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斗之玉面玲珑第6部分阅读
宅斗之玉面玲珑 作者:
吉日正式拜堂成亲了。
这些事她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向容氏言语一声,虽然已经是改变不了的事实,但至少可让容氏心中有数,总不至于被蒙在鼓里。
因此刚才在誊清聘礼单子时,看到容氏到来,她就在心里琢磨着该怎么对容氏说出此事,生怕会伤了这可怜人的心。不承想雪柳却一时大意透露出来,虽说突然,倒也化解了她难以启齿的矛盾。
此时听到容氏的问话,她心里也替对方感到难过,于是握住了容氏的手,和声道:“大嫂对大伯有守福之恩,大伯必定不会薄待大嫂,只要大伯心里有大嫂……一切都不必太在意。”
容迎初心里暗暗冷笑了一声,戚氏所说未尝没有道理,原也该是如此,可这样的话,仅适合用来宽慰卑微侧室的心。柯弘安心里有没有她,对于此时她的境地来说,半点帮助也无,她需要的是一个堂堂正正的正室名分,她需要的是整个家族对她这个长媳的认可,她需要的是尊重。
唯其如此,她才更不能就此软弱下来,任凭这些人摆布。
她淡淡一笑,以谦卑的姿态回应戚如南道:“弟妹所言极是,无论发生怎样的变故,我还是大爷的房里人,只要还能留在大爷身边伺候,我便于愿足矣。”
戚如南怜悯地注视着她,道:“我也要对大嫂说一句话,无论如何,你都是我心目中的大嫂。”她顿一顿,更加了几分坚定,“没有人可以取代。”
容迎初显出一丝动容来,站起身道:“多谢弟妹待迎初如此亲厚。”然后也不再多说什么,告辞离去,戚如南也不便相留,亲自送了她出去。
一路走出锦和苑,才知天边乌云压顶,灰沉沉的一大片,恍若此时积压于心头的千斤重担。已近申时三刻,天色黯沉,一日当中最为晦暗的日光于风雨来临的前夕,苟延残喘地笼罩于天地间。
出了锦和苑的大门,迎面一阵阴凉的风,容迎初打了个寒战,四面楚歌般的哀凉无望噬心地涌上了胸中。她极力稳定下紊乱的思绪,此时不是自乱阵脚的时候,更不是自怜自艾的时刻。
穷途末路,既然已经是末路,她没有办法不打落牙齿和血吞,坚持着走下去。
她凝一凝神,便往西府而去,事已至此,已是刻不容缓。
对陶夫人说出苗氏的打算后,陶夫人险些就要咬碎一口银牙,冷森森地拉长了面孔,一双眼睛就像要迸出火来,恨声道:“苗氏贱蹄子下作!语姐儿和我山儿八字相合之事早就宣扬开去,她偏还要从中作梗,明着要跟我过不去了!也不想想下人生的孩子也是副贱相,般配得起人家公侯家的千金么!”
此时窗外传来了淅沥沥的雨声,天色愈暗,夜幕即将降临了。雨水簌簌落下,愈见得增大了雨势。
容迎初转头凝望着窗外那若隐若现的雨珠,喃喃道:“为今之计,只能是放手一拼了。”
陶夫人闻言,怒形于色地瞪向她,道:“你当日答应过我什么?你说过无论出了什么岔子,都会替我摆平!你如今拿什么来摆平?你不是夸口自己有多大的能耐吗?你倒是说话呀!”
容迎初在她的翻脸相逼面前只一派沉静,淡然道:“请太太为我派出一顶轿子,我这就到马家去一趟。”
陶夫人意外地看着她,刚想说什么,她又道:“事不宜迟,我只能亲自跑这一遭,把此事告知唐夫人,让她们好生准备应对方为上策。”
陶夫人心下怒意虽未消,可也深知此际并非意气用事之时,眼下也只能由着容氏去打点了,端看她有没有这个力挽狂澜的能耐。全然不自愧是自己操之过急方会有此纰漏。
遂依了容迎初之意,派了自己日常外出所用的轿并几个脚程利落的轿夫,在风雨交加的傍晚,载着容迎初匆匆地踏上了前往忠靖侯府的路。
大雨滂沱,疾风飘摇,饶是轿夫们孔武有力,步伐稳健,亦难免走得磕磕碰碰。容迎初坐在轿中,只感颠簸得厉害,雨水顺着棉帘被风吹起的缝隙扑将进来,脚下的裙摆早已被洇湿了,濡潮得难受,寒意一丝一缕地渗进了肌肤,无声无息地笼罩了仓皇难安的心房。
一路只觉煎熬,总觉得路途比前次来时显得漫长,她忍不住双手合十,指尖抵在额前,于心内默念:迎初此次倾尽所有,求上天见怜,保佑迎初这一次大功得成。
焦灼如斯,她可寄望的,只此一着。成败悬于一线,一败便不得翻身。
不知过了多久,轿子终于停了下来,轿夫在外道:“大奶奶,马府到了……”他话音未落,容迎初便掀了帘子跃下轿子。雨还在下,她出门匆忙也没带伞,一下轿冰冷的雨水兜头盖脸地洒湿了遍身,她什么都顾不上了,疾步来到马府的朱红大门前,扬手用力地扣门上的铜环,一边使劲地拍门。
过不多时,门内便传来了人声,一边把门打开了,那人提着八角玻璃风灯往容迎初脸上一照,满面不悦道:“来者何人!”
