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斗之玉面玲珑第7部分阅读
宅斗之玉面玲珑 作者:
好大的主张!柯府有柯府的规矩,对于你们的名分归属,自然有族中的长辈做主,你争,是争不过来的。”
容迎初露出一丝惶恐不安的神色来,道:“太太何以会说迎初心机重?迎初一直以为,太太是关心迎初,担心迎初出身难以服人所以才出言提醒,因而才会做这许多该做的和不该做的,就是为了给自己寻一个好出身,原来竟不是有了好出身就能够吗?那韦家的小姐系出名门,可也是要经过族中长辈的同意,才能定下名分?”
苗夫人冷不丁地把白玉盏往边上一推,底部雕花的玉石重重地划过大理石桌面,发出一阵尖锐的响声,在静寂得可怕的四周激荡起一缕若有似无的回响,尤显刺耳。
容迎初压下心底的惊讶,垂眉敛目没有做声。
苗夫人冷眼瞪着她,道:“韦家小姐照旧过门是事实,你如今并不是正经大奶奶也是事实。你很快便会知道,这世上多的是徒劳无功的事。”
容迎初施施然从座上站起,低头看着桌旁的苗夫人,道:“多谢太太提醒。迎初进入柯家以来,最为有幸的就是得到太太的教诲,堪称字字珠玑。迎初更知道,所谓柯府的规矩,不过就是太太的规矩罢了,太太的规矩固然要依从,可是太太既然说还要请族中长辈主持公道,那迎初相信,纵然结果真的是徒劳无功,但总会有人愿意给迎初一个合乎情理的说法。”
苗夫人神色慢慢地平静下来,似是山雨欲来前的压抑:“你若是个知进退通情理之人,自然知道什么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容迎初温和地一笑,道:“迎初不知什么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迎初只知公道自在人心。”语毕,她福身告退道,“多谢太太赏赐的醒酒汤,时候不早,太太早些安歇为上。”
离去的时候,可以感觉到背后投射来的两道锐利目光。容迎初挺一挺腰,安之若素,步履稳重地走出了华央苑富丽堂皇的正厅。
夜幕如一幅深沉而广阔的墨蓝缎绵,低低地垂在偌大庭院的上空。一路步行回万熙苑,夜风飒爽,吹拂得头脑间亦多了几分清醒,起初浮荡在脑际间的几许醉意亦消散无踪。
走进南院中,竟见秋白仍候在厢房门前廊下的长椅上,垂着头昏昏欲睡。
容迎初连忙上前去拍一拍她的肩头,道:“怎的不在房里等我?”
秋白猛地吓了一跳,急急抬起头来,一看是自家主子,方松一口气,神色又泛起一丝暧昧不明来,想笑又不敢笑,指一指厢房小声道:“大爷破天荒了……正在里头呢……”
容迎初一怔,道:“你说什么?”
“大爷自打一回府就跑到你厢房里来了,说是等你回来有话要说,我也不敢多问,就在外面伺候了。”
容迎初讶异不已,也不再多说,径自走进厢房里去。
里内只在远远的妆台上点着一盏昏黄摇曳的灯火,照不明房中的每个角落,朦胧昏暗之中,并不见柯弘安的身影。
心内正自纳罕,听到自床榻上传来极为细微的动静,不由一惊,旋即定下神来,缓步往床榻边走去。
渐近了,借着明明灭灭的模糊光影,隐约看到此刻躺在床上的安大爷柯弘安。
容迎初倒抽了一口冷气,这厮,怎的会睡到她的床上来了!
念头一起,双颊边顿时涌上一阵潮热,犹如是沉淀到体内的“玫瑰醉”又于脑际中挥发余下的一点醉意。心头的感觉极其异样,想要转头就走开,想要上前去唤醒他,可是却又有另外一股意识,迫使她靠近了床沿,说不清,道不明,就这样不由自主地,低头注目于他沉沉的睡容。
犹记得上一回和他游湖之时,他盘膝坐着入睡那副模样,带点憨憨的感觉,像个孩童一般让人不忍惊动。如今他静静地平躺在床上,睡相倒是添了几分安宁与静和,不知是否做了一个畅快的美梦,棱角优美的嘴唇边似乎带了一点淡淡的笑意。
不禁猜想,他如此嗜睡,可是因着梦里有一片可供他自由翱翔的天地?
容迎初忍不住伏身为他将被子盖上,小心翼翼地掖了掖被角,想着今夜自己还是睡在一旁的长榻上吧。待帮他盖好被子后,转身正欲走开,冷不防有一道力量拽住了她的手腕,那掌心中的温热熟悉如斯,不正是那一夜的融融暖意么?
