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斗之玉面玲珑第8部分阅读
宅斗之玉面玲珑 作者:
声地唤她大奶奶大奶奶,难道她竟然不是大奶奶吗?那你们长房还有何规矩可言?”她是一心要在所有外宾面前让苗氏下不了台,端看长房如何出丑,如何承担得起停妻再娶的罪名!
众人闻言,果然哗然,纷纷低头私语起来。
容迎初作出一副惶恐不安的样子,道:“婶婶言重了,长房有娘主持中馈,哪里会没有规矩呢?娘这样说,也只是怕委屈了新妹妹。其实谁是姐姐谁是妹妹都一样的,都是长房的媳妇,我忝居大姊之名,不过就是为了日后给妹妹多一点照应罢了。”
苗夫人面上阴晴不定,扫视了一下四周,心知若这样纠缠下去,事态将一发不可收拾。遂道:“姐妹之分原也是规矩之内,不过拜堂只是一对新人的成亲吉仪,吉时不容耽误,还是先让他们把礼行过,旁的容后再行商榷。”
陶夫人好不容易逮着一个机会可解她心头之恨,哪里肯就此放过,只道:“既然你让诸位贵宾替你见证,哪里可以就此不了了之?且也不能让韦家姑娘不明不白地嫁到咱们家里来—— 已经有了一个大奶奶,究竟你们给姑娘一个什么名分呢?若是韦将军在此,定也不能任由你们如此昏聩糊弄吧?”
戚如南原是在一旁吩咐各处管事打点喜宴之事,此时看到事发,心知大事不好,忙上前来道:“婶娘这玩笑话可真够唬人的,咱们现下可算知道婶娘如何关心咱们长房了,这新嫂子的名分,爹和娘定会好生依着规矩来的。眼下这正是大伯和新嫂子的大喜,这礼才行了一半……不是也让新嫂子为难?咱们是诗礼传家,规矩不可废,都是一家人,自是应该明白才是。”
陶夫人不屑地一笑,道:“是一家人这话没错。正是因为是一家人,我才看不过去这样嫡庶不分的龌龊事!你们胡乱让韦家姑娘跟安大爷拜堂成亲,才是对姑娘最大的为难!”
纵然苗夫人再喜怒不形于色,此时亦难掩目内的愠忿之意。她瞪向陶夫人,正欲说话,容迎初瞟她一眼,赶在她前头哀声道:“都是迎初不好,好好儿地在这里说什么姐姐妹妹的,让人笑话。婶婶您快不要再为难老爷他们了,我不过是白比韦姑娘早过门几个月,府里称我一声大奶奶,原也不过是门面之礼,娘说得对,以我的出身,哪里当得起这样的抬举!”
这时唐姨娘一副急切心疼的模样,站起来扬声道:“迎初你再不要妄自菲薄,在义娘心里,你就是我的好女儿,也是马家的好女儿!我可舍不得让你受这等委屈!”
容迎初眼泛泪光,哽咽道:“有义娘的这句话,迎初受再多委屈,也不算什么。”
柯老太太连连咳嗽了起来,秦妈妈等人忙不迭地送茶递水。
柯怀远眼看好好的一场拜堂礼竟生了此等变故,在场的众多宾客都是京中有头有脸的官宦人家,眼下被看足了笑话,心下怒意顿生,飞快地瞪了苗夫人一眼道:“吉时不容错过,先让弘安和韦姑娘行过礼,其余之事我们稍后私下再议。”
然而气氛仍如凝胶般僵持不下,赞礼者面带尴尬地左右察言观色,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一直默然立在原处没有动静的韦宛秋,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往前走了一步,华美裙袂上的晶石在她的步子之下亮开一道绚丽多彩的光辉。
“老爷,夫人,请容秋儿说一句话吧。”韦宛秋的声音自喜帕下传出,温婉而柔和,如是繁闹聒噪之中的一声清悦莺鸣,“秋儿刚才曾听初姐姐说的话,知道初姐姐是比秋儿早过门几个月,伺候大爷在先。如此说来,秋儿确是该唤她一声姐姐的,这并没有错。老爷和夫人对秋儿多有顾及,既是生怕误了吉时,那便不要再延误了,便请姐姐坐下,受了妹妹的拜礼吧。”
她一席话既出,在场诸人均为之意外,不由面面相觑起来。唯有容迎初益发面沉若水,若有所思地盯着那不见庐山真面目的韦氏千金看。
韦宛秋并没有听到苗夫人命人安排容迎初上座,便又依依转过身,向着柯弘安柔声道:“大爷,为免误了时辰,就让秋儿向姐姐行见礼吧。”
柯弘安在这唇枪舌剑两不相让的要紧关头,竟犹自耷拉着脑袋,半眯双目昏昏欲睡,全然一副置身事外的姿态。这韦宛秋冷不丁地跟他说话,他闻声受惊似的打了个激灵,脑袋晃了一晃,方缓缓抬起头来,两眼茫然地望向韦宛秋,嘟囔道:“要见就见吧。”
