上虽淡定安然,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她整夜都在暗香楼吗?那地方确实风雅至极……想到这轻笑了笑,坚硬的心仿佛被尖锐的石子划过,留下一道浅浅的划痕。
月罂偷偷瞄了一眼一袭白衣的慕离,他只是专心地看书,并不多说什么,一张温润细腻的脸庞挂着温柔浅笑,从容优雅。忍不住往前凑了凑,伸着脖子去看他手中的书卷,只是看见上面画着许多奇怪的花朵,不清楚是什么东西,看了两眼觉得无聊,又去偷瞄他温和绝美的侧脸,却找不到任何喜怒的痕迹。
慕离放下手中书卷,偏头将她看着,伸手将她额前的发丝拢到耳后,避免触碰到伤口,温和着声音问道,
“怎么了?”
月罂尴尬摸了摸脸,眼睛一弯笑道,
“没什么,只是看看。”
他盯了她片刻,也不回答,拍了拍身边的软垫,轻声道,
“过来坐。”
月罂蹭到了他身旁,抱着膝盖依在他身旁坐好,难得地温顺。慕离揉了揉她的头发,声音极低极柔,
“一个人时,是不是会害怕?”
她呼吸微窒,怔怔地看向他,不清楚他究竟为什么这样问。
慕离垂眼看着她乌黑清澈的大眼,像泉水般干净无杂,伸出拇指抚平了她眉间的蹙起,
“每次自己一个人时,是觉得害怕才会溜出去,对么?”
月罂心里一阵酸涩,并没有回答,长长的睫羽遮盖住闪着细碎流光的落寞目光。
她这个习惯从前世便有,刚刚转世到了那里,投生在了一个十岁的女孩身上。那时她很小,性子又孤僻,常常自己一个人在房间呆着。白天还好,一旦到了晚上,房屋内外就静得吓人,稍微有些风吹草动,她就会缩在被中,瑟瑟发抖。
她因长得漂亮,又聪明伶俐,后来被一对华侨夫妇领养,随他们来到那处豪宅中。养父母去世以后,她又变成了一个人,又陷入了那种孤独之中。
家里佣人再多,身边朋友再多,可来来回回都是为了一个“钱”字,在她一个人的时候,真正需要依赖的时候,身边却一个人都没有。久而久之,便养成了这样的性子,倔强不屈的外表下,是一颗比任何人都要柔软易碎的心。
一旦感到害怕,她只能选择逃离身边狭窄的圈子,去人多的地方,去热闹的地方,不想回家。因为回去以后,又会变成一个人,这也是她为何频频换男友的原因,在那个物欲横流的时代,她只想追寻一份稳定的感情,却始终无法寻到。
慕离见她神情凄然,暗叹了口气,揽过她瘦小的肩膀,将她靠在自己的肩上,下颌抵在她的额头上,轻叹道,
“以后如果闷了,就叫上几个人陪你一起,别再像昨日一样。婉儿虽然跟着,可她毕竟不懂功夫,遇见危险也很难护你。”
月罂轻轻一挣,想要离他远些,却被他更紧地揽在怀中。他虽然看似单薄削瘦,手臂的力道却强大得不容忽视,与他平日里见到的温文儒雅极为不同,隐隐地能感到骨子里的霸道。月罂贴着他胸前衣襟,仿佛能感受到一下一下强有力的心跳,淡淡的竹香顷刻间涌进鼻息,让她僵硬的身子慢慢放松下来。
她微抬了头,看着他下颌的弧线,精致地延伸到耳际,两鬓间的乌黑发丝垂在她的眼前。不由自主地伸手在指尖绕了绕,
“我只是想出去转转就回,真不是故意要惹事的。”他既然知道婉儿与她一起,自然也能知道昨晚在酒楼中发生了什么事。
第七十章丢人现眼
慕离将她的小手包在掌心中,漆黑的眼眸里包裹着浓浓情愫,
“你可知道,这南月国有多少人想至你于死地?”
月罂身子一僵,从转世前的蛇花之毒开始,到前些日飞来的冷箭,以及昨日遇到的“山贼”,接着晚上被那卖香料的女人迷昏,哪一次不是岌岌可危?心下一冷,在他温暖掌心中的小手,也逐渐地变凉。
她低沉了声音轻声道,“我知道。”她什么都知道,只是不想计较。担心有什么用呢?难道担心能换来对方的同情,不下毒手吗?从回到这世间就小心谨慎,生怕出了什么差错。自己没得罪过任何人,却频频遭到暗杀,前世不也是如此吗?
她眼里一闪而过的凄凉让慕离心里一阵细碎的疼痛,她还不到十五岁,倘若生在普通人家,必定被父母当成宝贝宠着,可现在虽然锦衣玉食,却要处处谨小慎微,一个失误就会丢了性命。他将她拉近了些圈在怀中,淡淡的话语中带着丝丝温柔,
“也有许多人会为你担心。”
月罂靠在他温暖宽阔的胸前,他结实的手臂带给她无形的安全感,没来由地感到踏实放心。索性不再挣脱,任由他抱着,虽然她说整晚睡得很好,此时头却有些昏昏沉沉,马车摇摇晃晃,困意袭来,慢慢地合上了眼眸。
慕离垂下眼,见她蜷缩在自己怀中紧闭着眼睛,眉宇间却隐隐地透着忧虑,像只无依无靠的小动物。紧了紧手臂,头靠在车壁上,也阖上了眼眸。
这一夜他把整个金竹镇细细地搜了一遍,心却一点点地沉没,不知道她当时在哪,也不知道有没有危险,这感觉纠葛了一夜,也将他折磨了整整一夜,直到在暗香楼中看到了她完好无损的身影,一颗飘荡在外的心才重回原位。
两人静静地依在一起,听着车外咯吱咯吱的车轮声,跳跃而又和谐。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慢慢地停了下来。车窗外传来嘈杂的声音,让月罂才从浑浑噩噩中醒来,一不小心刚刚竟然睡着了。揉了揉眼睛,见慕离一手仍将自己圈在怀中,另一手翻看着案几上的书卷,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
“醒了?”温和轻柔的话语从头顶传来,仿佛一根羽毛般轻柔,慢慢地落在心尖上。
月罂眼睛一弯,点头笑了笑,伸手揭开车帘,却是一愣。疑惑地回眸问道,
“这是哪儿?”
慕离顺着车帘的缝隙瞟了眼窗外,淡然道,
“前面不远处就是金竹园了。”
车帘外忽然传来侍卫的低声回禀,
“公子,前面路被挡住了。”
慕离顺着撩开的窗帘向外望了望,见前面不远处有一队侍卫站在马车前,为首的正是月罂的贴身侍卫,无情。他此时正与前面的另一队侍卫说着什么,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的马车。
他与月罂对视了一眼,轻笑了笑,
“下去看看,可好?”
月罂点了点头,随着他一齐下了马车,慢悠悠地向两队人走去,离着很远就听见无情冷冽的声音响起,
“一直听说金竹园的人生性高傲,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我看这路,你们是不想让了?”
无情对面带队的侍卫头领扬声一笑,言语里也丝毫没有暖意,握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