她微微一怔,转头看到他竟睁开了眼睛,正一手拉住了她的手腕。
晦暗不明的朦胧之中,他深邃的双目带一点清亮的光芒,全无往日慵懒的萎靡之色,也不似是如梦初醒的迷蒙,原来他一直是在假寐。
彼此凝望了片刻,容迎初咽了一咽,讷讷道:“大爷……今夜何以在此?”
柯弘安再用力拉一拉她的手,迫使她不得不在床沿边坐下,一时更觉此间的气息都是凝固的,益发连呼吸都觉得不由己了。
她嫁入柯家以来,虽说名义上是柯弘安的妻子,可由于他头一个多月都在重病中,后来虽慢慢好了,可大夫说还要注意休养生息,固本培元,因而也就一直没有与他圆房,后来又生出了大太太要贬降她的事,更是顾不上这茬了。
今夜的这个时候,他以这样的姿态在自己的厢房里,只不知意欲何为……
他仍旧握住她的手腕没有放开,她只感自己连指尖也是滚烫得如有一股莫名的暖火,从四肢蔓延开来,直抵心房。
他抬起另一只手枕在脑后,语气中带着一点笑意:“干得漂亮!”
容迎初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有点意料不到他在此时说这个,定一定神道:“我曾经跟相公说过,要让相公看看我有多大的能耐,也是想让相公,相信迎初。”
柯弘安这时不经意地松开她的手,两手都交叠在了脑后,又显出了一副闲散模样:“相信你?你知道我心里想什么吗?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吗?你真以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我想要的吗?”
容迎初心头一跳,低头注视着他,道:“迎初愚笨,只知奋力保全自己,只有自己得以保住名分,方可留在相公身边,为相公尽为妻的重任。”
他却笑得嘲讽,这样的嘲讽让她心内升起了一股极大的不安。
“你是替你自己挣得了一个好出身,可你不会知道我为何会答应韦家的这门亲事。”他轻轻踢开被子,两腿吊儿郎当地跷起,“你很聪明,可是你猜尽了所有人的心,却从来不会猜我的心,这也算是值得信任吗?”
容迎初错愕不已,转瞬心头充斥了百般滋味,叫人如冬天饮雪水,满心苦寒。片刻后,方开口道:“是相公亲自答应韦家的亲事?”
他略抬起上半身,两手一撑坐了起来,看着她一字一句道:“娶韦家千金,是势在必行。”
风过,烛火摇曳欲熄,他们彼此的脸庞隐在黑暗之中,谁也看不清楚谁。
她几乎能感觉到自己舌尖的苦涩:“我千方百计得来的东西,决不会拱手相让。”
“我并没有叫你让。”
“相公说得对,我由始至终都没有想过相公心里想些什么,那如今你能不能告诉我,究竟我该怎么做方为妥当?”
“什么都不要做,静待韦家千金过门。”
容迎初霍地从床上站起,斩钉截铁道:“恕迎初不知进退,无论相公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也请相公在迎娶韦氏之时,让迎初以正室大奶奶的身份受韦氏之拜礼!”
柯弘安慢条斯理地从床上下来,趿了鞋子站定在她跟前,出其不意地一把搂过了她的腰身,她惊得低呼了一声,整个儿失了重心地倒在了他怀中。
他的绛红色海水暗纹长袍上是淡淡的海索草香气,若有似无地,带着专属于他的气息,不可抗拒地渗进她的鼻息,袭进她慌乱的意识间,她情不自禁地伸手攥紧了他的手臂,也不知是想要推开他,还是要迎接他。
他凑近她的左耳,气息轻飘飘地在她温软的耳郭旁打转:“一直以来,你都是孤军奋战,为何如今,又寄望于我了?”
她微微惊颤,小巧的珍珠耳坠子摇摆得犹如此时如鹿撞的心房,她压一压惶惑的心神,迎面向他,曼声道:“若无相公怜惜,迎初纵然机关算尽,争得再多也如嚼蜡,还似如今辛苦一场,只落得一个不解郎君意的罪名。”
他逐渐逼近她的脸庞,淡淡温热的气息如轻风拂面:“我就是想看一看,你使尽浑身解数,却依旧走投无路的模样,可还会像如今这般理直气壮。你怎么就不会想到,哪怕只是向我示一个弱,甘于听我所命,兴许就会比你处心积虑要来得轻松?”
她心神初定,绽出妩媚一笑,道:“迎初小时候便听说书人说过,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迎初本就是个小小的弱女子,不求成为人上人,求的就是相公的一点恩情。若相公还觉得迎初有那么一点用处,求相公保全迎初的正室之位。”
他玩味地端详着她,彼此第一次靠得这样近,也是第一次把对方看得那么清楚继而道:“那你可曾听过,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以为你有用,可你连我想要什么都不知道,你何用之有?”他一手抚上了她的脸,拇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她的脸颊,“既然你想为我所用,那么这一次就听我的,安安分分地等着韦家小姐过门,不要争一时之意气,可好?”