容迎初颤声道:“柯家长房容氏,求见唐夫人……”
当唐姨娘听到容迎初竟于雨夜登门拜访时,吃了一惊,慌忙让人把客人请了进来。
容迎初一身衣服湿得都能拧出水来了,发髻散乱,满面水湿,狼狈不堪。她稍整一整衣襟,就要向唐姨娘行礼,唐姨娘忙一手扶住了她,道:“快别闹虚文了,看你身上湿成这样……”回头吩咐下人们道,“千萍,你赶紧去吩咐小厨房煮了姜茶来,冰烟,你快去取布巾,还有,拿一套小姐的干净衣裳过来。”
容迎初冷得直打哆嗦,强忍着不要失礼于唐姨娘面前,勉强维持着得体的微笑道:“夫人不必为迎初张罗了,迎初把话说完就回去了。”
唐姨娘赶紧拉了她坐在熏笼边上,把自己的丝帕递给她,道:“究竟发生了何事,让你这样冒着雨赶来,你一个妇道人家,这路上多少不便啊,派人过来传话也是一样。”
容迎初接过她的丝帕,道了一声谢,方一边擦去脸上的水湿,一边道:“此事非同小可,派人过来迎初唯恐会有疏漏,不亲自过来跟夫人交代一声,迎初于心不安。”停了一停,继续道,“今日大太太到灵若寺去为语姐儿祈福,明日她便会带了寺里的师父和大夫到马家来,名义上是要为语姐儿消业诊脉,我琢磨着,她必定是怀疑语姐儿的病情,亲自带了大夫来一探虚实。”
唐姨娘脸色霎时变得煞白,蹙眉道:“为何会如此,她如何会想到要来探虚实?”
容迎初叹了一口气,此时也没有细细解说的余地,只直接说出应对之策:“大太太心思缜密,此次必是有备而来,既然她想要知道语姐儿病情真假,夫人也不必回避,更不要在大太太面前显出半点闪缩来,只管大大方方地让她领了大夫进去,要显得巴不得她带来的大夫能妙手回春那般,待得她把大夫带到语姐儿房门外时,就要委屈语姐儿了。因为之前已经传说生人不能接近语姐儿,这时就要她哭将出来,神绪越是激动越好。夫人您把大太太一并叫进去安抚,好让大太太看清语姐儿病发的模样……”说到这儿,她身上越发觉得寒冷,喉咙中一阵发痒,止不住咳嗽了一下,“语姐儿这般闹一闹,最好能惊动马大太太,让她过来看一看,夫人当着两位太太的面,一定要表露出对语姐儿病情的痛忧,请求大夫替语姐儿诊脉。但是,语姐儿切记不能让那大夫靠近,让语姐儿到马大太太跟前去,只作把马大太太认作了亲娘,只愿意跟随着马大太太,这个时候,夫人您就求她把语姐儿带到房里疗养病情……”
唐姨娘静静听着,听到最末处,顿时明了过来,道:“先让语儿跟在大姊身边,有大姊作为屏障,苗氏对语姐儿这个病不相信也得相信。而且大姊确信语儿患了重病,为免老爷担忧,也会由着我去寻找解决之法,这时我再向她和老爷提出柯家二房嫡子与语儿八字相合,为今之计,只能是尝试定亲,看能否替语儿消去病灾,他们答应的成数便高了。”
容迎初道:“只是这样一来,委屈了语姐儿,也委屈了夫人。”
唐姨娘忙握一握她的手,道:“如果这样做能让我语儿找到一个好归宿,我自是在所不惜。”她察觉到容迎初五指冰凉,急急催下人去拿姜茶。
容迎初朝她摆手道:“夫人不必忙了,还有一宗,大太太她带来的师父,我唯恐她会让那师父驳了夫人请来的道婆的话,只不知她会说出什么来,万一是要拖延语姐儿的亲事,那咱们……”
唐姨娘却一把按住了她的手,打断了她道:“迎初,不必再说了。”
容迎初头一次听她这样唤出自己的闺名,不由怔了一怔。
唐姨娘看向她的目光里透出了一份感怀及欷,柔声道:“你为我们想得已经够周全了,又这样连夜地赶过来,真真难为你了。你把此事告知我们,已是对我们最大的帮助,接下来的事,我自会想法子应付,你就不要操心了。”
这时千萍奉上姜茶,唐姨娘亲自从雕花托盘上取下茶盅,放在容迎初跟前道:“快趁热喝下,暖一暖身子,当心受凉了。”
容迎初把茶盅捧在手中,暖意融融地透入掌心,心内稍稍安定了一些,在唐姨娘的注视下喝下一口姜茶,辛辣的甜味顿时弥漫在口中,驱散了泰半寒意。