容迎初静静注视着韦宛秋,只听对方极知大体地和声道:“请初姐姐上座。”
苗夫人自韦宛秋出言之时起,心中的念头已急转了数遍,最后终究是落定成为心头的笃定。此时听到韦宛秋的话,她板着的面孔稍稍松了一下,扬手命人为容迎初请了座。
如此,容迎初便在一众家人及宾客面前,堂而皇之地受了韦宛秋的拜礼。在这处心积虑争来的礼遇面前,容迎初只是沉默,面无表情地看着韦氏的一言一行。只因她隐隐地有种感觉,如若这韦氏不情不愿,或是委屈抗拒,均属意料中事,也是正常的。可如今她竟然主动让步,那反倒让人看不清她的底,不知道她究竟是当真贤淑大方如斯,还是另有后着。
第六章 得偿所愿
韦宛秋大大方方地向容迎初行过见礼后,苗夫人向赞礼者递了一个眼色,赞礼者忙扬声道:“夫妻对拜,跪。升,拜!升,拜!升,拜……”
一通三跪、九叩首、六升拜过后,这场拜堂吉仪总算在风波中磕磕碰碰地完成了所有的仪式,赞礼者最后高声唱道:“礼毕,送入洞房!”
随即有四名小丫鬟捧着龙凤花烛在前方导行,柯弘安手执彩球绸带为韦宛秋引路前往新房。仪式毕后,戚如南连忙上前请诸位宾客移步昌荣南厅用喜宴。
苗夫人心里对韦宛秋刚才向容氏行见礼尚有点介怀,趁此时众人不觉,她快步跟上韦宛秋,看了前面已有一段距离的柯弘安一眼,悄声对韦宛秋道:“秋儿,你受委屈了。”
韦宛秋听到她的声音,脚步略有停滞,手上优雅地拂了一下绣碧霞云纹的攒金丝双层广绫广袖,微微侧首道:“夫人不必担忧。”艳红的喜帕下,她的言语轻浅如柔和的晨风,“宛秋并不争这一时。”
那边厢,昌荣南厅内宴开十席。容迎初食不知味,只是略拈一点罢了,不时抬头留心唐姨娘和陶夫人的容神行举,心内越发沉重起来。正如陶夫人所言,苗夫人并未马上安排韦氏对族中长辈论亲疏、辈分依序跪拜见面,当中必是另有蹊跷。只不知她内里究竟有何盘算,今日势必要向其讨一个答案。
宴席酒过三巡之后,唐姨娘向容迎初轻轻颔首,容迎初会意,与她一同起来往柯怀远和苗夫人所在的主家席走去。
苗夫人扭头看到她们二人趋近,已知来者不善,只看在唐姨娘的情面上不得不站起身,含笑相迎。
容迎初开口道:“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苗夫人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了一番,淡淡地拒绝:“我和老爷是主人家,要留在宴席上招呼客人,你有什么话,容后再说吧。”
容迎初不以为意,声音放轻了,语意却透着坚定:“有些事有些话只宜当下说清,若娘觉得此时不便,那迎初只能和义娘在此处把话问个明白。刚才大爷和妹妹的拜堂吉仪上已多有失礼,若娘不介意再给在座宾客多添笑柄,那迎初也只能是勉为其难。”
柯怀远亦听清了她的话,一张国字脸板得僵直,目光不豫地落在苗夫人身上,冷声道:“让弘昕和如南在这儿照应着客人,我们到内堂去说话。”
苗夫人轻轻咬了咬牙,冷冷地瞪了容迎初一眼,无奈丈夫已发了话,只得与她们一同往内堂而去。四人落座后,屏退了所有下人,偌大厅堂之内,一时静寂得让人心生翳闷。
柯怀远轻咳了一声,率先打破此间的静默,问容迎初道:“你究竟有何话想说?”
容迎初和唐姨娘相视了一眼,唐姨娘开口道:“今儿本是安大爷的大喜之日,于情于理,我家迎初原是不该在这个时候多生事端的。刚才在大爷拜堂的时候,咱们有何失礼之处,还望大人和夫人莫要怪罪。”说过了场面话,她顿了一顿,方入正题,“可咱们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迎初不惜顶着不贤失德的恶名,也要在此时弄清嫡庶的名分,可见迎初在这当中曾经受过多少委屈!你们可知道,迎初在我们面前只会说夫人待她如何宽厚恩恤,从来不跟我提一句她在名分上吃的亏。我得知此事,也是因为有一次看迎初眼睛红红的,细细追问之下,方知道她背地里哭过了多少回,就是因为夫人执意要为大爷娶新媳妇的事!娶新媳妇也就罢了,可为何明明迎初进门在先,却要屈降为小?”她一副痛心模样,“如此贤惠孝顺的媳妇儿,也是在大爷病重的时候尽过心力的,怎么就说降就降了呢?迎初虽非我的亲女,可却比亲女还要懂事乖巧,叫我怎么能眼看她受这等屈辱!”