她含着一缕冷笑,轻轻拨开了他的手,道:“也许迎初并没有违逆相公之命的资格,可迎初有迎初的坚守,不想在最后关头,前功尽弃。”
他推开她挡却自己的手,一把捏住了她的下颌,迫使她仰起头来,“你若执迷不悟,那也别怪我没有给你提醒。你要争么?好,我由着你争,我只等着看,看你落败的那一天。”他贴近她,几乎便要凑到她那娇艳欲滴的朱唇之上,“希望你不要后悔今日的坚持。”
她的腰肢在他的迫近下微微往后弯,益发显得身姿婀娜,“得相公这一句,迎初反倒觉得安心。只要相公不再阻止迎初,迎初受再多的苦,吃再多的亏,也是值得。纵然落败……”她抬手软软地放在他的肩头,绣碧霞云纹的广袖往下滑去,露出一截嫩白如玉的藕臂,“亦不言悔。”
柯弘安不以为然地一笑,静静地注视容迎初片刻,慢慢地放开了她。
与他拉开了距离,她忽然觉得跟前仿佛有点失落的空虚。他仍然拉着她的手,她仍可以感觉他掌心的暖意,但也可以感觉到他不欲久留的心思。
“跟你说话真累。”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伸一伸懒腰,又道,“不过倒挺有趣。”
容迎初暗自犹豫,眼看他就要转身走开,心下一横,开口道:“迎初还有一事要告知相公,迎初寻思着日后要更悉心伺候相公,东院离正院最近,因此我明日命人把东院打扫干净后,就会迁到东院。”
柯弘安闻言,回头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住在哪里都一样。”
容迎初也不理会他话中的不以为然,道:“到得韦氏过门,南院这里或者西院那边都可供她选择,我作为大姊,自会安排妥当,不会让她受委屈。”
柯弘安冷笑了一声,道:“你爱折腾便折腾。”语毕,转身就想走。容迎初却在他身后轻轻道:“相公,你可还记得你当日是为何发病吗?”
他的脚步略有踌躇,在原地停了一下,微微侧首,道:“你知道什么?”
容迎初缓步走上前,在他身侧站定,道:“我知道的并不多,也不知道我知道的是不是相公知道的。但迎初想让相公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面对什么人,迎初虽然不能洞悉相公之意,但始终愿意站在相公身边,不离,不弃。”
不离,不弃。这样一句温情脉脉的海誓山盟,于此时此刻,在这种情景下对他说出,竟带上了一份只可意会不可明言的凛然与坚持,也是步步为营之下的一着算计,是带着交易意味的表明心迹。对,她是在争,争他对她的信任,争他对她名分的认同。
柯弘安低低地笑了,俊朗的侧脸在黯淡的阴影中带着朦胧的深沉。他道:“果然是一山还有一山高么?希望你的手段真的高明到,我真真正正地需要你的不离不弃。”
他终究是走了。她在黑暗中跌坐下来,深深地吸一口气,紧绷的神经放松开来后,弥漫上心头的是大敌当前的焦灼与决绝。
翌日一早,容迎初便吩咐秋白和紫文领了崔妈妈等人,到东院去收拾打扫。东院原便是留给柯弘安的正室夫人居住的院落,与柯弘安的正院只是一墙之隔,且又在内里开有小门,可供夫妇二人随时走动。
尚有十日便是韦氏过门之期,容迎初早早便搬进了东院,一切打点停当后,方到锦和苑处向戚如南告知一声。戚如南得知此事后,面上略显为难,期期艾艾对她道:“大嫂,原也该让你住在东院,可是,依娘的意思,本是想把东院修葺一下,作为给韦家小姐的新居……”
容迎初双目泛红,拿着丝帕拭眼角,哽声道:“本来我是不该在此事上让弟妹为难,只要还是大爷的房里人,住在哪儿不是住呢?一样地伺候大爷,一样是柯家的媳妇。要是过去,我断断不能搬到东院去,合该让新妹妹住在那儿才对,可如今我承了马家的错爱,名义上也算是马家的女儿了,那马大人和唐夫人,都是极为讲究的,私下劝迎初不止一回两回了,口口声声说不能矮那韦家小姐一头,这关乎的是马家的颜面,可真是折杀我了!我左右为难,无计可施,只好去求了相公,让他体谅我不得法子,先允我住进东院,也只是这一阵子的事,过段日子,我寻个住得不适的借口再搬出来,必定还是让新妹妹住进去的。”
戚如南微有不忍,道:“我也知道此次当真是委屈嫂子了。既然嫂子已经搬进了东院,那我这边断没有让嫂子再搬出来的理,只是娘要是问起……”