她的眼角在昏黄的烛火中闪烁着一点光亮,口中缓缓道:“迎初如此奔忙,就是担心语妹妹会落入旁人的算计之中,迎初没有好的出身,无依无靠受尽了白眼,是深明个中苦处的。语妹妹虽然得夫人和马大人的疼爱,可若是嫁到了柯家,便只能听任家姑做主,又要想方设法地压制房里人,以语妹妹的性子,必不得开怀。迎初只消这样一想,心里便难受得紧,就是拼了命,我也是要帮助语妹妹的。”
唐姨娘听到她的话,不由想起了语儿说的要与容氏结义金兰的事,此时听到她唤语儿为妹妹,又提到了出身,心下不由一动,一时也并没有继续探究她的所想,只道:“你对语儿的一片心,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
容迎初看时候也差不多了,便站起身要告辞,唐姨娘道:“现在天色已晚,你一个人回去恐怕不妥,我派了府里的车夫让你坐马车回去吧?”
容迎初忙摇头拒绝:“多谢夫人关心,若迎初坐了马家的马车回府,被柯家人看到了,恐怕会思疑迎初与马家往来的内情。为周全计,万万使不得。”
如此唐姨娘只能作罢,只好亲自送了她出大门外,看着她上了轿,目送她远去方回不提。
至返回柯府时,已近亥时三刻。容迎初从西府大门进府,去向陶夫人说了与唐姨娘相商之事,陶夫人心内担忧,脸色也不甚好看,冷冷回应了她几句便不再理会。
拖着又湿又冷的疲惫身躯离开了西府,返至万熙苑南院中,容迎初整个儿如同虚脱一般跌坐在长榻上,秋白眼见主子这般情状,急忙为她备了热水梳洗更衣,又拿了西洋毛巾为她擦干湿发,在做这些事的过程中,容迎初没有说一句话,秋白也没有问一句话,两人默默无声,似是彼此心领神会。
夜雨连绵,窗外水滴淋漓,不绝不休。
容迎初抱膝坐在床上,拉了秋白坐在床沿,二人相对无言良久,容迎初方缓缓道:“秋白,如若此次事败了,咱们之前所做的一切,也就都白费了。我将会成为姨娘,而你,也会被降为二等丫鬟。”
秋白眉心一跳,不是没有设想过最坏的结果,可是听到一向笃定自持的主子亲口说出,她的心还是止不住往下沉。不甘心,那谁又能甘心呢?
“老太太曾经找我说话,她说这是一条异常艰难的路,问我怕不怕,我说不怕。”容迎初无力地垂头靠在了膝盖上,“可若是此时再问我怕不怕,我只能说,我很怕,很怕。要是大太太真的破坏了二太太和马家的联姻,我便满盘皆输了。二太太不会帮我说项,唐夫人更不会感恩于我,我要成为马家义女之事,便彻底泡汤了。”
秋白叹息道:“奶奶已经是拼尽了全力,虽说事在人为,可也得天从人愿。”
容迎初只觉得此时头昏昏沉沉,浑身虚软,口中喃喃道:“没有了马家作为依靠,我们便处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困境里,也许一辈子都不能翻身了。秋白,若真到了那般田地,你也不要再跟着我,以你这样的聪明伶俐,定能讨得新大奶奶的欢心……”
秋白起先还怔怔地听着,谁料最后主子竟说出那样的话来,忙回头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留在奶奶身边,决不会离开的……”一眼看到容迎初双颊发红,两眼无神,不由一惊,本能地伸手放在她的额头上,不出意料的滚烫,竟是发烧了。秋白慌地站起身,一边扶容迎初躺下,一边道,“奶奶你身上好烫,定是感风寒了……”
她的话容迎初后来再也没能听清,自躺下后,她的整个头都晕沉得难受,身体内犹如有一团虚火在灼热地燃烧,渐渐地感觉到脑仁间的痛感,胸中只觉郁闷无比,可意识尚留了一丝清醒,可以预想到秋白想要为自己找大夫,匣子里的银子却拮据的困窘之境。
已是深更,大夫也不会愿意冒着大雨前来,为这样一个不受主母待见的媳妇诊视。
秋白,你一定是焦急万分,你还在我身边哭泣了,可我真的没有力气再安抚你。
难道上天是要向我预示明日结果的不堪,让我就此陷入混沌之中,眼不见为净吗?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靠近了自己,一手抚上了自己的额头,那手掌厚实而宽大,竟不是秋白。
是大夫来了吗?可有哪一位大夫如此不知礼数,竟敢接触自己的肌肤?