容迎初在一旁面带愁容地听着,泪水自眼角无声地滑落,益发显得楚楚可怜。
苗夫人沉静地注视着唐姨娘,没有马上回应。只听柯怀远道:“此事当中的是非曲直还需细加厘清,我们柯家也断断不能出停妻再娶这样有辱家声之事。”他看向妻子的眼光愈加不满,“此事于柯家、韦家和马家都有莫大的牵连,还望夫人尽早处理妥当。”
苗夫人心知丈夫必是怪罪自己,一时也并不慌张,不瘟不火道:“老爷说得是,此事事关三家的面子,我必定会好生处理的。只不过刚才唐姨娘有一句话我觉得有欠妥当,既然迎初也想要一个说法,那趁着老爷在此,我就把话说清了,好让你们分清个中孰是孰非。”
容迎初垂下眼帘,哽声道:“迎初等这个说法已经等了许久,如今娘总算是愿意告诉迎初了,我洗耳恭听。”
苗夫人淡淡一笑,道:“那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唐姨娘刚才所说的,你在大爷病重之时曾尽过心力是没错,这一点不消唐姨娘说,咱们家上下也是铭记于心的。只看此事,柯家也断不会亏待了你。只是有一层,唐姨娘说得也不对,我们并非有意要将你贬降。你是进门在先也没错,可你还记得吗?我曾经与你细说当日迎你进门的礼数,一无托媒,二无过六礼,三无拜祠堂,四无记族谱。这四无,已经足以证明你并非柯家循着娶正室的礼数过门的。换言之,你就压根儿不是柯家正经的长房长媳,也从来没有人给过你正室的名分。我只不知,为何你会以为自己就是大爷的元配夫人呢?”
容迎初早想到她会搬出这些缘由来不承认自己,遂也不直接反驳她,只向柯怀远道:“老爷,娘确实在先前就对迎初说了这些话,可迎初当日是冲喜进的门,并非寻常的结亲。当日大爷病重垂危,老太太为了不错过冲喜的吉日,便省却了许多定亲的繁文缛节,但我想冒昧问老爷一句,难道老太太亲自择定的媳妇,竟形同是无媒苟合吗?大爷命悬一线之时,只有先完了礼为大爷冲喜,没有替迎初安排拜祠堂入族谱,难道也算是迎初的不是吗?”
柯怀远耐着性子听着,她搬出了老太太之意,又着意说出没有替她安排诸般礼数的理由,当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了。一时焦头烂额,心中暗怪妻子处事不周,面上只是强自平静道:“此事应另加细议,不可妄下定论。”
唐姨娘语意急切道:“柯大人,请您莫怪小妇人见识浅薄,不知进退。此事细细算来,迎初过柯家门四月,这名分一事也拖延了四月了,今日安大爷更娶进了新媳妇,这对咱们迎初委实是大大的不公!我纵然并非迎初的亲娘,只因为心疼她,也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只求大人在今日无论如何也给迎初一个交代吧!”
苗夫人看到丈夫微有动容,不觉心下一沉,目光冷冷地落定在唐姨娘身上,道:“唐姨娘这般关怀我们迎初,当真难能可贵。只是不知马大人和郭夫人可知今日姨娘前来?他们可知道姨娘这些主张?郭夫人系出江南诗礼大家,在规矩礼数方面可是我们这些夫人中的佼佼者,倘若今日郭夫人在此,想必也不至如此吧?所以我还是奉劝姨娘,不管有什么主意,还是先问准马大人和郭夫人为上,说不定他们想得要更周全更合规矩一些呢?”
这几句话下来,唐姨娘的脸色是一阵青一阵白,苗氏的话句句暗示她只不过是个姨娘侧室,与当日在马家时的情景一样,丝毫不把她放在眼里!心下不禁怒意横生,遂冷笑道:“不劳夫人提点,这些个分寸在我手里拿捏着,都是经过了我家老爷和夫人之意的。迎初是我们马家的义小姐,就是我们的女儿,她如今出了这样大的事,我们是不可能袖手旁观的。就是迎初为一时风平浪静隐忍了,咱马家也不能受这样的羞辱。”
柯怀远闻言,神色益发凝重,思忖片刻后道:“此事到如今的地步,并非三言两语能解决。还请唐夫人和迎初先行回避一下,待我与内子细细商议过后,再给你们一个交代,如何?”