容迎初道:“我也想到了这一层,为免太太怪罪,我已经命人把西、南两院都收拾干净了,弟妹如若要为新妹妹布置新居,可以从中选择一处。”
戚如南不想惹得婆婆不快,又真心实意想帮容氏,想一想便道:“如此也好。要不这样,我去向娘回话时,只管如实告诉娘你的苦衷便是,想必娘也不想在此节骨眼上多生事端。至于选择哪个院子给韦家小姐,我还要问准娘。”
容迎初略略显出犹豫来,讷讷道:“那就有劳弟妹了。只是,若太太不喜欢迎初住进东院,为免太太迁怒弟妹,弟妹还是让她找迎初来问话好了,迎初自会亲自向太太交代。”
戚如南微微一笑,道:“我知道嫂子的难处,自会替嫂子说话的,你不要担心。”
容迎初将得意之色掩盖于感激的神情之下,向戚如南欠身道谢。
待容氏走后,戚如南心事重重地走进内室之中,看到相公柯弘昕正在伏案苦读,她轻声吩咐了相公的近侍书童青槐出去为主子换一杯热茶,方悄悄走到相公身后,伸手轻柔地为他揉起肩膀来。
柯弘昕正沉浸在书本学问之中,戚如南的动作倏地唬了他一跳。他抬起头来,看到妻子后略放松了神情,道:“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也。为夫如今满脑子都是孔孟圣言,不知娘子进来,娘子也不言语一声。”
戚如南道:“正是看你在这苦读了许久,想进来提醒你该用膳了。用功是好事,可别累坏了身子。”
柯弘昕眼睛仍是不离书本,道:“考期日近,为夫自然要多多用功。你让他们把饭菜送进来便好,我就不出去吃了。”说完,又埋头看书,过了一会儿,见妻子并没有回应,方才觉得奇怪,回头看去,只见戚如南正交抱着双臂在那儿苦思冥想着什么。他忙拉过妻子的手,问道:“南儿,可是出了什么烦心事了?”
戚如南在相公身旁的楠木椅上坐下,蹙眉道:“自从马家把大嫂认为义女后,娘的心绪就一直不太好,今日一早便到韦将军府里去了,临行前找我说话时,脸上便阴沉得紧。我从来没见过娘这个样子。刚才大嫂过来说她搬进东院里去了,我心里更犯愁了,这事要让娘知道,不知又会怎么着恼了。”
柯弘昕道:“你该不会是想着要替大嫂担着此事吧?”
戚如南叹一口气,道:“娘这样与韦将军家定下大伯的亲事,也完全没有顾虑大嫂的颜面,我早就觉得此事深有不妥。如今大嫂成了马家的义女,怎么说也跟从前不一样了,娘还是坚持要和韦将军家结亲,我总担心着会闹出大事来,可娘主意已决,我也不好深劝。如今大嫂在韦家小姐过门前搬到东院去,我也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为顾全马家的颜面也好,为坐实自己的名分也好,她这样做也无可厚非。”
柯弘昕皱一皱眉,正想说什么,却听外头传来管事周妈妈的恭迎声:“见过大太太,大太太万福。”他闻声后,忙从座上站起,和妻子一起走到外厅去迎接母亲。
苗夫人一张脸上满是凝重,眉头紧锁,目内似有阴云无数,看得旁人不自觉地心生不安。
戚如南伺候她在南窗主位上落座后,便在下首坐下,强压着心头的惴惴不安,小心翼翼道:“娘,新大奶奶的院子,可还是按原来说的修葺布置?”本是想问婆婆到韦将军家商谈的结果,可看婆婆的脸色不好,又不敢直接问,只好绕了一个圈子。
苗夫人冷冰冰地瞪了媳妇一眼,将略感疲惫的身躯靠在椅背上,缓声道:“一切照旧。韦将军已经发话了,无论如何,他家的女儿,必须是正室夫人。”
戚如南和柯弘昕夫妇二人悄悄地相视了一眼,柯弘昕知道妻子有话不敢直言,遂代妻子把话说出:“倘若韦家的姑娘以正室之名过门,那大嫂……容氏可该怎么安置才好?此事非同小可,不能失了礼数,平白成了旁人的话柄。”
苗夫人垂头思忖片刻,一边用食指轻轻地叩着椅扶,道:“为娘也向韦将军坦言了容氏如今是马家义女的身份,纵然她当初进门时礼数并不周全,可看在马家的情面上,也不能太折辱了她去。”
戚如南听婆婆有松口放过容氏的意思,心里也有点替容氏松一口气。可正室之位只有一个,岂得有二妻?容氏身份的转变,让此事变得尤为棘手。思及此,不禁开口叹道:“此事还真的是两难。”
苗夫人心里已经有了主意,此时听到媳妇的话,不觉面露不豫,道:“固然是难,难就难在心肠太软,凡事不知道留一个心眼。”她审视地看向媳妇,“刚才有人来回我,说容氏来过,找的可是你?究竟何事?”