依稀间听到那人说话,此刻如身置迷梦,听不清那是何人,潜意识中只知熟悉。
一股暖意温柔地包围了她的手掌,那人竟握住了她的手,就那样执在掌中,似乎有好一阵子都没有松开。
有人为她敷了凉巾帕退烧,又有人喂她喝水,但那只手一直没有松开过。
大夫该是在她陷入昏睡的时刻来过了,待她有些微意识的时候,秋白为她端来了药汤。有人扶起了她,让秋白一勺一勺地喂她喝药。她软软地偎在那人的怀里,还是没能看到那人的面目,直至一碗汤药服下,她又困倦地闭上双眼,任由那人将自己放躺回床上。
一夜,无知无觉地过去了。
自嫁进柯府以来,这是头一个晚上安睡得如此沉沉。
醒转的时候,只知窗外阳光普照,雨过天晴。
身上感觉爽利了不少,她掀开被褥就想唤秋白,却听到门外传来西府陈妈妈的声音:“大奶奶前日答应给二太太看描的花样儿,二太太让大奶奶现下就带花样过去一趟。”
秋白道:“我们大奶奶昨夜感了风寒,如今还在养病,二太太若有吩咐,那便由我跟妈妈过去一趟如何?”
容迎初闻声,打起精神扬声道:“秋白,告诉陈妈妈,等我梳洗好了自会带了花样到西府去,为免让妈妈久等,还是让妈妈先回去吧。”
秋白忙进来道:“奶奶你醒了?你身上还没好全,还是……”
容迎初撑着身子下了床,强笑道:“我无碍,已经好多了。快,把亦绿她们叫进来替我梳洗,不能让二太太久等了。”
匆匆地盥沐完毕,换了身水绿色绣金盏花的对襟长衣,容迎初便在秋白的陪同下前往西府。
在路上时,容迎初想起昨夜病中的情景,便随口问秋白道:“咱们银子不是不够吗?大夫如何肯来?”
秋白悄悄看了她一眼,道:“一开始我看着匣子里那点银子,也是慌了神,六神无主时,突然想到,奶奶是大爷房中的人,如今奶奶病了,合该去禀告大爷一声才是,大爷即便是不关心,也总得为奶奶找了大夫来。没想到……”说到这儿,她抿嘴一笑。
容迎初脚步还有点虚浮,一路让秋白扶着往前走,此时也看清了她的神情,不由奇道:“可是大爷派了谁过来看我?”
秋白微微笑道:“大爷倒没有派人过来,而是亲自过来了。”
容迎初始料未及,微有怔忡。
旋即想到昨晚那个温暖厚实的手掌,以及那紧紧握住自己不放手的感觉。
竟是他吗?
因为同情吗?
心微微地有点乱跳,她脸颊上不觉泛过一抹温热。
秋白又道:“大爷一直留在奶奶房里,等大夫来诊过脉了,又吩咐了紫文她们去煎药,看着奶奶把药喝下后,才回正院去。”
容迎初定一定神,淡淡道:“眼下我毕竟是他的娘子,倘若我病倒在他院子里,不仅会添了晦气,传出去了还会让人说他薄待房里人。”沉一沉气,又道,“他正准备迎娶韦将军的千金,断断不会让这些枝节小事坏了名声。”
秋白心里并不是这么觉得,口中也不好多说,只得附和主子说是。
到得西府,陶夫人仍是在内堂里等候。此时已届未时,陶夫人一个晌午都没有歇息,但面上却是精神奕奕的,看到容迎初进来,面上竟扬起了一丝笑意,和声道:“听陈妈妈说你病了,要不要紧?”
容迎初诧异于她态度的和善,猛然想到可能是唐姨娘来了信,心中忐忑,口中只道:“只是一时着凉感了点风寒,并不要紧,多谢太太关心。”
陶夫人手向炕沿一指,示意她坐下,道:“想必你还没有得信儿,苗氏巳时便回府里来了。”她痛快淋漓地绽出一笑,眉眼间都洋溢着得意,“可惜我没能亲眼看到她那副败兴而回的模样,只听说她一回来就把自己关进了厢房里,也不许旁人去扰她,想来必定是着恼了,生怕人前失态呢!”