唐姨娘毕竟是外客,柯大老爷话已至此,她也不好再继续进逼。容迎初却在此时款款地站起身,不卑不亢道:“老爷自是需要思量的余地。但请恕迎初无礼,至于这名分一事,迎初苦等数月,辗转难耐,实在是无法再平心静气。如此,求老爷和太太,无论如何请在今日给迎初一个交代,可好?”
柯怀远正要答应,苗夫人便道:“你再不能平心静气,规矩也全不顾了吗?岂容你如此跟老爷说话?今日大爷成亲大喜,老爷不仅要照应客人,晌午以后还要和几位同僚商议公务,哪里就能为你这点微末小事耽搁了?”
容迎初微微一笑,道:“迎初愚昧,只胡乱猜度老爷既然要容后再议,必是因着事关重大。若真只是小事,何必如此慎重,何不当即回应迎初?”
这时,周元家的在门外恭声道:“老爷、太太,老太太来了,让我问一下老爷她现下方不方便进来说话?”
室内四人听到柯老太太竟然要进来说话,均为之纳罕,纷纷站了起来,柯怀远更是三步并作两步地迎出门外,亲自开了门对周元家的道:“快请老太太进来!”
柯老太太由秦妈妈等人扶着站在门外,听到大儿子的声音后,方缓步走上前来,淡淡扫视了大儿子和儿媳一眼,道:“迎初在里面吗?”
夫妻二人听到老太太第一句话竟是问迎初,不由心里别有揣测。柯怀远道:“正是和迎初还有马家唐夫人在内堂议事。”
柯老太太点了点头,往内堂里走去。容迎初候在门边,看到老祖宗进来,忙上前扶了,唐姨娘也在一旁欠身问好。
柯老太太就着容迎初的手在主位上落座,一边慢慢道:“你们在商议何事?我这老婆子说来就来,可是打扰你们了?”
苗夫人暗暗垂一垂嘴角,转头吩咐周元家的去倒茶,只装作没听到老太太的话。容迎初和唐姨娘都不便答话,柯怀远只得上前道:“母亲哪里的话,何来打扰之说?”他犹豫了一下,方道,“只怪儿子处事不周,今日韦家姑娘过门,迎初这边的名分之事……还有待商榷……”
柯老太太身子软软地倚在椅靠上,抬眼看向儿子和一直不正眼看自己的儿媳,道:“那敢情好,我进来寻你们,也是为了这个事儿。”
容迎初颇觉意外地注视着面沉如水的老祖宗,不知为何,心内的紧张逐渐退却,莫名地感觉心安,这一份心安,竟也隐隐地透着一股熟悉,仿佛是在某时某地曾经有过。
苗夫人听得柯老太太的话,不禁怔了一怔,只一言不发地看着老祖宗。柯老太太也不看她,只望着容迎初,面上带着几分深沉。
她的耳际不由回荡起早前对孙儿所说的话:“弘安,你可仔细想清了?只剩下这一条路可走了吗?要知道,一旦真这么做了,牵连可就大了,再不是咱们府内自己的事儿。再有一层,你媳妇迎初这边,可曾替她想过?”
孙儿的语意透着几许不忍:“我何曾不替她着想?我知道她这些日子所受的苦,也知道她上下奔忙为的哪般。可我筹谋以久,放弃的话,就会功亏一篑。一切已是势在必行,可我也不想让她受委屈。所以……”他郑重而恳切地请求道,“弘安唯有请祖母出手相助,在她无计可施之时,帮她一把,保住她的名分。”
柯老太太忆及此处,不由暗暗叹了一口气,举目环视了一下在场的四人,道:“你们关上门在这里谈,可曾想过今儿个才过门的韦家姑娘?无论给迎初定下的是什么名分,都与韦家姑娘有莫大的关系,你们难道就没想过要顾全一下韦将军的面子吗?”
柯怀远汗颜,忙道:“在这个时候出了乱子,都是儿子考虑不周。”
柯老太太不带一丝感情地瞥了苗夫人一眼,道:“不怪你。你一大老爷们儿,镇日里公务缠身,哪顾得上这后宅里的琐琐碎碎?”她停了一停,继续道,“此事不能咱们自己商量了算。怀远,你立即命人到韦将军府上去,把韦将军请到咱们府里来,我自会亲自与他讲个明白。”
苗夫人闻言,脸色整个儿全变了,转头去看丈夫,却听柯怀远忙不迭地答应道:“是,儿子这就命人去请韦将军过府。”如此一来,她的神色更是僵冷,连声音都带着不安的生硬,“老爷且慢!请容我说一句话。”
柯怀远正想说什么,柯老太太便道:“事已至此,还要生出多少有辱家声的丑事?这原是在与韦家联姻之前便该厘清的事儿,偏偏拖延到如今,究竟是谁人之过?”