戚如南闻言心下一惊,知道婆婆是派了人留心容氏的举动,才会对一切了如指掌,遂敛一敛心神,也不敢有所隐瞒,如实道:“容氏确实来过,她说,因着马家也知道了韦家小姐即将入门,不愿看她受委屈,所以让她搬进了东院去。”停一停,又补充道,“她已经把南院和西院收拾妥当,我随时都可以命人过去布置新居。”
苗夫人眉心一跳,冷笑了一声,道:“先下手为强?她以为她今日搬进去了,那块地方就真是她的了吗?”脑中思虑急转,一个念头落定,嘴边笑意更显讥诮,“罢了,便让她住着吧,不就是一个东院吗?只要是正经的正室大奶奶,住南院或是西院,又有什么打紧?”
戚如南和柯弘昕二人听到母亲的话,暗自觉得别有玄机。柯弘昕为免妻子为难,心里虽想回去读书,可仍然留了下来,又问母亲道:“娘的意思是说,只管把万熙苑的南院或西院定为韦氏的新居?而一切礼数规矩,都是依着迎娶正室的来?”
苗夫人道:“容氏虽然是马家的义女,可她当日是如何进咱们柯家之门的,都是过去的定局,当日过的是什么礼数,给她的就是什么名分。如今我们要顾念马家的颜面,确是不能降她为姨娘,可也轮不着她来充当长房长媳。”自韦将军府里出来后,她心里就打定了一个处理此事的主意,现今在儿子和媳妇的担忧面前,她更觉得此事只能走这么一条路,“我会向韦将军道明,韦氏过门的那一天,因着时辰的缘故先不安排新人拜祠堂入族谱,我自会另择吉时,把韦氏的名字以弘安元配的名分记入族谱。”
戚如南本以为容氏有转圜之机,此时听到婆婆的话,隐隐地明白了个中的意思,心头一紧,脱口而出道:“娘这是要瞒着容氏,让韦氏先入族谱吗?”
苗夫人睨了她一眼,道:“她容氏晓得先下手为强,我就让她知道,过得了初一过不了十五。只等韦氏名分落实了,她再搬来什么马家、虎家都是徒劳!”
柯弘昕皱眉道:“可容氏毕竟过门在先,并且马大人和爹素来关系也算融洽,若是为此事闹出不和来,岂非……”
苗夫人道:“我何尝没有顾念到这一层?容氏是降不得,看在马家的分上,让她以平妻的名分入族谱,也算是顾全两家的情分了!”
戚如南心下一惊,和柯弘昕异口同声道:“平妻?”
所谓的平妻,名义上也同属妻室,不需要向元配行妾礼,虽在地位上始终不及正妻,但相对于妾室来说,却是高出了一截。且日后所生的子女均可视作嫡子女,死后亦可列名墓碑或祖宗牌位。在苗夫人看来,这对于非明媒正娶过门的容氏来说,已经是极大的让步和莫大的恩惠了。
苗夫人没有马上回应他们,转向柯弘昕道:“明年开春就要会试了,旁的事也不需要你分心理会,只管安心读书便是。你上一年乡试中了举人,已替咱们这房人增了不少光,若此次能考中贡士,即有平步青云的机会。以你爹在朝中的威望,不是没有替你谋取入仕的路子,可终究及不上凭你自己用功考取功名来得光彩显耀。”
柯弘昕连声称是,母亲已经发话让他不要插手旁事,他也不好再留下,遂返回了内堂去继续用功。
苗夫人待儿子走后,轻轻地冷哼了一声,对戚如南道:“事到如今,这是最为妥当的法子,她容氏愿意也罢不依也罢,咱们柯家能给她的就是一个平妻的名分!”她别具深意地看向满脸惊异的戚如南,道,“此事在未成事之前,断断不能泄露半句,若走漏了风声,闹出大事来,有损的可不仅是柯家的名声!”