容迎初细听着她的话,心内渐渐地漫起一抹不真实的惊喜,不确定地问道:“太太的意思是说,咱们……唐夫人那边,事成了?”
陶夫人含笑看了她一眼,道:“多亏你昨夜奔波了那一趟,让唐夫人有了应对的准备,方漂漂亮亮地断了苗氏的心思。唐夫人来信了,让我明日便到马家去提亲,马大太太是等着把语姐儿这个麻烦给甩掉呢!”
容迎初着实地松了一口气,连日紧绷的神经也在这一瞬间放松了下来。心头大石放下后,犹在病中的她头脑间有种晕乎乎的欢喜与迫切之感,望向陶夫人的眼光益发堆满了期待:“恭喜太太喜得佳媳!明日太太前去提亲,那么,迎初之事……”
陶夫人却并没有当即回应她,依旧带着笑,款款道:“明日我是前去提亲,语姐儿虽说是病着,可高门大户的规矩摆在那儿,我该行的礼数一样都缺不得。明日与马大人和大太太他们会晤,今日我就得好生筹备。”
容迎初没听到她有履行承诺的意思,心头不由一紧,遂道:“太太,迎初相信唐夫人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她昨夜也答应了迎初,此次事成后,定会好好报答迎初。”
不知道是不是她错了眼,仿佛从陶夫人的笑容里看出了一抹嘲讽,心下愈加不安,只听陶夫人轻描淡写道:“我和夫人都不会忘记你出过的力。”
容迎初感觉头有闷锤重敲般的疼痛,正想再说什么,却听陶夫人慢条斯理道:“我帮你言语,固然只是闲话几句。只不过,你须得清楚,倘若你能在这府里保住了名分,可还会念着我今日助你的一场?”
听到陶夫人的话,容迎初始知自己终究还是算漏了一笔账,秋白曾经说过,她如今与陶夫人联手所为一切,可以称为交易。所谓交易,便是一物易一物,等价交换。她曾经以为她为陶夫人与马家联姻的事出谋划策便是等价,却没有想到以自身的处境,这样的付出仍未够得上陶夫人心目中的等价。
容迎初暗暗咬一咬牙,静静道:“迎初若有成为马家义女的福气,与语姐儿便是姐妹,语姐儿是太太的媳妇,也是我妹妹,我与太太自然便不比一般人。”停一停,加重了语气道,“我是语妹妹的臂膀,也就是太太的臂膀。”
陶夫人眼内精光一闪,嘴角的笑意渐浓,轻轻地颔首,也不知算是答应了,还是故弄玄虚。
这一日自西府离开后,又开始了漫长而磨心的等待。
戚如南知道她病后,曾派人送来了补身的草药。那送药的婆子说,三奶奶原是想亲自送过来的,只是大太太从马府回来了,有事召了三奶奶过去,只能以后再来看大奶奶了云云。
苗夫人全盘筹谋都被破坏,这已成了既定的事实。
为免惹得苗氏发现她与陶夫人过往甚密,容迎初自那日后便没有再去西府,如此一来,也就无从探知陶夫人有否帮她向唐姨娘说项,因此愈加焦灼不安。
一日复一日地数着时日,直至数至第五日,仍旧是崔妈妈带来了惊喜的一声通传:“大奶奶,刘镇家的过来说,忠靖侯府马家来人了,指定了要请大奶奶您出去,说是马家的夫人要请大奶奶过府一叙。”
容迎初强忍住几欲冲出眼眶的热潮,维持着起码的端庄得体,跟在柯府的大管事媳妇刘镇家的身后向东府正院外走去。
候在正院内厅的是马家的两个妈妈,分别是唐姨娘的心腹近侍媳妇许妈妈和刘妈妈,容迎初前去马家时已经见过了。该二人看到容迎初到来,当着柯家下人的面,端端正正行了一个大礼,恭敬道:“奴才见过安大奶奶,安大奶奶万福。”
容迎初不免有点诧异,就是柯府中的下人,也未曾向她行过这样正正经经的礼数。如今马家的下人行如此大礼,竟有点要向柯家昭示什么一般。想必也是唐姨娘的吩咐了,容迎初不禁心有感念。
紧接着随了许妈妈和刘妈妈往外走,只见东府门外停着一辆朱轮华盖车,在车旁侍立了数名小厮及丫鬟,看到容迎初,纷纷行过见礼,竟是迎接贵人的排场。
上车时许妈妈和刘妈妈一左一右地扶着她,又有小厮取来了矮墩供她踏脚,一口一句“安大奶奶当心”。