老祖宗仍在病中,说话中气并不足。饶是如此,语意中的威严却丝毫不减,听得人心生畏怯。苗夫人沉一沉气,鼓足勇气道:“请老太太明鉴,为媳并非有意拖延,只是在与韦家定亲之时,韦将军已经明言他家的姑娘必为正室。为媳只是想提醒老太太,若要与韦将军商议,请多多顾及韦将军的颜面,莫使两家伤了和气。”
柯老太太干笑一声,道:“事到如今,你才怕两家伤了和气吗?罢了,不劳你提醒,我让韦将军来,自有我的道理。怀远,不要耽搁了,快去吧。”
看到苗夫人犹带不甘的神情,容迎初和唐姨娘相视一笑。可毕竟对柯老太太的意图不甚明了,心头难免仍有点戚戚然,容迎初只能借着伺候老太太喝茶汤分散一点心内的惴然。
约摸过了两个时辰,韦将军韦英终于到达柯府。柯老太太对容迎初道:“你先带唐夫人到外厅去用膳,我这边要跟韦将军细细商议,待谈出了结果,自会找你进来给你交代。”
一时容迎初和唐姨娘二人便在忐忑中退出了内堂,眼看着韦英和柯怀远一同进入了里间。
正自惶惶之际,唐姨娘慰抚地握住了她的手,道:“迎初,章太君是个明白人,一切有她做主,你只管静心等候吧。”
静心等候,亦是她此时唯一可以为之的了。
外间宴席觥筹交错,新郎官柯弘安举着酒杯在席间穿梭往来,似乎是全然不知内堂处,柯家与韦家的那场至为关键的密议商谈。
容迎初远远地注视着他已然有些醉意的背影,不知为何,总觉得在那艳红如霞的喜袍映衬下,他的音容笑貌都带着几分粉墨登场般的伪装,如同做戏,脸上的每一个神情,每一分笑容,都无懈可击。
思及此,不由又暗笑自己想得太多,迎娶韦氏,本就是他自身之意,又何来勉强做戏之说?
需要在此处苦心孤诣演尽好戏的人,从来只有她一人而已。
胡思乱想之间,益发觉得时光如凝胶般过得尤其缓慢,不由自斟了一杯,一饮而尽。
他不知何时从繁闹扰攘之中抽出身来,悄然到她身侧。她心思烦乱,又连饮了数杯,头脑间不觉沉沉,只托着腮垂首定神,未觉身边那抹无声而至的身影。
“在这个时候也能醉倒,可是因着胸有成竹?”他的声音轻轻荡在她的耳畔。她猛醒似的回过神来,抬头正好迎上他饶有兴味的目光,她一惊之下不禁往后退开,他却一手拉住了她的手,微笑道:“当心不要摔了。”
他手心中带点汗湿的温热,这样突如其来地沾腻在自己的肌肤之上,竟有一种奇异的触感。她任由他抓紧自己的手,低低道:“相公大喜之日,亦是迎初名分既定之时,迎初当然不敢松懈。”
他轻轻一笑,静静凝视她半晌,方松开了她的手,转身走开。
容迎初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这时昌荣正厅侧门处传来一阵人声动静,转头看去,却是柯怀远和苗夫人陪同着韦英一行走出。她见状整颗心都悬了起来,颤巍巍地自座上站起,难掩紧张地看向柯怀远。
这三人中,韦英的面上只一派平静,看不到任何端倪,反倒是柯怀远和苗夫人二人神色各异,尤其是看到容迎初后,苗夫人的眼光一下冷厉得慑人,犹如积聚了万般的憎厌与怨怼。
柯怀远接触到容迎初急切的眼光,不禁看了苗夫人一眼,苗夫人纵有十分的不愿,却只得上前对她道:“老太太让你进去说话。”
容迎初装作不曾发现苗夫人的不豫,维持着得体的礼数谢过了她和柯怀远,便施施然往内堂走去。
柯老太太自送走了客人后,便让秦妈妈伺候着侧躺在南窗下的炕上。容迎初进来后,她也并不马上答理,只捧了一碗鸭肉粥吃了,用清茶漱过口后,方朝容迎初招一招手,示意她在炕沿上坐了,缓声道:“孩子,走到今日这一步,当真是很不容易,是吗?”
容迎初两眼微有潮热,道:“托老太太的福,纵然举步维艰,可为了那个结果,再多的苦也值得。”
柯老太太拉过她的手,轻拍了拍,道:“要是我告诉你,刚才我对韦将军说,日后会寻个理由将你休弃,让你下堂,你可还会觉得受苦是值得的,你可会怨恨我这个老婆子?”