戚如南强压下心头的不安,敛眉道:“娘说得是。”硬着头皮又道,“如南知道分寸,必不会向外漏出半点风声。”
容迎初搬进万熙苑东院的第二天,戚如南便亲自带了人过来布置南院,顺带告诉她:“已经知会过娘了,娘让大嫂只管安心住着,把南院给韦氏也是一样。”
自此她便成为东院的女主人,冷眼看着一众下人忙里忙外地进出南院,将本来稍嫌清冷空阔的南院装整得焕然一新,一派喜气—— 重上金漆的大门匾额,从大花园搬移过来的各种花草绿蔓,从宝华居新添置的上等家什摆设,又有苗夫人赏下的应景喻福古玩,凡此种种,愈近婚期,南院中便多添一分喜盈门的富贵之气。
安床那一日,秋白从外边沉着脸走进来,对她道:“奶奶,我看着他们在那里忙活,总觉得不对劲。”
容迎初冷笑道:“这可就是明摆着不对劲么?好大的气派,不愧是侯门大户迎娶新妇。”
秋白隐隐忧心:“三日后韦氏便要过门,若她打着正室的旗号……”若一切都按着正室的礼数迎娶韦氏,待大局一定,即使有马家替主子撑腰,也是于事无补!
容迎初抿紧了唇,没有做声。自戚如南告知自己苗氏并不反对她住进东院时起,她就知道这当中必是另有缘故。苗氏绝对不会在这时显示对她的宽宏体恤,这样的放过,正正昭示着苗氏的居心叵测。
他们一心想要体体面面地将韦家小姐迎娶过门,可从来没想过要顾全她容迎初的体面,那么她也用不着给他们留半点体面!
转眼已到十一月初五,正是柯家长房大爷柯弘安与韦家千金成亲之时。
这一日辰时柯家便鸣炮奏乐,发轿前往韦家迎亲。与此同时,容迎初也早早梳洗过,换了一袭正红色联珠对孔雀纹锦广袖长衣,底下是逶迤曳地的水红色双蝶云形千水裙,头挽百合髻,戴一支鎏金掐丝点翠转珠金凤步摇,长长翠金流苏底端用红宝石做坠角,顿显华贵端雅的风范。
万熙苑一众下人从来没见过容氏作这等高贵华丽的装扮,举手投足间贵气流露,竟带着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教人只觉不容小觑,心生敬重之意。
所谓佛靠金装,人靠衣装,底气还得靠自己给。容迎初从众人面上看到了自己悉心打扮后的成果,想到不久之后就要面对的局面,心下更是添了几分决然。
今日的新郎柯弘安已随轿前往韦家迎亲。柯弘安走后不多久,管事刘镇家的便过来让万熙苑的下人都往前厅去帮忙,其时秋白忍不住拉一拉紫文,正想阻止,容迎初却从房里出来,笑盈盈道:“大爷迎娶新妹妹这么大的事,咱们万熙苑的人自然是要过去帮着打点。紫文,你带着静枫、亦绿她们一块去吧,我这儿有秋白和崔妈妈便行,等新妹妹回来了,我也是要过去的。”
刘镇家的听到容迎初的话,面上微微地怔了一怔,旋即又平静了下来,等紫文把苑内的几个伶俐丫头叫出来后,便带上她们一同离去了。
这些个跟红顶白的人,自然是想不到容迎初会这样大大方方地要去迎接新娘。
更加让人意想不到的是马家唐姨娘的到来。当容迎初和唐姨娘一起出现在热闹喜庆的昌荣正厅时,正在照应一众女宾贵客的苗夫人略略显出了错愕来,面上虽仍强笑着与宾客说话,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跟随着容迎初和唐姨娘二人。
此次为弘安娶亲,她已经对老爷说了,因马家与二房联姻在即,是二重喜,为怕有所冲撞,所以并未向马家发请柬,为的就是避免唐姨娘在此时出现,与容氏联手横生枝节。
不承想,对方竟然不请自来,恐怕亦是有备而来。
过不多时,陶夫人也在众婢仆的簇拥下前来了,一进门却也不向柯怀远和苗夫人问好,倒率先走向唐姨娘,亲亲热热地问候了一番,又扬声对容迎初道:“你过了今日可就是大姊了,房里的事更要多费心打点了,对上尽心,驭下宽和,万事可得多留一点心!”容迎初一副受教的谦恭模样,点头道:“多谢婶婶提点。”
苗夫人听到陶氏的话,眼底泛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嫌恶。眼见在场众人神色各异,想必是听到陶氏的话,对韦家千金以何等名分过门生了疑惑。她当下只不动声色,吩咐周元家的和刘镇家的道:“去请众宾客上座吧,吉时将到,安大爷和新奶奶快要回来了。”