柯府门前自然有留心这一切的下人,相信等她走后不久,马家以上宾之礼接走长房大奶奶的消息便会传遍柯府上下。
到达马府后,容迎初由许、刘两位妈妈带领着前往唐姨娘所在的翠拢阁,进了仪门,穿过回廊,直入正厅之内,竟见厅中除了唐姨娘外,还有另外一男一女端坐在主位之上。
容迎初不及猜想眼下的局面缘由,忙垂首谦恭行礼道:“柯门容氏见过诸位。”
唐姨娘和声道:“迎初不必多礼了,快上座吧。”一边朝她扬手示意她到自己身侧坐下。
主位上那身着青金闪绿双环四合羽缎长袍的中年男子正是马侍郎马瑞,他轻咳了一声,客气地对容迎初道:“今日冒昧把安大奶奶给请到府里来,便是为了梅英说要认你做义女一事。”
他口中所提的“梅英”,便是指唐姨娘。容迎初从马大人口中听到要认自己为义女的事,不知他的意愿如何,心下一抖,面上只一片感戴道:“承蒙夫人错爱。容氏今生有幸遇见语妹妹和夫人,感受亲恩,是容氏的福气。”
唐姨娘显是乐见其成的,微笑道:“快别这么说,你待语儿一片真情确是如同亲姐妹,语儿喜欢你,我也很喜欢你。语儿没有兄姐,一直希望能有一个年长自己一些,又能以过来人身份跟自己说说体己话的人在身边有个依傍。语儿身子还好的时候,就跟我提过想认你做义姐,后来我找你谈话,觉得你真真是个端庄识大体的贤淑人儿,若是语儿嫁到柯家以后,有你这位姐姐代我照应她,那我可真是最放心不过了。”
因有马瑞在场,容迎初垂眉敛目的,也不敢多说什么违了规矩,只含着一缕得体的笑容听唐姨娘说话。
马瑞道:“听梅英说此次语儿病了,你也非常上心,想着法子为语儿祈福消灾,果真是一片真情真义。我和梅英,还有夫人都很想有一个懂事的长姊照顾语儿,正好如今语儿已经许配给柯家二房,也可以跟你在一个府里,日后咱们便是一家人了。”
言下之意,竟是已然赞同认她为义女了。容迎初只感连日的阴郁及压抑于此时一扫而空,眼中恰到好处地涌上了激动的泪水,她敛一敛衣襟,直直地在该三位贵人跟前跪下,哽声道:“大人和夫人不嫌弃迎初出身卑微,将迎初视作亲人,迎初只能以毕生的孝义相报,来日迎初必与语妹妹同气连枝,万事必先为妹妹照顾周全,不负大人和两位夫人的厚爱。”
唐姨娘忙上前去将她扶起,道:“我们知道你的心。”
马瑞想一想,道:“你的爹娘还健在,那我们也就不强求你改名换姓,我们选了吉日,将你的名字加入我们马家的族谱便可。”
唐姨娘点了点头,又转头看向马瑞左侧的马大太太郭氏,问道:“大姊意下如何?”
郭夫人长年积疴,脸上透着恹恹的憔悴之态,此时静静地靠坐在楠木椅上冷眼旁观着,许久没有做声,听到唐姨娘问,她轻轻地抬一抬眼皮,低声道:“一切听从老爷安排。”
唐姨娘的笑意越发显出一抹轻盈来,拉着容迎初的手对马瑞笑道:“咱们稍后就择了吉日良辰,让迎初拜一拜祠堂,再进行入族谱的仪式。依我看,还得把京中与咱们马家有来往的几位世家当家人请来,一是为着见证,二是好歹庆贺一下咱们老来得了这么一位贤淑惠德的义女。”
马瑞点头赞同道:“夫人你自去打点妥当便成。”
容迎初攥紧了唐姨娘的手,如同抓紧的是机关算尽后所得的一线希望。
马瑞又问候了她几句后,方与郭夫人一同离去。唐姨娘拉了容迎初进内堂,屏退了一众媳妇丫头,一时屋里只剩下她们二人。
唐姨娘与她一同在八仙桌旁落座,开口便问道:“你可知韦家千金的过门之期?”
容迎初始料未及地看向唐姨娘,对方一脸了然,似乎这般一问,只是为了证实什么。低头想一想后,容迎初回道:“大太太急于为相公定下亲事,听闻已择了下月的初五。”
唐姨娘不知想到了什么,冷然一笑,又向容迎初递来怜惜的目光,拍一拍她的手道:“陶夫人已经把你的境遇全数告诉了我,那苗氏想要降你为姨娘,让那韦家千金进门做正室大奶奶是吗?”