容迎初微微错愕,旋即又冷静下来,道:“迎初还记得老太太当日说过,若想在这府里活下来,只能靠自己的本事。如果迎初如此费尽心思也只换来这样一个结果,那便是不配得到老太太的怜惜,要撵要休,全凭老太太一句话罢了。”
柯老太太笑得浅淡,言辞清晰道:“迎初,今日我便会让你以正室的名分入柯家族谱。”
这句梦寐以求许久的话,从老太太口中轻描淡写地道出,一瞬间她竟有如身置梦中的错觉。容迎初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讶然道:“老太太您是说……”
柯老太太看着她这副呆若木鸡的模样,笑道:“你一向处变不惊,何以等到定局了,反倒失了方寸了?”又道,“你从此便是我正正经经的嫡孙媳妇,你是堂堂正正的柯家长房长媳!”
容迎初只觉头脑间一阵热潮,情不自禁就站起了身,“扑通”一声跪倒在老太太跟前,颤声道:“承蒙老太太不弃,还了迎初这个等待已久的公道!”
秦妈妈得了柯老太太的示意,忙上前去扶起容迎初。柯老太太道:“你先别谢我,也别高兴得太早。我虽让你暂时居了正室之名,可我也确确实实有对韦将军说,日后必要寻了由头把你休弃,让他家的姑娘成为正室。这样一来,往后的日子与过去又不一样了——韦家姑娘自然是不能屈居妾室,她以平妻的名分进门,是与你平起平坐的。她的出身摆在那儿,只消揪着你一点错处,你的正室之位便会不保。所以,你不仅要学着管你房里的这些人,还得学着伺候相公。”她益显得语重心长,“迎初,这段时日我冷眼看着你如何争名分、夺地位,没错,你是一个很有手段的人。可是,你却忘记了至为重要的一点,你忘记了你作为妻子的重任。”
容迎初眉头深锁,凝神听着老祖宗的话,及至听到最后一句时,她面露愧疚之色,正想开口说话,老祖宗却摆了一下手,兀自道:“为妻最最要紧的事,并非争这朝夕的长短,而是能不能够为家族开枝散叶、延绵子嗣。我答应了韦将军,倘若韦氏先于你怀上柯家的血脉,我必会以你无所出为由,给你出妻书,让韦氏成为真正的嫡夫人。迎初,你的路还长着呢。”
虽已经是入冬时节,但这室内不透风动,炕内又燃着火龙,容迎初脑门上竟微微地渗出了薄汗,只不知是闷出来的,还是震慑过后的压力所致。她心下明白当中的要害,也知道老祖宗这番话是推心置腹。
这场争斗,表面上赢的人是她,事实上,不过只是开端而已。
容迎初垂眉敛目道:“老太太为保迎初,已然费尽心思,迎初感激不尽。迎初过往所为多有偏颇,老太太不予怪罪已是对迎初的莫大宽容。日后我必会谨记老太太今日之教诲,悉心伺候相公……”她面上微微泛起一抹嫣红,“为柯家继后香灯。”
柯老太太颔首,脸上浮起了倦意,道:“好久没说过这么多的话,我是乏透了,这喜宴我便不再出来了。迎初,你如今身为弘安的嫡妻,他娶平妻的大喜你得多给照应着些,多显你做大的心胸和风范。”
容迎初目内蕴了一缕了然,微笑道:“迎初必定谨遵老太太教诲。”
接下来便送了老祖宗出昌荣正厅,再度返回到宴席中时,便有柯怀远的近身管事王洪过来请她到偏厅去。
柯怀远早已依照母亲的嘱咐将族中的长辈请到了昌荣偏厅内,容迎初到达之时,厅中除了一众柯家的主事人及族内的长辈外,柯弘安及韦宛秋也已在此间等候进行“拜见礼”。
所谓“拜见礼”,便是一对新人在婚仪过后,对长辈论亲疏、辈分依序跪拜见面,称“见大小”。柯怀远更将族长请了过来,意在于此时将容迎初和韦宛秋二人依了名分记入族谱。
容迎初在过门之时,并没有向长辈们行“拜见礼”,因此柯怀远便命她先上前行拜礼,也是要昭示族中,她容氏从此便是安大爷的正室大夫人。
她拜过后,依次方到韦宛秋。
容迎初退到一旁留心着韦氏的行举。名分一事既定,这对于出身金贵的韦氏,不啻于变卦和莫大的耻辱,可只见她此时举止娴雅地向长辈们行礼奉茶,声声温婉地称呼问好,不似有半点不悦之意,一时竟让人有点捉摸不定,不知内里深浅。
该是已在新房中挑去了“盖头篷”,韦宛秋已不是喜帕覆面,换了一顶联珠赤金冠,金冠两侧镶碧玉并蒂莲花,齐齐垂下的珍珠珊瑚流苏掩住了面庞,明珠莹光流转之间,隐约可见其娇丽多艳的芙蓉玉面。可窥见那明媚的容姿,但却捕捉不到分毫容神,一应端倪,仿佛都掩藏在她不见波澜的得体礼数之下。
是安于本分,抑或深藏不露?