果不其然,过得一刻后,便听到府门前传来阵阵乐声,想是新娘的花轿已到了大门外。紧接着是二管家陈达率了小厮在大门处点燃花炮,以示迎轿。
在震耳的花炮声响中,容迎初转头看向那通往大门的长长回廊。依着俗礼,那一端此时应是停轿后卸轿门,由出轿小娘迎新娘出轿,再跨过朱红漆的木制“马鞍子”,步过红毡,跨过火盘,寓意一对新人自此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和顺喜乐。
四个月前,她也是穿着大红喜服,由八人大轿抬进柯府,走的却不是正门,而是南北的侧门。迎接她的没有吉祥喜庆的俗礼,只有几个面孔冰冷的妈妈丫头。
思绪缥缈间,回廊内传来杂闹的人声,远远可见一抹窈窕红霞,在众人簇拥下姗姗而至。
这一个多月以来,只以其名便让她殚精竭虑为之奔忙的将军千金韦氏,终于在今日堂而皇之地以柯家新妇的名义,隆隆重重地出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喜娘扶着韦氏宛秋缓步向昌荣大厅走近,阳光透过琉璃檐角,斑驳地洒落一地,映照着韦氏身上正红色的暗花攒金丝双层广绫大袖喜服,夺目流光闪闪烁烁,映衬着喜服边缘精绣的鸳鸯石榴花纹,益发添了几分耀眼的福泽之气。胸前那一颗玛瑙嵌红宝石随着她的步子流转着熠熠的艳光,外罩一件双孔雀绣云金璎珞霞帔,底下依旧是正红的并蒂荷花留仙裙,缎彩裙袂上绣着团福暗纹花样,长长裙摆曳地三尺许,上缀有数枚十色闪耀的细碎晶石,璀璨逼人。
韦宛秋头上仍蒙着大红绣鸳鸯的喜帕,一时看不到她的面容,只隐约可见喜帕下簌簌摇曳的珍珠珊瑚流苏和碧玉坠角。她两手拢着绫缎广袖,端正地放在锦茜红的腰封前,白皙细嫩的玉指之上,分别戴着一枚赤金镶翡翠戒指、一枚玛瑙嵌明珠戒指,这方是真真正正的举手投足间流露耀目的光彩,正正经经的名门贵媛风范。
容迎初只在柯大老爷寿宴当日远远望见韦宛秋的背影,若说当日只看到其纤秀精致的一面,寻常将门千金而已,那此时所见的,便是其显赫家势与矜贵身份的昭示。
娇养绮罗丛,霁月风光耀玉堂。千金之嫁,自然是每一处都透着富贵之家的风光。
与韦宛秋一同进柯家门的,除了她身后那数名衣着光鲜的陪嫁奴仆,还有那一箱接一箱运进柯府大门的嫁妆。
嫁妆箱子均陈列于厅堂供人观看,这便是所谓的“看嫁资”。一应物事披挂红色彩线,满满摆放于昌荣偏厅之内,让人不由为之艳羡。韦宛秋是韦英将军之独女,如今出嫁,当然是给女儿十足的体面。
在场众人都在看府里下人来回奔忙着运送韦氏的嫁妆,唯有容迎初面沉如水地注视着韦宛秋,出身高贵的柯家新妇已然走进了昌荣正厅,由喜娘扶她来到大厅的右侧。同样是一身大红喜服的柯弘安也站定在了左侧,静候拜堂仪式的进行。
这时唐姨娘轻轻地拉了一拉容迎初的衣袖,将她往前推了一下,示意她往前方主位走近。
主位之上摆了三个位子,右侧两个位置上分别是柯怀远和苗夫人,左侧一个正主位是留给柯老太太的,适才秦妈妈便来过告知柯怀远,只道柯老太太晨起时眩晕不止,才服了药,马上就会过来了。
容迎初拢一拢衣襟,施施然走到了柯老太太的位置下首,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她,目光各异。其中尤以苗夫人的眼光最为锐利,竟不经意地带上了一丝阴冷的恨和狠。容迎初不是没有感觉到,只不予理会,波澜不惊地承受着来自各方的注目。
一直垂着眼睑无甚神采的柯弘安,这时悄悄地抬一抬眼,有意无意地向她看来。
鬼使神差地,容迎初的眼神也于此时淡淡地落在了他身上。
喜气盎然的富华大厅之内,他是新郎,站在他身侧的是他新娶的妻,但他的眼眸中却只落入了她的身影,只将她的面容尽收眼底。
他的神情是那样的平静无澜,倘若不细加留心,丝毫也看不出他目内那一点耐人寻味的涟漪。