容迎初眼内再度泛起泪光,咬着牙没有做声,却已用沉默向唐姨娘承认了自身的困境。
唐姨娘叹息了一声,道:“怪道你之前口口声声提到出身之累,我想你是在柯府没少受闲气,可怎么也想不到,那苗氏竟然忍心对你作出这等贬辱之举。”鄙夷地啐了一口,又道,“姓苗的倒来嫌弃你的出身,她当了这十年的正室夫人,倒还真忘记自己是什么出身了!那日她带了人过来,一副热心模样,实则每句都在试探,每言都在给我设机关。后来闹到大姊来了,她当着大姊的面,字字句句都在说嫡夫人如何主持家中要务,庶夫人又该如何守着规矩,凡事都该唯嫡夫人马首是瞻!”当日的情景,唐姨娘历历在目,言犹在耳,汹涌在胸臆的怒意久久未曾消退。
容迎初心中暗暗冷笑,只流露出一派温婉来,安抚唐姨娘道:“夫人切莫把这些话听进心里去。谁人不知,这府里上下诸事都是夫人在掌管打点着,马大人也万事以夫人的主意为先,这并非三言两语便能动摇的。”
唐姨娘稍平一平气,望着容迎初道:“苗氏这般轻贱你,我知道后真替你心疼了,你对我们语儿有这么深的恩德,我决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受这样的委屈,所以陶夫人提起认你为义女一事,我当即就答应了。我要在韦家千金进柯家门之前,为你设一场宴席,昭告京城的名门望族,你容迎初就是我马家的义女,欺辱你等同于欺辱马家,贬降你就是贬降马家,看那苗氏究竟有多大的胆子,敢跟咱们马家过不去!”
容迎初心中不禁有点意识到,唐姨娘之所以这般爽快答应收自己为义女,更多是因着触及了她心中之痛憾的苗氏,正因为自己是苗氏的眼中钉肉中刺,所以唐姨娘益发地要帮助自己稳妥地生存在柯家中,借此打击苗氏。
不论前因,终究是各取所需罢了。她们是共同的赢家。
第五章 我为谁争名分
这一日留在马府用过晚膳后,唐姨娘依旧派了马车将容迎初送返了柯府。待容迎初回到万熙苑南院时,秋白闻声从厢房内迎了出来,崔妈妈及静枫一众人等想必也听闻了马家接走容氏之事,此时均带了一探究竟的心前来伺候,容迎初心知肚明,并没有多说什么,只吩咐了她们去为自己烧水沐浴,独留下秋白与自己进入厢房中。
秋白掩了房门,方上前急切问道:“奶奶,马家如此,可是答应了奶奶的请求?”
容迎初施施然在椅上坐下,揉了一下因下跪太用力而余痛未消的膝盖,道:“唐夫人已经择了这月十六在马府里宴请京中的几大名门望族,以作见证马家收我为义女之事。”
秋白闻言顿时欣喜若狂,一时乐极忘形地抓住了容迎初的手,激动道:“从此奶奶便是忠靖侯府的义小姐了!出身公侯,公侯千金,奶奶已是公侯千金!”
容迎初看她这副模样又是好笑又是感怀,笑道:“瞧你说的,我可称不上公侯千金。不过你倒也没说错,马大人既认了我为义女,从此我就有了忠靖侯府义小姐的身份。”笑颜里带上一抹讥诮,“大太太要为大爷再娶的理由是我的出身不配为正室奶奶,如今我既有堂堂正正能摆上台面的‘好出身’,看她还有什么可以弹压我的借口。”
秋白亦笑,道:“奶奶好计谋,她既然拿出身说事,奶奶便想出这么一着来解决出身的问题!只不过她这回可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了,韦家那边的亲事已经定下,如今奶奶的身份是断断不能由着她降为姨娘的,若是她摆不平此事……”幸灾乐祸地连笑数声,又道,“堂堂将军之家,岂容她随意摆布,这门亲事,恐怕够大太太焦头烂额的。”
容迎初挑一挑鬓角旁的碎发,嘴角边嚼着一缕意味深长的冷笑,气定神闲道:“为应付她这着狠招,我可是上蹿下跳地忙活了许久。俗话说得好,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她让我为难把我往绝路上逼,我如今也就让她为难这一遭。你让我不好过,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这月十六日马家宴请了京中的各大家族当家人,柯家前去的分别是大老爷柯怀远、大太太苗夫人以及二太太陶夫人,再有自然便是身为这场宴席的半个主人家的容迎初,和她那一上马车就打瞌睡的相公柯弘安。