“拜见礼”过后,众人再移步府中祠堂,由族长主持入族谱之礼。
待到族长亲书了容迎初的名字在族谱之上时,她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旋即又想起柯老太太的警醒之言,心下不由微微一紧,下意识地往相公柯弘安看去,不料却一下碰上了对方的目光—— 不知何时开始,他已注目于她,向来涣散无神的俊眸内,竟透出一股意味深长的深邃来。她不意会与他四目相投,有一瞬的慌乱,心如鹿撞般跳个不停。
一应繁缛的礼节过后,由数名丫鬟、媳妇前来送韦宛秋回新房,容迎初则和柯弘安一起返回昌荣大厅继续与宴。
如此喜宴直到晚上戌时方席散。柯弘安喝得酩酊大醉,由夏风和紫文一众近身扶着返回万熙苑中,容迎初跟在后面一路同行,心中思量良久,方上前去对紫文道:“大爷醉成这副模样,马上就送进南院新房去的话,只怕会让新妹妹多费心照料了。不如这样,我随你们一同过去伺候,先让大爷在南院外厅歇一会儿,好歹过一点酒气,再送入洞房。”
紫文看向已然身居正室之位的容迎初,态度更比往日添了几分尊敬,点头道:“大奶奶说得是,我们就照大奶奶吩咐的办。”
容迎初转头对秋白道:“你先回去吩咐小厨房,让他们备了醒酒汤,马上送到南院来。”
秋白领了命,加快了脚步先行回去。
到得万熙苑南院,夏风扶了柯弘安躺在精绣团福缎锦软垫的紫檀长榻上,紫文端来热水,容迎初坐在榻沿亲自用毛巾为他敷脸。
韦宛秋的陪嫁分别有两名大丫鬟、两名管事妈妈、四名小丫鬟、四名粗使小厮。此时她的管事妈妈周妈妈闻得外间的动静,挑了帘子出来一看,神色微微有变,走上前来道:“原来是大爷回来了吗?有劳大奶奶了。这儿风大,还是让我们把大爷扶进内堂去歇息吧?”
容迎初不慌不忙地为柯弘安擦脸,道:“不急于这一时。”眼角余光注意到周妈妈闻言后沉下的脸色,浅浅一笑后又道,“我已命人为大爷送来醒酒汤,待我伺候大爷喝下醒酒汤后,再去见新妹妹不迟。
周妈妈早已得悉有关这位容氏的若干是非,本来看她的眼光是带着轻蔑的,可她毕竟已成为正室大奶奶,面上也不敢太过失了礼数,只道:“难为大奶奶费心了!不过我家小姐心细如尘,早已想到大爷会因喜极而贪杯,酒意攻心,所以早就吩咐了我们准备青梅羹解酒,只等大爷回来伺候他喝下,便可解酒气。”
周妈妈话音刚落,秋白已然率了手捧红木托盘的小丫鬟进来,一边道:“大奶奶,醒酒汤来了。”一边走到容迎初身旁,从托盘上取过碗盅。容迎初便不再答理周妈妈,自顾从秋白手中接下碗盅,细致地小啜了一口试温热,方用小银勺舀了喂到柯弘安嘴边。
周妈妈见状,心下气恼不已,又不能发作,只阴着脸立在原地。韦宛秋的贴身大丫鬟丹烟从内堂出来,看到大爷竟躺倒在外厅中由着大奶奶喂茶汤,不由怔了一怔,对周妈妈道:“小姐让我出来看看,妈妈怎的还不命人把大爷扶进去。”
容迎初不是没有听到丹烟的话,只一派从容地照顾着柯弘安,眼神儿悄悄地飘向秋白和紫文。
周妈妈撇一撇嘴,道:“依规矩原是该把大爷送进新房里才是,可不知大奶奶为何竟不顾礼数,偏生不让我们把大爷扶走。”
秋白上前一步,笑吟吟地对周妈妈道:“这位妈妈今日才随了新奶奶进府,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才是。这府里自有府里的规矩,这院子里也有院子里的规矩。我家大奶奶是这院子的女主人,也是新奶奶的姐姐,做姐姐的生怕妹妹过门第一天就受累,所以才会不辞辛劳地过来代新奶奶伺候大爷。如此一片苦心,在妈妈眼里竟落了不是吗?还口口声声说规矩礼数?妈妈懂得什么叫规矩礼数?非议主子就是你们眼中的规矩礼数吗?”