她一心为己,亦没有察觉他细微到极处的变化,眼光落在他身上,也不过就是为了向他证明,她此时的志在必得。
他嘴角微扬,有一丝不可名状的落寞。
柯老太太在吉时前的一刻到来。正巧碰上身子不适,此时她虽身着盛装,却仍掩不住病躯的羸弱与虚软,一路由秦妈妈及念珍等人搀扶着走进大厅,容迎初快步上前接替念珍,一手扶着柯老太太往主位走去。
小心翼翼地让老祖宗在位子上落座后,容迎初又命人取来一个暗紫错金的软垫放在老祖宗的背后,老祖宗抬头赞许地看向她,轻轻地握了一下她的手。
这一连串的行举都看在苗夫人眼里,她适时地开口道:“就要开始拜堂了,老太太身子不好,秦妈妈和念珍你们要好生伺候着。迎初,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下去吧。”
苗夫人的话甫一出口,在场能听到的人均齐刷刷地看向了容迎初,似无声的质疑,也是无形的压迫,迫使她无论如何都要表明她的身份。然而,她又那样清晰地自知,此时此刻,她的身份便是这场争斗的最终目的。
别人都可以唾手可得,于她却艰难重重。在韦宛秋的遍身华贵之前,她刻意凸显的高贵犹显薄弱。
饶是如此,此次一役,只可胜,不可败。
容迎初敛一敛心神,微笑着向苗夫人道:“正是因着相公和新妹妹快要开始拜堂了,所以我这个做大姊的更要留下。”她顿一顿,出其不意地转向柯怀远道,“老爷,相公迎娶新妹妹这般的大事,您觉得迎初作为相公的夫人,该不该留下?”
她如此一问,不仅苗夫人、柯弘安觉得意外,就连柯怀远本人也始料未及。
柯怀远想了一想,道:“按理弘安娶新妇,你是他的房里人,留下也无妨。只不过……”他有所顾忌地看了不远处的唐姨娘一眼,又道,“无规矩不成方圆,你守着你该守的规矩便是。”
容迎初仍旧微笑着点头道:“老爷明白事理。迎初留下,必会守着规矩。”
苗夫人冷冷地睨了容迎初一眼,抿紧唇没有再言语。
吉时已届,赞礼者站定在一旁,扬声喊道:“奏乐!”一时乐声四起,喜庆欢腾。
柯弘安和韦宛秋均遵赞礼声进行拜堂仪式,只听赞礼者喊道:“皆跪!上香!”他们便由族中的主香公公带引着于香案前跪下,进香拜天地。
“二上香,三上香!叩首,再叩首,三叩首!”
容迎初静静地立在柯老太太的座位旁,看着自家的相公与旁的女子进行成亲仪式,那是她过门之时未曾举行过的正经仪式。透过袅袅轻烟弥漫的香火,她与唐姨娘四目相投,又看到一旁陶夫人递来的凌厉眼风,她心中有数,只垂下了眼帘,静心等待下一步迈出的时机。
赞礼者接着赞唱:“升,平身,复位!跪,皆脆!”柯弘安和韦宛秋便又在父母双亲及祖母跟前跪下,只听赞礼者接唱:“升,拜!升,拜!升,拜!”
拜过高堂后,赞礼者接唱道:“夫妻对拜,跪……”
“且慢—— ”
赞礼者的唱声被打断,仪式亦中断了。众人各怀揣测地看向出言打断的容迎初。苗夫人面露不豫地对她斥道:“放肆!此处岂容你无礼!”
容迎初气定神闲、不疾不徐道:“老爷教导迎初要记得守自己的规矩,迎初这也是谨遵老爷的教诲而已。”
柯怀远皱眉道:“我让你守着规矩,就是要你知道分寸。如今弘安正在拜堂,吉时吉仪都不可耽误,你出言打断于礼不合。”
“老爷说得是。迎初并非要打断相公的吉仪,只是眼看着仪式不对,所以才贸然出言相阻。”容迎初不慌不忙,淡淡地笑着看向韦宛秋,“新妹妹过门之喜,我自是万分高兴。可若凡事依着规矩来,是不是应该请新妹妹向我这个做姐姐的,行一个见礼呢?”
苗夫人霍然站起身来,压抑着胸中的怒火,道:“眼下既然有众多宾客在此,那便让各位作一个见证。今日咱们安大爷有幸迎娶韦家姑娘,三书六礼、明媒正娶,安大爷房中自然是以她为长。”她冷眼瞪着容迎初,“恐怕是你向宛秋行妹妹见姐姐的礼数才对。”
这时从观礼席中传来一个讥诮的声音:“谁是姐姐,谁是妹妹,自然有先来后到的次序。”说话的人竟是陶夫人,她嘲讽的目光落在苗夫人身上,丝毫不把对方放在眼内,“迎初可也是你们按着礼数娶进家门的,长房上下口口声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