唐姨娘在宴开的前几日便给容迎初送来了两大箱子的华衣首饰,这一日容迎初特意穿上了其中的一袭碧霞云纹联珠对孔雀纹的曲裾长衣,下着暗花细丝褶皱裙,飞仙髻上插一支鎏金掐丝点翠金步摇,长长的流苏垂在珍珠耳坠子旁,行动间只见流光闪烁,极其高贵艳丽,尽显侯门淑媛的风范。
宴席之上,容迎初分别向马瑞、郭夫人及唐姨娘行了跪拜认亲之礼,又在族长的主持下拜过祠堂祖宗,在族谱上誊了姓名,至此便真真正正地成为了马家的义女。
这一连串的礼数进行过程中,柯怀远是乐见自家媳妇与忠靖侯府加深这层关系的,于是面上显见喜色;柯弘安由始至终都似是人在心不在,趁众人没察觉的时候半眯起眼来小憩;其中最耐人寻味的显然是苗夫人,虽然不得不维持着表面的一派和乐,却终究掩不住眼内那沉郁的寒意。
宴开之时,唐姨娘拉着容迎初的手来到苗夫人跟前,笑吟吟道:“如今才真觉得夫人有福气,得了迎初这么一个贤良淑惠的媳妇,我对她可真是喜爱得紧,才会这样大费周章地要认她做女儿。下月二十正是语儿和你们二房山二爷成亲的好日子,到了那个时候,咱们两家可就更密切了,这么看来,迎初当真是个带着福气来的活宝贝,不仅替柯家添福,也替咱们马家添福呢。”
一番话明着是好话连篇,实则句句诛心。苗夫人犹自带着笑,眼内却如冰封的寒潭,礼节性地朝唐姨娘颔一颔首,眼风淡淡地扫向容迎初,随意应付了一句场面话:“难得姨娘这样疼爱咱们迎初,真是柯马两家的喜事儿。”
接下来宴席一直持续了三四个时辰,至戌时方席散了。坐马车回到柯府时,已届亥时,容迎初才下马车,苗夫人便叫住了她:“迎初,我刚才看你喝了好些‘玫瑰醉’,我出门前便让人熬了醒酒汤,你到我房里来喝了再回院子里去吧。”
这不过是一个幌子罢了,容迎初心下明白,含笑应承了,便随苗夫人一同往华央苑而去。
已是深更时分,万籁俱寂,华央苑中的下人们却依然井然值守在苑中,听闻主子回府后,均自觉地去准备各自需要准备的事物,生怕会有任何疏漏。
苗夫人一走进正厅,周元家的便率了一众媳妇丫头上前伺候其脱下雀金呢披风,又分别上了醒酒汤及睡前喝的冰糖桂圆红枣茶。容迎初默然无声地站在厅堂中央,等候着这一切的完成,领会她摆出主子架子后的意图。
苗夫人倚着熏笼坐了下来,朝周元家的扬了扬手,周元家的立即会意,带了其他媳妇丫头无声无息地退出了厅堂。
“你坐吧。”她径自取过盛着冰糖桂圆红枣茶的白玉盏,用小银勺轻轻地拌一拌褐红色的茶汤。
容迎初依言在她跟前的黄花梨木椅上坐下,沉静地直视着这位别有用心的当家主母。
“我还没有恭喜你。”嘲讽自苗夫人的笑容中弥漫开来,充盈于她一双眼眸之内,“我才说了你的出身不配为柯家的长房长媳,这不到一个月的工夫,你便成了马侍郎大人的义女。当真为天大的喜事。”
容迎初垂眸一笑,道:“也是大太太洪福眷顾,一切都是托了大太太的福。迎初还没来得及多谢太太呢。”
苗夫人手中一松,小银勺“叮当”一声掉进了茶盏里,容迎初却淡定如初,嘴边扬起了一个柔和的弧度。
“听闻你时常到西府寻二太太,我当真后知后觉,竟不知你们之间何时开始如此亲近。”苗夫人说到这儿,眼神间已然带上了一丝凌厉。
容迎初从容笑道:“二太太不过是让我帮她绣几个香包、打几根络子罢了,原来大太太也想要么?回头我必定会为大太太做几个更好的。”
苗夫人眼光越发凌厉,直勾勾地瞪着她,出其不意道:“二太太和马家联姻之事,你究竟知道多少?”
容迎初也不慌,面露谦卑道:“依大太太之见,如迎初这般的微末出身,不过只是会些泡茶绣花的活计罢了,小家子气的,能有多大的能耐探知如此重要之事呢?”
苗夫人冷笑一声,道:“我确是错看了你,也小瞧了你,只知道你那点功夫难登大雅之堂,却不承想到你一门心思地投机取巧,背地里做了那么多,你真以为你能瞒天过海、神不知鬼不觉吗?”
“原来太太一双明目洞若观火,迎初可是打心底里钦服。”容迎初故作恭敬地欠一欠身,“只是太太既然得知迎初如此费尽心思,应该也知道以迎初如今的出身,足够担当起长房长媳的重任。”
苗夫人目光如炬地注视着她道:“你好重的心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