周妈妈和丹烟二人闻言,都变了脸色。她们在将军府中都是一等一的管事身份,自家小姐更是老爷的掌上明珠,整个将军府的下人莫不以她们为尊,何曾受过这般对待?丹烟咬一咬牙,道:“姑娘此言未免过重,今夜原是我家小姐与大爷的洞房花烛夜,大爷醉倒也该由我们伺候的,断没有受累之说。”她眼睛看向容迎初,道,“大奶奶,时候已经不早了,大爷也喝过醒酒汤了,不如还是让我们把大爷扶进去吧?”
容迎初仍是不言不语。紫文想了一想,板着脸开口道:“你们当真是不识好人心!大爷醉了,大奶奶亲自把大爷送过来,如今不过就是想伺候好大爷,让爷舒坦一些再去见新奶奶罢了!你们倒好,编排出这一堆话来,知道咱们大爷最怕吵闹吗?你们都围在这里成什么样子?”
周妈妈和丹烟气得脸色发白,二人不再说话,一同返回了内堂。
容迎初看到柯弘安的眉头舒展了开来,脸颊上的红晕也渐渐消退,想是醉意下去了不少,方站起身来对紫文道:“大爷快要醒了,我和秋白先回去,你留下伺候。”眼光揣测地望向内堂的方向,再道,“我会让人把大爷惯用的夜交藤安神药枕送过来,你仔细着,一定要让大爷在这里歇息得舒舒服服。”
紫文心领神会,道:“大奶奶只管放心。”
返回至东院时,亦绿和静枫已经为容迎初备下了沐浴的热水,崔妈妈又送进来一篮子的合欢花瓣,笑着对容迎初道:“奶奶,我听三奶奶房里的新之姑娘说,用这合欢花瓣泡浴,可令肌肤更润滑细嫩,又有安神的作用。大奶奶劳累了一天,此时用最合适不过。”
容迎初由着雅琴和香卉替自己宽衣,淡淡回应崔妈妈:“有劳妈妈了。”秋白上前来接过崔妈妈手中的篮子,将花瓣撒在浴盘中,清芬馥郁的合欢花香在热雾中袅袅散发开来,充盈一室。
容迎初整个儿浸泡在香气四溢的热水中,便命崔妈妈领了静枫等人退出房外,独留了秋白在旁伺候。
她随手拈了一枚花瓣在掌中,摇曳的灯火之下,嫣红的花瓣犹显水润娇嫩。她幽幽道:“这样好的花朵儿,过去怎舍得用来泡浴呢?”
秋白讥诮一笑,道:“不是舍不得用,是过去她们‘舍不得’拿出来给奶奶用而已。”她手势轻柔地为主子揉洗青丝,脸上绽出一个舒心的笑容,语调中满是吐气扬眉的愉悦,“奶奶,今日看到所有人都恭恭敬敬地唤你大奶奶,我心里可高兴了!我觉得就像梦到一件大好的事,等醒过来后发现这件好事是真的一样!有点生怕不是真实的,却又明明白白是真实的……哎呀,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容迎初不禁莞尔:“丫头,高兴归高兴,可别乐极了便忘形才是。”温暖的热水浸润出无比的舒适,她垂首看那荡漾的花水光影,道,“不要忘了,我虽成了真正的大奶奶,可那边院子里的也是一位奶奶,这日子可再没有消停的时候了。”
秋白道:“这位新奶奶,不知是何等样的人物,身边那些陪嫁的却是趾高气扬的样子。要是个只会耍脾气的千金小姐,那是从此不得安宁了。”
容迎初面沉如水,一手抚下臂膀上的花瓣,道:“我倒希望她只是个胸无心机的刁蛮小姐。可今日在昌荣大厅里,我当众要她向我行见礼,后来又生了变卦,让她堂堂将军千金屈居我之下做小,她竟然没有半点不悦。她真能如此平静接受?能有这样宽广的心胸,那会是怎样的一个人?正是因为看不透,才要提防。”
秋白想了想,道:“奶奶让紫文今夜留在那边伺候,不知新奶奶会怎么想。”
容迎初将几枚花瓣揉碎在手心里,冷笑道:“她既然要表现出她的大方贤淑,我就只管试试看,她能容忍到什么程度。”
翌日卯时刚过,天边泛起鱼肚白时,紫文便过来请安了。
容迎初心中有事,亦是早早便醒来,听到紫文的声音,忙让请了进来。紫文来到她跟前,第一句话便是:“大爷五更时分便返回了正院歇息。”
容迎初心下莫名地一阵放松,感觉有几许快意和宽心。她拉了紫文在自己身旁坐下,道:“快给我细说说,昨夜是怎样的境况?”
紫文低低一笑,道:“昨夜奶奶走后,大爷仍是迷迷糊糊的,那位便让人出来把大爷扶了进去。我不放心大爷,便也在后面跟着。起始她们说我不宜进新奶奶的新房,我说,01